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和低垂着头,敛眸道:“皇上,龙祁钰乃是前朝废太子之后,自然不甘屈于皇上的臣下。”

一席话说得本就在怒头上的皇上更加震怒,霍的起身,对着下面的人吼道:“朕命你们在五日内抓到龙祁钰等叛党,任何人见到他们,都斩立决!”环视一眼噤若寒蝉的大殿,他继续道:“否则...你们都给朕提头来见!哼!”

说罢,皇上拂袖而去。

待到皇上一走,朝堂上立刻炸开了锅似的吵成一片。

沈容和自顾自走出大殿,低垂的眼帘掩去了他眸底一闪即逝的异色。

三日后,因着安豫王府“谋反”的罪名,皇上将王府所有人遣散,王府被抄家。

同时,龙祁钰乃前朝废太子之子,且谋反起兵的消息在坊间不胫而走,皇上更在盛怒下对他和安豫王下了“杀无赦”的追杀令。

在此期间,皇上依旧日日沉溺享乐,朝堂分为左右二相两派,气氛一触即发!

同月下旬,龙祁钰率领麾下数万将士驻扎西北为营地,就地起义。

同时,大龙朝南部边境流民集结,纷纷投奔龙祁钰营地,各路诸侯争先效仿,以当今皇帝明景帝“不孝不仁不义”等十大罪名告诸天下,纷纷自立门阀。

帝位之争,终于正式拉开了帷幕...

得知这些消息时,沈容和刚从宫里回去,出来的时候“正巧”遇到经过的秦观。

两人一人向左边的皇宫御道里走,一人朝右边的通向宫门外的宫道走去。

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沈容和神色不变,经过秦观身边时脚步一顿。

“这戏台可是已经搭建好了,看来,接下来就等着唱戏的人粉墨登场。”

第五十一章 指婚

元和七年,夏

龙凤客栈内,说书人将惊堂木拍得啪啪作响,讲述着宫闱龙廷,或是王亲贵族间的趣闻,或是些民间传奇,抑扬顿挫的声音成功激起店内客人的注意。

“话说那安豫王府世子龙祁钰,在一个月前突然被人上书举发是前朝废太子之后,而后更在王府找到一件龙袍,皇上因此龙颜大怒,要下令将那安豫王府杀无赦。谁知道,短短半个月后,龙祁钰竟举兵谋反,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说到这里,说书人的声音夹杂了一丝怅然,惹得客栈内的客人纷纷被感染,缓缓停箸止杯,久久无言。

一个月前安豫王府之事早已传遍坊间,甚至有人私下将此事写成书籍在街头兜售,当真是胆大妄为。

看一眼身边人,魏商撇嘴嘟囔道:“这些个说书人也忒胆大了,真是口无遮拦。”

眸光自那说书人身上一扫而过,魏商伸手揽住身边人的肩膀,大大咧咧的笑道:“沈兄,我们可是为天宝接风洗尘的,就不要在意那些无谓琐事了。”

“我并不在意别人说什么。”

瞅一眼肩上那只碍眼的爪子,沈容和起身为自己和刘天宝的茶杯添满茶水,同时不动声色摆脱魏商的手。

正好将一粒莲子糖扔进嘴里,刚刚一直埋首在饭桌上的人这才抬起头,一张清俊如玉的脸上带着疑惑,茫茫然问道:“魏商,沈容和,你们说什么?”

这人,正是前几日才刚从外地归来的俊平王世子,刘天宝。

刘天宝这几年都不在龙城,沈容和也是清晨去上朝时听那些宫女在谈论,说是俊平王世子终于回来了。结果,他还来不及感慨,下朝时沈容和就在出宫的途中遇上了魏商,被他好说歹说拉着来为刘天宝接风。

听见刘天宝的话,沈容和淡然应了声“没什么”便不再解释。

明澈见底的眸子缓缓挪到旁边的魏商身上,刘天宝以眼神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没什么。”讪笑着缩回手,魏商耸耸肩,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也不知情。

用力抚了抚胸口,魏商努力将那股陌生的涌动压下。

看他突然坐直身子,脊背挺得直直的,沈容和与吃得心满意足的刘天宝对视一眼,有些莫名的看着他。

刘天宝好奇的看着他脸上的可疑绯色,捅捅他的胳膊:“魏商,你没事吧?”

“没、没没事!”伸手推开他的脸,魏商努力将心底的异样忽略掉。

定了定心神,魏商偷偷瞄向沈容和,那股悸动却再未出现。

发觉这个事实,魏商扯唇笑道:“果然是错觉啊!哈哈哈...哈哈、哈...”

待到他笑完后才发现,对面的刘天宝和沈容和正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笑声戛然而止。

讪笑着摸摸鼻子,魏商曼联窘迫低下头。

“最近怎么没见那位三小姐来找你?”眸光婉转,沈容和忽的问道。

一听到这几个字,魏商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自在,哂然道:“她跟我又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来找我。”

自从那次在沈府与那位高云三小姐结下梁子,高云就时不时去找魏商算账,花样还各不相同,沈容和每每见到魏商就拿这事儿来调侃他。

忽地想起今日在俊平王那里听到的消息,刘天宝咬着糕点,含糊不清的问道:“对了,听说魏商你过几日便要去沧州?”

一提到这件事,魏商的脸瞬时垮了下来。

这些日子以来,各路诸侯纷纷自立门阀,频频发生起兵造反之事,皇上却在这个紧要关头将魏商派往沧州担任护城使,着实让人想不通他此举是为何意。

“唉,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把我调出龙城了。”唉唉叹了口气,魏商一脸郁卒。

“或许...也只是突然想到这里而已。”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沈容和若有所思。

“不过...这样一来,不是正好能逃过我爹逼婚吗!”忽然想到这件事,方才还恹恹无神的魏商眼睛一亮。

见他这般摸样,沈容和不解的看着他:“你也快十八了,娶妻纳妾不是很平常的事情?”

刘天宝边啃吃的边附和:“是啊是啊,如今我和沈容和都娶妻了,魏商,你怎么还不肯成亲?”

直接抢下他正要送到嘴边的莲蓉糕,魏商哼道:“不娶妻又不会死!”

刘天宝还想说什么,就被魏商伸手将那莲蓉糕点塞进他嘴里,堵住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吃你的就好。”

正说着,客栈内突然变得吵闹,隐隐夹杂着一阵抽气声。

沈容和抬眸望去,正好看见客栈门口正大摇大摆走进来的黄衫女子,娇俏的容颜分外出众,惹得众人纷纷侧首回眸,满目惊艳。

“啊!”沈容和轻叹一声,眼眸里漾出几分戏谑,饶有深意看向魏商。

被他看得一阵毛骨悚然,魏商后知后觉的回过头,待到对上那张熟悉的脸时,表情登时僵在脸上。

“咦?”来人一见魏商便是柳眉倒竖,美眸一转,几步便来到沈容和等人的桌前,指着魏商愤愤道:“怎么又是你这痞子!”

被她的语气激的有些不爽,魏商“轻轻”用扇子挥开她的手,语气带了几分流里流气的痞味,轻哼一声:“我说今天出门时怎么右眼皮老跳,原来是董三小姐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董三小姐,也就是高云不客气的死盯着他。

魏商懒懒摇着折扇:“三小姐,你年纪轻轻就耳力不好了,这可真是困扰啊。”

憋得满脸通红,高云最后只憋出一句:“你...你混账!跟我这个女子计较,你是不是男人呐!”

斜睨着她,魏商笑的暧昧:“是不是男人,三小姐,不如你亲自试一试,如何?”

“下流!”高云怒火中烧,直接一巴掌甩过去,却被魏商及时捉住了手腕。

眼看两人又要上演“魏董混战”,跟着高云来的婢女急的团团转,偏生又没办法制止,最后只得眼巴巴望着,任由他们吵架。

沈容和早已见怪不怪,优哉游哉喝着茶,默默看着两人闹腾的整个客栈都不得安生。

至于刘天宝,粗略扫视一眼两人,低下头...呃,继续吃!

从龙凤客栈出来,沈容和刚刚回到府上就被告知皇上宣他入宫。

来不及换掉身上的衣服,沈容和匆匆进宫。一路被内侍领着到了南书房,在那里却见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秦大人?”看着一身黑衣的秦观立在南书房内,沈容和不无惊讶。

秦观抬眸看他一眼,褐色瞳眸中淡淡的,分辨不出情绪。

倒是原本正恹恹靠着龙椅的黄上一见沈容和进来,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沈爱卿,你来得正好。”

沈容和有些不明就里,直觉今日皇上召他入宫应当是与秦观有关。

“沈爱卿你应当见过右相的女儿吧。”皇上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沈容和一愣,随即应道:“回皇上,臣与柳小姐...是有过几面之缘。”

右相的女儿指的便是柳丞相的独生女儿,名满龙城的柳文昔。

柳文昔不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亦是十分不凡,据说求亲的男子都快踏破右相府的大门,她却始终没有答应。当初右相曾有意将柳文昔许配给沈容和,那时沈容和千推万阻,最后还是那位柳文昔小姐亲口说出不愿与他结为连理,右相才就此罢休。

沈容和与柳文昔也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不过二人的交往不过点头之交,并未深入。皇上会突然提起她,倒是让沈容和颇为惊讶。

“沈爱卿。”视线转移到一旁的秦观身上,皇上饶有兴致的问:“你看那柳小姐如何?”

“自是才色双绝。”沈容和如实回答。

皇上笑了笑,又问:“那么秦大人呢?”

这次沈容和听出皇上的意思了。

看他这摸样,莫非是想将秦观与那柳文昔...

眸光一转,沈容和颔首道:“秦大人...秦大人自然也是人中龙凤。”

话音未遁,就感觉到身旁落到他身上的那道眸光陡然变得凌厉。

沈容和低着头,似丝毫未察觉到。

“哈哈哈...”皇上捋了捋胡须开怀大笑,顿了顿,方继续道:“那么,若是秦爱卿与柳小姐结为连理,你看如何?”

第五十二章 狐狸

“那么若是秦爱卿与柳小姐结为连理,你看如何?”

皇上突然冒出这句话,沈容和一怔,莫名回想起三年前龙祁钰与琅华郡主那句好似戏言的指婚,当时也是这般询问他。

敢情现在皇上若想要给谁指婚,都莫名想要捎带上他发表一点意见?

心中虽有疑惑,沈容和脸上却波澜不惊,犹豫着应道:“皇上,这件事…微臣…”

眼角的余光瞥见秦观,沈容和不由一怔。

那人眉头挑了挑,却又很快恢复平静,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褐色瞳眸中有异色闪过,沈容和还来不及探究清楚那是什么,就已经消失不见,转瞬即逝。

相对于沈容和的尴尬,秦观从容颔首,一派悠然俊雅:“皇上,此事不可。”

沈容和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皇上。

乍闻秦观的话,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诧异之色,只一手摩挲着下巴,眼中有明显的好奇:“这是为何?难不成…秦爱卿,你觉得那柳家小姐配不上你?”

“皇上,微臣并非此意。”秦观微微一笑:“柳小姐风姿出众,微臣怎敢嫌弃于她,只是…”

“哦?那你到底是…”

这次秦观没有立即回答,沉吟片刻,方才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微臣早已有了婚约,只好胆拂了皇上美意。”

一听这话,不止皇上的眼神变了,连沈容和看他的眸光都渐渐变得深邃。

秦观自从几年前“美名”动龙城,总是能听到那些未出阁的少女含羞带怯痴痴唤着他的名字,在他的印象中,秦观身边也总是美人在侧。不过,仔细想来,沈容和却从未听说个秦观与哪个女子关系暧昧不清,更未曾听到秦太傅为秦观定亲…

许是感觉到沈容和的长久注视,秦观忽然回过头,冲着沈容和勾了勾唇,意味深长。

沈容和登时觉得背后莫名一阵凉意。

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动静,皇上喃喃自语:“这事儿我倒从未听说过。”

顿了顿,他挑眉睇向秦观:“那人难道比右相的女儿还要美,还要出色?”

嘴角的弧度略略上挑,秦观淡然一笑,道:“那人并不见得比柳小姐美貌,也并不见得比柳小姐出色。”

这么一听,皇上越发不解。“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选择她,何不如与那柳小姐·····”

沈容和亦是满心疑惑。

抬头看去,却见秦观渐渐敛了笑容,收起平日的玩世不恭,深深朝皇上一鞠躬,讲了一段不短不长的故事。

“微臣与她的婚事是两家的父亲自作主张定下的,与她初相识时我并不知晓与她有婚约,还是后来父亲告诉我的。微起初我对她并没有什么好感,她蛮不讲理,她倔强,固执,还有些自以为是,胆小…”

秦观低笑了声,褐色的眸子里氤氲出点点宠溺。

“她会毫无愧疚的算计我,将我当做棋子利用我,更舍得伤我弃我,从来都是将我和她的关系当做权谋利益来计算。当然,我也会骗她。利用她,算计她…”

越听越觉得糊涂,皇上不解地问:“既然这女子这般冷漠对待你,你又存着同样的心思,何必还要坚持这桩婚事,不如我去和秦太傅说说让他解了这婚约!”

抬头迎上皇上的视线,秦观勾唇笑笑,眼底满是无奈:“我和她的确很复杂,可是,她却是微臣唯一一个放进心里去的人。”

皇上皱了皱眉,道:“你当真坚持要她?”

秦观收起笑容,一字一顿地说:“黄泉碧落,我只要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