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脆我帮你上天涯来个人肉搜索,就这痴情不改的暗恋故事,铁定能引发网友广泛而热烈的同情心。”我本想调节下气氛,可显然卫衡不领情。

他一直沉默着,接着拿出一根烟,微一扬眉,“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给我也来一根。”我顺手拿走了烟。

“…”他瞟我一眼,将烟夺回去,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算了,不吸了。”

“你这人,真没意思,别扭个什么劲。”我不乐意了。

“好吧,”他有些无奈的看着我,递过来,“下不为例。”

我熟练接起,点火。

“有瘾?”卫衡帮我点起烟,纯黑的打火机衬着修长手指,他眯眼看我。

“以前有,后来戒了。”我深吸一口,久违的烟味从鼻腔汹涌而入,忽然感觉有些呛人,竟有些迷了眼,微微呛出些眼泪,真丢人,我赶紧又将泪花儿逼了回去。

我深深吸完最后一口,将烟头抛进垃圾桶,想起了自己的从前。这些年,总想着与过去的自己告别,重新开始生活,做一个好好工作,天天向上的四好青年,可有些东西,是怎么也抹不掉的。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些隐藏着的伤疤,哭的时候在,笑的时候也在,可没人能看见——除非他与你有着一样的伤。

卫衡的从前<2>

生命里所经历的苦与辣有些会在表象留下痕迹,但也有许多是在看不见的心底深处烙下伤疤,这些伤疤只有自己清楚,别人是一无所知的。

卫衡为什么会告诉我,我想,大概他与我有着一样的伤。

都说酒后吐真言,我没想到,原来吸烟也有同样的效果。

两人正烟雾缭绕着,桌边蓦然多了个人影,是个帅服务生,他一言不发的指着旁边的牌子——NO □OKING。

我冲他一乐,慢悠悠念起来:“N O S M…不好意思啊,拆开来看能认识,在一起就不认识了。”

四周隐隐传来笑声,我也乐,倒是卫衡一脸的窘态,他站起,彬彬有礼的抱歉一笑:“对不起,一时忘了。”

正要掐掉,我眼疾手快的抢了过来,多可惜啊,才吸了没几口呢。

“走吧,反正也吃饱了,出去吸。”

到了外面,我又将烟递还给他,卫衡又淡淡笑了,看向我的眼神越发灼灼,我忽然觉悟,指着他叫道:“啊…我知道了,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

我冲他扬扬手中的烟头,“乱七八糟的衣服,不正经的…原来这样,呃…坏女孩,还真是恶趣味。”

“呀,这都被你发现了。”他嘴角的笑意愈浓,好像成年的老酒一样,让人沉醉其中,也难怪那个什么圆圆方方的,要被迷的晕头转向。

我深深吸完最后一口,将烟头抛进垃圾桶,想起了自己的从前。这些年,总想着与过去的自己告别,重新开始生活,做一个好好工作,天天向上的四好青年,可有些东西,是怎么也抹不掉的。

“你这样…很好,”他望着我,若有所思道,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

月光下的他给了我一种不真实感,身体本能的打了个激灵,怎么会有种被狼盯上的感觉。

“告诉我,你的名字。”卫衡的目光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变得热切而焦灼,他慢慢靠近我,唇角带笑,“我的小学同学,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靠,到现在才穿帮,医生大人你实在迟钝的可以。

“简浅,”我后退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简单的简,浅水的浅。”

“简浅,”他呼出一口烟,低喃道,“简浅,简浅…”

烟味愈发浓郁,混杂着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让人晕头转向。

直觉告诉我,卫衡不对劲,十分的不对劲。

终于他伸出手,神色如常,正色道:“你好——简浅,很高兴让我,认识你。”

这一场闹剧似的开始,却不知因为谁才开始,我?宗晨,还是医生,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但显然,这个时候的我不知道,卫衡之于我,我们之间的角色,最后会变得那样戏剧化,越演越烈。

他从裤袋里掏出整包烟,递了过来。

“见面礼?”我反问,“我可没准备。”

医生又开始笑,笑意让夜色都开始绚烂。

“这烟,还剩七根,当你觉得很难过,难过到再也撑不下去时,可以选择吸一根,也可以选择来找我。”

“你在背台词吗?”我笑话他,可卫衡还是一本正经的继续说着。

“但你这辈子,只能吸这七根烟,吸完便没了,再不能吸了,明白吗?”

我觉得这台词很侨情,但也挺感人,与卫衡的表情十分相配,便笑闹着接过来。

只是,人生总有些或偶然或必然的巧合,我也着实没料到,今后的岁月中,竟然真的只吸了七次烟,当我颤着手吸完最后一根时,忽然就想到了这晚的月光,这个拿七根烟换取我生命中所有悲伤的傻子。

卫衡送我回的家,道别,上楼。

打开门便看见老爸冲着我笑,神色奇怪而可疑。

“什么事,说!”我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杨梅,朝老爸走了过去,知父莫若女。他前几天从爷爷家回来,带了几箱冰镇东魁。

“小浅啊…刚刚那个年轻人是谁,我好像没见过啊。”老爸对我身边冒出的为数不多的异性朋友总是分外的关注。

他之前非常喜欢宗晨,每回总拿他来当榜样,可世事难料,现在这个名字却成了他的大忌。

“怎么,老爸你中意啊?”我嬉皮笑脸,“中意我给你抢来当山寨女婿啊。”

“怎么说话呢,这么大了还是没点样子——小浅啊,和你说正经的,要真碰上什么好人家,也要把握住,没准人家并不介意…”他适时止住了话题,转而叹了口气,发起愣来。

近几年,老爸的头发逐渐稀疏,白发也是春风吹又生,拔掉几根又冒出更多,不过精神状态和心态倒是好了很多——自从妈妈几年前过世后,他几乎是一夜之间白了大半的发。

妈妈是个音乐教师,平日也会收一些人教钢琴,宗晨便是妈妈的学生之一,后来成了我的家教,本来也是司马当活马医,没想到我还真被他治住了——虽然那之前,他被我整的很惨。

说起我这个孩子,大概是他们最头痛的,既没遗传到老妈的半点优雅,也没学来老爸的踏实,小时候倒也老实,可叛逆期不知着了什么魔,变了个人似的,成天跟着学校的混混闹。

有段时间,前后弄堂的几个小兔崽子愣说我是被捡来的野种,结果被我不要命的样子吓坏了,呆若木鸡的被我狠狠揍了一顿。虽然我身上也添了不少伤痕,却始终没哭出来,到是老爸,看着我便红了眼。

“爸…”我撒娇着缠上去,抱着他的脖子,“我只要陪着你一辈子就好了,怎么,嫌我住着你屋子,想赶人啊?”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爸爸只是想你,哎…别老拿着那些事不放,也该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了,而且身体不好也不能…”

“爸,”我打断了他,顿了顿,还是开口问了出来,“和妈妈在一起,你后悔吗?”

明知道有一天会失去,还是要开始,或许年少气盛时因为爱的死去活来,可经过了时间岁月的磨合,到底会不会后悔,我真的很想知道。

老爸沉默下来,他原本有神的眼睛早被岁月磨蚀了锐气,皱纹一点点侵蚀了他的皮肤,曾经高大如山的英俊男子,现在已成为一个锐气尽失的中年男子。

“浅浅,爸爸我,没有一天后悔过。“说完,他默默走进了书房,背影萧索。

我站着没动,咬着硬邦邦的东魁,那些冰丝带着寒气直直刺入喉咙,又冷又酸,连着心肺都痛了起来。

孩子总无法叫父母省心,而我更是如此。

从小体弱多病,稍长大后又一直顽皮,成绩不好,爱打架惹事,可他们却一直没有过多要求,让我率性成长,而这些东西,一直到后来,我才真正的明白。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邻居小崽骂我是捡来的野种,结果被我狠狠揍了一顿,虽然自己也添了不少伤痕,却始终没哭出来,倒是老爸,看着便红了眼。后来我再打架,从未让自己受过重伤——除了宗晨,他伤的我甚至连痊愈的力气都没了。

而现在,我的固执,依然无法让爸爸省心,这算不算大不孝?

可是,与茫茫人海中,寻找相伴一生而从不后悔的伴侣,是何其有幸的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好运,何况我的运气,向来很差。

卫衡的从前<3>

这日上班,吴主管打来内线,又让我跑一趟设计部,说是那边有事要我们配合。

进去之后,路飞笑嘻嘻的指了指宗晨的办公室。

我稳稳心神,敲开了他的门。

“进来。

办公桌前有两人,除了他,还有个并不陌生的女人——苏眉。宗晨正俯身与她说着什么,浅灰的绘画铅笔在他的左手里,像根灵活的指挥棒。

宗晨是个左撇子,只有吃饭的时候会用右手,为此我曾取笑了他很多回。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顿几秒,淡淡说了句,“请稍等。”之后又继续和苏眉讨论着关于建筑密度的一些政策处理意见,神色间隐着不易察觉的疲惫感。

我趁着这个机会仔细打量他的办公室——果然和人一样,闷骚。

办公桌是黑檀木的,放满了建筑类的杂志,厚重的文件夹与图纸,旁边是个八菱形的笔筒,一排齐唰唰的铅笔,几乎全是差不多的高度,让人叹为观止。其他的东西统共三样,茶杯,笔记本,日历,简单极了。墙上挂着几张建筑的图,摩天大楼,音乐厅,体育馆等,大多有着浓重的现代风格——他果然是个实用派。

又过会,苏眉才拿着一叠厚重的资料,目不斜视的出去。

宗晨将眼镜摘下,揉了揉太阳穴,疲倦之色溢于言表,他今天穿了件丝面的砖红色衬衫,衬得肤色越发的白,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匀称而修长的手臂,这样的天,也不嫌热。

“简浅,是这样,我们这边需要一份用户对木质结构建筑的调查反馈表,因为是首次在这个地区采用该结构,需要收集的数据较多,后期工作很紧,你现在去,下班之前交过来。这些是关于木质结构的一些材料,以及在上海的几个案例,你自己先琢磨。”

他淡淡看我一眼,便低头做事了。

我对木质结构的概念简直一无所知,便拿着材料跑回部门,埋首研究。

没到午饭时间,我便点开他的小人头像,将问卷发了过去。没几分钟,屏幕上冷冰冰的两个字:过来。

我站在他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他用左手食指将问卷推过来,皱眉问道,“我需要的是一份关于木质结构的别墅建筑问卷,而不是诸如‘您希望邻居是从事什么职业的——’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无关紧要?一个好邻居是很重要的,我们可以根据调查结果,有针对性的锁定相关客户群。”我又将问卷推了回去,“正因为面向的是高端用户——他们更注重社区的氛围,如果一个明星隔壁住着个爱好八卦的家庭主妇…”

“我相信这位明星很乐意多了条宣传绯闻的渠道,”他冷冷的打断我,“况且客户群已经很明确了,你认为有多少人能买的起均价千万的别墅?我更需要一些关实质性的回馈——比如他们对木质建筑的了解,对是否抗震,环保,防火等各方面功能性的要求。”

“可我认为,邻居令人厌的话,就算那房子再怎么抗震防火,绿色环保,也会失去相当大的吸引力。”

“哦,你觉得开发商卖房子前,还有义务对每位业主进行人品调查?”

我一时词穷,好久,才着宣传海报上的大字,振振有词:“以人为本。”

“我们非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吗?”他低下头,翻起手头的资料,“简小姐,我很忙,如果下班前赶不出一份需要的问卷,那请你现在说一声,我可以马上换人。”

他淡淡抬眉,毫不留情的吐出一句:“如果你还带着以前学习时的态度来工作,那恕我奉陪不了。”

我杵在那,跟个木头似的,看着宗晨将问卷纸揉成一团,抛进一侧的垃圾箱里,一如从前我丢数学卷子那样准确无误。

我怔住,仿佛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空气里蔓延着难堪的沉默,他已埋头做起其他事,仿佛面前是一团空白的空气。我能明白他的意思,他以为——我和家教时期一样,在无理取闹,在无事生非?

我忽然觉得很可悲,或者说,很讽刺。当我曾真的放弃时,他一次次的耐心包容,而当我全心全意着去完成工作时,他却说奉陪不了。

我没再说什么,走到垃圾桶旁,里面很干净,只有那张被揉成皱巴巴的纸,突兀的沉在中央,扎眼极了,我弯腰捡起,又将它展开,重新放到他的面前。

“宗先生,麻烦你提些需要性的建议。”我微微弯身,口吻诚恳谦虚。

他没答话,左手也没停下,铅笔在纸上发出轻微细碎的声音,我低声重复。还是死一般的沉寂,我轻咬下唇,又说了一遍,语气越发讨好。

他终于抬头,唇角带着一抹明显的嘲讽:“简浅,你现在倒是学会了如何正确的请教别人。”

我怔怔的看着他,许久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是的,眼前一幕多么熟悉,只是,我们互换了角色,一次次发起刁难的人是我。

我低了低头:“是,现在可以说了吗?”

从宗晨办公室出来时,我慢吞吞的走,还同路飞说了笑话,可一出了设计部的门,再也持不了步子,快步回了座位。

将问卷丢进碎纸机,看着几日来的成果瞬间消失,我想要是人的心也能这样就好了,碾碎了,便再不用感受沉甸甸的完整。

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他与我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他和张筱的起跑线,比我高得多得多。

即使没有任何可能,我也曾想过,要多用功,才能赶上那段距离,在他离开之后,我发狠了似的学习,好像那样,就能离他近一些直到现在,一切不言而喻,才发现那种权衡有多可笑。

我也问自己,赶上了又怎样,想了很久,才告诉自己——除去感情,至少在某方面上我们是一样的。直到现在,一切不言而喻,才发现那种权衡有多可笑。

下班时间一到,大部分职员们便如雨后乌云,迅速消散,偌大的空间陡然安静下来。

我对着电脑,键盘敲的噼里啪啦,满脑子的木质结构。

人做事久了往往忘了些生理需求——比如说,肚子饿了。

我随手拨了楼下外卖的电话,接通还没响几声便被挂了,一只手按在了话机上,宗晨俯身,冰冷的白炽灯下,他的神色意外的带着几丝柔和。

“没吃饭?”是不是中国人都爱问这句话,可我讨厌这样的他。

“什么事?”

“先去一起吃顿饭吧。”

“哦,不了,我吃外卖就成。”我拨开他按在话机上的手,指尖冰凉的触感让人心里一颤,“还得赶东西。”

“简浅,”许是因为夜色太暖,烘着他的声音也温和起来,“下去吃吧,这附近的外卖都放辣椒。”

我忽然有想掉泪的冲动。

只差一点,便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是不是真的像看起来那么冷,那么僵,宗晨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你,和以前一样,是在引诱着让我心软,让我产生乱七八糟的想法,让我心里越发的乱。

是的,我吃不惯辣椒,一点都吃不惯。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每次总要这么来撩拨我的心。

我压下自己的情绪,克制道:“不麻烦了,谢谢。”

他并不妥协:“我说了,一起去。”

我忽然就火了,这算什么,猫逗老鼠?“够了!”我狠狠的将桌面上的文件夹一摔,“这样逗着我很好玩?一会冷冰冰的让我难堪,一会又是故弄玄虚的关心,我麻烦你,宗先生,情绪转变前请来个预告,不是说恨我吗?那就别管我,再也别管我,我吃不吃,有没有辣椒都不干你的事,工作之外,咱就当不认识,行吗?”

他身形一怔,僵在那,我甚至能看清遮住他眼脸的睫毛,黯淡的隐没在阴影里,仿佛清晨弥漫着雾气的森林,离得这么近却怎么也看不清。

良久,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快步走了。

“宗晨”我站了起来,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微微发颤,“请不要再给我任何假象,就算是托我妈妈的情,也不需要。”

我觉得自己疯了,可刚刚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脆弱那么明显,我做不到,也控制不了心底蠢蠢欲动的念头,就这样吧,将最后的一丝可能都扼杀掉。

他停了下来,背对着光,巨大的阴影将光线遮盖,沉默蔓延。

“简浅,我很忙,这几天都不会在公司,只能利用这顿饭时间和你敲定问卷的事,”他声音冷淡的不带一丝起伏,“如果给你造成了什么假象,那我实在抱歉,请不要再随便犯这些低级错误了——对你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于是又安静了,我站在那,泪如雨下。

哭着哭着,手机响了,是卫衡。

“我在你公司楼下。”

我擦干泪,走下去。风很大,吹着头发晕。

卫衡朝我扬扬手里的东西,笑道:“我猜出你没吃晚饭,厉害吧。”

我没出声,静静走到他面前。

“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