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什么都不是。

前些天,母亲让她回楚州,说要替她找一门好亲事。谢菡心想,她还能找什么好亲事?他们把她推入那堆繁华,又残忍的捞出来,她的人生还有什么可期盼的?

也许还是死了好吧?

母亲内心里根本就不在乎她,外祖母也是,还有她的亲生父母,因为女儿太多,将她送给别人。

谢菡眼神变得迷离,她觉得河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向她招手……

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谢修远的声音:“妹妹,你在干什么!”

她心头一震,收住了往前迈的脚步。

谢修远跑上来,拉住她胳膊,眼睛里直冒火:“你疯了吗,当真要跳河?”

他眼里满是关切,暴露无遗,谢菡突然间大哭起来——世上只有他还把自己当亲人!

他还叫她妹妹。

“我不是你妹妹。”她抽泣。

“说的什么傻话?”谢修远叹口气,“我只是多了一个妹妹,不是少了一个妹妹。”

从他记事起妹妹就在身边,不管别人怎么说妹妹不像他,他从来都没有怀疑。如今便算是弄清楚真相,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会抹去。

他做不到。

妹妹是错了,可他相信她会想通的。

“跟我回去吧,”谢修远把帕子递给她,“别再胡思乱想!”

“回去?能回去何处?”谢菡擦擦眼泪,“母亲要送我去楚州了。”

谢修远一怔,母亲还是要把她送走。

“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跟母亲说,”他安慰道,“你可以一直留在京都。”

“如果母亲不听哥哥的呢?”她抬起头,“如果母亲要执意送我走呢?”

谢修远皱眉,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他思忖片刻道:“那我就替你找一处院子,你搬出来,以后我来照顾你,我会替你找个好夫婿……菡儿,你要记住,我永远是你哥哥。”

多么暖心的话,谢菡眼角又热了,她以前还觉得哥哥偏袒连清,不把她当妹妹,如今回想起来才明白自己有多傻。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只有自己落得这个境地,才能知道谁对她是真心。

这辈子,她有这么一个哥哥也够了。

谢菡收起帕子道:“哥哥,我跟你回去。”

谢修远放心了,让小厮叫辆马车来。

二人坐在车上,眼见快行到门口,谢菡道:“哥哥,你往后不要往这里来了。”

谢修远不明所以。

“我之前为何对付姜悦娘,一半确实是自己私心作祟,而另一半却是因外祖母。外祖母让我对姜悦娘下手……当然,她没有明说,只是暗示。”

谢修远极为震惊。

哥哥与她一样单纯,只以为母亲回来是想与父亲团聚,然而并不是。

谢菡道:“母亲怕是与外祖母一样的心思,只是母亲更为谨慎,不像我这般傻。所以母亲恼恨我失手,对我失望透了,她本想我嫁入名门望族,将来好帮衬孟家。”

在她们眼里,孟家才是最为重要的,而不是她,甚至也不是哥哥。

谢修远想到之前种种,心头一沉。

马车停了下来。

二人下车,到院门口时,谢菡忽地握住谢修远的手:“哥哥,我还是回楚州吧,但是哥哥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永远当我的哥哥,这样不管我在何处,也会觉得欢喜。”

“我当然是你哥哥,只是,你不想留在京都了吗?”

她想啊,可是为了这么好的哥哥,还是走吧。

她与连清结下了梁子,又差点害了姜悦娘,谢家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她,而哥哥却包容她,还想照顾她,那么,谢家会如何看待哥哥呢?

再说,自己曾因为王府千金的身份,在那些姑娘面前显得狂妄极了,如今还留下来,只会成为笑柄。

“我觉得楚州也不错,毕竟是在那里长大的,”谢菡对着谢修远笑一笑,“始终是故土难离。”她会听从孟玉梅的话回去,但她不会再被她操纵,找一门对孟家有利的姻亲,她会嫁一个像哥哥一样好的男子。

谢修远见她心意已决,只好道:“你照顾好自己,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写信过来。”

“嗯,”谢菡深深看他一眼,“哥哥,你也保重。”

她转身进了屋。

谢修远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方才转身。

得知儿子将谢菡找到了,孟玉梅皱眉:“劳师动众的,怎么还麻烦你了,这些丫环太不像话……”关切得拉住他的手,“可用过晚饭?要不就在这里吃吧?”

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秀美,可谢修远却觉得她陌生极了。

“你可知妹妹去做什么了?”他不答反问。

孟玉梅道:“她能做什么,最近我看她很是苦闷,定是去散心。”

听到这话,谢修远连答案也不想说了,他抽出手:“母亲,我回去了。”

“不在这里用饭吗?”

“不,”谢修远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母亲,如果可以,你也跟妹妹一起回楚州吧。”

什么,孟玉梅心头一冷,儿子竟然要赶她走?

她连他成亲都没有看到呢!

“修远,你为何,”她两只手握在一起,显得很是局促不安,“修远,你为何会这么说,可是你祖母,父亲,或者是姜姐姐……”

“都不是,纯粹是我的意思。”谢修远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就算母亲留在京都,我也不会听从你娶什么齐家的女儿。反倒母亲如果离开京都,将来我会照顾孟家一二。”

孟玉梅感觉脸皮像被火烧了一样的发烫,磕巴道:“修远,我那日只是,只是随便一提,你莫忘心里去,你当然想娶谁就娶谁……”

见她这样,谢修远心里也不好过,可他实在很不赞同母亲的行为。

“母亲不愿走也可,但以后所有的事情,儿子都希望母亲不要插手……母亲,你能答应吗?”

孟玉梅僵住了。

她真的没有想到儿子会如此敏锐,她什么要求都还没有提,他就把路给堵死了。

她还能做什么呢?

除了挽回儿子的心,她什么都不能做。

孟玉梅把不甘心藏了起来,低声道:“修远,我答应你,我不再管你的事了。”

“多谢母亲,”谢修远深深向她行一礼,“我改日再来看你。”

他转身而去。

那个身影一步步走远,就像他的心,也离自己更远了,孟玉梅只觉心里空荡荡的,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不要回京都。

她最后得到了什么呢?

孟玉梅抬头看向夜幕,似乎什么都没有。

她走回冷清的上房,感觉四月的天比冬天还要冷。

也许,她是该回楚州了。

作者有话要说:孟家戏份到此为止拉~

051

这段时间谢峤的下属一直在监视雷胜甫等人, 然而始终无果。

怕戚星枢有危险, 谢峤早朝之后与他提起此事。

戚星枢不屑一顾:“他们能有什么法子,顶多是派一些刺客,舅父不必担心。”

也确实,雷胜甫一直没有翻出浪来,始终是文官, 兵权又在戚星枢手中, 不至于引起大燕动乱, 不过谢峤还是叮嘱道:“大意不得,最好将禁军再排查一遍。”

有必要吗, 韩洛没那么蠢,戚星枢挑眉:“舅父如此忌惮, 何不抓了雷胜甫严刑逼供?”

雷胜甫一把年纪了,动刑的话必然会受不住, 再说他这样忠心, 绝不会把计划告知,至于连诚明, 与他恩师同心也不是个背信弃义的主。谢峤道:“就算抓捕他们也套不出什么,还会打草惊蛇, 恐怕以后更难查清。”

戚星枢沉吟:“舅父所言甚是, 不如趁此次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如果手段不同以往,那恐怕是他们最后的杀手锏。

谢峤赞同:“所以你要格外小心。”

“知道了,舅父。”戚星枢内心并不怕,倒是惦记谢清, 她的哥哥被自己调回京都,怎么说她也该谢谢他,不知可与舅父说起,“表妹最近可好?”

“天天陪着你舅母,我让她出门也不肯,这孩子很有孝心。”

没了吗?戚星枢暗暗皱眉,舅父时常来早朝,她就没有什么让舅父带过来的,哪怕是一句话都好。

可谢峤确实没说什么了。

戚星枢暗恼,又不好跟谢峤直说,不由自主露出几分浮躁。

作为过来人,谢峤早就看出,给戚星枢递消息:“后日齐老夫人生辰,她是要去做客的。”

齐训是大燕的吏部尚书,他的母亲过大寿,即便他不想大办,朝中官员十之八九都要去庆贺的,怕是简陋不得,戚星枢心想,到时他也得送一份大礼。

女儿天天黏在身边,姜悦娘虽然喜欢,却也明白她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

孩子在肚中越来越大,她的精力大不如以前,很容易困顿,每当睡着,女儿就会亲手给她盖上被子。她们母女俩的身份好像颠倒过来一样,她总在照顾自己。

看谢清今日又来了,姜悦娘叫刘氏给她上一盅燕窝:“你这孩子干脆搬来这里住好了。”

谢清一愣,随即撒娇:“娘,你嫌弃我了啊?”

“可不是?”姜悦娘斜睨她,“有句话,远香近臭,你来得这般频繁,我自要嫌弃你的。”

哪里有说这种话的时候还笑意盈盈的,分明母亲是看出自己的心思。谢清心想,可能这样也给母亲压力了,她哼了哼,端起燕窝喝:“之前是为让娘指点我女红,如今给妹妹的帽子做好了,我以后自不会打搅娘,省得每回爹爹下衙,直朝我使眼色。”

姜悦娘:……

看母亲脸色发红,谢清调皮的笑。

因要去齐家贺寿,姜悦娘叮嘱了几句,谢清没再缠着母亲很快就告辞走了。

第二日,谢峤在衙门还未归家,老夫人便带着谢清,谢修远兄妹俩先行去齐家。

齐老夫人平日不喜热闹,而谢清原先是连家的女儿,故从未见过,不像齐训偶尔会来谢家。

不熟悉,所以与齐老夫人也无甚话说,反倒是别的姑娘见谢清在此,态度都极为热情。

众人拥着她去外面赏花。

必要的应酬还是要的,谢清也与她们说说笑笑。

有些姑娘为了巴结谢清,竟突然说起谢菡:“一早就看她生得不像王爷,哪里有你这般容色,果然假的真不了。”

谢菡以前态度太过傲慢,得罪过不少姑娘,后来真正的身份暴露,自然会有人在背后说她,只是此时提起来,实在是太过难看,难道要自己跟着她们一起嘲笑谢菡吗?

谢清没说话。

又有一位姑娘道:“听说她要离开京都了,是吗谢姑娘?”

谢清终于受不了:“这种事情我都不知,你们怎么一个个比我还了解?可是在她们院中安插了细作?”

那几位姑娘的脸色就变了,尴尬的笑:“也是听说的……我们怎么会有细作,谢姑娘说话真有意思。”

幸好多数姑娘都是大家闺秀风范,虽存着交好的心,分寸都把握得当的,很快就把话头接了过去。

众人往园中走。

今日有许多宾客,姑娘们如此之多,公子的数量自然也不少,像这种时候,很多家族都会借机让小辈们从中寻觅良婿良妻,如有看对眼的,就能促成一对良缘。

行到园中,果然就见到一拨公子。

初夏之日众人早就摆脱了繁重的棉衣,衣衫都轻薄飘逸,年轻男子站在花丛中,真个是美景如画。

姑娘们都红了脸,却又偷偷的看。

哪个少女不怀春?纵使有天子缠身,谢清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也忍不住瞄几眼,指不定忽然就发现一见钟情的公子了呢?

虽然这几率不大。

因为她的性格不太可能对人一见钟情,毕竟经历过两世了,想得太多。

想得多,考虑的就多,容易一盆冷水浇上来。

然而,在她观察了片刻后,还真的有冷水浇了过来。

起先也有公子偷看她,可不知为何,忽然就有人开始交头接耳,不到一会儿,那些公子就如鸟兽散,纷纷跑开了,宛如是在避开一个可怕的扫把星。

谢清见状,心头一沉。

不会是因为她吧?

她是这么漂亮的一个美少女啊!

就在她极为震惊之时,她没有发现里面有两位公子并没有离开,只是站得比较远。

其中一位就是沐璟,刚才听到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谢姑娘是皇上心仪之人,哪个不要命的尽管盯着吧,我就不奉陪了。”

“这谢姑娘再如何美如天仙,也比不得一家子性命,奉劝众位一句,快些离开。”

“别看了,皇上今日使人送了厚礼,指不定稍后会亲临齐府!”

“……”

没想到戚星枢看上谢清的事情传得众人皆知了,沐璟盯着远处的谢清,心想,就是不知她是否心甘情愿,不过凭她贪生怕死的性子,肯定不敢违抗戚星枢。

她只会拼命的拍他马屁!

沐璟这么想的时候,谢清独自朝这里走了过来。

她现在心情很不好。

本来是觉得自己不可能对某位公子一见钟情,可惜现实如此残酷!

他们一定是知道戚星枢喜欢自己了,所以才会做出刚才的举动。

这样的话,她还有什么选择?就算真的其中有能令她钟情的男子,他又敢娶她吗?谢清在心里开始骂起戚星枢,难怪清明节他要给她撑伞。

简直是低估他,此人心机不浅啊!

耳边忽地传来淡漠的声音:“你还怕把人吓得不够?”

谢清抬起头,发现是沐璟,惊讶的道:“侯爷今日也来贺寿吗?”

齐训是国之栋梁,齐老爷子在世时也与他们崇山侯府有些交情,他当然要来。

沐璟不答反问:“怎么,你是来看看还有哪些公子不怕死的?”

语气如此刻薄!

是不是那天让他承认自己拒绝他,他记恨着呢?谢清咬牙:“对,我就是来看有谁不怕死的。”

沐璟:……也不用承认的这么快。

看他错愕,谢清打趣:“还是侯爷胆子大,竟然没有跑,不过侯爷留在此处是为何?”她挑眉,“莫非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沐璟愣了下。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注意谢清,听到那些人谈论会忍不住聆听。他淡淡道:“对,我看你如今也只能嫁入宫里。”

真的全无选择了吗?

非得要当皇后吗?

谢清不得不承认,她今天真的受到了打击,长长叹了一声:“也许吧。”

声音在这瞬间显得极为脆弱,沐璟这时本该走了,忽地有些心软:“你父亲不是他的表舅吗,难道也不能阻止?”

“你那日见他如何对你的,你觉得能阻止?”谢清心想,真的到这个地步,她肯定只能嫁给戚星枢,她不想让父亲为难,尽管父亲会为了她而尽全力。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继续改造戚星枢,把他的毛病治一治……就是不知他到底能听进去多少?

还有,将来呢?

就算他真的喜欢她,愿意听从,那嫁给他之后呢,他还能保持吗?他是一国之君,凭什么总顺着她?而她,却真的只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

越想越乱!

谢清又叹了口气。

印象里,她好像不知忧愁为何物,贪恋着每一天每一刻里的欢快,似乎只愿过好当下,将来如何她是不会去想的,但今日的她不一样。沐璟的脚在原地挪动了几下,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因为他竟然想不出如何帮助谢清。

不过,这原就与他无关吧?只是在宫里有过那么一段时间相处,他替她担心什么?

他是在担心吗?

念头闪过,沐璟觉得不该如此,拧了拧眉径直走开。

谢清仍在烦恼,并不知附近还有一位公子,他易着容差点把自己给憋死。

要不是答应过她不再随便杀人,此刻他的剑已经出鞘。

他松开发痛的手指走过去。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身影,谢清抬起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然而她只是对上他的目光就晓得这是谁了。

还有谁的眼睛比他黑,比他深,比他看着她的时候,专注而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