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很疼。”

“干脆做个手术切掉了事儿。”孙少晏开始在心里盘算怎么跟家里人隐瞒她住院的事儿。

“不可能!”孟小冬坚决拒绝,开肠破肚这种事儿太血腥,想想都觉得浑身恶寒。

孙少晏摇摇头,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我给你妈打个电话,从今天开始,未来的一个礼拜,咱俩都不在D市,我带着你这个白吃白喝的去外地参加时装发表会去了。”

孟小冬听后,窝在被子里不断点头儿,“二哥,你看,我就说你有撒谎的天赋。”

孙少晏瞪她一眼,看看表,差五分七点,“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别跟我提吃,我听到这个字儿都想吐。”孟小冬无力的摆摆手,胃里一阵翻腾。

病房里响动渐起,护士开始送药,死气沉沉的病区一下子热闹起来。

“阿姨…”小小声音插入二人对话,孟小冬望去,是隔壁床的小女孩儿,“嗯?怎么了?”虽无力,却和蔼可亲的声音。

“撒谎是不对的,老师经常说。”

沉默。

护士走到小女孩儿床边,摸摸她脑袋,把装着药的小盒子放在床头,“棒棒,阿姨一会儿把早饭给你送过来。”

小女孩儿乖巧点头。

接着,护士也送过孟小冬的药。棒棒侧躺着,好奇的盯着孙少晏手腕上缠着的黑色皮绳儿,“叔叔,那是手链吗?”不懂就问,好习惯。

孙少晏愣了下,神色古怪,无奈中透着些疏离,孟小冬暗叫不妙,二哥最不喜欢别人问及这件事儿,“是啊,”她连忙接话,笑着对棒棒说。

“我先走了,早餐等我到公司后让助理小丁给你送过来。”孙少晏站起身,活动活动肩膀,拉扯间阵阵刺痛。

孟小冬点点头,“你甭操心了,医院都有饭,赶快该干嘛干嘛去,抽空帮我把手机和换洗衣服拿来就好。”

孙少晏应着,刚走到门口,手机响了,看看屏幕上的号码,拐进走廊边走边按下通话建:

“木头?”

“嗯,还在医院?”

“正准备去公司。”

“你怎么去?”

“打车,等我到办公室给叶南打电话,跟她说你帮我取车的事儿。”

“嗯,孟小冬一个人在医院?”

“怎么,干脆你来英雄救美得了。”

李木鱼笑笑,“你表妹人不错,不过很明显,我不是她中意的类型儿。”

“那可说不好,你除了太帅太有钱之外,其他的倒是很符合她心中另一半儿的标准。”

“得了,除了车的事儿,还有什么要我帮忙?学校放假,时间弹性比较大。”

“有啊,”说话间,孙少晏已经走出住院部大楼,门口一溜儿等活儿的出租车,“帮我打听打听省立医院哪个外科医生比较好,我看小冬估计得挨一刀。”

“没问题。急性阑尾炎最好还是做手术,保守疗法要是压不住炎症,容易穿孔。”穿孔的那种疼,李木鱼现在想起来头皮还阵阵发麻。

“谢了,那我先挂了。”说罢,孙少晏随手拉开距他最近的车门,坐进出租车,报出公司地址,收起电话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病房里,除孟小冬外,其他三人都已经住了有些时日,切胃灌肠割阑尾的都有,惊出她阵阵冷汗。对面床的病人是位四十多岁的大姐,被切掉了三分之一的胃,伤口已经拆线,看起来气色不错,恢复良好。陪床的是她妹妹,两个人长得很像,为人都很爽朗,很快便跟孟小冬聊成一团。棒棒是个好奇的小听众,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竖着耳朵听得仔细。言谈间,姐妹俩颇为好奇的打探孙少晏是什么人,跟她是什么关系,年纪多大,做什么工作,孟小冬一一回答,聊聊天好歹能分散她对肚子的关注。聊来聊去,话题总是在孙少晏身上打转儿,对面另外一张病床上的病人也掺和进来,肠梗阻入院的年轻女孩儿和陪床的男友。一时间,病房里七嘴八舌,气氛热闹的无以复加。孙少晏的个人问题是讨论的热点。

聊了会儿,新一波的疼痛展开攻势,孟小冬蜷在床上,咬牙苦捱。对面大姐关切询问,让她妹妹赶快把医生叫来。很快,一个白大褂带着两个见习医生推门而入,围在孟小冬床前询问症状,按捏诊断。白大褂手劲儿很大,按在她小腹上,疼得她浑身发抖。见习医生一边儿听着白大褂的现场讲习,一边伸手试探性的按照他的指示在孟小冬阑尾附近揉按,判断肿大程度。下手毫无轻重,疼得她眼泪直冒,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从医学院毕业的,完全把实习过程当作了从零开始的再学习!业务水平之差,实在是令人发指!

满屋皆寂静,对面病床的大姐摇摇头,不赞同的望着白大褂和他身边儿的见习医生。

白大褂观察着孟小冬的反应,询问了几句后,盯着手中病例沉默了一小会儿,清清嗓子,示意见习医生继续按压孟小冬右下腹阑尾附近,以便做进一步的精确判断。

豆大的汗珠儿呼呼从额头往外冒,孟小冬疼得直抽气…

“她是病人,不是医学院解剖台上的女尸。”冷冷声音,突兀的从白大褂身后响起。

孟小冬撑起眼皮儿,汗水模糊了视线,勉强看清来人…

木鱼兄,好人啊!

李木鱼走到病床另一侧,面无表情道,“我们交钱住院,是让你看病的,不是给你带的学生当教具的。怎么提高这些见习生的业务水平是你的事儿,我不希望再看到他们拿她当练手对象。”

木鱼兄,大好人啊!!

孟小冬决定了,出院后,去佛器店买个木鱼回家放着,没事儿的时候敲两下,以示感恩。

白大褂神色尴尬,绷着脸对着病历半天没说话。末了,抬起头对孟小冬匆匆交待几句,随即带着人仓促离去。

“疼就说,碰上蒙古大夫越忍越坏事儿。”

“谢谢你啊…”孟小冬接过李木鱼递来的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蹭起身子靠在床头,浑身粘腻腻的,难受得要死。

李木鱼拉过凳子坐在床边,今天他穿了件浅蓝色T恤,配着同色系修身仔裤,头发也没特别整理,很随意的造型,衬得轮廓分明的五官更加惹眼。

“小冬啊,这位是?”沉默间,对面床陪护的大姐笑眯眯的问。

“…我朋友。”孟小冬含糊道。

“什么朋友啊…”大姐语带暧昧。

孟小冬叹气,这个年纪的男女在一起,难道除了有一腿外,就不能再有点别的?譬如说纯洁友情啥的。

“普通朋友。”她一语定性。肚子疼得厉害,弓着腰把头埋在膝盖间,没心思再说话。

李木鱼帮她把床头往上摇了摇,孟小冬抬起头,两人刚好视线相平,“别捱着了,动个手术一劳永逸。”

孟小冬一听,条件反射般直摇头,“不,开肠破肚不吉利。”

李木鱼愣了下,随意笑道,“看不出你还挺封建。”

孟小冬撇撇嘴,不跟他争辩。很小的时候,跟着姥姥在乡下住过一段日子,大舅杀猪时,她总蹲在一边儿看。刀锋起,猪嗝屁,肉滚滚的身子几个起落间就变成砧板上的两匹肥肉,血淋淋的,冒着热气儿…

反胃,越想越反胃…

手紧紧捂住嘴,她一把掀起被子,下床直奔洗手间。跑到一半儿,胳膊腿儿好像突然不听使唤,整个房子变成了旋转木马,左摇右晃,身子呈面条儿状,软软萎下去…

“小心…”对床大姐惊呼尚未完全出口,一道矫健的身影已经及时冲杀上前,结实的臂弯有效避免了她后脑勺儿与地面的亲密接触。

买木鱼的事儿,看来势在必行了!一闪而过的念头之后,孟小冬突觉自己身体凌空而起,好似乘着云霄飞车,三两下就飞进了洗手间。

蹲在马桶前,孟小冬抬头,李木鱼那张混血味儿十足的男人面孔,此刻看起来,竟很像天使…

阳刚味儿十足的…天使…

浑身一激灵,孟小冬被自己这个诡异的念头惊的肝胆俱颤,稀里哗啦抱着马桶一顿狂吐,动静儿折腾得挺大,事实上胃里早空了,大概连胆汁儿都快吐尽了。

“你这情况,非得做手术不可。”李木鱼从洗面池边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吐完了感觉怎么样?”

孟小冬漱漱口,掬起捧温水洒在脸上,接过纸巾胡乱擦擦,抬起头盯着镜子里那张青白似鬼的脸,“感觉好得很,估计快成仙了。”

李木鱼伸手拧上水龙头,站在她身后,端详着镜子里那两张天差地别的面孔,“仔细看看,其实你长得还不错。”

“你…真幽默…”

“化妆品埋没了女人的真相,能这样赤裸相见的机会真是微乎其微。”李木鱼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赤裸…相见…?”孟小冬觉得脑子好像瞬间被五百只大象碾过,彻底丧失思维。

李木鱼微微皱了下眉,“这个词儿很难理解?”

孟小冬扯扯嘴角,想笑,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她越发觉得,李木鱼这厮,肯定是老天爷故意安排来玩儿她的,自从相亲那晚的邂逅,她的日子就再没有消停过。

天啊…

孟小冬仰首长叹…

接着,昏了。

李木鱼无奈摇头,抱着她走出洗手间。

病房里,数道暧昧视线刷刷刷对着他们开火。

李木鱼视若无物,孟小冬昏迷无觉,棒棒年幼无知,其他人,不提也罢…

“你是谁?!”病房门口儿,清亮女声脆脆响起,“不要对冬子动手动脚!”

乾坤大挪移般,话音未落,人已到床前。

李木鱼视线在来人脸上停留约摸一秒钟,“你哪只眼看到我对她动手动脚?”

兹兹兹…

空气中迸出火花儿,气氛不太友好。

第九章

在李木鱼眼里,女人就应该有女人的样子。

女人该是什么样子?

反正不是齐薇这种样子。

“你是谁?”

“孟小冬的朋友。”

“我叫齐薇,不知你怎么称呼?”

“李木鱼。”

“…木鱼的木,木鱼的鱼?”

“没错儿。”

“我没听冬子提过这个名字。”

“很正常,我也没听她提过你。”

“…你们相亲认识的?”

“这不难猜。”

“你可以回去了,这里我陪着就行。”

李木鱼没回答,盯着齐薇,眼神儿颇凌厉,齐薇不甘示弱,眼神儿像杀人。

“这个…”对床的大姐讷讷插话,“小冬她…好像醒了。”

“冬子你没事儿吧?!”齐薇一听,低头急问。床上的人抖了抖睫毛,缓缓睁开眼睛,“快被你的眼神儿杀死了。”

李木鱼笑,齐薇顾不上搭理,捏捏她苍白的脸蛋儿,“碰上孙美人请客,甩开肚皮狂吃是对的,可你也别这么玩儿命啊。”

“二哥跟你说的?”孟小冬脸一热,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一大早到公司,就看见他沉着脸跟更年期发作是的,见人就削,我还以为怎么了,弄了半天是你这档子事儿。”

“对了冬子,他是谁?”齐薇放下包,坐在床侧,不冷不热的问。

“朋友。”孟小冬声音很小,说得没什么底气。

李木鱼正想说话,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屏显,极快按下通话键,边说边走出病房。

“这男的眼神儿够霸道的。”齐薇没好气儿的哼了声,摸摸孟小冬额头,又试试自己的,温度差挺多,不待她回答,接着道,“发烧了?看来炎症没压下去,割了吧,小手术。”

孟小冬长叹一声,郁郁沉默。

齐薇掏出手机,“别怕,我帮你问问,咱找个最好的医生,下手稳准狠,绝对不疼。”

“怎么听着像杀猪呢…”孟小冬无奈苦笑,精神困顿,点滴里的镇定药物让她直犯困,脑子迷糊,却又疼的睡不着。

“割阑尾可比杀猪简单多了,你睡会儿,我帮你联系。”说着,齐薇翻开通讯录,琢磨着该找谁。

病房里一时没了声音,对床大姐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另外两张床空荡荡的,人不知道去了哪。外面阳光很明媚,晒太阳的好天气。

“孟小冬,你早上没吃饭吧?”齐薇正待拨号儿,李木鱼推门而入,硬邦邦的问。

孟小冬抱着被子摇摇头,“一点都不饿。”

“那最好,现在我带你去抽血,化验结果没有问题的话,下午三点进手术室。”

孟小冬脑子瞬间“轰”的一声,干脆利索的闭上眼,装昏。

齐薇合上手机,问李木鱼,“哪个大夫?”

“外科主任刘毅。”

齐薇想了想,没说什么,把手机塞进包里,拍拍孟小冬的脸,“别装了,走,抽血去。”

中午时分,孙少晏从公司赶到医院,代表家属签下手术同意书。李木鱼跟刘毅接上头,齐薇负责帮她打气儿,稀里糊涂的,孟小冬就这么被送进了手术室。

进去前,她拉着齐薇的手,很严肃的问了个问题,“薇姐,我要不要写个遗书?”

齐薇怒,“呸呸呸!胡咧咧什么呢,有点出息行不!”

孙少晏更怒,捏住她腮帮子,下手毫不留情,疼得她一口气儿差点没喘上来。

在场者,李木鱼对遗书问题的反应最是冷静,“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刘主任手里拿的,不是杀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