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正在上课的夫子,正讲得兴起时就被龙祁钰一声冷哼给打断,吓得他一颗易碎的心不安地蹦跶个不停,慌忙回想自己是不是有哪里讲错了。

眉儿把书袋送来就出去了,沈容和揉揉胀痛的眉心,没有错过龙祁钰方才的举动,墨眸中掠过一抹异色,转瞬即逝。

这一堂课极为难熬,龙祁钰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嘴里不时发出几声冷哼,吓得夫子易碎的心胡乱蹦跶。

晨课结束后,魏商带着刘天宝和宁珂找沈容和出去玩蹴鞠,沈容和勾着唇扬了扬手中的课本,“董夫子布置的作业还没完成,你们自己去玩吧。”

龙祁钰在一众学伴的簇拥下,众星拱月般离去。在与沈容和擦肩而过的瞬间,还不忘投去嫌恶的一瞥,“乌合之众!”

沈容和摸摸鼻头,心中满是无奈。

他以为人人都像他么,平日里根本没怎么来上课,偏偏每月的评考成绩都是甲,这半年来都是站在第一的位置上傲视群雄。

反正他沈容和就是一俗人,比不得他这天之骄子!

沈容和没有开口,魏商倒是一脸义愤填膺,双目灼灼瞪着龙祁钰离去的方向,恨不得生生戳出个洞来。

“魏商。”若有所思地看一眼龙祁钰消失在门外,沈容和半玩笑半认真地叫住魏商,“你以后还是不要招惹龙祁钰的好。”

龙祁钰为人骄傲,所以对于其他人对他的不敬也就不屑一顾,不会回家和安豫王打小报告。可是,也就是他这性子,让魏商他们这干人几乎要忘了,龙祁钰的身份是当今安豫王的独生子。

而这,正是可怕之处。

没有听出沈容和话中有话,魏商不满地嘟囔:“我又不怕他!”

沈容和还欲说些什么,一抬头,看着三双明澈如溪的眸子,所有的话登时堵在了喉咙口。

也对,他们…还是些少不更事的孩子啊。

“你们不是要出去玩?”沈容和挑眉,刻意转开话题。

魏商也没多想,领着刘天宝和宁珂两人蹦蹦跳跳跑出诚心堂。

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沈容和却是一个字儿都看不进去,昨夜沈清和和他说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

他只记得自己晕倒在雪地里,后来被沈清和给带回房间了,再醒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躺在床上。

沈清和就坐在床边守着他,见他醒来,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

默然接过茶杯,沈容和撑着床沿坐起身来。

“容和,再过两日就是你十三岁的生辰了。”沈清和忽然说道。

喉咙里一阵干涩,他低头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默默点头。“嗯。”

凝眸看着他,沈清和似想要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容和,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这都是我对不起你。”末了,沈清和只留下这句话就走了,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端着茶杯的手缓缓垂下,沈容和无力的闭上眼睛,颓然靠在床头。

从他记事起他就明白,自己与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不可以与其他男孩子太过亲密,也不可以与女孩儿太过靠近,一辈子都要像个怪物一样活着。从前如此,此后亦是。

说没有怨过是不可能的,只是,每每看到沈清和满怀愧疚的眸光,他所有想要责备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沉沉吐出一口气,沈容和正欲继续看书,睁眼却触及一张熟悉的脸。

薄唇微抿,沈容和淡淡睇着眼前人,“看来率性堂很闲。”

秦观勾唇笑笑,“是挺闲。”

“难怪秦三公子还有时间跑来诚心堂。”沈容和神色不变,低头看书。

秦观两年前就已经进入率性堂,还有一年就要参加最终的考评。因为关乎将来,率性堂每个学子都起早贪黑地学习,偏偏秦观像是个没事儿的人,整天在外闲晃。

秦太傅有三子,秦观为第三子,他两个哥哥分别官拜护军都尉和翰林院士,秦太傅常以两个儿子为傲。对于平日里总是无所事事,看上去胸无大志的小儿子,秦太傅无奈,只得由了他去了。

“那是因为沈公子你在这里。”秦观饶有深意地笑笑。

沈容和扯了扯唇角,“沈某真是倍感荣幸。”笑,就你会笑吗?

秦观似笑非笑,沈容和皮笑肉不笑,两人盯着对方,抽风一样直笑。

公子和秦公子…呃,笑得好可怕!

眉儿在旁看得胆颤心惊。

龙祁钰一进诚心堂,就看到那尊害他整日不痛快的瘟神和秦观含情脉脉(?)凝着对方,眼神如胶似漆(?),一股无名火呼哧燃烧起来。

“沈容和!”嘴里不自觉地吼出这个名字,龙祁钰气血上涌。

秦观和沈容和同时转过头,一个满脸茫然,一个若有所思。

“你、你…”龙祁钰恼怒地瞪着他,总觉得生气,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张口结舌半天也没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莫名其妙!”最后,龙祁钰恶狠狠扔下一句话就拂袖而去。

沈容和,“…”到底是谁莫名其妙啊。

一口气堵在胸口,让龙祁钰整天都过得不痛快,连带着,也让上课的夫子的心不安地蹦跶了一整天。

狠狠踢开路上的石子儿,龙祁钰黑着脸走出学堂。

“世子,你难道是嫉妒?”喜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正迈出一只脚的龙祁钰立时僵住,极其缓慢地扭过头,“嫉妒谁?”

“沈公子和秦公子呀。”喜儿一脸理所当然。

“谁嫉妒?”

“世子你。”

轰隆一声,龙祁钰的脑子里一道惊雷劈下,炸得他头昏眼花。

联想起昨夜那绮丽的梦境,龙祁钰狠狠甩甩头,将那人的影子拼命从脑海中除去,气急败坏冲喜儿低吼:“我才没有喜欢沈容和那个瘟神!”

世子,我并没有说你喜欢的是沈公子吧。

喜儿默。

“我才不是断袖!”龙祁钰又补上一句,才转过头往回走。

喜儿抬头望天,满心忧伤。

世子的那只袖子…终于还是…断了。~ㄒ-ㄒ~

第八章

金猊三角鼎内檀香冉冉而上,馥郁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龙祁钰独坐于书桌前练字,几笔下去,心中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

清晨在学堂里看到的那一幕不断在脑海中浮现,想到沈容和面对秦观时莞尔微笑的模样,龙祁钰心中瞬时变得无比烦躁,手下的笔尖重重一顿,纸上立即多了一笔横亘在白纸中央的浓浓的墨痕。

“见鬼!”他怎么又想到那尊碍眼的瘟神了,龙祁钰不爽地将最上面的纸狠狠揉成一团扔掉,重新展开一张白纸,提笔重写。

不过片刻,纸上又多了一笔浓重的墨痕,龙祁钰眉头皱得更紧,伸手将纸张挥开,准备继续写。

安豫王龙裕一进书房,看到就是扔得满地都是的纸团,龙祁钰正坐在书桌前继续写,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眉头紧蹙,不消片刻就将写了一半的纸丢掉,转身准备白纸继续,看上去心情颇为浮躁。

龙裕缓步走到书房中间,随意捡起其中一个纸团展开,凌厉的眸光扫过上面那些凌乱的墨痕,不禁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钰儿,怎么还不歇息?”

听到动静,龙祁钰抬头一看是安豫王,脸色稍微好转了些。“我写完这张就去。”

“练字最忌心浮气躁,你这样子写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抿唇看着扔了满地的纸团,龙祁钰犹豫半晌,终是放弃般搁下笔,瓮声瓮气地应道:“我知道了。”

眼看着龙祁钰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后,龙裕拿起他之前尚未写完的纸张,眸光在触及那个尚未写完的“沈”字上倏地滞住,眉头轻不可微地皱了皱。

“王爷。”一名年轻侍卫忽然慌张闯入,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龙裕身形未动,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待到看清来人后再次闭上双眼,慵懒的姿态与来人的急促形成鲜明的对比。

良久,直到那侍卫额头上冷汗涔涔,龙裕才悠悠地开口:“何事?”

“王爷,如您所料。”黑衣男子低头应道。

闻言,龙裕拿着纸张的手缓缓收紧,略一沉吟,将怀中的东西交给侍卫,沉声道:“以最快的速度将奏折送进宫,告知高公公,明日一早我就会入宫觐见皇上。”

“奴才领命。”侍卫恭敬地颔首,很快退下。

周遭再次静了下来,看着空荡荡的书房,龙裕缓步走到窗前,抬头仰望着外面不断飘落的雪花,沉沉叹了口气。

“看来,这天…恐怕是要变了。”

温热的水包围住周身,龙祁钰斜倚在浴池边缘,将自己完全融进那氤氲的水雾中,想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些,以至于全然没有注意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浴室的房门打开,一抹倩影缓步走了进来。

“呼——”

抹去脸上的水珠,龙祁钰正想起身,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忽地摁住了他的肩膀。

缭绕的雾气让房间里的烛火显得有些朦胧,龙祁钰看不太清楚浴池边缘那人的模样,只依稀能辨别出,是个容颜姣好的女子。

“你是何人?”瞥一眼自己肩上的柔荑,龙祁钰的声音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怒意。

他应当吩咐过,沐浴的时候不要任何人来伺候才对!

女子并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冷意,白皙如凝脂的脸颊上晕开一抹绯红,含羞带怯地说:“奴婢是王爷派过来伺候世子的。”

声音若泠泠流水,煞是动听。

龙祁钰眉头皱得更紧。

见他没有说话,女子只当是他默认了自己的行为。起身将身上的外衫褪去,只剩下一件贴身的里衣,柔柔弱弱地跪坐在浴池边,一双手很快缠上龙祁钰的脖子,将红唇凑了过去,喃喃唤道:“世子…”

温热的呼吸几乎要贴近脸颊,呵气如兰。

龙祁钰背脊一僵,脑海中突兀地跳出那日沈容和压在他身上时,他的头发散乱地落在他的脸上,鼻息间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若有似无,淡得几乎察觉不到,却让他瞬间如同入魔,全身僵硬得忘了推开他…

该死!他不是应该早早忘记,怎么又想起来了!

一股无名火自心底燃烧,龙祁钰暗骂自己怎么又想到那里。

“世子。”清越的声音再度响起,眼看着那女子的唇就要落在他的唇角,龙祁钰猛然回神,看着眼前女子陌生的脸,想也未想就大力推开她,下意识地连连后退好几步。

都是沈容和那个瘟神,不止害他晚上做噩梦,刚刚都差点入了魔!

想到那人对自己毫不在乎的态度,而自己却这般处处念着他,龙祁钰心中的怒意更盛,暗暗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沈容和!”

女子毫无防备,跌坐在浴池边,不解地看着不知为何忽然动怒的龙祁钰。“世子…”

“滚出去!”薄唇紧抿,龙祁钰冷冷地看着岸边的女子,脸上寒霜笼罩。

女子这才有些慌了,忙匍匐在地:“世子,奴婢…”

“给我滚出去!”就着湿淋淋的衣服起身,龙祁钰毫不怜惜地将女子的衣服悉数扔到她怀中,“别让我再看见你!”

女子看看他,贝齿死死咬着下唇,一双美眸中盈满了泪水。

龙祁钰心中更为烦躁,低吼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