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包,小爸让我泡的。”

行!真行!“什么时候喝的?”

“半个多小时前。”

“体温计呢,我帮他再测一次。”

“床头的抽屉里,”李默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声音沮丧无助,“孟老师,小爸他…”

“傻孩子,发烧感冒很常见,不用担心。”

“才不是!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孟小冬不解,“我应该知道什么?”

“小爸有哮喘,我回家的时候看到餐桌上丢着他的喷雾,地上还有玻璃杯的碎片儿,他肯定是哮喘发作了…”说着说着,大眼圈儿又红了。

“哮喘?”孟小冬有点意外。

“奶奶说,很多人就是因为急性哮喘发作丧命的…”浓浓的鼻音,嚣张的小孩儿现在看起来就像只无助的小绵羊,彻底蔫儿了。

“呸呸呸,不要胡思乱想,哮喘病常见的很,哪会那么容易就翘辫子。”

“你在D市还有什么亲戚?”

李默蜷在沙发上,摇摇头,“没有了,爷爷奶奶在S市,姥姥姥爷几年前跟舅舅去了美国。”

孟小冬心里抽抽的,有点难过,“行了,别琢磨了,我进去看看你小爸怎么样了,有事儿我们立马送他去医院好不好?”

“嗯…”

卧室里,李木鱼还在昏睡,四包感冒冲剂的药效不是闹着玩儿的。身上的棉质T恤早已被汗水浸透,额头的温度好像缓和了些,没刚才那么烫手。从抽屉里取出体温计,轻轻插到他腋下。重新量过后,温度降到三十八度,看来药力开始发挥作用,暂时不用去医院。李默静静站在孟小冬身后,接过她递来的体温计,对着灯光盯着上面精细的刻度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再三确认后才放心的收进抽屉。

“李默,我先出去,你帮你小爸把身上的汗擦一擦,让他好好睡一觉。”孟小冬揉揉他脑袋,把毛巾塞给他,自己转身走出卧室。

客厅里静悄悄的,十一点多。

孟小冬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眼皮儿有点沉,倦倦的打了个哈欠,睡意悄然来袭。她甩甩头,随手拿过茶几上放着的汽车杂志,花花绿绿的车型看得她直犯晕。无聊间,口有点渴,正准备起身去厨房倒水,耳边突然响起敲门声…

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没错儿,是有人在敲门,李默说他没有亲戚在D市,这么晚会是谁?犹豫了几秒,敲门声再度响起,她匆匆起身走到门边儿,透过猫眼儿往外看,女的?!莫非又是李默的家教?!

解开锁扣,把门拉开一条小缝儿,门外的人看到她,明显也是一愣,互相对视几秒,来人率先打破沉默,“你好,请问你是?”

“请问你是来找李木鱼的?”

对方点头,微笑着自我介绍,“李木鱼是我哥的朋友,晚上我哥接到李默的电话,说李木鱼病了,他有事儿外出不在D市,就让我过来看看。我叫齐贝,李木鱼的同事,不知你怎么称呼?”

听完美女彬彬有礼的自我介绍,孟小冬赶紧把门儿拉开,“你好,我叫孟小冬,是李默的家教。”

齐贝点点头,跟她一起走进客厅,正巧这时李默也从卧室里走出来,“我已经帮小爸擦好了,你进去看…齐阿姨?!”

“李默,齐叔叔在外地,听说你小爸病了,让我过来看看。”

李默的视线在她俩身上来回扫视,气氛有点怪。

面对如此情形,孟小冬一贯的指导方针是:脚底抹油,速速扯乎!

“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末班地铁马上就要开了。”说完,拎起包儿,匆匆道了声“再见”后,拉开门快步离去。

晚了一步,赶到时,末班地铁早已鸣笛而去,只余浓浓尾气萦绕鼻端。

她无精打采的晃出地铁站,靠在路边的栏杆上望着乌蒙蒙的夜色愣愣出神儿。细细的一弯月牙蔫了吧唧的挂在天边,偶尔能看到几颗星星透过厚厚的污云顽强的撒下些许微弱的亮光。月朗星稀的夜色,在废气尾气各种气的熏陶下,早已成了遥不可及的回忆。伟大的诗人们那些吟诵夜色的诗句,在她学生眼里渐渐变成了难以理解的,无法想象的,极其华丽的,激情澎湃的,完美意淫。

嘟嘟嘟…

嗯?!刺耳的喇叭声惊得她浑身激灵,忧国忧民的思绪瞬间散去,定睛一看,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辆银色的越野车。

随着缓缓推开的车门,孟小冬看到了那张她最不想看到的脸…

这种毫无准备的街头偶遇,通常只会让人产生两种感觉:兴奋,抑或是崩溃。

孟小冬此刻的心情属于哪一种?

答案是极富创造性的:兴奋,并崩溃着…

第十八章

孟小冬时常在想,如果与林西北的初遇发生在今天,结果会怎样。

才华横溢,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形容林西北,所有人大抵都会用到这些字眼。毫无疑问,人群中,他是个发光体,柔和的发光体,不温不火的渗透,无声无息的沦陷,说不清为什么喜欢,为什么爱,就是喜欢了,就是爱了。从懵懂到清晰,从情动到迷恋,这个男人,在她心里住了很多年,就算是跟毒刺,也早已深深扎根血肉,拔不出,斩不断。道理人人都懂,可这个世上总是有些事儿,有些人,明知是不该沾的,不该碰的,行动时,却偏了方向,那些灰暗的字眼,便也由此诞生。

深夜的偶遇,短短的寒暄,匆匆的道别,孟小冬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林西北送她回家的请求,在路边截了辆出租仓皇而逃。坐在车上,她忍了几忍,终是控制不住的转头回望。昏黄的路灯下,林西北倚在车边,静静望着她,斜斜的影子拉在身后,那种目光,一如多年前。

下车时,失魂落魄的扫了眼计价器,还行,二十几块,有了刚才那笔伍十多块的垫底,她对这个数字感到非常欣慰。掏出钱包,嗯?!里里外外一顿翻腾,所有现金加起来,十一块六毛四…

心虚的看着面现不耐的司机,她清了清嗓子,嘿嘿一笑,“那个,不好意思,麻烦你等一下,我上楼去拿钱。”

司机是个年轻的小伙儿,剃个平头,一看就不是善茬儿,“二十几块钱你也没有?!等的这块儿时间是要算钱的,三更半夜的,我不能白白在你楼下穷耗。”

孟小冬看他一副吃定自己的拽样儿,心里火苗子“腾腾”的,可脸上还得陪着笑脸不断道歉,这么晚了,她实在不敢跟他硬碰硬的理论,“那你等等,我很快就下来。”说着,拉开车门就往外走。

“等等!”司机忽然提高嗓子叫住她,惊的她鸡皮疙瘩“蹭蹭”直冒,小心翼翼的转过头,“还有什么事儿?”

小青年儿司机点了根儿烟叼在嘴上,吊儿郎当的指指她的包,“把手机留下,这栋公寓这么多住户,你要是上了楼一去不回了,我找谁要钱去。”

孟小冬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照你这么说,你要是拿着我手机开车跑路了,我找谁要手机去啊!”

“你这是跟我犯浑呢?”司机脸色一沉,甩上车门大步走到她身边儿,“像你这种想坐霸王车的主儿我见得多了,甭跟我从这儿废话,留下手机赶快上去拿钱。”

孟小冬多么希望此刻自己能超人附体,飞起一脚把他直接踹飞!

“这样吧,我把工作证留给你总行了吧。”

司机想了想,弹掉烟灰,没好气儿的说,“行了行了,算我倒霉,碰上这么一没钱还愣充大头的主儿,工作证给我,赶快上去拿钱,一共三十五,我没空跟你在这儿磨叽!”

三十五?!“你讹人呢?!”孟小冬瞪着他,超人啊,你在哪儿!

“讹人?你怎么说话呢?!没钱早说啊,在这儿跟我充什么大尾巴狼?!我还就讹你了,再磨叽就四十!”

霉运年年走,今年特别多!哎…忍!

“工作证给你,我上…”

“这里是五十,你可以走了。”横插进来的声音,听着怪耳熟的,她和司机俱是一愣,不约而同的顺声音望去…

危难时刻,来拯救她的,不是天使。

司机低声咒骂了几句,开着车绝尘而去。

孟小冬尴尬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望着眼前来人,酝酿了半天,总算憋出几个字儿,“刚才的事儿,谢谢你啊。”

轻快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林西北摇摇头,“你啊,还是改不了急躁的性子,这么晚一个人打车本来就很不安全,碰上这种事儿更不应该跟他理论,被讹点钱就算是破财消灾了。”

破财消灾?!那也得有财才能破啊!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孟小冬撇撇嘴角儿,“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把钱拿给你。”

“今天太晚了,下次吧,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说完,林西北拍拍她肩膀,真的,就这么走了…

孟小冬呆呆的站在那儿,茫然的注视着他坐进车里,缓缓启动,调头,直至消失不见。

为什么每次他都走的如此潇洒,如此自然。既然毫不留恋,为什么又要一次次带给她温暖,留给她遥不可及的期待。

噩梦连连的一夜,清晨醒来,疲惫不堪。

正在刷牙,电话响了。匆匆漱了漱口,孟小冬冲进客厅抓起话筒,“喂,哪位?”牙膏好像没冲干净,嘴里好辣,口齿有点含混。

“冬子,起床没?”风风火火的声音,齐薇。

“嗯,刚起。”

“昨晚没睡好?怎么这么蔫儿?”

“嗯,噩梦一箩筐。”

“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犹豫了会儿,直到齐薇再次追问,她才恍恍道,“昨晚我,我碰到林西北了…”

“谁?!”电话那头,齐薇腔调顿高。

“林西北。”

“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打了个招呼,寒暄了几句。”

“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还要多复杂?”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我警告你,不许犯迷糊!记住,他有老婆,有老婆!”

“听说那厮几年前下海,扑腾出点名堂赚了点钱,男人有钱就变坏,他本来就够坏了,再有点钱,那得坏成什么样?!你给我离他远点!”

“这么早找我什么事儿?”

“你姥爷不是今天过生日?上午有事儿吗?没事儿的话一会儿我去接你,你帮我参谋参谋,给老爷子挑个礼物。”

“不用这么客气,我把你心意带到就行了,你今天不上班?”

“过糊涂了吧,今天星期六。”

最近她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行了,你收拾收拾,我半小时到。”

“嗯,慢点开车。”

“知道,你别弄吃的,一会儿咱俩出去吃。就这样,先挂了。”

整理好房间,换上衣服,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齐薇向来守时,这不,下一秒,门铃响了。走到门边,孟小冬看都没看直接拉开,“来…二哥?!”

“要出门儿?”孙少晏看着她身上整齐的衣衫,皱眉问。

“嗯,约了薇姐,二哥,你最近越来越神出鬼没了。”孟小冬低声嘟囔着把他让进门。

“一大早要去哪?”

“薇姐要给姥爷买生日礼物,让我帮她参谋。”孟小冬倒了杯水给他,看他那一脸残样儿,明显的宿醉未解,“昨晚又去哪厮混了?”

孙少晏“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杯子立马见底儿。孟小冬叹了口气,接过杯子又给他倒满,“二哥,你最近很不正常,非常不正常,真的。”

“傻样儿,她什么时候来?”

“应该快到了。”

“你去吧,我在你这儿补一觉儿,下午你回来我拉你一块儿去酒店。”

“你有家不回跑我这儿睡什么觉啊,三姨昨晚还跟我打听你来着。”

“知道,我妈现在估计正在我家蹲点儿呢。”

无语中,门铃又起,齐薇到了。

门刚滑开条缝儿,她活力十足的声音便直直入耳,“闲话少提,先跟我说说昨晚你碰见林西北的详细情形!”

此言一出,孟小冬顿时僵住,脸慢慢变绿…

齐薇推门而入,拍拍她,“一大早的,杵在这儿扮什么雕像呢?”

“你昨晚看见林西北了?”不冷不热的声音,毫不意外的在身后响起。

“孙美人?!”这下子,齐薇也有点愣,“你怎么在这儿?”

“小冬…”孙少晏靠在沙发上冲她摆摆手,“过来。”

孟小冬跟齐薇一起走进客厅,三人围坐在茶几前,气氛很不妙。

齐薇啧啧有声的把孙少晏从头到脚打量个遍,“你最近改走颓废路线了?”

“林西北是怎么回事儿,嗯?”孙少晏没理会她,盯着孟小冬,淡淡问。

“街头偶遇。”

“你告诉李木鱼今晚寿筵的时间地点了吗?”

“嗯?”怎么突然扯到李木鱼身上了?孟小冬摇摇头,“没,他昨晚发高烧,今天肯定去不了。”

“发烧?”孙少晏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

“昨晚我去他家了。”

“冬子,这又是怎么回事儿?你昨晚过的可够丰富的啊!”齐薇一脸好奇,孟小冬干笑一声儿,没接话。

孙少晏眼神有点黯,沉默了会儿,才说,“下午再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姥爷九十大寿,最想看到的,就是你的个人问题有个着落。”

孟小冬点头,心里却在窃喜,让她头疼不已的一大劫难,随着木鱼兄的这场病,轻易的迎刃而解,万幸,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