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好,简小姐,我叫卫衡,很高兴认识你。”他一脸波澜不惊,大手已伸来。

“大尾巴先生,你好。”

“这孩子,这么能这样称呼…真是…”

我第一次原来老爸撒谎也不打草稿——他之前明明见卫衡送我回家过,还明里暗里打听是谁,这会倒好,装,装吧。

“我晚上不回家吃饭了,老爸,你们慢慢聊。”我躲总行吧。

可九点回家,客厅居然还传来一老一少的谈笑声,面前摆着一碟花生米,几灌啤酒,电视咿咿呀呀的唱着京剧。

我重重的将包丢到卫衡旁边的沙发上,结果他凉凉和我爸说了句:“你这闺女上火吧?难怪,现在的天,容易上火。”

“你们两就装吧!”

两不相欠,两不相见<2>

多一往直前的美好,于是我信以为真,一等数年。只待后来,才知那等字带着太多无奈与任性,落得如今,徒增伤感。

几次三番,三番几次。渐渐的,连楼下张阿姨都不再见着我就提太子湾相亲了,而是问怎么找来这么好的男朋友,还是省立医院的,接着便问他还有没有差不多的单身朋友,能不能介绍给她的亲侄女——

大概持续了一个半月,我顺水推舟的,也不再漠视这一尊尾巴狼了。更主要的是,我老爸已经完全胳膊肘往外拐,每次做菜也总顺着尾巴狼的口味,我要吃鱼,他却买虾,我要吃鸡,他炖鸭汤,借口理由都是:小卫是客人嘛…

我觉得女儿的地位岌岌可危,于是只好请尾巴狼吃饭,命令他少去蛊惑人心。

卫衡高深莫测的笑,笑了很久,终于重重给了个暴栗:“我还以为你准备一辈子不开口和我说话呢。”

好吧,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日子过的还蛮开心的。

老爸,光荣完成使命后,如释重负的回爷爷家了。

十二月的一天,我正睡着,客厅电话响起,一阵一阵,接起,是头儿。

“简浅浅,马上给我下来,赶紧的,别废话,半小时后我来你家楼下接你,别磨蹭。”我都没回答她便利索挂了。

头儿上月买了辆十几万的小车,骚红骚红的,极配她的人。

我随便套了件毛衣,拎了外套,便听进一阵刺耳的喇叭声,赶紧匆匆忙忙下去。一眼看见那辆小红,打开车门,迎面而来一股酒气。

“啧——怎么没被英俊的交警帅哥勾搭上?”我扇了扇手。

“我哪敢酒后驾驶啊——叫朋友送到这的。”

她推我进驾驶座:“走,带我兜风去。”

她东倒西歪。一路上,不停的笑。

杭州其实不大,夜晚道路又空旷,一条莫干山路都到底了,她还疯癫着。

“怎么,升官了?”

“真聪明!正解。”她笑,“更重要的是,这次他与我们公司共同竞标一个项目,结果被我给秒了——真过瘾。”

“就这点出息。”我笑他,那个他显然就是阿木。

“去北京吧。”她忽然问,“陪我去一次。”

我又鄙视她。记得几年前,有次她从北京回来,然后便喜滋滋的和我说她有男朋友了,姓梁,叫梁木。

北京是他们开始的地方,而现在,是代表着彻底结束?

正好跟的项目完,公司不忙,我顺利的请出十天年假,与头儿飞向北京。

可我竟不知,这一去,竟改变了那么多——关于执着的坚持,关于守口如瓶的爱情。

后来想起,一切莫不是上天注定的。

天灾人祸,统统被我遇上,这一次的相逢,才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生死攸关的劫难。

我们所历经的时光,被年、月、日分割成或长或短的片段,贴上标签,分门别类,装进各自的密封罐,存放进岁月长河里。

时间流逝,有些逐渐模糊蒸发,久而久之,只留下隐约的大致轮廓,而有些却被流沙磨砺的越发鲜明,发酵膨胀,满满的占据一方。

也许沉默寂静,却始终尖锐着与遗忘对峙。但也会有个临界点,将人生一分为二,之前的,之后的。

之前,总是漫长的夏季,清晰纯白的云,蓝的挤出水的天,让人无处可逃的炙热。它属于后者,带着某个标签,越久远,越锐利,仿佛喉间卡着的刺,吞不得,吐不得。

之后,日子如常,夏仅仅作为四季轮回的存在,而宗晨这个标签,被刻意的抹上硫酸,再顽强,也得面目全非。

歌里在唱——我等你,半年为期,逾期就狠狠将你忘记。

多一往直前的美好,于是我信以为真,一等数年。只待后来,才知那等字带着太多无奈与任性,落得如今,徒增伤感。

怎么办,我只得迷途知返,回头是岸。

有时也发发神经,所幸次数越来越少,比起我来,这一年的南方的气候,倒是出人意料的发了回大神经。

大多数人心底都有个皇城梦,就如什么梦回江南,魂牵大漠,难忘塞北,情系丽江一样,他处的风景,总有着莫名而强大的吸引力,但最终,对城市或地域的印象,只会剩下对某些人或某段情的回忆。

是以故地重游,触景生情,而对于头儿来说,这显然是种煎熬,不到三日,她便落荒而逃,眼底再容不下曾装过美好过往的北京。

可我舍不得早回,考大学时未圆这个皇城梦,一直耿耿于怀,现今怎么也得过足瘾再说,于是一人留下,两日不闻窗外事的,天天流连迷失在紫禁城里。

直到卫衡打来电话说杭州的大雪已经厚过小区石凳了,我还站在皇城底下,眯眼看青天白日,车水龙马。

“蒙谁呢?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你也敢说谎,”我笑着反驳,以为他又来骗我回去。

再说了,这边阳光灿烂着呢,杭州怎会白雪皑皑,冰冻三尺。

卫衡对我漠不关心家乡的水深火热表示了强烈的谴责与不满,并威呵我说再不回家,就等着在北京胡同巷口与卖油条的大爷一起过年吧。

我半信半疑打开宾馆电视,才发现新闻联播醒目的播着雪灾专题——长江以南的半个中国,彻底遭遇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已有部分严重地区封锁交通。看来任何东西,过了度便是灾,其实爱也一样。

不过我并没有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焦虑,江浙地区,飞机不还来回飞着么。又悠悠晃了两天,将此行的战利品打包快递,这才告别京城,回程。

启航时很正常,天气晴朗,云层稀薄。靠窗位置,能看见外头成片的云海,气势磅礴壮观,不过久了也难免单调。

直到再次望去,云层已然是另一番模样,厚重低沉的铅灰色覆盖了半边天,隐约带着萧条之色。

时间已过了一小时五十分,应该快降落了。

正想着,空姐传来坏消息——因雪灾,导致延误航班的飞机过多,停机坪满满当当的没有空位,无法降落。

哦卫衡,该说你是先知呢还是乌鸦。

飞机徘徊许久,最终机返,在江苏一机场预先降落,大约三小时后再登机。

我并未过多担心,进了大厅。

候机室内人头涌动,旅客急躁不安居多,工作人员神色漠然的维持秩序,人声沸腾,拥挤的倒像是火车站,公告牌一字溜的红,很多人只拿着报纸坐在大厅间,有种大难到来的忙乱与无序感。

我找了相对人少处,刚开手机,卫衡的电话便接了进来,我三言两语说了自己的处境。

“你还真会挑日子回——趁着运气,顺便去买张彩票。”不出所料,他开始揶揄。

“…你不是说我漠不关心嘛,这下好了,我直接深入一线体验了。”

他笑了笑,思忖片刻:“也不知要等多久,这样——不如我过来接你回家。”

“别,可别阻止我体验生活,再说机场都这样了,高速路段能好到哪里去。”

“只是没空位降机,又不是封机场,路段好不好,我比你清楚,”他说,声音松松垮垮,“我有朋友刚开车送媳妇回了南京。”

“算了,真不用,最多等个几小时,再说了,年底医院肯定忙——哎,我说你是不是想趁机罢工开溜啊?”

卫衡又笑,我似乎都看见他的那排白牙了。

“好吧,那你先等等,要还不行,我找那边的朋友去接你。”

我应声说好,刚挂电话,老爸又打过来,语气焦躁,我尽量轻描淡写,好说歹说才安抚了他。

去书店消磨时间,很快就打发了两个多小时,我正准备出去看看情况,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对——对不起,不好意思撞到您了。”

“没事,麻烦帮我捡下包,谢谢。”这声音耳熟极了。

我闻声回头。

轮椅上那人的背影很眼熟,我止住心底的不安,慢慢走上前。

都说近乡情怯,果然如此,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有些不安。

“范阿姨…”

轮椅上的妇人似乎一滞,遂抬头仔细将我打量一遍,眉头渐渐蹙起:“你是——简浅?”

我点点头,有许多话想要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哦,多年没见,差点认不出了。”

我正想说些什么,她忽然挥了挥手,神色极是疲惫:“简浅,不好意思,我有些不舒服,先走了。”

说完她便顾自推着轮椅出去,没有再多寒暄,我像被人泼了头冷水,愣在原地。范阿姨为何要靠轮椅,得了什么病,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许多问题,都被她的疏离与冷淡拒绝了。

我印象中的她,总爱拍拍我的头,说“去我家吃绿豆糕呀…”,拖着长长的余音,笑容温暖——宗晨笑起的样子,想必是继承于此,温和,如沐春风。如今却要疏离至此,一时之间只觉得酸涩无比,世事无常不过如此了。

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1>

但我也未料到自己竟如此平静,似乎可以接受任何的变化。只是忽然很想离开这里,范阿姨行动不便,总不会是单身一人在此。

可惜情况越发糟糕,滞留和延误的乘客接连不断涌进,停机坪上的飞机没有减少的迹象,登记台前人头攒动,整个大厅像是一头困兽,无法动弹。

航班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我隐隐感到头疼,只能继续等。

四点,五点,六点,夜色铺天盖地而来,这里却依旧没有任何松动的现象,我起身倒了杯开水,吃了些药与面包,靠着行李袋继续发呆。

“简浅?”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看见一俊朗男子,穿着笨重的羽绒服与线帽,正探究味十足的打量我。

他手上还拎着件大衣,唇上则挂着笑。

我有些戒备,微微朝后缩身:“你是?”

他刚要回答,手机却响了起来——是卫衡。

“浅浅,我叫了朋友来接你,把你号码告诉他了——有见到吗?”

我恍然大悟,指了指面前的男子,又指指手机:“你来接我?”

“对,”那男人一笑,“是我。”

“哦,”我对着话筒,“恩,见到了,挺帅一小伙。”

“哈哈…那就好,”卫衡轻笑,“好了,我还有手术,晚点和你联系,路上小心。”

“好,再见。”

那羽绒男已经拿起我的行李,笑着自我介绍:“叫我阿雷吧。”

“麻烦你了——”我跟着起身。

“客气。”

出了候机厅,阿雷停了下来:“哎呀,差点忘了。”

他一拍脑袋,说:“来,把这衣服披上,他特地嘱咐过的,说是外面冷,让你穿上。”

我接过大衣,厚实的质感,带着淡淡的植物清香,莫名的熟稔,让人一时怔然。

“穿上吧,外面是冷。”

我默然披上,等着阿雷将车开出。此时天早已暗下,暮暮沉沉,暗黄的灯将一切都笼罩的极不真实,有那么一恍惚的瞬间,我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入目是一排笔直的路灯,从拐角处缓缓推出一辆轮椅,我下意识的想逃。明暗交错处,影影绰绰,刺进我的眼,那个背影正俯身说着什么,灯将影子拖的很长,似乎一直拖到我的脚下。

隔着很远,可我还是心惊肉跳,转身急急躲开,待再出来,又只剩那排路灯。

我知道,这一次,再不能狭路相逢了。

上了阿雷的车,暖气将冻僵的脚底哄的很舒服,我大大伸了个懒腰,准备好好睡一会。

路况还算好,但车子多,两侧堆满了积雪,在暗夜里泛着醒目的白。

阿雷正透过后视镜在打量我,于是我便笑着问:“没打电话,你怎么认出我的?”

“这个…我见过你照片了呀。”他尴尬的一笑。

“哦…你是江苏人?”

“没…”他别有深意的笑,“也是过来接人的,哪知…咳,那人临时有事不回杭州了,便先接你了。”

“哦。”我微微一怔,觉得有些疲乏,便没再说什么,眯眼休息。

大概见我困乏,他关了收音机,车内一时安静下来,以至响起铃声时我们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就不接你电话就不接你电话…”够高调个性的手机铃声。

阿雷又是尴尬的看了看我,接起电话:“什么…吃饭?…哦,好…知道了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又意味深长的瞄我一眼,然后笑。

他缓下车速,似自言自语:“哎,饿了吧?有人…我叫人,送了些吃的来。”

车子又温温吞吞的磨蹭了半小时,终于在路边停下来。

“你在车上呆着,我去拿。”阿雷缩了缩脖子,开门出去,他快速走到马路对面,停在一辆黑色轿车前,不一会,左手拎着一袋东西,又冲那车挥挥手,走回来。

天又开始下雪了。那车调了头,迅速滑出一道弧线,与我所在的,擦身而过,那一瞬间,心头忽地莫名一跳。

阿雷卷着一股冷意进来,“啪”将一袋东西扔给我。

“吃吧。”他搓搓手,启动引擎。

“你朋友真好。”我顺口说了句。

“哈…”阿雷顿了顿,笑着说,“是好,好的过分了——竟然这么快就能从城东赶过来。”

“…”

打开一看,东西竟然还是热的。芝士蛋糕,温牛奶,几条巧克力,坚果等一些零食,他朋友还真是细心,食物也恰好对我胃口,很快便消灭了大半。

阿雷又打开了收音机,全是某某路段堵车的消息,车子开始飞快加速起来。高速上车子并不少,大概都是趁着现在路段好,赶着回家。

暖气熏人暖,车开的又稳,我继续眯眼休息,直到车忽地降速,我下意识的睁开眼,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