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峤已经走近,看向连诚明:“原来是连大人。”

当着外人的面,连诚明不好如此,松开手:“王爷来此地有何贵干?”

“这家店铺衣料不错,本王打算买一些送与母亲,”谢峤看了一下姜悦娘的手,“姜掌柜,请给本王推荐一二。”

“王爷,我与悦娘有事相商,请王爷稍后再来吧。”连诚明想问个清楚。

谢峤没动:“本王是不想打搅,不过看姜掌柜似乎并不想与你商谈什么吧?”

这句话一出,就知道谢峤是要插手了,连诚明看向姜悦娘,只见她素衣乌发,美色不减当年,心里顿时就涌上了一种古怪的滋味。他的语气更为不善:“王爷怕是眼神不好,这是我们的家事……”虽然已经和离,可连诚明从未真的不把姜悦娘当妻子,她只是一时之气,她心里肯定还是向着自己的。

谁料姜悦娘根本无法原谅他利用女儿,如果此时还顺着,往后更扯不清,她淡淡道:“连大人,我与你无家事好谈,我与你也不再是家人,请走吧!”

这句话不亚于是当着谢峤的面打了他一耳光,连诚明愕然。

她怎么一点都不给自己余地?他此时才明白,原来姜悦娘是真的不想跟他过了!

他素来也是清高的,这回主动上门已经难得,怎么还肯待下去?连诚明心头恼怒,愤然离开。

走到街道上的时候,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连诚明心想,姜悦娘变了,她既然如此决绝,他也不会求她回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连诚明即刻前往雷家。

站在恩师面前,他把姜悦娘结识谢峤一事告知:“老师,我其实已与悦娘和离,她糊涂,为了救清儿竟然走了歪路,她可能已经把计划告知谢峤。”

雷胜甫大惊:“诚明,你怎么能跟她和离呢?”

“当初她失去理智,我便是怕她闹得太过厉害,不得不答应……老师,恐怕此计不能再继续下去,我们得把证据销毁,宫里的内应也该撤出来。”

“可惜,”雷胜甫本来都看到希望了,“不过你写的信,我已使人送去宫中,诚明……”他顿一顿,“会不会是你猜错?悦娘她真会出卖你吗,当初你们成亲的时候,我便说这姑娘冰雪聪明,她把此计告知,你我都会被处斩的啊。”

可她真的还会顾念自己吗?想起姜悦娘冷淡的表情,连诚明心头一刺,隐隐作痛。

“便不说你我,毒药在你女儿手中,悦娘岂会告诉谢峤?”

连诚明一怔。

是啊,她怎么也会保护女儿!

是他被姜悦娘气得糊涂了,辨别错误。

“不如我们还是等一等,也许来得及。”雷胜甫想到关在冷宫里的戚星渊,非常迫切要把戚星枢杀死。

当初他去宫中教授皇子,戚星渊很早就显露出了皇者的气魄,不止风度翩翩,为人还宽和大度,而戚星枢当时却并不显眼,甚至是活在戚星渊的羽翼之下。

后来因天生神力上了战场,虽然杀敌无数,性子却阴冷无情,哪里能胜任皇帝?

“诚明,再等一等!”也许会发生奇迹。

连诚明答应了。

在衣料铺中。

谢峤把宫里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与姜悦娘听。

“我这表外甥对令千金很不一样,”谢峤说,“若是旁人,他绝不会下水救之,也不会为之处斩谁。”

姜悦娘心惊,为女儿担心不已。

谢峤叹口气:“本王知道你惧怕他,不然也不会急于救你女儿出宫。”

谁不怕呢?姜悦娘心想,他谋反之后,听说两军交战手段极其残暴,有好几座城的官兵都被屠杀殆尽,在他眼里没有仁慈二字,攻入京都之后,更是杀尽了戚星渊的亲信……不过说来也奇怪,他并没有对雷胜甫,还有连诚明动手。

“我这表外甥命运多舛,我不是替他开脱,只是任何人换作是他,也未必会做好。”

听起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姜悦娘给谢峤倒了一茶杯:“王爷,不如说与民妇听听?”

“多谢。”谢峤拿起茶盅,看了眼姜悦娘。

这些事他从没有跟旁人说,但现在情况不一样,让姜悦娘了解戚星枢对他的计划有帮助。

“小枢的生母叫周琼,是我表妹,因父母双亡寄养在我谢家,后来因姿容出众入了宫……”他徐徐道来。

姜悦娘越听双手握得越近,到后来几乎都把自己的皮肤掐痛了。

她没想到戚星枢竟会有此种遭遇。

她一直以为他是天生如此。

“也不怪那些臣子对戚星渊忠心,他原就聪明绝顶,不止满腹经纶,做戏也做得以假乱真,可怜我那表外甥把他当亲哥哥,替他灭了敌国,替他除去对手,到后来才发现是匡扶了自己的仇人。”

谢峤语气沉重:“也有我的错,我早前并不曾查到证据,才会让小枢遭受如此打击……他现在把江山,把所有的一切从戚星渊手里夺走,但也心如死灰。”

姜悦娘不知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一时室内静寂如死。

还是谢峤先开了口:“我把来龙去脉告诉你,只是想让你明白小枢的为人,他本性并不坏,将来也有可能会变好……”他觉得连清应该是个关键人物,“我有一计能帮你救出连姑娘,但需要姜掌柜你的配合,你可愿意?”

宫中。

连清突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芳草急忙把药碗端给她:“主子,吃药吧,吃完你的风寒就好了。”

拜那张湘莲所赐,她感冒了,好几天都没有好,本来连清是想骂几句,但现在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请下辈子投个好胎,千万别再进宫,这宫里真不是啥养老圣地!

连清皱着眉头吃药。

刚喝下去之后,锦灯递了颗蜜枣给她。

“依奴婢看,也未必是入水才得病,主子晚上别挑灯玩牌,说不定也不会如此。”

这叫夜生活,懂吗?连清白她一眼。

真没见过这种女人,镜灯也想翻白眼,她一点不想把信交给连清,因为她觉得这是白费力气。但雷胜甫那里已经送来,她还是决定试一下。

等芳草去放药碗了,镜灯把信奉上。

“又是药?”连清觉得这帮人脑子有问题!

药什么,她不是有吗,藏得好好的,镜灯淡淡道:“此信是连大人亲笔所写。”

哦,连诚明的来信。

他还想让自己加一把劲把戚星枢弄死吗?连清想到那个义父,滋味复杂,记忆回来了,她知道她跟连诚明也曾经有过不错的时光,爹爹女儿的叫,似乎感情极好。

但这一切都抵不过连诚明心中的大义。

连清手指抚着信,然后突然就把它放在了烛火之上。

忽的一下点着了,火烧起来,橘红橘红。

锦灯冷淡的看着,并不意外。

“你竟然不阻拦?”连清奇怪,把这信朝她扬一扬,“哎,我烧了啊,你也不管?”

管个屁!

她受够她了,锦灯看到她得意的样子,恨不得给她一下,但眼见信上的火快要蔓延到她手指,锦灯一把抢过来,冷着脸道:“我不跟你这女人一般见识。”

靠,你不也是女人吗?什么叫不跟她一般见识?

连清怒:“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也不看看戚星枢是什么人,他们对付得了吗?再说,她跟戚星枢完全没有一点私人恩怨,哦不,荡秋千上结了点仇,但好歹他跳水救她了,也算扯平吧。

镜灯不置可否,转身出去。

就在这时候,芳草突然跑进来:“主子,砚田公公来了,说皇上,皇上让你去太极殿?”

“什么?你说什么?”天色那么晚,她没听错吧?

“主子,皇上应该是让你去侍寝,”芳草非常欢喜,“主子,快些沐浴吧,”又催外面的宫女,“去打水!”

沐浴?

洗干净等着被宰啊?连清眼前一黑。

但她很快就振作起来了,确定过眼神,暴君肯定没看上她,不会是侍寝的,不慌!

作者有话要说:戚星枢:记得带上药。

连清:……好的,你等着!

016

芳林很快把水打来。

洗浴在侍寝中是极重要的一步,去之前妃嫔都要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毫无异味以此博得皇帝喜欢,至少是不厌恶。

但连清没这个顾虑,她嫌弃的看着两个宫女:“砚田说侍寝了,就要我洗浴?”

芳草一愣:“这倒是不曾说。”

跟她猜的一样,连清更不担心了:“我去去就回。”

她什么也不收拾就朝外走去。

芳草着急:“主子好歹重新上个妆!”都过了一整天了,脸上还能看吗?

“不必。”她可没心思打扮给戚星枢看,又不要争宠。

谁料走到门口时被镜灯拽住了,她低声问:“你真要去?”

“我能不去吗?”连清挑眉,“小黄门都来请了,怎么,”她眸光明亮,侧头看着镜灯,讽刺的问,“你是不是想提醒我……带药?”

最后两个字踮起脚在耳旁说,让镜灯耳朵一热,她皱眉:“如果我说,你会听吗?”

不会。

傻子才带药,万一被戚星枢发现,她脑壳肯定落地!

不过看镜灯执迷不悟的样子,连清故意说:“就算带药又能如何?我能得手不成?镜灯,我觉得皇上可能是看出什么了,他应该是要我的命。”

镜灯:……

“我此去凶多吉少,如果我死了,你赶紧出宫不要在此停留。”连清拍拍她的肩膀,“镜灯你还年轻,何苦留在宫里,宫里的男人都是太监啊。”

镜灯:……她又不嫁人!

本来镜灯还想叮嘱几句让她注意安全,这下完全不想说话了,连清这种人应该不会被戚星枢弄死的——她的脑子可能比戚星枢还要不正常。

镜灯放开手,目送她离开。

砚田没想到连清来的那么快:“连姑娘也不打扮打扮吗?”

穿得这么简单,完全不应该。

感觉到砚田的目光,连清问:“怎么,皇上明确跟你提侍寝了?”这得问清楚。

“没有,”砚田忙摇头,他只是觉得连清不应该这么敷衍,“连姑娘,你可是选秀进来的,奴婢是为你着想。”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连清打了个呵欠:“赶紧走吧!”

别人见皇帝那叫精神抖擞,她却完全没有丝毫期待,砚田头疼,这么下去,皇上还得让他盯着连清,左一个禀告,右一个禀告的,这日子何时到头!

砚田都要被连清气死了。

走到太极殿,连清迎面就感觉到了一阵凉气。

这皇帝的待遇果真不一样啊,六月酷暑,她们那里并无冰块,太极殿却有三座冰鼎,堪比空调。

真舒服,连清心想,这戚星枢就是扣门,月钱不发,连冰都没有,就晓得自己享受!

“连姑娘快进去吧,”砚田站在门口,“皇上在内殿。”

虽然觉得不是侍寝,但连清也挺疑惑戚星枢想干什么,她慢慢走到内殿,看到他外衣也没穿,只着了一身雪白的中衣坐在椅子上。而平日里束着的头发也散开了,披在肩头。

这完全是要睡觉的架势,连清的心突然砰砰跳了起来,难道自己猜错?

“妾身见过皇上。”她跪下行礼。

如今连清得他喜欢的消息已经传到雷胜甫耳中,那边肯定不会罢休,连清作为此计中的棋子指不定就该发挥作用,他决定最后给连清一次机会。

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

戚星枢道:“今晚你在此歇息。”

连清:……

侍寝,不是吧?

连清感觉五雷轰顶,他怎么这么突然?之前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他看着她的眼神里并没有一丝欢喜啊!

“皇上,妾身还不曾洗浴……”能拖一会是一会,连清需要时间应对。

戚星枢却走过去,扣住她手臂:“不必。”

啊,口味这么重?不怕有味道吗?连清心慌:“皇上,妾身不敢玷污皇上。”

戚星枢像没听见一样,将她拽到床边:“天色已晚,这就安歇吧。”

这样子实在是猛如虎,连清觉得今晚上要完蛋了,早知道她应该带着药丸来……不不,这神经病都不带停顿一下的,她就算带了也没有时间下!

现在怎么办?

挺尸?还是看在这张俊脸的份上就当自己白嫖一回?要么是宁死不屈?

就在连清犹豫不决还没敲定方案的时候,戚星枢在她旁边躺了下去,然后就没有动静了。

他根本就没下手!

连清:???

什么意思?嫌弃她?好歹她也是美若天仙啊,怎么这人叫来侍寝居然是他自己挺尸?

连清痴呆了好一会儿。

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连清低头观察了下戚星枢,他闭着眼睛,完全没有动静。她又抬头环视这内殿,发现就在桌边的一个矮柜上,上面有一把匕首。

看那刀鞘就知道那是一把好刀!

但连清只看了一秒就放弃了。

她怎么有胆子拿匕首捅人?她平时什么东西都不敢杀的啊!再说了,戚星枢也没睡她。

连清仰躺下来,思考人生。

想着想着她就困了,都怪这殿内的冰鼎,此地比起扶玉殿实在是凉爽得多。

是啊,睡吧,人生苦短,她何必要去猜戚星枢的心思呢,何必要为此折磨自己整夜不眠?反正都这样了,再差也不过是一死,她决定放弃挣扎。

连清睡着了。

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戚星枢睁开眼睛看着她,无比失望。

连清在这种情况下居然都能睡着,她真的忘了自己是谁吗,她是连诚明的女儿,她身负重任!

她怎么能睡?

戚星枢侧过身,凑近观察。

她真的睡了,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戚星枢目光落在她洁白的脸颊上,心里有股杀气在酝酿。这样的连清,还留着她干什么?

她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就在他的手刚刚要碰触连清之时,她忽然往前蹭了过来。

冰鼎太冷,身上没有遮盖,她本能的往热的地方靠近。她两只手抵在他胸口,近在咫尺。

戚星枢僵住,他的手停在空中。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半响他的手毫不留情的落下去一把掐住连清的脖子。

连清受到惊吓,猛地睁开眼睛。

月光下,他眸中充斥着一种混沌的色彩,看着她的时候,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为什么不杀朕?”他问。

连清吓得命都丢了一半:“你,什么?我……”

“为什么不杀朕?”他重复。

为什么不杀他?连清睁大了双眼,挤出声音:“我,我为什么要杀你?”

“你本就为此而来,不然雷胜甫何必让我看到你的画像?”选秀前,雷胜甫就打通关系将画像送来了。

我靠靠靠!

傻X雷胜甫,傻X连诚明,一个个还以为自己计划周密,结果那暴君全都知道,连清急忙撇清关系:“他们是这么要求我的,可是我不想杀你,雷胜甫那老混蛋,我要是出宫非得踹他几脚!”

戚星枢:……

“你说什么?”他的手指慢慢松开,“你叫雷胜甫什么?”

“老混蛋啊。”要不是他,连诚明会让自己来吗,还不是雷胜甫在背后操控,那老东西怎么就看上她?大燕就没有别的美人了?他不过是看连诚明是自己门生,好控制!

“那老混蛋道貌岸然,衣冠禽兽,”连清把刚才的恐惧全都化成了对雷胜甫的不满,“我从没见过此等厚颜无耻之人!”

骂完了,还不解气,连清还要再加几句,然后就见到戚星枢靠在床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连清:???

她闭了嘴。

戚星枢笑了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