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宿道君瞥了她一眼,暗暗叹息了声:劫啊……
而那边郑菀却似对眼前一切都习以为常:
“谢啦。”
她抬头笑笑,在崔望沉默而安静的视线里,走到了紫岫身后。
崔望收回了视线。
鹿厌阴晴不定地看着,冷哼了一声:
“离微道君好艳福,只可惜,我那女儿如今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下,不知魂归了何处。”
“道君此言差矣,我辈修士早不入轮回。”
崔望淡淡道。
“你——”
鹿厌一窒,脸色更差了。
“行了,行了,坐,都坐!”
老好人井宿打了个哈哈。
崔望掀袍落座。
大殿内是一张巨大的圆桌,桌上刻着一副巨大的玄苍界地图,正盟十二宗宗掌与长老在座。
崔望便坐于归墟门一边,左临紫岫道君,右挨着天鹤道君。
天鹤道君老怀大慰地拍了拍徒儿肩膀,发觉他身上气机圆融,并未有任何暗伤,不由哈哈大笑:“好,好!徒儿,你可真为师争气!”
谁知徒儿半点没看他,正半侧着身子,与紫岫道君行了小半礼:“紫岫前辈。”
崔望恭恭敬敬地敬了杯茶。
天鹤:
“……”
他这徒儿,何时对人这般恭谨了?还敬茶?!他除了拜师那日,喝过他一口茶,其他什么时候喝过了?
再看紫岫,那老不修紫袍高冠,懒洋洋地没个正行,连喝口茶都带着漫不经心:“道君客气。”
天鹤:“……”
李司意轻声提醒:“师尊,莫要忘了正事。”
天鹤这才老脸一红,在对面鹿厌和书御的虎视眈眈下,强行将话题拉到之前:“徒儿啊,你来得正好,不妨与书御道君和鹿厌道君说说,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
“没有误会?”
书御一下子便绷紧了身子,“那离微道君是想说,溯影石所现,俱是真的了?”
“溯影石所现,自然为真。”崔望顿了顿,“只是本君却未杀书晋。”
“笑话!”
书御手中捏着的茶盏立时碎了,“这玄苍界,还有何人使得出那般剑法?最后出现的那人,不是你,又是谁?!铁板钉钉之事,莫非你离微道君还想抵赖?”
崔望目光与天鹤身后的李司意一对,李司意朝他颔了颔首。
“自然不是本君。”
崔望的慢条斯理,似乎触怒了对方。
书御猛地站起:
“这般强词夺理,莫非是欺我浩然宗无人?!”
天鹤也怒了,长剑往桌上一拍,跟着站起:
“怎么的,事实还未弄清楚,你浩然宗便想往我徒儿身上扣大帽子?想得美!”
“事情还不够清楚?!”
“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这话一出口,天鹤道君忍不住老脸一红,毕竟自家徒儿那张脸,实在是举世无双的俊,极难找到第二个来;但他硬撑着道,“再者,本君这小徒儿,口舌比不上你们这些拿笔墨的利索,却从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说不是,便不是。”
“好!好!好得很!你们归墟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你们的剑法可溜多了!”
“见笑,见笑了。”
书御怒极反笑,他重新落座,浑浊的眼珠子盯了崔望一会:“离微道君,本君问你一事。”
“请说。”
“道君与这玉清门女娃娃,可是有旧?”
崔望默了默,才道:
“尽欢真君……是本君曾经在凡人界的未婚妻。”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苍栏报曾就两位先天道种之事出了整整一个月的版面,大多数版本,都是自露水情缘开始,一个是美艳娇娘,一个是仙玉良材,天雷勾地火,要缠绵有缠绵,要香艳有香艳,却没有哪一版,提到两人过去有旧,还是非同一般的“旧”。
凡人界的未婚妻,加个曾经,这里边便足以唱一场大戏,两人在修道界又重遇……
这兜兜转转、终究还是你的深情戏码,在戏楼子里,可从来都是大受欢迎的。
女修们心里都快哭湿了一帕子。
既哭梦中情人有了别人,又哭这宿命般的情缘,叫人艳羡。
明玉却猛地转过头:
“你——”
她顿了顿:
“你竟是离微曾经的未婚妻?”
她便站在井宿道君身后,井宿道君则坐紫岫道君左侧,天鹤居紫岫右侧,因此,明玉旁边便站着郑菀。
郑菀盈盈一笑:
“是啊。”
“那山门招收弟子那日、摊市那日,甚至——”明玉察觉到失态,生生住了嘴,咬牙道:“你一直在看我笑话?”
在她自矜于早一步认识离微,大加嘲讽对方“没有资格”,甚至想替离微出手教训人时,这人又如何在心底,偷偷笑她?
若以早论,她才是没资格的那一位。
郑菀递给她一方帕子:
“擦擦。”
她眼中属于胜利者的笑意和怜悯,一下子刺痛了明玉,她一把拍掉她手:“要你好心。”
说罢,再站不住,撑着与井宿道君告辞,匆匆从大殿退了出去。
郑菀噘了噘嘴,正要将手收回,谁知却被握到了一只大手里。
崔望正儿八经地坐在她斜侧,带了点厚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郑菀只能看得到他规整而英俊的后脑勺——
他昂着头,好似作出这等举动的不是他自己,淡然而安静地听着对面书御道君的问话。
“尊者大典那时,道君是否与那女娃娃分开了?”
“是。”
“你们二人……当时闹掰了?”
“是。”
“所以,你二人勾勾缠缠、藕断丝连,何苦要将本君儿子搅和进去?怪只怪我家书晋太傻,没看明白情势,还以为碰上了举世无双的良缘,兴冲冲地跑来与他阿耶说——”书御道君声音哑了,他道,“——‘阿耶,阿耶,我找到欲共度一生的女子了。’”
全场静了下去。
“他一头撞了进去,反倒成了你们的炼金石。道君与那女娃娃,现下是和好了吧?”
“是。”
“……也怪本君,以为归墟门满门正气,以为你离微道君一身浩然剑气,做不出那以公报私之事,可谁知,情爱这东西,能让人消弭了良知。”
郑菀站直身体,正欲说话,手背却被人抚了抚。
“道君说完了?”
崔望放开了她,“说完了,便该轮到本君说了。”
“师兄,麻烦您将人带进来。”
李司意拿出传音玉符,不知对外说了什么,不一会,大殿门口列队进来一行黑铁令士。
令士们敛容肃目,进殿后,便是对崔望一礼:“拜见大司卿。”
他们押进来一行人,个个套着枷锁,粗粗数去,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约有上百来号人。
为首的两位畏畏缩缩,垂着脑袋跟鹌鹑似的。
“这是作甚?”
常妩不解道。
崔望站了起来,徐徐走到那行人面前:
“抬起头来。”
一百来号人,畏畏缩缩,左右看看,谁也没敢真抬头。
“谁不抬头,本君便杀了谁。”
崔望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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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泰山重
一位剑修说要杀, 那便是真杀。
大殿内跪着之人,不约而同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
郑菀一眼便看到了为首那两人的脸,生得有些眼熟,大约在哪儿见过。
一位面上生了颗大痦子,眼神猥琐;一位则生得很是俊俏,下颔与眉骨极俊。
“这两位, 可是风妩城轩逸阁内的, 一位, 是轩逸阁拉皮条的龟公,还有一位……”
李司意扇子晃了晃, “在轩逸阁挂了牌,还算有名气, 化名花朝居士。”
“这花朝居士,大家看,是不是与我师弟生得有些相像?”
常妩仔细瞧了瞧:
“劣等的赝品罢了。”
形尚有三分像,可这精气神, 却半点未得。
一个在天边高高端着,一个, 则是泥巴里踩着的玩物。
郑菀也忆起来了。
她第一回去轩逸阁,往崔望身上下套、想要他陪她练功时,便见过这位花朝居士。
当时她没要,看不上。
李司意用扇子在那人脸上一横,“眼窝处抹上灰粉,鼻梁贴些蚕晶液, 眼睛再瞄一瞄——”
他抬头便将那人头发打下来,墨发披在脸颊两侧,“光线再暗些,猛一看,是不是很像?”
“这……倒是。”
井宿道君点头。
澄心大和尚也跟着道:
“却有些道理。”
书御道君脸都黑了下来:“莫非你们以为,寻来一位相似的小倌,便能打发了本君?那剑意,你又作何解释?”
“是啊,天下谁人不知,离微道君之剑,至清至冷,至纯至艳,无人仿得来。”
“谁说是仿的?”
李司意瞧了眼小师弟,不禁佩服起他的算无遗策来。
陌澜镇阵破之时,他便收到了小师弟的传讯,叫他跟着书晋——
只可惜,人被他跟丢了。
所幸小师弟也算到了这一处,叫他领着黑铁令士守在轩逸阁外,果然将人给逮住了。
“那是本君的剑丸。”
崔望接话,“当日去陌澜镇的黑铁令士都可作证,为破阵,本君给东南西北四队,都配了本君的剑丸。”
“剑丸?”
书御摇头,“剑丸如何能有那等威力?”
剑修所制剑丸,顶天了,也只有本人百之一的能耐,方才那一剑,便是他亲自去拦,恐怕也要花费极大功夫。
离微道君百之一便有这能耐——
在场大多数人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崔望转过头:
“菀菀,剑丸。”
“……哦。”
郑菀肉痛地从储物镯里取了枚剑丸出来。
妙法境剑修的剑丸,那可是十分珍贵的。
崔望目光从她肉痛的脸上划过,嘴角勾了勾,才道:“既然道君不信,这枚剑丸便由菀菀来发,如何?”
一位知微境,对着妙法境修士发剑丸,还算公平。
书御首肯。
他站起,往后退了一步。
郑菀足间一点,使起冰隐术,人已经落到了大殿中央。
“道君,注意了。”
话音方落,白光乍起,一缕极清极厉的剑意腾空升起,倏地朝书御道君斩去——
书御道君足间点地,连连急退,每退一步,手中书页便弹起一道白光,直至殿外,剑意也未见消减。
“离微!”天鹤道,“差不多了。”
崔望拂袖,一道剑意自他指尖拂出,倏地射向殿外,缠绕上剑光,轻描淡写便将方才书御道君奈何不得的剑意给搅碎了。
百之一的能耐,都能将一位积年的妙法境修士压迫得动弹不能——
这固然有书御道君损失了六滴心头血变弱的原因,可也从侧面说明了崔望剑势之强悍霸道。
“阿弥陀佛,真可惜,离微道君的尊者大典老夫没来,这才错过了‘万剑朝宗’之像。”
常妩笑道:
“依澄心大师看,您与离微道君对上,可有胜算?”
澄心大师涅槃轮转功已修至七转,佛修七转,相当于道修的无相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