她耳边响起皇后的笑语:妹妹可别糊涂啊…用一个未成形的女胎,就可以让她俩吃不了兜着走…这很合算啊!

你这蛇蝎心肠的妖妇!!

她银牙暗咬,纤纤十指,不由的缩紧,心下再也忍耐不住,起身一拂,将桌上这些金玉珠翠,并胭脂香粉,都狠狠摔落于地。

在这幽幽深宫里,就算生不出皇子,有个帝姬在膝下承欢,也算欣慰快事——梅贵嫔并非丧心病狂,只是皇后逼迫得紧,且能从齐妃手中夺来圣眷,她这才铤而走险,行了这一步好棋。

最终,她独得宠爱,升了一级,也震慑了后宫,让众人都知晓了厉害…

只是,在这幽深中夜,她终究,生出懊悔来——要是那孩儿还在,该多好!

这幽恨生出,便如野草一般疯长,她眼前晃动着白生生的藕臂,童稚的笑脸,象自己,更象圣上…

她会是个美人!一定会的!

我会教她诗书女红,描眉点唇,待到长成,必然倾国倾城,满城俊彦,都会拜倒在她裙下,出尽浑身解数,求得帝姬下嫁…

你的父皇,会为你散尽千金,那盛大华美的嫁妆行列,会让京城百姓,津津乐道好久、好久…

梅贵嫔浑身颤抖着,一滴清泪,滑落于这寂寥茕茕的暗夜。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些迟疑,她收敛了泪水,低喝道:“是谁在外面,这么不懂规矩!“娘娘,尚仪大人求见,有要事相告…”

从人有些犹豫,似乎担心她的责怪。

梅贵嫔眼中波光一闪——深更半夜,会是什么要事?!

她不敢怠慢,正要答道快请,一道清冷女音出现在寝殿门外——

“娘娘,我有急事求见!”

梅贵嫔扬声命从人开门,一边笑着迎上前去:“姐姐怎么来得这么急?”

晨露走了进来,顾不得讲究礼数,命从人紧闭大门,对着梅贵嫔,直截了当的问了一句——

“娘娘,你还想再度怀上龙裔吗?”

这贸然而出的一句,顿时让梅贵嫔心中一震,她强笑道:“尚仪你问的真是奇怪——”

“娘娘,事到如今,您也不必替皇后遮掩什么了…她害死了您腹中骨肉,还威逼您诬陷了两位妃子,是吗?”

晨露一语道破天机,却是很有技巧的把梅贵嫔说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尚仪是从哪听来…”

“娘娘!”

晨露叹气,清冽目光直直看入她心底:“您还是不用瞒我了!”

梅贵嫔又怕又惊,知道无法抵赖,只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梨花带雨,好不让人怜惜:“我不想的…皇后她逼我…我好怕!!”

“娘娘,你听我说,这不是伤心的时候——眼下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晨露站在窗前,低低的说道,如雪的月光照在她身上,更显得朦胧飘忽,仿若鬼魅精灵,一伸手,就要化为虚幻。

元祈挽着皇后上了步辇,朝着昭阳宫而去。

皇后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一边轻笑着,一边低低说起以前趣事——

“那时候,我急着跑出来见你,结果摔了个踉跄,衣带都散落开来,我羞得两天不敢见你…”

星光映着她微微憔悴的容颜,映出淡淡的粉润,宜喜宜嗔的表情。

“朕记得的。”

元祈答了一句,平静的声音下,亦有淡淡惆怅。

两人回到了昭阳宫,早有管事姑姑备下洗漱用具,一番涤尘后,帝后各自更衣,躺到了牙床之上。

元祈静静躺着,有些疲倦,一道温润怯怯的声音传来:“祈哥哥…”

有多久,她没有这样叫了?

他有些茫然,也有些久违的感动,缓缓的,接住了那伸来的柔荑。

皇后握着那宽厚有力的大手,不禁情动,低低又唤了一声:“快睡罢…”

她羞意上涌,声如蚊呐一般。

元祈伸过手,正要解她小衣的珠扣,只听得外面一片人声鼎沸,仿佛有什么人被拦在了门外——

“发生了什么事?!”

他起身问道。

“禀报…万岁…”

秦喜挣脱了管事姑姑的纠缠,气急而颤抖着,说道:“梅娘娘突然不好…怕是…”

他不敢把那个不祥的字眼说出来,惟恐龙颜大怒。

什么?!

元祈觉得不可思议,宴席之上,梅贵嫔还是神采奕奕,没有什么病容,怎会在几个时辰之内,就病得这般凶险?

“可靠吗?是谁报来的?!”

皇后披了件衫子,随着步出,她鬓横钗乱,眉宇间满是压抑的怒气与懊恼——

“千真万确,娘娘。”

元祈不语,起身由秦喜服侍着,迅速穿好了衣袍,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昭阳宫,一边问道:“请御医了吗?”

畅春宫中一片混乱,梅贵嫔面若金纸,奄奄一息,只是不停得痉挛颤抖着,一会子混身滚烫,一会子又象寒冰一样,嘴里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让周围侍女都手足无措。

岳姑姑倚在床边恸哭,周围几个大宫女也在小声抽泣。

元祈看着这群女人,不由眼花心烦,他遣散了所有人,却发现窗边有一人,倚立于帷幕之下。

“是我,皇上。”

夜风吹得她衣袂纷飞,冰雪一般的黑眸,拂去他酒意的燥热——

“你在这里做什么?”

“救人。”

“你有救她的法子?”

元祈有些诧异地问道,看了看床上的梅贵嫔:“她到底怎么了?”

晨露没有回答,冥冥中,仿佛有一声叹息传来,半晌,她才道:“不,不是救她。”

迎着元祈的目光,她缓缓道:“是为了救你。”

岳姑姑在外面焦急等着,也不知道尚仪与皇上说了些什么,一刻之后,大门打开了,晨露静静走出,只留下一句吩咐:“好生伺候皇上和梅娘娘!”

岳姑姑是过来人,瞧着晨露以目示意,就明白了几分,她摒退了其余宫女,自己亲自守在门外。

只听得里面传来微微的喘息,还有几句微渺的说话,衣料摩挲的声响,她也不作声,老脸有些微红发烫。

大半个时辰以后,里面传来低低传唤——

“茶。”

她连忙取来两盏碧螺春,一只大手伸出,端了回去。

这漫长一夜,对于某些人来说,怕是注定无眠了。

第二卷 第三十六章 剑礼

晨露从畅春宫离开后,径自行于大道之上。

此时夜已过半,万籁俱静,只余下路旁的小虫轻鸣,却更显幽静。

这万千宫阙,琼台玉宇,静静伫立着,一如千古,却是看尽了,这悲欢离合,沉浮荣辱。

黑暗将万物笼罩,只有那一盏盏宫灯,仍在竭力散发着光芒,也不知,何时便会燃尽灯油,光华消尽。

就如同,千万个,在此间嫣然而笑的鲜活生命,她们长袖飞扬,环佩月下,舞霓而歌,拜月默祷,却终究是,香销玉殒,零落成泥。

她双眸越发清冽,在这残灯明灭的当前,挺立于风中,仿佛是,以所有的精魄力量,抵挡这凄风冷雨。

瘦小的身影,站成笔直一道,她沉默着,渐渐的,这宫闱深重的夜色,也在她面前败下阵来——

周贵妃看到她时,就有这样一种感觉。

这小小少女,周身光华流转,眉宇间那道剑意,直冲云霄,仿佛把这沉重暗暝,都压制下去

不由的,她摸了下腰间短剑,那独特的金属冷意,让她稍稍回复。

“尚仪…”

她上前,踌躇着,却终究把话说了出来:“可否,将手掌伸出一观?”

这话说的突兀,要求更是莫名其妙,晨露却眯起眼:“贵妃娘娘,你想看到什么?”

仿佛不能承受她的目光,周贵妃更显踌躇,却终究坚决道:“我想看看,你的手掌。”

少女忽然笑了,周贵妃瞬间觉得,连微渺灯火,也爆出了光芒——

“娘娘…你久居宫中,自然知道,什么该看,什么,却是看了也不能说的…”

周贵妃凝视着她,最终,她第三次开口道:

“请你,把手伸出来!”

晨露轻轻叹息,从长袖之中,伸出了手。

她的十指,一如本人般纤小白皙,只是在掌心——

那是一个凝固了的小小血口,正在掌中央,仿佛是被什么强行戳出来的,显出一种触目惊心的鲜红。

“怪不得…我在宴席之中,闻得隐隐的血腥味…”

周贵妃低语道,她端详着伤口,下了断语:“是你强行压抑什么,用自己的指尖造成的。”

“娘娘真是料事如神…微臣运功有些偏差,却是怕宴席之上,惊了慈驾呢!”

少女神情逼真,周贵妃却一眼看出,她嘴角那漫不经心的笑意。

她想起上次,那竟是有些轻蔑的一眼,心中怒火上涌,心念到处,短剑已出然出鞘。

下一刻,她只觉得颈间一凉,伸手一摸,竟是一片树叶!

这小小女官,信手拈来,竟已到飞叶伤人的程度,却又是拿捏得当!

周贵妃满腔燥火,也因此而逐渐消退,她黯然叹息着,转身即走,只留下一句——

“尚仪,虽然你武功已呈极境,却也要知晓,练功最忌心火上涌…”

晨露诧异于她话中的善意,也回以一句:

“娘娘,上次聚香园的举动,你最好也不要再有。”

周贵妃逐渐远去,她没有回答,只是依稀叹息了一声。

晨露看着她的身影,自嘲地笑了起来——

这世上,谁又懂得谁的挣扎呢?

她伸出手,在荧荧灯火之下,端详着那狞恶的伤口。

这是,她于夜宴之中,强行压抑自身情绪,所留下的,决绝之痛。

“我也知道,心火郁积,怕是有一日,会走火入魔,只是,这二十六载,在黄泉业火中蹉跎,我的怨愤,又怎能熄止,一分一毫?”

她回到碧月宫中,也不惊醒侍女,自己稍事梳洗后,就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她早早起身,算着也不过睡了三四个时辰,微微有些倦意。

她却不眷恋温暖的床塌,直接去了乾清宫。

“皇上今日,免了早朝,正在里头等着尚仪您呢!”

秦喜满面恭敬,却是语带闪烁。

晨露眼中波光一闪,知道昨晚的事还不能善了,微一沉吟,仍是进了寝殿。

寝殿之中,空无一人,只一道屏风后,传出元祈熟悉的声音:

“过来!”

她绕行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巨大的镏金木桶,元祈坐于其中,上身不着一物,正探起身来,看着她进入。

他上身精壮,平日里穿着宽松袍服,所以看不大出,这一番身无寸缕,正显出自小练武打熬的好体魄。

“你筹划的好事,尚仪。”

他声音是平日不常见的冷峻,手中不停,只是以绸巾慢慢洗涤自身,眉头深皱,仿佛在清除什么不洁之物。

“皇上,微臣实在万不得以,才出此下策。”

晨露看他面色不善,斟酌道:“实在是太后,”她加重了这称谓的语气,继续说道:“太后赐的那碗参汤里,有比较特别的药物…”

元祈并不回应,只是坐在沐浴的桶中,静静听着。

“皇上,您对皇后,实在是用心良苦,平日里去她那里,总是服了秘药——所以,皇后才无孕至今。”

“可是,那碗汤里,放的却是破解您秘药,并能促进子息的赤星子。所以微臣斗胆,让梅嫔娘娘也服了此药——赤星子长在蓬草阴暗处,其实唾手可得。”

“这药用于女子,就显得性如烈火,所以,梅贵嫔虽然看似凶险,却其实无恙,只是,需要您的慰藉…”

“说的真好!!“

元祈终于抬起头,他眼中闪着炽烈狂怒的光芒,伸出手,一把将她拽到跟前——

“她需要朕的慰藉,那么,朕自己呢?!”

“你可真是尽忠职守!如此急不可待地,将我推到梅贵嫔那里…”

他的眼,被莫名的怒气燃烧,气急之下,已经连“朕”、“我”都不分了…

他将她拉至跟前,感受着手中的微凉肌肤,逐渐贴近,再无半点距离——

“为何…将我推给别个女人…”

他低喃着,仿佛受伤的野兽一般,疯狂残暴,只是想寻求安慰。

两人的四目相对,他凝视着眼前晶莹容颜,嫣红朱唇,就要吻下——

只听得一声清脆龙吟,他觉得脖项间一阵冰冷,竟是自己的佩剑“太阿”,连鞘横在两人之间。

晨露以袖卷起“太阿”,带鞘逼止了元祈,也逼止了他进一步的举止——

“你竟然以剑对我?!”

“剑在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