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胶带紧紧勒住手腕儿,折腾半天,两针下去,细软的塑胶管里终于涌出鲜红的液体。

护士舒了口气,调慢点滴下落的速度,嘱咐他刚刚做完手术,千万不能挪动那条受伤的腿。

见他心思压根儿不在自己身上,护士摇摇头,转而把注意事项一一交代给孟小冬。

孟小冬不断点头,仔细记下。

临走前,护士突然问她,“小姐,要不要让住院部在病房里加多一张床?”

孟小冬道了声儿“谢谢”,说不用。

护士了然的点点头,眼神儿从孙少晏身上飘过,“我们的单人病房还蛮人性化的,病床设计的比一般单人床要大。”

孙少晏笑,孟小冬窘,急忙解释,“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晚上睡沙发就好。”

护士神色古怪的望着她,“我了解,不用解释,如果有需要就告诉我,二位晚安。”

孟小冬直楞楞的盯着缓缓合上的房门,心里暗骂自己:对啊,何必解释,解释什么,越描越黑!

护士走后,孙少晏跟小丁通电话,让他送晚餐过来。

孟小冬坐在床边儿,打了个哈欠,有点儿困。

孙少晏让她从柜子里拿出被子躺在沙发上睡一会儿。

孟小冬摇摇头,支着腮帮子盯着缓缓下落的点滴出神儿。

孙少晏默默打量着她的侧脸,不施脂粉的面孔,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了不少。

妹妹吗?妹妹。

滴了会儿,孙少晏觉得手背直发胀,下意识活动。

孟小冬一惊,连忙问怎麽了,哪儿难受?!

孙少晏展颜而笑,突然抬手覆上她手背,凉凉的手心儿一下子有了温度。

孟小冬愣了愣,没把手抽回。二哥的手心儿很冰,她要用自己手背的温度融化掉这令人心慌的寒意。

“小冬…”

“嗯,怎麽了?”

“跟我妈怎么说的?”

“善意的谎言。”

“呵呵,你撒谎我放心。”

“切!别把我说的跟惯犯是的,哪次撒谎不是因为你!”

“木头那边儿呢?”

“他家里也出了点事儿,带着李默回S 市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等你回去的时候儿。”

“傻样儿,你学校还有二十天就开学了,那时候我回不去。”

“那我就请假。”

孙少晏没说话,笑容淡淡的,视线从她身上别开。

“你要不想耽误我上班儿就快点儿好!”

“小冬,林西北后来有没有再找你?”

这话题转的!孟小冬被口水呛了下,咳嗽半天未止。

孙少晏冷哼,“看你这反应,他肯定是又找你了。”说着,端起床边儿的水杯递给她,侧过身子轻轻拍打她后背。

几口水下肚,呼吸正常,“二哥你看你,凶神恶煞这样儿,我最怕你翻脸。”

孙少晏抬手弹弹她脑门儿,“你给我争气点儿,知道不?”

孟小冬鼓鼓嘴,抗议他的暴力行径,“二哥,你别说,这次我真挺争气,真的!不过你看看自己现在这副德性,还是甭操那些没用的闲心了。”

孙少晏挑眉,若有所思道,“说来听听,都是怎么个争气法儿?”

孟小冬无精打采的趴在床边儿,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就是把该说的都说了。”

“这么争气?”

“嗯,其实说出来,发现也没想象中那么艰难。”

“这么大岁数儿了,脑袋总算开点儿窍。”

“二哥,我决定了!”

“嗯?”

“等回去,就让我妈和三姨行动一起来,给我介绍对象儿。”

“相亲的时候,我就跟对方说明白,我差点成了第三者,我不能生孩子,如果对方听了没被吓跑,那我就跟他认真的谈恋爱。”

“二哥,你倒是说句话啊,难得我这么坦白。”

“二哥?你没事儿吧?你要准备打我一顿就来吧,看在你是病人的份儿上,我绝不还手。”

“二哥?”

完了。孟小冬偷偷瞧着孙少晏的脸,只见他丝毫表情没有,不冷不热的盯着她,眼睛微微眯起,这绝对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征兆。

这里的傍晚静悄悄。

沉默。

孟小冬咬着嘴唇,避开二哥的视线。

笑着说出这番话,心底,不知经过多少挣扎。

笑着揭开自己的伤口,疼吗?很疼。

她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既然迈出了第一步,绝不能再退缩。

“小冬…”终于,孙少晏有了反应。

“嗯?”孟小冬转过脸,心里七上八下咚咚直跳,不知二哥准备怎么收拾她。

“寻找新的恋情?”

“嗯。”孟小冬轻轻点头。

“木头呢?他不行?”

“不,他太行了,是我不行!”

“他有儿子,就算你不能生育,也不是问题,三口之家,照样完整。”

“我知道。”

“时机成熟时,你可以把这些事儿告诉他,如果他介意,我不会把他介绍给你。”

“也许吧。不过,二哥,就算李木鱼不在乎,可我在乎,面对他,我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找个平凡点儿的男人,如果他能接受我的过去,我的缺陷,那我一定会努力的去爱他,回报他对我的宽容。李木鱼是个好人,可他太好了,站在他身边儿,他的完美会时时刻刻的提醒我,提醒我想起自己的污点。二哥,有这种压力,你觉得我会幸福吗?”

孙少晏眉心紧攒,想了想,缓缓道,“你觉得以回报为出发点的爱情,结局就会是幸福?”

“总要试过才知道。”

“拿自己的幸福去赌,输了,你怎么办?”

“努力过了,没什么后悔。三姨一个人,也活的很好。人生总会有些遗憾,只要不后悔,就能活的很好。”

“傻丫头!”孙少晏摇摇头,一把揽过她,紧紧搂在怀中。挂着血珠儿的针头,孤零零悬在半空。

“二哥,你的手…”

“不要乱动。”

第三十七章

二哥睡了。

凌晨三点多,终于睡着。

孟小冬悄悄掀开被子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床边。

抽出纸巾轻轻帮他擦掉额头的汗珠儿。

二哥是个矛盾的人。

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美人面孔,骨子里那股韧劲儿却是无人能及。

床单很皱,大概是疼的时候被他下意识撕扯的。

小丁送来的晚餐很丰盛,二哥吃的很少。

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的人,很难有太好的胃口。

孟小冬有点后悔,不该跟二哥说那些话。

二哥在担心她,这种时候,她不该让二哥再替她操心。

晚上陪二哥聊天儿聊到一点多,说起很多小时候的事儿。

那时候,二哥不太爱说话,对家里的大人也都是彬彬有礼,总让人觉得不够亲近。

姥姥对后辈都很疼爱,唯独二哥总是跟她不对盘。

其实二哥很孝顺,他只是不会表达。

那时的他跟现在的玲珑八面完全判若两人。

有一年暑假,她跟二哥回乡下看姥姥。

姥爷跟舅舅进城办事儿,家里就剩他们祖孙三人。

姥姥在炕头拉着她的手说故事,二哥坐在小院儿里画画。

隔壁的大婶来串门,让姥姥去她家帮她看看新裁的衣服图样儿。

出门时,姥姥突然想起灶台上还烧着水。

匆匆转身想回去关火儿,脚被门槛儿一绊,整个人直直摔到地上。

后脑勺儿着地,当时就不能动了。

大婶跟她都吓坏了,手足无措。

二哥丢下画板,跑过来,检查了下姥姥的胳膊腿儿,没有明显伤痕。

她拉着二哥的手,急的直想哭。

大婶说去地里叫人来,抬着送去医务所。

二哥探了探姥姥的鼻息,想了想,让她帮忙,把姥姥架到他背上。

就这样,二哥背着姥姥一路小跑,二里多地,一直背到医务所。

孟小冬跟在二哥身后,扶着姥姥的身子,跑的上气儿不接下气儿。

医生检查了下,果断的把姥姥转去县医院。

姥姥醒了,姥爷跟她说:要不是小少送的及时,会发生什么事儿,谁也不知道。

二哥牵着她的手,静静站在病房外。

那时候,她就觉得,二哥虽然没有大表哥那般粗犷的长相,可二哥长大后,一定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姥姥出院后,虽然跟二哥仍不大亲近,可看他的目光,却比以前慈爱的多。

聊起这段往事,二哥总是一笑置之。

说起来,李默的反叛,比起二哥小时候,实在不算什么。

二哥功课很好,画画也很好,还有一项“过人”的特长,打架。

那时候三姨没时间管他,二哥经常住在她家。

三五不时学校通知要见家长,多半是老妈代劳。

老妈很疼二哥,每次从学校回来,总会把二哥叫到她房间耐心的开解。

老妈私底下经常跟她说,大人婚姻的破裂,受伤害最深的,其实是孩子。

于是孟小冬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二哥的小跟屁虫。

上学放学总是跟着他,不让他翘课,不让他打架。

次数多了,大概二哥也被她跟烦了,出勤渐渐正常了,脸上身上的伤痕淤青也越来越少见。

后来,二哥从良了,他们也不在一个学校了,她渐渐也就不跟了。

可他们还是会一起上学放学,因为换二哥跟她了。

放学时,总能看到二哥靠在单车边等她放学的身影儿。

初中那会儿,班里的女生没少给她塞情书,托她转交给二哥的。

再后来,二哥离开D市,上大学了。

一个人上学放学,她适应了好一阵子才习惯。

电话里,她经常会好奇的问二哥有没有谱写点儿校园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