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阿默的…亲戚。”磕巴了一下,小冬和颜悦色地道。

“亲戚?”肥婆的视线在她和李默身上来回扫视,“孩子都进派出所了,当爹娘的竟然还不出现,真是家教不善!”

不待李默有所反应,小冬已经飞快地站起身,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她努力扯出一丝微笑,好声好气地道:“让你见笑了。大姐,你看天都快亮了,要不我把电话留给你,等你带儿子看完病后联系我,医药费我全包了。民警同志也挺辛苦的,咱们就各让一步,赶紧先带孩子去医院吧。”

肥婆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一直蹲在她身后低头不语的大男孩扯扯她的袖子,趴在她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民警清清嗓子,有些不耐烦地道:“孩子打架闹事,做家长的都有责任。你们是想各自回家自己教育呢,还是把他们留在这里,由我们负责教育?”

肥婆一听,立马身轻如燕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民警同志,你看时间也不早了, 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罢,她不忘掏出手机,问小冬要了电话号码,狠狠地瞪了李默一眼后,拉着儿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而去。

派出所大门外,小冬拉着李默上了出租车,直奔医院。

车上,李默赌气不说话,一直扭头望着窗外。

小冬心里也有气,气那个肥婆说话口无遮拦。说实话,她也很想冲上去,狠狠地抽那个肥婆子几耳刮子。

“李默,你小爸呢?”小冬又拨了李木鱼的手机,依旧被转到了语音信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道:“去德国了。”

小冬颇感意外,“去德国?什么时候去的?”

“国庆节前。”

“他去德国做什么?”

“不清楚。”

“这几天你一在自己在家?放假没去看爷爷?”

李默收回视线,垂着头,声音有点哑,“爷爷现在谁也不认识了,小爸说我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表姨和保姆还得分神照顾我。”

小冬心里忽而泛起一阵酸楚.她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道:“今晚你一个人打他们三个?”

李默顿一了顿,点点头。

“挺神勇啊。”小冬话中带笑。

李默闻言,唇角一扬,却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得龀牙咧嘴地直哼哼,冷不防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一下又牵动了腹部的肌肉,疼得更是双手捂着肚子,身子弓成了大虾米。

“还伤到哪儿了?”小冬见状,连忙拉开他的胳膊,掀起他的衣服查看。黑黑的车厢里看不真切,反正肚子上一大块青紫,煞是骇人。

“没事…”李默无所谓地耸耸肩,呼出的气热乎乎的,疼得脑袋直犯晕。

“小小年纪,挺会逞英雄啊。等你小爸回来,我看你怎么交代。”小冬抬手摸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又是一惊,“发烧了?”

“嗯,大概是吧,有点晕晕乎乎的。”李默抽了抽鼻子,声音软趴趴的。

“你小爸什么时候回来?”小冬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心里琢磨着是不是给李木鱼留个言。

“过几天。长假结束前,肯定会回来。”李默闭上了眼睛。一放松下来,浑身散了架似的疼,跟死了差不多。以后再也不打架了。

在医院折腾了三个多小时,楼上楼下这科那科,俩人跑得腿儿都细了。好在都是外伤,小冬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把李默带回自己的公寓后,小冬又给李木鱼打了几次电话,还是不通。她在语音信箱里留了言,没说什么事,只是让他开机后给自己回个电话。

挂了电话,小冬正准备给李默上药,却发现他已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小冬不忍心叫醒他,从卧室里拿出条被子帮他盖好,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去煮粥。

打架是个体力活,李默大概累坏了,睡得很香很沉。

十点多钟时,小冬正坐在桌边上网,静悄悄的客厅里忽然响起一阵铃声,是从李默身上传来的。只见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掀开被子,在牛仔裤兜里摸索了半天,掏出手机看也不看就直接按掉,顺手关机,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

小冬走过去帮他拉好被子。两分钟不到的工夫,手机又响了,动静比刚才大得多。

李默烦躁地拉起被子蒙住脑袋,小冬手忙脚乱地跑到门口,从包里翻出噪音源。

定睛一看,谢天谢地,李木鱼打来的…

“喂… ”

“小冬?”

“嗯,你听见我留言了啊。”

李木鱼笑笑,“有事找我?”

“我听李默说你去德国了?”

“他去找你了?”

小冬语塞,踌躇了一下,决定说出部分真相,“他不太舒服,有点发烧。今天凌晨我带他去医院看了看。”

电话那头,李木鱼沉默了片刻,凝声道:“他现在在你那儿?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他没接。”

“在我这儿。你甭担心,他正在睡觉。”

“麻烦你了。昨天是他的生日,我没给他打电话,你…”

“啊?昨天是他生日?”小冬蓦然提高了声音,“你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

“太忙,忘了。”

“你…”小冬扫了一眼李默那张伤痕累累五颜六色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爸当得也太不称职了!你儿子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在哪儿?”

李木鱼愣住,片刻后,沉声道:“李默出什么事了?”

小冬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冲动下的失言,想补救,只得搪塞道:“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你忘了他的生日,他心里肯定很难过。记得回来的时候,帮他带份礼物当作补偿。”

李木鱼明显不相信她的说辞,“小冬,李默出什么事了?”

“你放心,他现在在我这里,除了生病不太舒服外,什么都很好。等他睡醒了,我让他给你打电话。对了,你手机是国际漫游吧?我接你电话,要不要按国际长途计费啊?”

李木鱼笑,“当然要。下个月,你手机账单上的数字估计会比平时多一个零。”

小冬大窘,“你回来前我会帮你照顾好李默的,就这样,我挂了,没事别给我打电话!”

说完,一秒钟都不敢多耽误,干脆利落地收线。

半分钟后,座机响起。

小冬抓起话筒,劈头就问:“座机接国际长途应该不额外收费吧?”

“冬子,你没事吧?”

“嘿嘿,薇姐啊,搞错了。”

电话那头,齐薇促狭地笑笑,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座机接国际长途,不额外收费。你这是在等谁的电话啊…”尾音拖得很长,言语间满是暖昧。

小冬不理会她的调侃,镇定地道:“在香港玩得爽吧?”

“回来了,没意思。”

“啊?你回来了?太好了!”

“怎么了?才几天不见就这么想我?中午我去接你一起出去吃饭,我还给你买了几件衣服呢。”

小冬顾不上道谢,急急地道:“薇姐啊,你赶紧给二哥打个电话吧。他一个人在家玩自闭呢,谁也不见!”

齐薇一听,兴趣顿起,“出什么事了?你跟他吵架了?”

小冬叹气,话语间满是无奈,“说来话长。要不你先去趟我三姨那儿吧,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齐薇想了想,“反正也快中午了,咱俩先出去吃饭,等你把来龙去脉给我讲清楚了,我才能想办法劝他不是?”

“李默在我这儿呢。要不你过来吧,午饭就在我家吃好了。”

“就你那做饭的手艺,我看还是算了吧。李木鱼呢?你怎么又当上保姆了?”

“他去德国了,我也是刚知道。”

“那带上李默一起出去吃不就得了。”

“他发烧,正睡觉呢。”

“你这日子过得还真是不得安宁。我一会儿就过去,你什么都甭准备.我从饭店里叫几个菜带过去。”“那行,我等你。薇姐,恩人啊!”

“小样儿,嘴还挺甜。一会儿见,拜。”

下午一点多,齐薇临危受命,前去探望自闭症患者孙少晏同志。

站在门口,齐薇理了理谈话思路,抬手正准备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她轻轻推了推,门没被保险链拴住,开了。情况跟她掌握的有些出入。

站在门口放眼望去,客厅地板上,画稿散落一地。她弯腰捡起一张,随意扫了两眼。透过毫无章法的凌乱线条,不难看出孙美人的心情确实差得一塌糊涂。

“齐经理?”

齐薇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一抹人影游魂似的从卧室以飘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真是阴魂不散!齐薇心里暗骂。

“阿姨临走前让我替她照顾少晏哥…”

齐薇打断她,“他人呢?”

“不见了。”

“不见了?”齐薇噔噔噔地快步冲进卧室,见床上果然空空如也。厨房,洗手间,阳台四处找了一遍…

很好,很强大。自闭男变失踪男了。

齐薇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冯丹,目光如炬,凌厉得令人有些难以招架。冯丹被她看得有点发慌,脸上却不动声色,柔声道:“齐经理,少晏哥腿不方便,你知不知道他有什么地方可去?”

齐薇柳眉微挑,似笑非笑地道:“他向来随心所欲喜怒无常,发起脾气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我又怎么会知道他去了哪儿。”

冯丹若有所思地扫过她手里拎着的深紫色巴黎世家机车包,话题忽而一转,“这是今年的新款,小琴前阵子也买了一个。”

“你喜欢?这种包你想要多少,孙少晏都买得起。”

冯丹脸色黯了黯,幽幽地道:“在少晏哥眼里,我是不是跟小琴一样,都是那种爱慕虚荣的拜金女人?”

齐薇浅笑不语。

“齐经理,其实我真的很羡慕小冬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

齐薇依旧笑而不语。

“你今天来,是替小冬打抱不平的吗?”

齐薇乐不可支,摇摇头,“冯丹,虽然我跟你不熟,可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聪明很有手段的女人。我甚至很欣赏你眼里那种锐利的光芒。这种幽怨的小女人面孔,实在不适合你。孙少晏这潭水太深了,稍不留神便会溺毙其间。聪明的女人,绝不会挑战自己无法征服的猎物。这一点,刘小琴就比你做得好。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你实在无须为自己的欲望披上一层爱情的外衣。有钱的男人通常都不会太傻,你付出你能付出的,自然会得到你该得到的。并不是每个女人都为爱而生,只要不当二奶小三,不超越道德的底线,物质女人一样可以活得很潇洒。”说罢,她转身而去。

走到门口,齐薇似是又想起什么,顿住步子,转身笑道:“你太不了解冬子了。外柔内刚的女人,从来不需要外人替她打抱不平。”

要找到孙少晏其实不难。他不可能一个人出门,找到帮凶,自然就能探知他的下落。

齐薇联系了小丁,开始他自然不说,可惜半分钟后,他便坦白从宽了。公司里名气响当当的女强人齐薇,很和蔼地询问他孙少晏的下落,并且很负责任地告诉他,有紧急公务。就算明知道这话里的水分很大,小丁也丝毫不敢耽误。

半小时后,齐薇笑咪眯地走进希尔顿洒店大堂,从小丁手里接过房卡,踩着轻快的步子哼着歌独自上了电梯。

下午三点多,李默睡醒了,赖在沙发上扭来扭去的不肯起来。

小冬去厨房里盛了一碗一直慢火煲着的自粥,拿着药包走进客厅。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她弯腰摸了摸李默的额头。

汗淋淋的,温度退了不少。

李默哼哼唧唧地抱着被子蜷在那儿,“孟老师,儿点了?”

小冬搬过一张凳子坐在沙发前,笑道:“三点多了。中午家里来人你没听到啊?睡得跟小猪一样。”

“听到了,就是不想起来。小爸是不是来过电话了?”李默抬起眼皮,大眼睛里有几道红红的血丝,说话时鼻音浓重。

小冬点点头,把跌打油倒在掌心,拉起被子,掀开揉成抹布状的T恤,在他肚子上轻轻地揉,活血散淤。

“疼疼疼…”李默皱着眉头抗议,嘴角结痴的伤口又撕开了,渗出血丝,“味道真难闻。”

“昨晚为什么要打架?”小冬低着头淡声问。

李默顿时收声不语,把头理在被子里扮鸵鸟。

“你现在跟我说实话,等你小爸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我还能帮你遮掩遮掩。否则你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是吧?”揉完肚子,小冬又卷起他的牛仔裤,帮他在膝盖的伤口上涂药。

“我才不怕他。”李默的声音隔着被子听起来闷闷的,抱怨里透着小小的委屈。

小冬无奈而笑,“听说你还去酒吧了?你小爸不在家,你就自由得这么彻底?”

李默哼哼了两声,掀起被子坐起。头发乱糟糟得好似鸡窝,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端起茶几上的粥,用勺子搅了搅,风卷残云般灌进肚子里。

小冬抽出张餐巾纸递给他,仔细检视了一下他脸上的伤口。除了额头上缝了浅浅的两针,其余的擦伤都已经结了层薄薄的嫩痂,不过要彻底恢复,恐怕还需要些时日。最起码在李木鱼回来之前,是不可能指望消灭这些证据的。

“吃药。”看他喝完粥,小冬把退烧药和消炎药递给他。李默很配合,一股脑儿地塞进嘴里,就着温水吞了下去。

“孟老师,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派出所里那个大肥婆?”李默看起来精神好多了,眨巴着眼珠子盘腿而坐。想起昨晚的事,他脸上又浮起几许愤然。

“你还好意思说啊?你知不知道在派出所打人有多麻烦?”小冬正正神色,声音微沉。

“为老不尊者,论罪当诛!”

小冬闻言,脸上顿时升起怒气,凝声道:“李默,你才十四岁,看人看事不可以这么偏激。她的话确实说得非常不合适,可仅凭几句话,你就认为她该死?这听起来实在是太荒唐了!我可以体谅你打架的苦衷,也能理解你再派出所一时情急的举动,可你刚才这句话说得却太任性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么说究竟是对不对。”

“那她对我说的那些话呢?她凭什么…凭什么说我是有娘生没娘养?”李默愤愤起身,红着眼睛大声质问。

为老不尊,论罪当…暴打!小冬心里悄悄修正了李默的说法。

她其实特别心疼父母双亡的孩子。虽然他早熟又懂事,可一旦触及他心里那些不愿被触及的伤口时,身边的人才会恍然想起,他还是个孩子。

“嗓门这么大,看来是没事了。”小冬把他按回沙发上,柔声道:“李默,不要因为那些胡搅蛮缠、毫无道理的指责而觉得难过。相信我,任何一个人看到你有一个这么年轻,这么英俊的风度翩翩的小爸后,都会打心眼儿里羡慕你的。”

李默听了,嘿嘿一笑,“孟老师,你羡慕不羡慕啊…”乌云密布的小脸儿眨眼间转晴,阳光明媚了。

小冬翻个白眼——果然是小孩儿,真好哄。

“孟老师,你到底羡慕不羡慕啊?”见她笑而不语,李默不依不饶地追问。

小冬抬手抹去他脑门儿上因为药效发作而渗出的汗珠,岔开了话题,“去洗个澡吧。浑身脏兮兮的,一点也不可爱了。”

“哼!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真正的女人,敢于直面心底的情感…孟老师,看来你不是个真正的女人!”

“你…”孟小冬大窘,“纯粹抬杠,歪理邪说。”

李默冲她做了个鬼脸,“切,这是理屈词穷者惯用的借口。”

小冬哈哈大笑,“错!这是为人师表者,面对祖国花朵时善意而犀利的说教。”

小小的公寓里,一大一小两人词锋交错,争辩得不亦乐乎。

偌大而豪华的酒店套房,安静得不同寻常。

齐薇刷了房卡,推门而入。

孙少晏正靠在客厅的沙发上静坐出神。时髦的和衬衫牛仔裤,优雅中透着随意。若不是微显凌乱的发梢和脚上缠着的绷带,他看起来和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听到响动,他扭过头,看清来人,微感意外。他脸色有些苍白,意态清冷淡漠,看得齐薇不住摇头,戏谑道:“孙美人,玩忧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