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病的人都被聚集到这里了吗?”静默片刻,沈容和抿唇问道。

魏商点点头:“因为怕疫病传染给其他百姓,所以我将草庐外派人包围住,不许任何人出来,尽量让疫情范围缩小。”

顿了顿,他继续道:“这场疫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去,所以我命人将城门封锁,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

想起那两名放他们进城的守卫,沈容和心中一动:“那么我和秦观进城时…”

不等他说完,魏商抿唇看一眼他,眸子里有一丝阴霾转瞬即逝。

“负责守城的那两名守卫已经被我处决。”须臾,他如是道。

沈容和神色僵住。

“我当初吩咐过他们,即使是天皇老儿来了也不能放他们进来。”眼波一动不动,魏商双眼放空望着前方。

沈容和凝眸瞧着他,眼前的人依旧是那个,随性嬉笑怒骂的魏商。他的眼角眉梢依旧带着几分不羁的痞气,全然没有朝廷命官模样。

可沈容和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似乎有哪里发生了变化,沈容和一时又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同。

正在这时,两名口鼻捂得严严实实的侍卫推着一辆木板车从草堂另一边出口出来了,车上铺撒着稻草,沈容和只隐隐看见枯草下露出的脚…

几名妇孺跪倒在外面,边哭边跟在那辆车后面,一声一声呜咽声听得沈容和头皮发麻。

忽地,其中一名妇人一个趔趄狠狠摔在地上,膝盖上沁出一片血红,她却好似没有知觉了,跌跌撞撞爬起来继续往前追。

期间好几次都差点撞到行人,不等她逼近,那些路人纷纷夺得远远的,看着她一身狼狈,眼底一片漠然。

分明是炎炎夏日,沈容和却觉得背后生寒,冷得如堕冰窟。

这就是疫病,这便是世情。

说不定有一日,他也只会落得如此下场,外人躲闪不及,避如蛇蝎…

猛地转过头,沈容和不再看下去。

“看见这些是不是有些不适应?”魏商只当他是见到这些疫病患者一时不适应。

沈容和含糊不清的应了声,没有说明。

“先回府衙吧。”见他脸色有些不对劲,魏商一手搭上他的肩,半强迫半揽着他一同回去。

沈容和一时有些恍惚,没有避开他的动作,任由他带着自己走出城西。

回到府衙,沈容和已经恢复如常。至少在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魏商默然看着这一切,好几次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欲言又止。

“秦观这家伙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到底跑哪儿去了。”大大咧咧坐在桌前,魏商撇撇嘴嘟囔着。

“秦公子一早就去了药芦。”一道清越泠泠的声音突然响起。

循声望去,一名身着素白襦裙的女子从门外款款走进来,眉宇间洋溢着一股子淡漠出尘的味道,恬静素洁。

“容月?”沈容和不无惊异,扬眉斜睨着魏商。

可不就是含烟馆花魁,容月。

为沈容和与魏商一人倒了一杯茶,容月对着正对面的沈容和含笑点点头便离开了。

沈容和略略颔首,转头看向魏商,以眼神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魏商漫不经心的勾了勾唇,道:“前阵子我离开龙城的时候容月要跟来,我就替她赎了身。”

目光在两人间流转,沈容和晃了晃杯中的茶,莞尔道:“看来,魏大人不用再逼着你去与那些富家小姐相亲了。”

“你说哪儿去了,我和容月不是那种关系。”魏商摆摆手,连忙解释。

一手摩挲着下巴,沈容和沉吟片刻,道:“我倒是比较喜欢那位性子泼辣的董三小姐。”

魏商一阵语塞,瞪着他半晌,气哼哼蹦出一句:“你何时也成了月下老人了?”

沈容和不在意的笑笑。

两人在大堂里等了没多久,秦观回来了。

“药庐那边可有消息?”魏商几步迎上去。

瞥一眼大堂的沈容和,秦观吐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可以说有了治病的良方,可也算是没有。”

沈容和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

施施然在桌前坐下,秦观直视着对面的沈容和:“宫中派附来的太医和一群大夫研究了一上午,最后确定了药方。”

“那你说没有又是怎么回事?”魏商皱眉道。

“方子是有了,可其中有两味药…没有人能寻得到。”

沈容和与魏商同时出声:“什么药?”

“还魂草。”

秦观的话音落下,沈容和与魏商同时噤声。

还魂草是极其珍贵的一种草药,药效奇特,只生长在边关大漠,据说是当年边关小国给大龙朝献上贡品时送了几株,除此之外,大龙朝根本便寻不得。

“我记得我爹说过,当年一共有三株还魂草,其中两株赐给了当时的国丈大人与天宝他爹,还有一株…”目光触及沈容和的视线,魏商讪讪闭上嘴。

“最后一株赐给了当时的安豫王吧。”秦观似笑非笑睇着沈容和。

饶有深意地瞅他一眼,沈容和便转开注意力,蹙眉道:“魏商,你可记得那位国丈大人的故乡是哪里。”

魏商一脸迷惑看了看他,想着当初听到的事情。“听我爹说他辞官后就回到了故乡,也就是…”霍地起身,魏商满眼惊诧:“他故乡正是沧州!”

“正是。”沈容和莞尔一笑。

“那我们马上去求他。”

两人商议好即刻出发,秦观却忽地出声道。“我还要去草堂那边看看情况,就不去了。”

沈容和略一沉吟:“也好。”

最后,魏商与沈容和去拜访国丈,秦观带着正无聊的眉儿一同去药庐和草堂帮忙,几人分头行事。

这位前国丈大人在沧州虽是隐居,可要打听他的所在实在容易。

抬头望着头顶的牌匾,“王府”二字龙飞凤舞,魏商和沈容和飞快地对视一眼,两人沿着台阶走到大门口,对着正在打扫的老人家说道:“老人家,麻烦你通报一声,我们有要事想见王老爷。”

沈容和刻意隐去那人的身份,就是怕这老人家会对他们产生敌意。

“你们要见我们老爷?”一听沈容和的话,那老人家皱了皱眉。

沈容和默然点点头,道:“还望老人家代为通报一声。”

正想着这会儿要用什么话才能让这老人家答应他们,那老人家将手中的东西一放,对着二人说了声:“你们先等着。”便匆匆朝大门里走去。

“就这么简单?”魏商呆滞地扭过头看沈容和,他也是满眼讶然。

“先静观其变吧。”眉头微蹙,沈容和敛眸道。

那位老人很快就回来了,对着二人一拱手:“两位,我家老爷请两位进去。”

沈容和与魏商面面相觑,心怀忐忑走进大门。

二人只顾着想这前国丈大人的用意,并未听见那老人的喃喃自语。

“今日怎么忽然来这么多人要见老爷,刚才那个还没走,这边就来了…”

随着一路走进,呈现在眼前的是满院的海棠花,此时正值花期,那些白色的花朵堆砌在枝头,远远看上去仿佛冬日里的积雪,纯白无暇。

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通往深处,身着青衣的小厮早已等候在前,见二人前来便引着两人前去大堂。

没有迟疑,沈容和率先走在前面,又被魏商很快拦住身后:“我觉得这地方蹊跷得很,还是小心点好。”

“嗯。”沈容和抬头环顾四周,眼皮突然跳了跳。

“怎么了?”见他驻足不前,魏商不由得顿住脚步回头看他。

“没事。”沈容和摇摇头。

魏商摩挲着下巴,一脸戏谑地笑道:“左眼跳财,故人来见。沈容和,你今天说不定会遇到故人。”

沈容和恍若未闻,径自绕过他跟上那小厮的步伐。

“诶~你等等我!”

第五十八章 魏商

“不知两位要见老朽,所为何事?”

前国丈王元承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岁月流逝的痕迹,眉宇间深深的褶皱皱成一个“川”字,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的老人。

唯独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毫无波澜,令人莫名惊悸。

“王大人。”魏商直起身子,面朝大堂中央正低头啜饮茶的老人抱拳道:“打扰了大人还望见谅,我们来…”

话未说完,老人手中的茶杯盖“咔嚓”一声放到了杯沿边,仿佛根本未听注意他的话,魏商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大堂的气氛莫名变得压抑,老人不紧不慢将茶杯放回红木桌案上,淡淡地说:“老朽早已辞官,这‘大人’二字还真担当不起。”

魏商渐渐敛了笑容。

没有理会魏商僵硬的神色,老人倏然抬起头:“你们来是为了什么事。”

魏商皱了皱眉,正要答,却见沈容和施施然起身,对着老人颔首道:“老人家,我们二人前来,实在有个不情之请。”

“既是不情之请,那为何还要来。”老人目光转移到沈容和身上,语气中夹杂着一丝锐利。

沈容和似是浑然不觉,微微一笑道:“此次沧州发生疫病,想必老人家已经知道了吧。”

他分明在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老人眉峰一挑,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不置可否。

见他没有出声,沈容和微微凛神,继续道:“大夫们已经想好医治疫病的方子,可这药方里却缺了一味关键的药,还魂草。”

老人嘴里溢出一声轻哼。“哦?”

“早年曾听闻老人家手中有此药,还望不吝赐药,解救沧州百姓。”

老人的眉头挑得更高,微眯着眼睛盯着沈容和:“沈大人,你为谁求药?”

沈容和应道:“自然是患病的百姓。”

话音未遁,老人的眼底浮起一丝蔑然,不冷不热地笑道:“沈大人,这沧州百姓的命是人命,那安豫王府的人命就不是了?”

他的语气中满是讥绡,倨傲地扬着下巴,全然不将沈魏二人放在眼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魏商不悦地瞪着老人。

老人冷哼一声,斜眼睇着魏商,话却是句句针对沈容和。

“为求荣华富贵,可以毫不犹豫背叛朋友,这样的人…老朽实在不信你们是真心为这沧州百姓好。”说罢不顾魏商越发难看的脸色,转身背对着两人:“来人,送客!”

“你——”

“咳咳…”

走出大堂时,一声轻咳自背后传来。

沈容和脚步一顿,旋即,神色自若的继续往外走。

被几名奴仆很干脆的“请”了出来,魏商站在大门口对着紧闭的大门狠狠踹一脚,骂骂咧咧的嗤道:“这个老头儿,以前就觉得这人甚是讨厌,现在觉得更讨厌了。”

说完忽然想起来那老头儿对沈容和说的话,魏商转身拍拍这会儿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容和的肩膀,安慰道:“你莫要将那老头儿的话放在心上,他就是在胡言乱语!”

沈容和抬起头,却是不怒反笑:“无碍。”

“…”

魏商晒然咋舌:“算了,你没事就好。”

“如今求不到药,我们回去怎么交代?”想起草堂里那些整日浑浑噩噩的病人,魏商无力地叹了口气。

“他不给,难道我们就不能拿?”沈容和淡淡睇他一眼。

魏商一阵无语凝噎,满眼诧异:“你…难不成是想…”

“这老头儿向来不做赔本儿的生意,我们再求他也是于事无补。再加上,我来之前都差点忘了,他虽是早已辞官,可与那安豫王素来交好…”

说到这里,沈容和便止住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