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们的生活开始产生交集,他就习惯了站在一垛高地上,用训斥的口吻指责她,教育她,而她从来没向自己抱怨过什么。

他禁不住苦笑起来,原来他对她,一点也不好。

办公室里,杨帆捏着成茵送他的那支钢笔陷入沉思。

舒妍敲门进来,把几份文件放在桌上,杨帆审阅后,拔开笔盖,逐一签上自己的名字,又递回给舒妍。她正要出去,杨帆叫住了她。

“你知道…”他的神色里透着犹疑,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女孩子生日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舒妍心头一跳,立刻警觉起来,“谁的生日?”问完才发现自己有点多嘴。

杨帆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一个朋友,年纪和你差不多大。”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灵敏的,虽然杨帆从语气到表情都是淡淡的,舒妍还是感到了某种不寻常,他以前从来不向自己征询此类私事的意见,更别说是给哪个女孩子买东西了。

舒妍心里很不舒服,可是不回答又不行,杨帆正目光诚挚地等她开口。

“送普通的女性朋友嘛,当然不能太铺张,也不能太简陋…小饰品吧,比如胸针耳环什么的,都挺合适。”

杨帆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对她一笑,“谢谢!”

舒妍进一步试探,“要我帮忙去买吗?”

撇开酸溜溜的心理,舒妍还有很浓重的好奇,她想知道,能让杨帆上心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只要能逮住这个亲自采办的机会,她总有办法循着蛛丝马迹套出些什么来。

“哦,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杨帆迷人的笑语打碎了舒妍的如意算盘。

傍晚六点,舒妍眼睁睁看着杨帆提了电脑包,兴冲冲从办公室里出来,走廊上有人和他打招呼,“安迪,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杨帆笑笑,不置可否。

只有舒妍明白,他此刻离开公司并非为了公事。

她郁闷得无以复加。

杨帆驱车至景辉路上的一家品牌珠宝专卖店,这里就有舒妍提到的不少饰品,是办公室女孩最津津乐道的地方。

才六点半而已,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杨帆一走进去,立刻有个穿黑色店服的年轻女孩迎过来与他搭讪,一听说是给即将过生日的女孩送东西,立刻热情地给他推荐起来。

戒指、耳环、手链、项链、吊坠,各种材质,各种款式,在灯光的照射下无一不是亮晶晶的一堆,看得杨帆眼花缭乱。

他不能确定成茵有没有耳洞,凭着朦胧的记忆,她的脸蛋和耳朵似乎都是光洁干净的,从未见过她戴什么饰品。

最终,他定下一条酒红色的水晶手链,成茵的皮肤细白滑嫩,配上这个颜色应该会很好看。

等待店员去取新货的间隙,杨帆随手翻开柜面上摆放的一本产品宣传册,其中一页有关于生日月份与对应玉石的介绍。

八月的幸运石为橄榄石,推荐饰品是一枚镶嵌在铂金内的浅绿色橄榄石胸针,像一只初初睁开的猫眼,惺忪迷糊地看着这个世界,眼里满是惫懒。

杨帆盯着那枚胸针足足打量了七八秒,唇角缓缓勾起,轻柔地笑了起来。

“请问,这枚胸针的实物可否拿出来给我看看?”

店员往手册上扫了一眼,露出抱歉的神色,“这款月初就卖光了,我们这里进货都只有一枚两枚,不多放存货的,您如果需要的话得预订,大概一星期左右能到货。”

“不必了,谢谢!”杨帆觉得很遗憾,那枚猫眼胸针实在太适合成茵了。

他脸上的怅然让店员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我们在之江路的分店说不定会有,需要我帮您问一下吗?”

“方便的话,请帮忙问问看。”杨帆重又燃起希望。

五六分钟后,店员放下电话,一脸高兴的色彩,“先生,他们那儿还有一枚!这样吧,我让他们明天一早送过来,您明天随时可以来取,不过得先付百分之二十的定金。”

之江路离杨帆的住处不远,属于他的必经之路,他决定自己去跑一趟。

“那这条手链您还要吗?”

“要,请帮我包起来。”

这家店的服务让杨帆满意,再说,那条手链也确实漂亮,以后说不定还有送礼物的机会,总会用得着。

9-2

唐晔给成茵办的庆生聚会,她死活要拉谢湄作陪,她撮合这两人的贼心不死,尤其在唐晔与舒妍之间“郎有情妾无意”的胶着状态下,成茵更加想奋力一博,试图力挽狂澜——怎么说,将来对着谢湄要比对着舒妍舒服得多。

这天下午刚巧赶上和刘宗伟一起出去见客户,回来的路上她向刘宗伟告了个假,半道溜了,反正这种事大家你有我有,都懂得互相遮掩一番。

谢湄也事先请好了假,一等她电话过来,就整装出发,与她在约好的车站碰了头,两人再一起打车去盛苑,唐晔在那里订了个包厢。

天气热得够呛,一进出租车,谢湄就扯了片纸巾擦汗,顺便补妆。她在酒店工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习惯化妆出镜,素颜出来,连笑容怎么摆都已经不会。

“你生日不用跟父母过的?”谢湄照着小镜子问成茵。

“不用,早上我爸已经给我们下过面吃了,晚上回去,也不过是再吃一道面,顶多多两个小菜而已。”

谢湄收了小镜又道:“在盛苑订包厢有最低消费的吧,你三哥真舍得花钱。”

“他就那样的人,喜欢热闹。”

成茵正待为唐晔再美言几句,谢湄话锋一转,“今晚杨帆去不去?”

“我不知道。”成茵转头,见谢湄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立刻推她一把嚷起来,“我跟他真的没什么了!你不要再寻我开心啦!很烦耶!”

谢湄笑得咕唧咕唧的,“我什么都没说,你心虚什么呀!”

一踏进包厢,先听到一个不算熟悉的声音正大放厥词,“说来说去,我们这一辈的性教育还是不开化!”

唐晔慵懒的嗓音紧随其后,“把‘们’字去掉行吗?是你自己太愚陋!”

笑声此起彼伏。

“三哥!”成茵尖起嗓子来叫唤一声,里面的乌烟瘴气立刻散得干干净净。

“小寿星来了,快请上座!”唐晔笑眯眯地站起来,目光扫到她身边盛装淡笑的谢湄,笑意又深了几分。

成茵朝在座的一打眼,大都是平时和唐晔玩在一起的狐朋狗友,她也经常在饭局上跟他们邂逅,不算陌生。

令她意外的是杨帆也来了,坐在唐晔身边,和颜悦色望着自己,她也报以一笑,赶紧看他身旁,还好还好,舒妍没来。

听到成茵介绍谢湄,杨帆忍不住抬头认真瞟了她一眼,这女孩看相貌装扮,比成茵要温婉柔媚得多,但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却藏着比成茵多上几倍的精明。

包厢里的小柜子上放着一只在凯蒂订的十八寸大蛋糕,算是唐晔送的生日礼物,其余人等也都给成茵带了礼过来,多以吃的为主,一望个头和包装便知。

轮到杨帆,他拿出来的却是个包装精致的小四方盒,递给成茵时立刻招来数道好奇的目光。

“这是什么?”唐晔仔细观察,“巧克力?这也太小了点儿,一口就没了,杨帆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谢湄在旁猜测,“也许是香水。”

成茵也好奇极了,盯着杨帆问:“我能现在拆吗?”

杨帆笑笑,“给你的东西,你自己作主,不用问我。”

唐晔立刻叫,“拆!马上就拆!”

于是,那枚橄榄石胸针很快就呈现在众人面前,又惹来一阵七嘴八舌的讨论。

“这是什么?水晶?”

“不像水晶,要么是祖母绿!”

“胡说!祖母绿哪有这么浅的!”

还是谢湄识货,“这个应该是橄榄石吧!八月的幸运石。”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杨帆求证,他笑着点点头,“谢小姐果然见多识广。”

谢湄抿唇一笑,像做戏似的回了一句,“杨先生是个有心人呀!”

唐晔闻言,原本懒洋洋的双眸似乎亮了一亮,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杨帆仿佛被她这句话点破了什么,面色顿时微窘,幸好成茵无知无觉,正满心欢喜地端详着漂亮礼物,而多数人也都不明白他们的话外音,一个劲儿怂恿成茵佩戴起来试试效果。

成茵今天穿了条韩版的棉布裙子,白底小黄碎花,格外像个邻家姑娘,那枚浅绿色的胸针点缀在小黄花中间,不突兀,不咄咄逼人,竟有种无法形容的和谐美感。

成茵认为,这是她今年收到的所有礼物中最靠谱的一件。

“谢谢杨帆哥!”隔着小半张桌子,她对杨帆绽开甜甜的笑容。

“咳…不用客气。”杨帆局促地收回盯在成茵胸前的目光。

他的视线只消再往上移一点,就是成茵一览无余的雪白肌肤,他忽然有点后悔,今天这种场合,似乎送手链更合适。

酒足饭饱之际,唐晔嘱服务生把靠近成茵那边的桌面腾出块空来,放上蛋糕,又插了25根蜡烛,几个男生热情地打了火机一一将之点亮。

唐晔对成茵说:“生日歌就不唱了,我们这几个老爷们唱出来只怕会把狼招来,你许个愿吧,然后我们帮你吹蜡烛!”

没等成茵酝酿出情绪来,唐晔又恶狠狠地补充一句,“不要许太多,贪婪是原罪!”

谢湄实在忍不住,抖着肩把压在舌根底下的笑吞噬掉。

摇曳的烛光中,成茵虔诚地合起双掌,闭上眼睛,对着双层蛋糕默默许下心愿。

“神啊!请赐予我一个温柔体贴、玉树临风、才华横溢,最最重要的——是永远不会脚踩两只船的爱人吧!”

她睁开眼睛时,正看见对面的杨帆默不作声盯住自己,若有所思的神情仿佛已经识破她的心理。

成茵的心跳骤然加快,慌忙挪开了目光。

“许了什么愿?”有人逗她。

唐晔忙摆了个阻拦的手势,一本正经地劝妹妹,“茵茵千万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众人大笑。

“唐晔,你小子什么时候也这么迷信了?”

众人嘻嘻哈哈笑着,成茵的心里却埋下了一点期待,具体也说不清是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有什么东西慢慢在心田里融化,淡了开去,仔细感受时,却又是暖暖的。

或许,这就是对生活心怀希望的感觉吧。

唐晔请客,最终节目必定是K歌,他天生一副好嗓子,就算当麦霸,旁人也只能忍着。

谢湄唱歌也是数一数二的,成茵几次想推她上台与唐晔合唱,她都推三阻四,相反和唐晔的一哥们儿打得火热,散场后,那小伙子理所当然成了谢湄的护花使者,在成茵眼皮子底下把谢湄送走了,她又一次竹篮打水。

站在KTV门前的玻璃屋檐下,成茵正等唐晔开车过来,杨帆从里面走出来,在她身边驻足,散场前他跑了趟洗手间,等出来时,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你怎么站这儿?”他有点讶异似的,“在等出租么?不如我送你。”

成茵回身见是他,立刻堆起笑,“不是,三哥去取车了,他会送我。”

“哦。”杨帆有点失望,不过还是笑着。

两人站在街边,一时也找不到话来讲,成茵见他陪着自己,只得把车轱辘话又拿出来说,“谢谢你送的胸针,真的很漂亮!”

杨帆下意识地觑向她胸前,感觉似有不妥,忙又把眼睛挪开,“你喜欢就好。”

夏季的晚风吹到身上依然是温热的,仿佛有无数条小舌头舔在肌肤上,灼热而难受。

这闷热的仲夏夜,搞得人哪里都不对劲。

唐晔的车开了过来,招呼成茵上车。

杨帆朝他们挥挥手,算作道别,看着唐晔的车呼拉一下飙出去,他心里竟然涌起一点酸溜溜的感觉,虽然同为成茵的表兄,原来还是有亲疏远近之分的。

坐在车里,唐晔问成茵,“杨帆刚才在跟你聊什么?”

“没什么。他问要不要送我回去,我说你的车马上就来。”成茵说着,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你为什么老是对谢湄冷冷淡淡的,看看,她最后和小赵一起走了。”

“我说为什么事呢!”唐晔嗤笑,“你怎么还在瞎操这份心啊!都跟你说不可能了。”

“那你和舒妍就有可能了?”成茵赌气回道。

唐晔不紧不慢,“我和舒妍有没有可能现在不好说,不过舒妍和杨帆,那是绝对没可能的。”

“你当你是先知,什么都知道?”

“他们俩不合适。”唐晔说着,偷偷瞄了眼成茵,“我说句实话你别觉得堵心窝子啊,杨帆吧,其实对太聪明的女孩子比较过敏,他喜欢的还是像你这样有点傻傻的类型…”

话没讲完,成茵果然炸锅了,“我哪里傻了,哪里傻了?我一辈子不就犯过那一回傻嘛!”

“你看你看,就说你这脾气,话没讲完你就得跟我急。”

成茵匀匀气,暗忖翻这本旧账也着实没意思,“行,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舒妍表面上看起来有点老好人,其实骨子里是个聪明人,说话做事都有分寸,你觉得她是喜欢杨帆,可如果杨帆不主动跟她捅破这层窗户纸,她是绝不可能贸然上去表白的。”

这话又一次戳到成茵的痛处,她最听不得自己有不如舒妍的地方,不过为了听完整,她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舒妍和杨帆的上一个女朋友其实挺像的,都蛮精明。”

“就是出国后在大学里找的那个?”

“不,是大学后面的那个。哦,好像还不是,是他在那间大公司里认识的,一个女同事吧。”

“天哪,他到底有过几个女朋友啊?”成茵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处于上当受骗状态,因为她的假想敌始终停留在杨帆寄回来的照片上——那个笑容明媚的姑娘。

“杨帆跟第一个女朋友感情最好,那女孩跟他回来过一趟,我们还见过面,挺清秀的一女孩子,嘴巴也甜,反正看着不像个别扭人。”

“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成茵感觉自己像是被送去月球了又被遣送回来一样,很多事都跟不上节拍了。

唐晔想了想,“舅舅应该也给你打过电话的吧,你那会儿不是忙高考呢嘛!什么聚会都不肯参加。”

“后来他们为什么分开了?”

“这谁知道,杨帆从来没提过。”

“会不会是跟有钱人跑了?”

“人女孩家里有的是钱。”

“那就是…杨帆受不了富家女的骄横所以…”

“喂喂!”唐晔打断她,“你脑残小说看多了吧,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啦!”成茵不服气,“生活有时候比小说还脑残呢!”

“哈!也是!”唐晔失笑,认真想了想道,“不过杨帆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有时候近于苛刻,或许是那女孩子没法达到他的预期才分手的吧。”

成茵回想起杨帆那张时而严肃得像块铁板一样的脸,忽然很是佩服自己,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敢往上撞。

唐晔感慨,“曾经沧海难为水。杨帆后来再找的,可就一个不如一个喽!我觉得他自己都未必搞得清楚自己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

“有多少人是搞得清楚的。”成茵低声嘟哝。

“比如我呀!”唐晔大言不惭。

成茵仔细一琢磨,还真是,她这哥哥,从来没明确承认过谁是他女朋友,也从来没带女孩子回家给长辈们见过面,从来不认真,所以也就从来不受伤。

可是,有几个人能做到像他那样呢!

“呀!今天跟你说太多了,把杨帆那点老底都抖落给你了!你听过就忘啊!”

“嗯呢!这就回去洗耳朵!”成茵鼻子里喷气。

9-3

一年一度的绩效考评在九月进行。

以成茵的工作热忱和效果估算,她从助理转成初级咨询师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至少刘宗伟是这么给她分析的。

因此,她满怀期待等着高翔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