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天的最后,他们到底还是离开了。车开出去很远,南桪忍不住回头——叶九还是静静站在门前,偌大的裙摆飞扬,盛如繁花。

**

八月初,机场,俩人一个小时后的飞机回北京。

南桪正和顾沉光在机场附近的菜馆解决午饭,顾沉光手机响了,拿起来看了眼,接通。

那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南桪看过去,只见顾沉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眉心紧皱,一片风雨欲来的景象。

她心里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咬着筷子,着急的等他把电话打完。

“......好,我知道了。”顾沉光简单回了一句,挂断电话。

手机紧握在掌心,顾沉光看向对面的人,对上她清亮的眼睛,一时难言,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南桪先耐不住问他:“怎么了?出事了?”

顾沉光深呼口气,握住她的手:“宝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爸爸他......一个小时前,跳楼自杀了。”

☆、第二十一章

顾沉光带着南桪回到路家时,路盛铭的尸体早已处理完毕,围观群众也已经散开,家里只剩下几个警察,在和宁婉了解情况。

南桪冲进去,疯了一样四处找,从厨房到主卧,再到她之前住的房间,一寸都不放过。回来的一路上,她都在心里竭尽全力的祈祷,这只不过是顾沉光和自己开的一个玩笑而已,再回家,父亲还是一样好好待在家里,为自己准备洗尘宴。

可是没有,她找遍了每一个房间,都没有。

南桪腿软的几乎站不住,一路支撑的信念坍塌,此刻彻底失去了站立的能量。顾沉光就跟在她身后半步,见状一步冲上去,把摇摇欲坠的人拦进怀里:“......别怕。”

南桪大口大口的呼吸,借助他的力量挣扎着站起来,眼泪终于决堤,大滴大滴往下掉,烫了两人交握的手心。她推开顾沉光,转眼看向客厅里的人,狠了眼,一步步走过去。

宁婉坐在沙发上,垂着眼睛,好像所有的信仰都消失殆尽,散尽了七魂六魄,灰暗无光。旁边,八岁的路铮蜷坐着,小声哭泣,不时偷看一眼妈妈,再被吓得哭意更甚。

南桪走过去,开口,完全嘶哑的声线:“......我爸呢?”

宁婉一动未动,连眼角都没抬起半分。

南桪提声,几乎是喊出来:“我问我爸呢?!”

宁婉指尖终于动了动,仿佛被人从另一个独属于她的世界唤醒。她轻抬眼,看向南桪,话未及出口,泪先掉了下来,无声无息:“......他不要我了。”

南桪死死盯着她,与她对视,却被她眼睛里死亡一样的绝望震住。

宁婉却不顾她,一瞬间又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声音低了又低,进了尘埃:“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利用路家威胁他和我结婚,或许他就不会过得这么痛苦,就不会,一辈子都遗憾了......可是最后,我也没能帮他保住路家......”

她看向南桪,带了残忍凉薄的笑:“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娶我么?因为他是路家长子,从小,所有人都告诉他,路家百年基业,就全系在他手中。他就是毁了这一生、粉身碎骨,也得把路家给保住......宁家和周家,合伙把刀架路家脖子上,他能怎么办?”

“联姻是唯一的路,只有他娶了我,宁家才有可能放过路家......这个傻子,居然真的,真的心甘情愿亲手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毁掉......”她泪流了满面,像泛滥的海啸。突然起身,向南桪走了过来,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里,砰的跪下。

她神情完全的崩溃,却记得完成先夫的遗愿:“你不要恨他,你不要恨他了好不好......他不知道有你,当初,要是他知道你存在的话,怕是宁可毁了路家,也绝不会放弃你母亲的,他那么爱她,那么爱她......都是因为我,都是我!南桪,当初他知道你的存在之后,我在他的抽屉里,看见了拟好的离婚协议书......是我,拿刀抵着脖子逼他的,是我拿命逼他的......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他......是我太自私,都是我......”

“我没能让他保住路家,还害的他失了最爱的人和女儿,所以到最后......他连命也不想要了,一走了之,干干净净......”

那么高傲的女人,却因为一场爱情,低入尘埃,不择手段。

客厅里的所有人,听到这一切,心里都是沉沉的一声叹息。所谓情深伤人,几真几假,谁也摸不透。

南桪完全呆住,太多的冲击和事实让她根本反应不过。低头,无助的看着脚下跪着的人——泪流满面,青筋暴起,华丽的指甲深深插入掌心,鲜血流出,随着她捶打自己的动作,粘了满身。是真的恨了自己。

她心头剧痛,缓缓蹲下,颤抖抱住面前痛苦的人,轻声在她耳边说:“......好,我答应你。我不恨他。”

宁婉浑身一僵,随即狠狠回抱住南桪:“对不起......对不起......”

两个人抱着哭成一团,身后不远处的八岁孩童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凄厉的哭声瞬间划破整座天空。

......

顾沉光沉沉吐出一口气,走向旁边沉默的警察,微微点头致意,说:“我是律师,和你们了解一下情况。”

一位民警看了眼客厅地上哭的不可自抑的人,沉默点头:“好。”

“我们出去说,请。”

......

“路家确实在十几年前便出现危机,但是路盛铭铁血手腕一力镇压,联姻后宁家也给予了多方支持,再加上路老爷子先前在政界的余威,这些年已经缓缓有回温的迹象。可是,这次......”

顾沉光皱眉:“这次如何?”

“是突如其来的一次经济链断裂,直戳路家脊骨,而且手法精准,直掐最痛点,一触便倒。”

“你的意思是说......与其说是突如其来,不如说是,蓄谋已久。”

“是。”

————

顾沉光送走警察回来时,客厅的两个人已经停了哭声,双双呆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目光呆滞。宁婉怀里还紧紧抱着路铮,眼泪无声无息往下淌。

他轻叹口气,走过去,一手撑南桪脖子下,一手穿过膝盖,把人打横抱起。

南桪也不挣扎,乖乖倚在他怀里。

顾沉光低了声,对宁婉说:“很晚了,我先带南桪回去......您自己保重身体。”

宁婉没有回话的心情,只轻微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顾沉光转身要走,她突然想到什么,哑声开口:“......等等。”

顾沉光转过来:“还有事么?”

宁婉沉默片刻,深呼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从一直紧紧护着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

顾沉光没接:“这是......”

“他写给叶九的遗书。”

怀里的人忽然一颤,顾沉光手紧了紧,探手接过信封,递到南桪手中。

“多谢,那我们先走了。”

.......

车里,南桪坐在副驾驶,打开手里的信。

只有薄薄的一张纸,简单的一句话。

“小九,对不起。说好的彩凤嫁衣,不能给你了。”

小九。

南桪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母亲发烧,她守在病床前,听了整整一夜:“你不要小九了么......”

......

将将止住的泪又冒了出来,南桪吸吸鼻子,泪光中扫到旁边人清俊好看的侧脸。心里一软,头倚上他的肩膀,轻声问:“我们去哪儿?”

“回家。”

————

顾沉光没有带她回顾家,而是直接开车回了两人之前的公寓。

开门进屋,没有开灯,一片黑暗。

南桪先进去,看顾沉光低着头,沉默地借着外面的月光换鞋。

她小声喊:“顾沉光......”

他正背对着她放鞋,闻言轻轻一愣,没有回头,一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嗯?”

“......我很害怕。”

“怕什么?”细听,声音里带了隐忍的情绪,一不留神便要爆发。

“我没有爸爸了......我妈妈已经不要我了,现在我爸爸也......那我......”

话未说完,一直沉默的人突然转过身来,动作迅速猛烈,带着焚烧一切的情感。

南桪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狠狠摁到了门上,再然后,他的气息逼近,唇上有温热的触感,不顾一切的抵上来,狠狠咬住了她的唇。

“轰”的一声,从头烧到脚。

南桪大睁着眼睛,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眉眼,不可置信。

唇上的力道却渐渐温柔起来。紧咬着她下唇的齿放开,顾沉光舌尖轻轻探出,一遍遍轻扫着刚刚被自己咬出的痕迹。舌尖不厌其烦,描绘着她的唇形,从左边到右边,反反复复。触及的温软触感终于挣脱了内心最后一道枷锁,势如破竹,无可阻挡。

他看着面前人不知所措的瞳孔,含着她的唇微叹口气:“闭眼。”

那双眼睛立马死死闭紧,唯独黑长的睫毛在不住的颤抖。

他满意了,唇舌的力道却忍不住强势起来,舌尖用力抵开她的唇,反复扫过她的齿列,再想深入时,却发现过分紧张的人,双齿紧闭。

他呼吸沉重:“乖,别咬着牙。”

......

于是舌尖顺利抵进。渐渐地,攻城略地,肆意妄为。寻了她的小舌头,搅在一处,深入喉咙。甚至把她的小舌头带到自己嘴里,轻轻含着,咬住舌尖,不知满足的吮.吸咂弄。

......

不知多久,一吻结束。他却还是不肯离开,唇抵着她的,呼吸沉沉。

他目光沉沉,望进她的眉眼里,刻进骨血。然后,沙哑的声线,一字一句:

“路南桪,我爱你。”

爱到这一生,从黑发垂髫到白发苍苍,我都心甘情愿求之不得,伴你左右。

“从十岁开始,我就在你身边,等你长大,一直到现在;等你再长大些,我就娶你,一辈子陪着你。所以,宝宝,不要怕,你有我,我永远陪着你。”

你总是在失去,所有亲人所有亲情。那我把我这一生,从年少到暮年,所有的感情都给你,够不够?

宝宝,从我决定余生要与你共度的那一刻起,我就无比希望,余生能够尽早开始。

现在,它来了。

☆、第二十二章

南桪倚在门板上,听见顾沉光的话,唯一的感觉,灵魂飞升。

嘴里有点干,下意识想要舔舔嘴巴,舌尖伸出去,却骤然碰到他的唇......温温软软,气息极好闻。

轰!

呼吸还未平复,脸又猛地烧起来,神志都涣散。

小舌头立马收回去,顾沉光眯了眼睛,轻叹一声,原本想要撤开的念想取消,下巴略抬,又强势吻了上去。

......

这个吻结束,南桪已经完全站不稳了,只能双手搭着顾沉光的脖子勉强支撑。顾沉光闷笑,微微退开一步,把人打横抱起,放到沙发上。

他自己转身坐在一边,然后侧身,用力,把人抱起来搁自己腿上,整个的圈怀里。

南桪坐在他大腿上,看着近在咫尺的胸膛,发懵。

顾沉光晃晃怀里神情呆愣的小人儿,声音低低:“宝宝,我们谈谈。”

南桪:“恩......”

他失笑,继续问:“我刚刚说的,你都听见了?”

想起他刚刚说的话做的事,南桪脸又不可自抑烧成一片,下意识咬嘴唇,却咬到一片顾沉光的气息......呼拉拉,脸成功红成灯笼。小小声,也不看他:“恩......”

“什么感想?”

“......”不知道怎么表达。

他略一思忖,换了种问法:“那愿意么?和我在一起?”

脸颊温度持续上升,南桪却没有再沉默。几乎没有思考,她鼓起勇气,看向他的眼睛,声音极小却坚定不移:“......愿意的。”

说完立马收回目光。

顾沉光抱着她,继续晃,左一下右一下,像小孩子抱着心爱的礼物不肯撒手。

他听到她的回答,意料之中,但还是很高兴。可是现在她还不够成熟,所以很多事情,只能由他来做。

他开口,语气郑重:“宝宝,你要是答应了,就永远不能反悔。你还小,人生才刚刚开始,所以,我总怕你会后悔。”他顿了顿:“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你自己认真考虑,未来可能会遇到的人,或者事,考虑你现在选择的,是不是你真心想要的。明天早上,给我你的答案。”

她沉默了会儿,微微抬头,看进他的眼睛:“你会让我后悔么?”

他一愣,笑起来:“不会。”

她看着他,眼睛明亮又勇敢,像是蕴藏了全世界的星光。理所当然:“那我怕什么?”

他笑,忍不住低头吻了吻怀里人的眼睛,心头最后一丝顾虑被打消:“......好,那不怕。”

这人......

南桪窝在他怀里,沉重一天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心底有甜蜜的气泡喜不自禁的冒出来,一个一个,粉色的。

俩人就这么安安静静抱在一起,半响,南桪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问他:“顾沉光。”

“恩?”

“你刚刚说,让我考虑。那要是我考虑完,不答应了怎么办?你真就放弃了啊?”

怎么可能。

他笑,眼睛里一丝狡猾光芒闪过,稍纵即逝。低头,开口:“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想办法,让你同意。”

“......”

沉默半响,好奇:“什么办法?”

顾沉光看着她,只是笑,却不说。

什么办法?对你好,算不算?

对你好的天翻地覆无法无天,我敢发誓,你一定不会后悔。

把她抱起来,扔主卧床上,伸手拉过被子,盖好:“睡觉。”

......可是哪里睡得着?

夜深人静,南桪还没睡着,躺在床上滚来滚去,突然,呻.吟一声,把脸整个埋被子里。

真的好喜欢顾沉光。

就是那种,只要一想到,就会心跳加速,脸红的要爆炸的喜欢啊......

可是,父亲......南桪想到,原本还春心萌动的心脏一下子冷却下来,坠坠的发疼,喘不过气。

坐起来,不知道时间,可是莫名的不想睡。

推门出去,意外发现客厅落地灯还亮着,顾沉光坐在下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听见她出来,扭头看过来,微微皱眉:“怎么还不睡?”

南桪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睡不着。”

他无奈,轻轻揉她的头发:“乖,去睡一会儿,接下来几天,应该都没有时间睡觉。”

南桪知道,路盛铭的丧礼,她身份再抬不上台面,也要去参加。

“为什么不从今天开始?”

顾沉光知道,她问的是丧礼。低声解释:“你爸爸的死......”他看他一眼,继续:“有些蹊跷,警方需要取证,不能动尸体。”

南桪垂了垂眼:“......哦。”

他瞧她一眼,在心里叹气,伸手揽过她:“很难过,对不对?”

南桪沉默,半响,轻轻点了点头。

很难过。她没有爸爸了,真的、真的,很难过。

而且,

“......我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说。”

“我也在想。”顾沉光默了默,出声。

她一愣:“恩?”

顾沉光微微仰头,把后脑勺靠在沙发腿上,说:“宝宝,我在想,要不要你妈妈她......来参加葬礼。”

彼此爱了一生,连句再见都不能说,太过残忍。

叶九为了这个男人,顶着那个小镇里所有人的白眼与辱骂,未婚生子,给了他南桪。更是为了这个男人,一生未嫁。

现在,要送他走......她来不来?

南桪静默,半响:“我怕她受不了。”

虽然这个男人已另娶他人,虽然这么多年,未曾见过一面,老死不相往来。可是南桪一直知道,叶九从遇见他的那一天起,就全部为他而活。

连当初送她走,叶九也说:“南南,他想要你回去,我不能让他过得不好。”

于是狠了心,把自己唯一的亲人,也送走,哪怕自此孤身一人。只要他过得好。

这几乎是叶九这么多年来,活下去唯一的信念。

现在,要告诉她,你爱了一辈子的那个人,不在了。南桪几乎不敢想象,那对叶九来说,是多么毁天灭地的灾难。

顾沉光沉沉呼出一口气:“早晚要告诉她的,况且,那封遗书,也该给你母亲。”

南桪未等说话,顾沉光电话响起,一看,是路盛铭的助理。

接通,那边说什么南桪听不清,只看得见顾沉光愈发复杂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