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中,沈清和一手摩挲着白瓷茶杯的杯沿,一手蜷缩在袖中,仿佛失去知觉般,动也未动。

大堂外,沈容和咬紧下唇跪在地上,刺骨的寒风让他不住地战栗着,却倔强地不肯出声。

管家看得心疼,转身想要去求沈清和饶公子这一次,抬头却发现,沈清和额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脸色有些不对劲,似在隐忍着什么。

“老爷!”管家低呼出声。

沈清和被他惊醒,忙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咳!”轻咳一声,沈清和将唇边的殷红很快抹去,冲着满脸担忧的管家无声摇摇头。

惊悸地看着沈清和袖口沾染着的一丝血迹,管家张口欲劝他,却在他的注视下终是放弃,无奈地低下头说道:“茶凉了,老奴去给老爷换一杯。”

沈清和默然点头。

此时的安豫王府

龙祁钰和衣躺在床上,刚刚闭上眼睛,脑海中不知怎的就跳出来在地下室的情景。

昏暗中,那人穿着的衣服被纯白的狐裘围领掩得严严实实,显得那张脸露出的肌肤宛若凝脂,仿佛未经雕逐的璞玉,眉目如画,朱唇微抿,仿佛入魔了般,他竟想起前不久那柔软的唇触碰在脸颊时的温热触感…

“啊——”

一声惨叫,龙祁钰猛地弹坐起身。

“世子!”

“发生什么了?”

“世子殿下!”

一干奴仆手忙脚乱地冲到龙祁钰的房门前,慌忙拍门,甚至惊动了正在歇息的安豫王龙裕。

“钰儿,发生何事了?”

门外影影绰绰围了一堆人,想到自己竟会想到那些污秽不堪的地方去,龙祁钰一张脸憋得通红,又羞又恼地冲外面低吼:“没事!”做了个噩梦而已!

龙裕莫名其妙地盯着紧闭的房门,正想要龙祁钰先开门,就听他直接扔过来一句:“我要睡了!”

不知是说给外面的安豫王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恼怒地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脸,龙祁钰暗骂自己污秽,怎么会注意那些莫名其妙的地方,难道他被沈容和那个瘟神传染了,变得喜欢…

“荒唐!”气恼地暗骂一声,龙祁钰紧紧闭上眼睛睡觉,不敢再想下去。

可偏偏那人就是不放过他。龙祁钰一闭眼,他死也不想再记起的那一幕自动出现在眼前。

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密密绵绵的温热呼吸扑打在他脖颈间,隔着那么近,他清晰地看到他如白瓷般光滑的皮肤,嫣红的唇。顺势看下去,他的锁骨就这么暴露在眼前,肤色白得惊人,让人禁不住想要窥视,隐藏在衣衫后的身体,又该是怎样的旖旎姿态…

“哇啊——”

又是一声惨叫,龙祁钰整个人翻滚着狠狠摔落在地上。

胸口处隐隐有什么东西不断涌出,即将破土而出。

鼻腔内一股温热忽然涌出来,龙祁钰低头看着手背上殷红的液体,呆了呆才反应过来是鼻血。

“钰儿,你怎么了?”门外传来龙裕急切的声音。

血不断滴下,龙祁钰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燥热。

他一定是生病了!

将这一切不明的悸动都归纳为生病,龙祁钰丢下被子,顾不得鼻血不断流下,几步冲到门口打开房门,惊惶不安地望着安豫王:“父王,我要找大夫!”

龙裕看着鼻子正血流不止的龙祁钰,还有他红得诡异的脸颊,片刻的怔愣后,大笑着拍着龙祁钰的肩膀:“原来钰儿是长大了。”

有婢女红着脸上前为龙祁钰擦拭鼻血,龙祁钰疑惑地望着安豫王,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大笑。

龙裕笑着摇摇头,“你母妃不在,看为父这老糊涂,竟忘了钰儿你已经十五了。”

龙祁钰听得一头雾水。

“钰儿,你这病大夫可治不了。”

龙祁钰一愣,大夫治不了,那谁能治?

全然不顾龙祁钰越听越糊涂,龙裕笑道:“这两日我就为你寻能治这病的人。今夜太晚了,钰儿你…处理好就赶快去歇息罢。”

龙祁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茫然看着龙裕大笑着离开。

身边的婢女红着脸,低声问道:“世子,可要沐浴?”

身上全是冷汗,黏糊糊的难受得紧,龙祁钰略一思忖便道:“也好。”

婢女的脸变得更红,低眉顺眼地说了句“奴婢去为世子准备热水和换洗的衣物”,就匆匆退下,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龙祁钰。

书童喜儿敲敲不甚清醒的脑袋,忍住瞌睡问龙祁钰:“世子,怎么了?”

“我生病了,父王说我的病大夫治不了。”龙祁钰呐呐地应道。

睡意转瞬间跑得干干净净,喜儿上上下下打量着龙祁钰,惊慌地问:“世子,难道你…”

话未说完,喜儿跪在地上潸然欲泣。

“世子,你竟然这么早…就要去…去了…”

龙祁钰脸一黑,狠狠拍了拍他的脑袋,恼火道:“去你个头!”

喜儿委屈地摸着头碎碎念:“不是世子你说大夫治不了吗…”

“还不是那沈——”话说到一半,眼见喜儿不解地眨着眼睛,龙祁钰方知自己失言,赶紧禁了声。

“沈?”

世子立即恼羞成怒,恶声恶气留下一句“你听错了!”就转身关上门,将喜儿隔绝在外。

“世子殿下…咦?世子!”

一个不小心鼻血又在往下滴,龙祁钰仰着头摁住鼻子,边恨恨咬牙:“好你个不知好歹的沈容和,你根本就是克星,魔星,扫把星!”

低头啜饮一口刚换的热茶,沈清和闭了闭眼,感觉到口中的腥甜被冲淡了许多。

眼见外面的沈容和脸色惨白如纸,眉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大堂中,哀求道:“老爷,求求你绕过公子这一次吧!”

沈清和微微蹙眉。

见状,管家也连忙上前跪下,“老爷,公子身子弱,再这样下去会受不住的!”

沈清和皱眉看着他们,半晌,无力地叹了口气,示意他们起来。

缓步走到门外,凛冽的寒风迎面袭来,沈清和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沈容和,问:“容和,你可知错?”

沈容和瑟瑟发抖,缓慢地点了点头。

沈清和又问:“错在何处?”

浑身上下唯一的感知就是冷,沈容和惨白着脸,倔强地咬紧下唇没有作声。

沈清和眼神一凛,加重了语气:“错在何处?!”

不知是被他凌厉的语气惊到,还是因这铺天盖地的大雪,沈容和打了个冷颤,话中犹自带着不甘:“错…错在我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该…”

说到这里,他却再也说不下去,固执的扬起下巴不肯服错。

从头到尾,他都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沈清和却是缓步走下台阶在他面前蹲□子,扶住他隐隐发颤的肩,怅然叹道:“容和,你已经十四了,该懂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沈容和扯出一抹惨淡的笑。

他怎会不懂,他怎能不懂?又如何可以不懂!

面对他无声的怨责,沈清和只是掩唇咳嗽了几声,道:“莫要忘了,容和,你始终是女儿家,不似寻常男子,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末了,他侧首面向眉儿,“一炷香尚未烧完,眉儿,你在这里看着,公子等着这香燃尽方可回屋。”说完他便不再看沈容和一眼,负手离去。

“老爷!”眉儿失声唤了一声,沈清和却再也没有回头。

管家看看沈容和,终是沉沉叹息着转身跟上沈清和。

“公子,我去求老爷他…”眉儿惊慌地看着那两人相继离去,再看堂中那一炷香,还有一小半,更是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嘴唇冻得发紫,沈容和只是摇了摇头,唇齿间挤出几个颤抖的字:“眉儿,罢了。”

眉儿咬唇望着他,又不敢违抗沈清和的命令,看着那烧得极满的香,最后几步上前拼命朝那柱香吹气,只求它能快些燃尽。

沈容和无力闭上双眼,耳畔只有沈清和离去时说的话。

若可以,他只求像寻常女儿家一般活着。可…

沈容和可以求荣华,可以求富贵,甚至求这无双天下,唯独这…

无论如何也求而不得!

更、求…不得。

刚走过回廊转角,沈清和一口气再也憋不住,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老爷!”管家忙上前扶住他,却被沈清和避开了。“我没事,大不了就是吐两口血。”

管家满眼惊悸,却又无法上前帮忙。

淡然抹去嘴角的血,沈清和站在廊下望着庭中堆积的白雪,怅然一叹:“管家,你也怪我对容和太过严厉吧。”

“…”管家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沈清和摇头笑了笑,自顾自地说下去:“容和性子刚烈,他虽没说,可我知道他一直都怪我。从前他无论怎么闹我都可以当做没看见,可如今…”

“他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两年,便是十五,有些事情他总归是要一个人去承担,我能庇佑得他一时,却无法护他一世…”语气一滞,沈清和看着满园的残雪,黯然叹道,“我已经…时日无多了…”

“老爷…”

第七章

翌日,龙祁钰早早就来到国子监,且第一时间就坐到了最前排的位置。路过的博士看到这一幕,几乎要老泪纵横了,向来喜欢姗姗来迟的世子终于要发奋了么。

随着学伴们来得越来越多,龙祁钰的眼角不断瞄向诚心堂外,每一个进来的都不是那个人,一时间有些欣然,又有些失落。愁肠百结啊,愁肠百结。

在龙祁钰暗自纠结了整整一早上后,沈容和在晨课开始的钟声响起时终于来了,一如既往的在中间的位置坐下。

龙祁钰偷偷回头去看他,发现他眉宇间满是倦色,脸色更是难看,不禁皱眉。

昨晚他难道没有回去休息吗?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及时打住。

不对,都是因为这尊瘟神,害他昨夜里做噩梦,他凭什么要去担心他!

眼看那旖旎的情景就要浮出脑海,龙祁钰及时捂住鼻子,羞恼地哼一声,转头不再看后面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