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所有人的视线唰地转移到沈容和身上。

龙祁钰久久不语,此刻终是抬起头,直直地凝着沈容和。

对他的注视恍若未觉,沈容和缓步上前,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右相柳意。

看到那件东西,柳意眼中的得意加深了几分:“皇上可还记得这块凤血玉佩?”

龙祁钰浑身一震,死死盯着柳意手中的那块血红色的玉佩。

“这个东西朕记得,是当年我那皇兄送给太子妃的定情之物,因为天下只此一块,所以甚是珍贵,我当初磨了皇兄许久他都不肯让给我。”皇上摩挲着下巴,转头看向沈容和:“沈爱卿,你怎会有这块玉佩?”

略一迟疑,沈容和垂眸应道:“回皇上,这是…世子前两日赠予微臣的。”

“沈容和你竟然——”骏平王惊疑不定地瞪着沈容和,目光凌厉得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

“你父亲当初弃太子投皇上,如今的你也是十分了得。”骏平王语带讽意,蔑然瞪视着沈容和。

沈容和却没有生气,对着骏平王微微一笑:“良禽择木而栖,王爷应当听过这句话。”

“哼!”骏平王气竭,拂袖转首不再看他。

“这的确是太子妃的凤血玉。”将玉佩交还给沈容和,皇上微眯着眸盯着龙祁钰:“祁…龙祁钰,对此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龙祁钰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唉…

恍惚中,不知是谁的叹息声掠过耳际。

“皇上…”骏平王还欲说些什么,却被皇上扬手打断。

“此事已定,皇叔不必多言了。”短短一句话,却隐约夹杂着一股逼人的凌厉。

见状,左相开口便道:“皇上,龙祁钰乃是乱臣贼子之后,本不该留,安豫王更是包藏祸心,理应一同处罚!”

“皇上,左相说得极是。”右相难得附和左相的话。

“依我看,应该诛他满门才是!”

殿中再度变得喧闹,皇上拧眉看向龙祁钰,厉声道:“来人,将龙祁钰给朕拿下!”

众人屏息以待,听皇上继续道:“龙祁钰乃前朝余孽,朕虽惜才,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从今日起撤了龙祁钰镇军大将军之位,打入天牢,明日午时处斩!”

“安豫王知情不报,亦是同罪,但念在他为我大龙朝建功立业几十年,将功抵过,免去他王爷世袭之位,贬为庶民,流放边关,永不得回帝都。”

冷冽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望着龙椅上的皇上,那双深沉的眸子里一片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沈容和的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又很快恢复如常。

大殿门口,秦观意味深长的眯起眸子。

“诶?你们没听到朕的话吗?”看着满殿惊到的朝臣,皇上不耐的皱皱眉头:“乱臣贼子自然是拉下去砍了,耽误朕这么久时间,真是该杀。”

说罢懒懒打了个哈欠,眼中再无方才的凌人气势。

“咔嚓——”

冰冷的刀锋交叉着抵住龙祁钰的脖子,他冷冷看着这一切,任由他们拽着自己往大殿外走去。

沈容和缓步跟了出去。

就在其他人都以为龙祁钰会噤声不语时,走到殿外的石阶口时,他突然停住脚步,没有转身,问道:“沈容和,你当初接近我,就是为了这块凤血玉?”

身后的沈容和一怔,迟疑着应道:“是。”

他的话音刚落下,龙祁钰倏地转过身。

天际,层层黑云翻滚着蔓延至天际,地上的落叶被狂风席卷着抛上半空中,又悉悉索索缓缓落下,一道惊雷骤然落下,刺眼的闪电映亮了整个天际,龙祁钰就站在重重树影下,俊逸的容颜显得忽明忽暗,复杂难辨。

“从我回来开始,到容城,斩杀元亨,庙会上落水,到王府夜宿…这一切,是否都是你设的局?”

龙祁钰的声音沉沉的,在大雨中显得有些不清晰。

漆黑如子夜的眸子里漾出点点黯然,沈容和避开了他的注视。

此时无声,胜有声。

扫一眼那张如画的容颜,龙祁钰没有动,继续问道:“那…那一夜在王府的事情,你也是…也是为了这块凤血玉…才会那么做?”

轰隆——

阵阵雷声响彻耳畔。

不断砸下的雨点挡住了眼睛,龙祁钰微眯着眼眸,眼看着那站在几步之外的沈容和缓慢的抬起头,然后唇齿间溢出一个字。

“…是。”

只一个字,足以成灭顶的痛。

“哈哈哈…”

听到他的回答,龙祁钰却突然大笑出声,笑声夹杂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声声呜咽,哀戚悲恸。

“好!好!好!”一连吐出三个‘好’字,龙祁钰一瞬不瞬地凝着沈容和:“沈容和,沈大人,你果然是走了一步好棋。”

他步步为营,令他输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那块凤血玉比他的命还要重,他心心念念送给了他,却害得自己如今落到阶下囚这般惨的田地。

他给的,是他的命。

他送的,则是断送他性命的毒。

以情为蛊,以爱为引,他果然是好心计,竟这般将他置于死地!

“沈、容、和!”唇齿间生生挤出这几个字,龙祁钰阴鸷地盯视着他。

雨,越来越大了。

第四十七章 囚禁

不过短短半日,镇军将军也就是安豫王世子,竟是前朝废太子明润之子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而他将于明日处斩的皇榜放出后,更是在坊间引起一片轰动。

得知此事后,原本正在宫外游行的蒙古王和琅华郡主连日进宫,期望能见皇上一面,却被禁卫军挡在皇后的“华清宫”外,告知他皇上吩咐过,今夜不想见任何人。

蒙古王与琅华郡主无奈回去时,却正巧遇上了骏平王,便被请至王府。

遣退一干下人,骏平王与蒙古王在大堂双双落座,蒙古王忽然问道:“还是没有安豫王的消息吗?”

从昨日开始,他们就打听不到安豫王的消息。祁钰被打入天牢后,二人都想尽办法想要派人去寻正在祁山修养的安豫王,可都是无功而返。

骏平王摇了摇头,紧拧着眉头叹道:“安豫王与祁钰手中兵权在握,这几年祁钰又南征北征,在民间甚得民心,恐怕皇上早已忌惮他功高盖主,如今才这般迫不及待就要削他们的权。”

闻言,蒙古王只是沉沉叹了口气,便没有再说话。

两人相对无言,从方才起一直没有出声的琅华却突然开口,启唇问道:“父王,祁钰他…果真是前朝太子之后?”

蒙古王和骏平王同时看向她。

沉吟片刻,骏平王默然点点头。

“事情就如那沈容和今日在朝上所言,当初太子妃的确难产了,可被安豫王想尽办法救了一命,生下祁钰时并没有死。”

琅华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檀口微启,怔忪半晌才回过神来,惊声道:“叔父,你是说…你早就知道祁钰是前朝太子之后?!”

“琅华,你且冷静些。”说这话的是蒙古王。

琅华立即掩唇噤声。

“想当初,沈清和在太子出事后突然投靠三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如今的沈容和又冲翻旧账,害祁钰被打入天牢,这沈家人是否与太子府天生犯冲?!”重重一拍桌子,骏平王气竭。

缓缓起身,蒙古王信步渡至窗下,看着外面风雨飘摇,不禁心生感慨:“十多年前,太子出事那一日也是忽然下起了大雨,今日祁钰出事,同样下起了大雨,这两父子…难道真要走上同样的路?”

“连父王你也知道祁钰是…”琅华不无惊讶,她与祁钰认识已近三年,这三年来,她从未听父王说过这件事。

浓眉紧蹙,骏平王惋叹口气:“不止是知道,当初…当初派人救走太子妃的人…便是我和你父王。”

一语惊四座。

琅华震惊地望着两人,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愣愣地问:“这样说来,祁钰他是否…必死无疑了?”

闻得此言,骏平王与蒙古王相视一眼,皱眉摇摇头。

“此事还不可定论。”侧首看—眼两人,骏平王忽然压低了声音,低声道:“你可知道,今日左相和右相去安豫王府取兵符,结果去了却扑了个空,好像是兵符不知被谁先一步拿走了。”

龙祁钰征战多年,执掌三十万大军,而此时军队都驻扎边关,若是没有兵符,除了当今皇上亲临,否则谁都无法随意调遣军队。所以夺兵符,便成了左右二相目前最在意的事情。

蒙古王捋了捋胡须,眼底有一抹精光掠过:“此事我也听闻了。你看…那拿走兵符的人,会不会是皇上?”

沉默片刻,骏平王若有所思的摇摇头:“此事说不准。”

眸光一转,他继续道:“兵符被盗,非同小可,不过目前我们最重要的是先要找到安豫王,再做定决。”

“所言甚是。”

龙祁钰被打入天牢,安豫王失踪,安豫王府的所有人都被禁足,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一时间,整个龙城一片偟偟然,到处都是三五成群偷偷讨论此事的百姓。

“十多年前太子被斩杀那日,整个龙城都下起了大雪,那可是六月咧,竟是下了整整三天三夜的雪!”

“对对,那时我才十多岁,亲眼看见六月下起了大雪,村子里的老人家都说是天降奇冤,才会六月飞雪。”

“想不到安豫王世子竟是那太子之后,世事果真无常…”

几步之外的茶肆里,一袭白衣的男子听着角落里几人的讨论声,薄唇微勾,泛起一丝似有还无的淡淡笑容,那张如玉的容颜顿时宝光流转,俊美邪异。

偶然路过的少女不经意瞧见那笑容,一张娇俏的容颜上倏地泛起一丝红潮,三步一回头看看他,含羞带怯。

于是,那白衣男子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

“砰!”本是良辰吉时好风光,那白衣男子面前的桌子却突然砸了一柄剑,打破了这旖旎风景。

来人穿着一袭黑色长袍,清俊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面无表情地对着白衣男子说:“你是否早就知道会出事?秦大人。”

“宁副将,你怎么还有闲心到处游荡。”秦观眉尖一挑,讶然瞧着他。

“我方才去天牢见过祁钰,他问了我一个问题。”忽略他的刻意做作,宁珂在他对面坐下,自顾自地开口道:“他问我,是要选择对自己好的人,还是对自己不好的人。”

秦观晃了晃手中的茶杯,随口道:“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就如秦大人所说,对自己好的,总有那口蜜腹剑的…”说到这里,宁珂忽然顿了顿,紧盯住秦观。

“你是否早就知道,沈容和会出卖祁钰?”

悠然晃着茶杯的手陡然顿住,秦观忽地抬起头直视着他,略略上挑的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好笑道:“宁副将,你这话说得可有些玄乎了。沈大人与我相交并不深,他要做什么,我怎会知道。”

对他这幅虚假的模样甚是不喜,宁珂皱皱眉,唰地拿起剑就走。“秦大人不愿多谈就算了!”

“宁副将。”在宁珂即将走出茶肆时,秦观忽然叫住了他。

宁珂略略侧首,满脸急躁,示意他有话快说。

一手摩挲着下巴,一手端着茶杯,秦观若有所思地道:“龙祁钰被关押天牢,皇上下令明日午时处斩,你若是无心睡,不如外出散散步,譬如…”他意有所指的朝某一处方向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宁珂一怔,朝那所看的那个方向遥遥望去,不就是他方才才出来的地方么。

深深看一眼,宁珂抱拳道:“多谢秦大人指点。”

“我有指点你什么吗?”秦观反口问道。

宁珂一时语塞。

秦观微微一笑,继续道:“我看龙祁钰并不像那短命之人,你无需着急,他应当没那么快就死。”

一句话说得宁珂差点直接将手中的剑丢到他脸上,砸了他那张好看得过分的狐狸脸。

“告辞!”狠狠扔这两个字,宁珂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茶肆里,秦观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那盏白瓷杯,凝眸瞧着外面雨势越来越大,自言自语的喃喃道:“看来…今夜应该会很热闹了。”

是夜,沈府

沈容和负手站在书房里,不安的来回渡步,似有所思。

绿芜和眉儿一进去,就看到他一脸恍惚的在房中走来走去,眼波一动不动,不知神游到何方去了。

“公子,你在做什么呢?”围着他转了许久,眉儿终是忍不住问道。

沈容和蓦地惊醒。

面对两人的关心,沈容和揉揉眉心,有些懒倦的叹了口气:“今日我总觉得会出事,就是不知道…”

“公子你说什么呢,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情。”眉儿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