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枕流是外行,看不出其中奥妙,站在对面屋檐上的五个刺客却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极是震撼。自家头领的武功有多高,他们再清楚没有,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人竟能与他斗个旗鼓相当,可见修为之深,更难得的是,他还如此年轻!

诸人思忖间,夙沙不错与金眼睛又拆了数十个回合,一个左手横勾,一个右肘提撞,一个侧身斜避,一个沉肩卸力。近身互搏,出手如电,幻影重重,竟是难分难解!

随着两人出手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劲气四射,站在屋檐上的五个刺客纷纷走避。唯独慕枕流,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偶有劲气射来,也是偏向两旁。

金眼睛忽地一声大笑,虚击一掌。

夙沙不错见他出掌绵软,并无进攻之意,顺势格挡,任由对方退出战圈。

“我输了。”金眼睛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

夙沙不错道:“胜负未分。”

金眼睛道:“你我对敌,你还能分神保护他,已胜我一筹。何况,我练的本就是掌爪功夫,你却是空手,我已占了便宜。”

夙沙不错道:“既然如此,今后不许动他。”

金眼睛道:“好,我答应你,我不动他。其他人,我却是管不到了。不过有你在,其他人即便来了,也是白给。”他哈哈一笑,纵身跃上屋顶,与其他五个刺客会合,回去带走了受伤在地的六个人,很快消失在街道另一头。

夙沙不错上屋檐,将慕枕流带了下来。

危机过去,慕枕流一阵脱力,单手抓着他的胳膊,弯腰喘气。

夙沙不错道:“谁让你一个人来冒险?”

慕枕流道:“有俞东海同行。”

“那是险中求险。”夙沙不错看他脸色苍白,走到他面前,背对他蹲下身体。

“多谢,不用。”慕枕流推开他的手。

“还是扛着你回去?”夙沙不错站起来,一手拉起他的手,一手环住他的腰。

夙沙不错温热的呼吸吹拂耳垂,让慕枕流整个人都僵硬起来,慌忙挣扎起来:“我,背,背就好。”耳畔一声嗤笑,夙沙不错重新弯腰蹲下。

慕枕流双手搭住他的肩膀,不等扑上去,大腿就被人朝两边掰开,然后臀部被轻轻一托,挂在夙沙不错的背上。

夙沙不错托住他之后,手没有缩回去,直接放在那里,成为凳子一般的存在。

但毕竟不是凳子。

慕枕流浑身的血液都凝聚于被手按住的地方,热量隔着衣物不断地传过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受。

上次是装醉被抱,他一动不敢动,这次是背,他可以放肆自己的脸一点点地发红。

第30章 先行

“不累吗?”夙沙不错道。

挺直腰板的慕枕流看了会儿他的后脑勺,慢慢地将手伸了出去,绕过他的脖子,轻轻地圈住,身体也一点点地俯下来,趴在他的后背上。

在他看不见的一边,夙沙不错唇角微扬。

慕枕流道:“这几日你…”他本想问他去了何处,又怕冒昧,话到舌尖转了转,改口道,“你怎会来古塘镇?”

夙沙不错没好气道:“若非你留了口信,我管你…”“才怪”两个字始终说不出口。

慕枕流低声笑了笑。

夙沙不错侧头看他:“笑什么?”

慕枕流笑而不答。

知道自己有断袖之好后,无论男女,慕枕流都会下意识地保持距离。

同窗是,同僚是,哪怕是曾让他心生异样的高邈也是。

唯独夙沙不错,总是不容置疑地闯过界限,理所当然地赖在身边,到如今,竟有些…惯了。

但,也只是惯了。就如有些人睡惯了药枕,便以为睡不惯玉枕。有些人吃惯了粗粮,便以为吃不下山珍。那些不过是习惯使然。等睡玉枕久了,吃过了山珍,药枕和粗粮兴许就被抛到了脑后。

直至今日。

横挡的面前的背影犹如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压得心脏喘不过气。

记忆中的一颦一笑,忽然鲜明而清晰。

夙沙不错的眼睛很大,笑的时候有点稚气。

夙沙不错的鼻子很挺,不笑的时候十分英气。

夙沙不错的嘴唇上薄下厚,不高兴的时候会抿起,高兴的时候会扬起。

就像碑上的刻纹,平滑不再,心潮随着纹路而起起伏伏。

“不说?”夙沙不错不悦地拍拍他的屁股,“堂堂军器局掌局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慕枕流缩紧手臂,侧过头,下巴枕着自己的手臂,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耳朵上。

夙沙不错一怔,头轻轻地动了一下,耳朵摩擦过柔软的头发,有点痒,有点软,不满的眉眼突然就温柔下来,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

走出镇北一条街,人慢慢地多起来。慕枕流抗议了几次,终于被放下来。

属于尘世的喧哗声打破了两人相处时的宁静,也让慕枕流的思绪归位。他将在古塘镇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夙沙不错眸光一冷,收住脚步道:“杨柳胡同宗寡妇对你用白线虫?”

“你也知道白线虫?”慕枕流对他刮目相看。

夙沙不错扭头要走,被慕枕流一把抓住:“别去!”他见夙沙不错眉头一扬,连忙道,“他们既会派人行刺我,自然也会找人对付俞东海,我们还是快赶回去看看。”

“他们对付俞东海与我何干?”

“俞东海是瞿老门下,都是凌霄阁一脉,对外时,也能守望相助。”

慕枕流往前走,被夙沙不错拉了回来。他眯起用眼睛,“对外?你指谁?”

慕枕流道:“今日的刺客,难道不是吗?”

夙沙不错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抬脚向前:“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外人,说不定就是瞿康云派来的。别忘了,局丞说老掌局每两个月来古塘镇这句话是俞东海说的,没有人证。说不定他就是为了引你离开平波城,让你走得神不知鬼不觉。”

慕枕流平静地说:“倒也有此可能。”

“那你还要救他?”

“我手无寸铁,如何救他?”慕枕流反问。

夙沙不错冷哼一声。

慕枕流道:“同僚一场,若他遇难,我总要为他…收拾收拾。”

夙沙不错道:“你以为俞东海如一般愚蠢,单枪匹马深入虎穴?他身边一定会有高手保护,不必担心。”

“说到高手,”慕枕流顿了顿道,“不知青蘅郡主怎么样了。”

夙沙不错皱眉道:“惦记完男人惦记女人,你有完没完?危急时刻,她弃你而逃,你还想她做什么?”

慕枕流道:“她救我是义气,保命是道理。说不上弃我而逃。”

夙沙不错道:“经历生死,你尚且如此豁达。我真想知道,当今世上,可还有什么让你斤斤计较的?”

慕枕流道:“看清本分便是豁达,那百姓多豁达。”

“不守本分的百姓也很多。”

“若百姓真的不守本分,如此世道,早已祸乱四起。”

夙沙不错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句话倒不像沈…相门生所言。”

慕枕流道:“哦,那沈相门生应当说什么?”

夙沙不错正色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枕流笑了笑,不经意地加快脚步。

夙沙不错上半身微微后仰,任他拉着:“这时候你倒是拼命,逃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跑得这么快?”

慕枕流道:“因为马跑得不我快。”

夙沙不错伸出手弹了弹他的后脑勺。

慕枕流疑惑地看他。

“不许反驳我。”

“为何?”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夙沙不错趾高气扬。

慕枕流:“…”

回到客栈,里外静悄悄的。慕枕流从院子里找到正蹲在柴垛后面的店主夫妇。慕枕流问他们为何在此,店主夫妇紧张地说:“我们说些体己话。”

慕枕流又问起俞东海的下落。

店主道:“已经走了,不过留了一封信给你。”说着从怀里抽出信来。

信封上沾着粉末,夙沙不错用手指抹了一下:“是木屑。”

慕枕流拿到信,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立刻被夙沙不错狠狠地瞪住了。

慕枕流打开,极快地扫了一眼,递给他:“俞大人说平波城有事,所以要赶回去。”

“借口。”夙沙不错道,“分明是知道这里危险,丢下你先逃了。与那个厨娘郡主一样。”

慕枕流不接这个话茬,道:“若平波城有事,军器局也难以置身事外,我们也回去吧。”

夙沙不错皱眉道:“就这样白白放过他们?”

慕枕流道:“他们若是怕你,此时已经转移阵地。若是不怕你,必有依仗,我们也要避其锋芒。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勇气,并不是智者所为。”

夙沙不错将俞东海的信揉成一团,丢到慕枕流的额头上:“出发之前,吃顿饱饭总可以吧?”

慕枕流看向店主:“可以吧?”

店主哀怨地说:“今天忘了买米…”

夙沙不错道:“有肉即可。”

店主说:“也忘了买肉。”

夙沙不错道:“你身上的即可。”

店主吓得魂飞魄散。

慕枕流柔声道:“为我们准备一些干粮,我们即刻启程。”

店主忙不迭地去了。

店主准备干粮的时候,夙沙不错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时,手里牵了两匹赤马。

慕枕流拎着干粮和包袱出来。

夙沙不错道:“你会骑马吗?”

慕枕流道:“我以为你成竹在胸。”

夙沙不错道:“不会也无妨。”他冲门边躲躲闪闪的店主道,“店家,出来买马!”

店主道:“本店不卖马肉!”

慕枕流绷不住,笑了:“我会骑。”

夙沙不错一脸遗憾地看着他:“不能暂时忘了吗?”

“然后你骑着马,马拴着我跑?”

“可以共乘一骑。”这么一想,夙沙不错后悔起来。若一开始只牵了一匹马来,说是镇上唯一的一匹,同乘一匹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慕枕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日头快落了,抓紧出发还能去林家村借宿一晚。”

夙沙不错翻身上马,手指朝店主遥遥一指:“改日再来吃肉!”

店主吓得扭头就跑。

离开古塘镇后,夙沙不错和慕枕流都小心戒备。

镇外多是人烟稀少之地,偷袭行刺再还是不过。

夙沙不错跟着他策马狂奔,至傍晚,终于进了林家村,在村口一户农家借宿。慕枕流见农家忙着烧饭,主动提着木桶去打水。夙沙不错跟在他后头,突然道:“你为何不问我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慕枕流道:“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夙沙不错冷哼道:“你又不想知道,我为何要说?”

慕枕流道:“我以为你并不想我问?”

夙沙不错道:“若是真的关心,无论对方如何,都会想要知道。你见过谁家孩子失踪多日,回家之后,父母还顾忌他的心情,对他失踪的缘由避而不?”

“扑通”,木桶落到井里。

慕枕流迟疑地说:“我,尚未成亲,还没有子女。”

夙沙不错一掌拍在井口:“我只是打个比方!”

碎石横飞,井口豁了一块。

慕枕流:“…”

夙沙不错:“…”

借宿给了一笔钱,修井又赔了一笔钱。

因此,尽管自家的井豁了一个口子,主人家送别时,依旧是笑容满面,一个劲儿地招呼他们下次再来。

重新上路,慕枕流摸清了夙沙不错昨日的想法,想来这几日的行踪不但可以问,而且与自己有关,说不定还与军器局有关,便又正式地问了一遍。

夙沙不错得意地扬眉道:“练功。”

慕枕流:“…”兴许,夙沙不错是希望自己代替他的父母关心他?

第31章 访客

“说到练功,认识你以来,倒是极少见你练功。”慕枕流道。

夙沙不错道:“难不成你以为我练功也像那些江湖卖艺的一样,每日鸡鸣而起,拿着一把剑在院子里挥来挥去吗?”

慕枕流眨了眨眼睛,仿佛在问,难道不是。

夙沙不错没好气道:“自然不是!最基本的拳脚功夫我十岁之后就不再练了。武功练到一定程度,练的是意境。”

慕枕流似懂非懂。

夙沙不错指着路边的一棵树道:“好比,我以前看着那棵树,只能看到它的叶子,现在却看到了它的纹路。”

慕枕流眼睛一亮:“莫非,学武还能治眼?”

夙沙不错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想起来道:“你眼神不好。不过,不能。我只是打个通俗易懂的比方。”

慕枕流:“…”

夙沙不错疑惑道:“你没听懂吗?”

“…”慕枕流岔开话题道,“看客栈店家的样子,应当有人来过客栈,且很不友好。”

夙沙不错道:“平波城有事,多半是俞东海的借口。他极可能是威胁店家的人。”

慕枕流道:“也可能是被威胁的人。”

夙沙不错道:“前者是狼,后者是鼠,名副其实的鼠狼之辈!”

慕枕流道:“还有可能是平波城真的有事,另一拨人是在他之后赶到客栈。”

夙沙不错瞪着他:“莫非你又看上了俞东海?”

慕枕流怔忡道:“什么?”

“俞东海虽然不似高邈长得人模狗样,但读过书,也识得字,一张面皮还算白皙,为人虚伪,与高邈还有些相似之处。你若是移情别恋…”

慕枕流猛然一夹马腹,马冲了出去。

夙沙不错忙追了上去。

此后,任由夙沙不错如何找话题,慕枕流都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