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听着成茵那铿锵有力的谴责声,嘴角止不住扬起笑意。

电台里此刻又换了记者的声音,“我们已经找到生产厂家的联系方式,下面请导播帮忙把厂商的电话接进来…”

等报道结束,杨帆把车停在路边,踌躇片刻,终是想做些什么,于是拨通了成茵的手机。

很快,耳边传来成茵心不在焉的应答声,她似乎很忙乱。

“我刚才听广播,听说你们家有东西炸了。”

“啊?啊!对啊!”成茵的声音透着烦恼,“连你也知道啦?我爸真是的,出了事不报案,不找厂商,去报什么电台服务车,在家里又是采访又是干啥的…”

周老爹听到女儿打电话还在抱怨自己,立刻不高兴地扬起嗓子为自己辩解,“当然是找电台帮忙最便利了,现在好些厂家都怕被曝光,如果是电台打过去的,他们立刻就给你解决了…”

成茵扭过头去数落父亲,语速飞快,父女俩像绕口令一般你来我往,听得杨帆在这一头呵呵轻笑,这是他见识过的最有意思的一对父女。

很快,成茵结束了无谓的口舌之争,转过头来继续和杨帆说话,“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啦——找我有事?”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情况怎么样,不严重吧?”

成茵正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狼狈不堪的厨房内部道:“厨房里很乱,我爸习惯用高压锅煮饭,现在墙上、地上到处都是米粒;还有油烟机掉下来,把厨具给砸坏了,今天晚饭都没得吃,我爸妈在收拾呢!不跟你说了,我得出去买点吃的回来…”

“你出差刚回来挺累的,就别跑来跑去了。”杨帆脱口便道,“不如这样,你们想吃什么,我去买,然后给你送过去,我开车,很方便的。”

说完了,自己也有点愣神,怎么刚才那一连串的话如此自然就从他的嘴巴里流出来了,连在大脑里过一下都没来得及。

成茵足足愣了五六秒都没反应过来,杨帆要帮忙给她们家买吃的?

“成茵,你,咳,你在听吗?”

成茵猛地醒转过来,赶忙推辞,“不要啦,这不太合适,你也很忙的,我们小区外面就有外卖,我跑过去很快的。”

她这么一推辞,不知怎么的,杨帆忽然就卯上劲了。

“最近我都不忙,今晚也没什么事。你说吧,想吃什么,我记一下。”

两人在电话里推来让去客气了一番,最后成茵却不过他的热忱,想想恭敬不如从命,反正也不是自己逼他干的,他乐意,你有什么办法。

“那就,圣希源的小笼包和皮蛋瘦肉粥各一斤吧。”成茵说着,咽了口唾沫,还不忘补充一句,“哦,我爸妈特别爱吃。”

“没问题。”杨帆记录下地址,挂了电话调转车头往立新路的圣希源开去。

杨帆来之前,成茵已经简短地向父母作了汇报,没容他们多盘问,就跑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

周妈妈满腹狐疑,只能问老伴,“杨帆?哪个杨帆?”

“就是李卉的表弟吧。”还是老爹记性好。

“哦——哦。”周妈妈回过神来。

老爹又偷偷嘱咐她,“一会儿人来了,别乱说话!”

“我什么时候乱说过话了,你注意你那张嘴就好了。”周妈妈不高兴地反驳,顿一下,又稀奇又来劲,“这么说,他对咱们茵茵还没死心啊?”

来回奔波也不过花了四十多分钟,杨帆左手拎小笼包,右手拎米粥,出现在周家门口。

他和周家二老在一些亲戚宴会的场合打过照面,只是彼此都不熟悉,此番重逢,少不得互相要热情寒暄一番。

打过招呼后,他把一家人的晚餐搁到饭桌上,老高的堆作两堆。

成茵过来要给他钱,杨帆哪里肯收,半开玩笑地盯着她道:“以后有机会,你请回来就成了。”

周老爹乐呵呵地凑进来,“别以后了,小杨你也留下来一块儿吃吧,你买这么多,我们一顿哪里吃得完。”

周妈妈也附和道:“是啊,小杨,你晚饭也没吃呢吧,一起吃吧,大家都是亲戚嘛!”

杨帆笑笑,欣然应诺,留了下来。

帮着老爹去厨房拿碗具时,成茵偷偷与他低语,“爸,你们俩可真够精的哈!拿了人家的东西,还说是请他留下来吃。”

“你要想另外请也行,我又没拦着你!”老爹居然跟她开起玩笑来了。

客厅里,洗过手的杨帆正和周妈妈热络地聊天。

“这么说,你爸爸妈妈很少回来喽,你一个人过日子也辛苦的哇!”

杨帆低头笑笑,“我一个人的日子总好说,妈妈身体不太好,这两年在澳洲调养得还不错。”

“那就找个女朋友早点结婚嘛!”妈妈像个媒婆似的大喇喇地开口,“小杨你年纪也不小啦!要不要阿姨帮你留意下,有合适的…”

“咳,咳!”父女俩不约而同咳嗽起来。

“妈!小笼包要不要再热热?你不是说烫的吃着才过瘾吗?”

周妈妈这才悻悻地住了嘴,注意力转到吃食上。

老爹热情招呼杨帆坐首位,他怎么也不肯,一番谦让之后,坐在了成茵对面。

四个人,分别占据了餐桌的四个面,老爹又做了几道凉拌菜,和蘸醋碟子等一起,把桌面上填得也算丰实。

成茵咬了一口小笼包,又甜又香的汁水很快充盈口腔,她享受地叹了口气,“还是圣希源的小笼包最正宗,等哪天我去买了食材也来做做试试。”

“你呀,整个一眼高手低,成天光知道做白日梦,看看人家小杨,年纪轻轻已经做到总监…”

“我才入行多久啊!杨帆哥都做好几年了…”成茵立刻又红头胀脸地和妈妈咬上了。

周老爹摇摇头,拿筷子朝笑着看好戏的杨帆挥了挥,“小杨你吃啊!她们就这样,我都习惯了,就当她们唱歌,嗯,唱歌。”

一顿晚饭吃得挺热闹。餐毕,成茵收拾碗筷,妈妈乘机进厨房盘问她,神色鬼祟,像拙劣的间谍。

“茵茵,小杨真的在追你?”

“没有的事!”

“没事他干嘛为你跑前跑后的?”

“我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

周妈妈一副什么也别想瞒过我的神气,“这都快成秃子头上的虱子了,你还跟我否认!”

成茵没好气道:“既然这样,你刚才干嘛还说给人介绍呀?”

周妈妈笑起来,“我那是试试他。”

成茵朝天翻了个白眼。

妈妈脸上的神色陡然凝重起来,纵观成茵前面几次相亲,她对女儿的终身大事不敢再盲目乐观。

“茵茵,以前的事咱们不提,今天我看这个杨帆,人确实也不错,你…”

“哎呀妈——”成茵跺脚,“您能不能别跟我添乱呀!”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妈妈见女儿急了,赶紧见好就收,往厨房门外撤去,“你好好洗碗啊!”

客厅里,周老爹已经在收拾干净的餐桌上把他那幅宝贝花鸟图铺展了出来,正拉着杨帆一起鉴赏。

“你看,从这个枝条和鸟爪的笔法,基本可以断定就是许大师的真迹。”老爹还在为鉴别这幅画的真伪做着不懈的努力。

杨帆凑近老爹用放大镜圈列起来的细节认真端详了一会儿,点头道:“叔叔说得没错,不过最好还是能请专家再确认一下。”

老爹神情多了几分忐忑,“我请好几个专家看过,有说真的,有说假的,没个准数。”

杨帆笑了,“我说的专家是有认证资质的那种。这样吧,我正好有个朋友,专门做古董收藏的,等什么时候我给你们约个时间,您把这幅画给他过过目,这事差不多就能清楚了。”

“那敢情好,他在什么地方?”

“上海。”

“啊?那,那我还得跑趟上海了?”

周妈妈满不在乎地出主意,“你要觉得麻烦,就把画交给小杨,等他什么时候去上海一并给人看了不就行了。不过,我觉得十有□又是假的。”

周老爹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杨帆道:“这幅画很可能是真迹,叔叔刚才的鉴别方式很有道理,我以前在古董行见过这位大师的作品,的确有这么一说。”

老爹犹豫了片刻,一咬牙,把画卷卷起来,郑重托付给杨帆,“小杨,那就有劳你了。”

“这个,”杨帆倒不是怕麻烦,半开玩笑地问:“您不怕如果是真的,我给掉包了?”

“我信得过你!”周老爹一脸认真。

杨帆被他那带点孩子气的神情感动了,遂豪爽接过,“我下周可能会去趟上海,叔叔等我消息吧。”

离开周家时,老爹硬是把成茵给推了出去,“你,你去送送小杨,啊!去送送!”

等成茵和杨帆前脚出了门,周老爹转头就对周妈妈赞叹,“这个杨帆,不错!真不错!”

周妈妈嗤笑,“你等那画被鉴定出来是真的再这么说也不迟。”

“哎,我这可是真心话,跟那幅画无关!”一扭头,他对着客厅的吊灯喃喃自语,“我得给他找点机会。”

成茵送杨帆下楼,指指他手上那画,“你真打算帮我爸去鉴宝啊?”

“也是顺便,你爸爸好像挺看重这幅画的。”

成茵撇撇嘴,“我和我妈都不看好,我爸一辈子没走过财运。”

杨帆笑,“不是钱的问题,我觉得,只要这幅画是真的,不管它值多少钱你爸都会很高兴的。”

成茵对他刮目相看,“你对我爸真了解,简直就是他的知音!”

不知不觉就到了杨帆的车前,他把画小心收好,回身叮嘱成茵,“坐飞机很累吧,早点回去休息,女孩子少熬夜。”

成茵只觉得今晚的他跟平常不太一样,越发像个大哥,既体贴又温柔,遂朝他甜甜一笑,“今天真得谢谢你,杨帆哥!”

杨帆笑笑,钻进车内,转头见成茵就站在车窗外,便对她挥了挥手。

“路上小心!拜拜!”成茵蹦跳着向后退去,给他让道。

她穿着庆生宴那天的小黄花裙,杨帆的目光不由自主向她胸前扫去,那枚可爱的胸针却赫然缺席。

天气炎热,等他把车从泊车位上退出来,成茵已经蹦达着往回跑了。

杨帆蓦地想起那条手链还在自己车上,本想追过去给她,转念一想还是算了,送礼物得有个由头,还是等以后找着合适的机会再送也不迟。

他缓慢移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着成茵快步朝小区门内跑。

有那么一刻,他很希望她能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朝自己张望一眼,可惜,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视野里,她也没有停留哪怕一秒。

10-3

成茵做梦都没想到会再见卡片男,而且是在AST。

一大早,所有人集中到会议室等着和传说中的新同事照面,及至高翔领了人进来,成茵立刻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那张略带矜持的面孔,这一眼却仿如定身术,很梦幻地将她定在了原位。

“林如辉,吉米林,F大管理学硕士,一毕业就进了AST,并很快加入公司的培训生计划,赴美实习过两年,曾受Mr.Edword的亲身指点,是Edword的得意门生之一,回国后在AST南方办事处服务,迄今为止,已经为AST工作了八年,战绩显赫…”

高翔用不疾不徐的声调历数林如辉的功勋,后者的脸上则保持着一抹置身事外的淡漠,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刘宗伟凑近成茵,嗓音低如蚊吟,“这位首席果然来头不小哦!连Edowrd都被他染指了。”

成茵从懵愣的状态中复苏过来,“Edword是谁?”

“AST大学村顶级教授啊!”刘宗伟看她的眼眸里尽是无可救药。

“哦,哦。”成茵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位全公司都尊奉如神明的精神领袖。

林如辉的目光像包了一层保护膜,疏离而客套地在新同事们脸上飘过,只在看清成茵的刹那,眼神定了一定,露出一点了然的笑意。

成茵亦回以轻轻一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世界同时又很小,所以总能在最冷不丁的时刻撞上最意想不到的人。

“吉米在战略规划方面积累了丰富的咨询经验,此次转调过来,意在扩大我们部门乃至全公司的业务范畴,相信在未来的合作中,吉米会给我们带来很多惊喜,让我们对他的到来表示最诚挚的欢迎!”

高翔语声饱满地介绍完毕,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又逐一将手下战将引荐给林如辉。

轮到成茵时,林如辉面庞上的笑意骤然加重份量,并出乎意料地朝她伸出了手,“你好,芬妮!”

成茵有点无措地举手与他相握,“嗨…林先生!”

“请叫我吉米。”林如辉笑意盎然地纠正她。

他手上的力度和认真的笑容似乎在提醒成茵,之前的那场邂逅他并未忘记。

“你好,吉米。”成茵腼腆地笑了笑。

吉米这个称呼让她想起美国电影《盗亦有道》中那位嗜杀成性的暴戾黑帮分子,不过林如辉除了外表有点冷感外,形象气质和本行业还是相当贴合的,她甚至没见过比他更像咨询师的咨询师。

手松开后,林如辉手掌的热度还停留在她掌心,淡淡的欣喜和欢畅忽然跃上成茵心头,那一瞬间,她想起自己在生日蛋糕前作的祈祷。

“神啊!你果然是存在滴!”

一抬眼,却发现数道怪异的目光齐刷刷奔向自己,成茵华丽丽地脸红了。

下午,在去见客户的路上,刘宗伟尽情调侃起成茵来。

“芬妮,这下你在公司可谓是一‘握’成名了!你知不知道,高登领着林如辉在全公司走了一遭,他唯独和你一个人握了手!你说你的魅力得有多大!”

成茵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嗤笑道:“大哥,不过是握个手而已,您至于这么浮想联翩吗?”

“哎,你还别不把这当回事!听说林如辉在南方办事处是出了名的才高气傲,谁都不放眼里的!哦,人一来就跟你握手,这不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

“明摆着什么?”

“看上你了呗!”

“别扯了!”成茵还不至于花痴到被小道消息牵着鼻子走。

她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拾金不昧的经过告诉刘宗伟,不过最终还是选择缄口,有些事,不说为妙。

“嗨嗨!”刘宗伟却越说越来劲,“他初来乍到,手下一个兵都没招呢,说不定会找高登把你要过去,你到时候去还是不去?”

成茵的心弦像被无意中触动,一时也有些心驰神往,毕竟在高翔这儿短时间内是不会有惊喜的,林如辉的到来,会不会意味着带来新的转机呢?

不过她很快就失笑,八字还没一撇,她倒跟这儿盘算上了。

“你到底想不想去啊?”刘宗伟笑嘻嘻地追问。

“真要有这好事,干嘛不去?去!”

刘宗伟狡黠地盯住她,“你不怕高登不放?”

“我就一打杂的喽罗,这种争抢人才的好事哪能轮得上我?”

“千万不可妄自菲薄。”刘宗伟一本正经,“对了,到时候还得有个面试,虽然是走过场,你也得好好准备准备。来!我给你试一个。”

“说说看,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啊?”他用大爷一样的眼神斜睨着成茵。

“谦虚、务实。”

“那你最大的缺点呢?”

“我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缺点。”

“你也太不谦虚了!”

两人在车里笑得前仰后合。

成茵道:“别光顾给我排练啊,你有没有想过转去那边?”

“兴趣不大!”刘宗伟摇头,眼里居然流露出几分沧桑,“说句真心话,我在AST这四年多,除了高登来后给我把级别从七级调到九级外,原来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有时候想想特别没意思!从初级升到高级速度是挺快的,但再想往上就难了,除非有特别贡献。而且,不管我怎么努力,也就剩两三级可供爬一爬了,中国人封顶就十二级吧,还永远得排在老外下面,不管那老外有多蠢!我呀,算是抵达事业的瓶颈期喽!”

刘宗伟的牢骚,成茵也只能是听听,毕竟两人不在同一起跑线上。

“也不知道这位林大师此番前来真正的用意是什么。”感慨完毕,刘宗伟转而又操起了别的心。

“不是说专门来扩展大业务范围的吗?”

“我看未必。”刘宗伟耸肩,“你没见组织结构图上,他是直接向弗兰克汇报的?这意味着他和高登是平级,隶属于同一个老板。你别瞧高登早上热情洋溢地给他做宣传,指不定那笑容是不是强撑起来的。这往后的事,吉凶难测啊!”

成茵最烦这种办公室政治,可又不能不提防着点儿,万一不小心,自己就得踩雷,想了想,也没什么好的预防办法,遂叹一口气,“管这么多干什么,做好自己的事不就行了。”

刘宗伟瞥她一眼,“你心态真好。”

那天在客户公司呆到很晚,出来时夜空已经星星点点,成茵直嚷饿,两人便找了家餐厅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