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的眸子晶亮晶亮的,在她脸上细细地打量,阿九被那道目光看得怪不自在,不自在道:“你老是看我做什么?”

金玉便由衷赞道:“你的脸长得可真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一直知道自己相貌不差,可听人这么露骨地称赞却还是头一遭。阿九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又见金玉是真的天真无邪,没有心计,不由也稍稍放松下来几分,道,“我叫阿九。”

阿九?天底下还有人拿数当名字喊的么?金玉没忍住,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的名字还真好记。你家兄弟姐妹可真多,你排行老九,是幺女么?”

这话问出口,却令阿九的面色微微一变。她眸中掠过一丝淡淡的落寞,转瞬即逝,也没有生气,只是略笑了笑,回答得模棱两可:“你觉得是这样,那就是这样。”

金玉瘪了瘪嘴,觉得这真是个古怪的人。看模样,年龄分明同她差不多,说话的语气却很是老成,活像年长了她好几岁。不过……她转念又有些理解,到大户人家来当丫鬟,多是家中穷苦的,阿九小小年纪就这样淡然从容,可见小时候是吃了不少苦头。

这么一想,她不由又有些同情,因正儿八经道:“咱们俩都是刚来不久的,又在一个屋子里住,可见很有缘分,往后就是好朋友了。”说着微顿,忽然兴起一个念头来,兴冲冲道:“你看起来比我大些,往后我叫你姐姐,好不好?”

“……”阿九被她义正言辞的嘴脸极难得地逗笑了,“咱们才刚认识,你就急着认姐姐,不怕我是坏人么?”

金玉一脸的不可思议,“有你这么弱不禁风的坏人么?”说完一嗤,“你脸色这么差,才生了场大病吧?”

阿九不置可否,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因追问道:“我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

“我也不知道啊。”金玉摊手,“我回屋的时候你已经在了,听兰姐姐告诉我,你是新来的丫鬟,生了病还没好,所以先休息一天,明儿再给你派活儿。”

她迟迟地哦了一声。这么说,应该是听兰给她穿的衣裳了。

总的来说,阿九对现在的情形还是颇满意的。成了府上的一个丫鬟,虽然吃穿用度比不上从前,可总算能暂时远离那些血腥的纷争。还有一点挺令人感动,让她休息一天,难道是谢景臣体谅自己才当上蛊虫的宿主么?

金玉这时起身,倒了杯茶水走过来递给她,“渴了吧,喝点水。”

阿九伸手接过来说了句谢谢,又听见金玉在一旁神往道,“入府以来我还没见过丞相大人呢。世人盛传,当朝谢相有倾世之貌,乃当今天下第一美!”

她被那口茶水呛了呛,很淡定地擦了擦嘴角,仍旧不动声色。

金玉是时却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不过可惜,听说大人不喜欢人近身,所以这辈子都没机会伺候他了。”说着稍稍一顿,四下看了一眼,神神秘秘朝阿九凑近几分,压低了嗓子道:“姐姐,大人都二十有五了,不曾娶妻也不曾纳妾,会不会……会不会有龙阳之癖啊?”

阿九这回没忍住,一口普洱直接从嘴里喷了出来。金玉连忙伸手抚她的背脊替她顺气,关切道:“姐姐这是怎么了?你也觉得惊讶么?”

她咳得双脸通红,垂着眸子细细一琢磨,居然觉得很有道理。抬了抬眼皮正要说话,房门外却传来了一阵儿脚步声,两个姑娘抬眼去瞧,听见有人敲门。

“谁?”

一道柔婉的女子声线隔着一扇门板传进来,说:“阿九,大人传你过去。”

“……”两人相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阿九心头大感奇怪,却也来不及深思,只是颔首道:“知道了。”

露华浓

京都的春日多雨水,更漏时分开始落,天大明时还没有完全消停。只是那雨势渐小,从房檐落下,嘈嘈切切,似玉珠子落地,发出一声声极为清脆的响动。

穹窿压得有些低,几丝微茫从云缝后头投出来,院中几株玉兰的瓣蕊上沾上雨,像霜浓雾中的清晨凝起的露,晶莹剔透,在日光下一照,能发光似的璀璨。

颇美的景致,可惜无人有心思去品鉴。

北主院里头立着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着飞鱼服,提绣春刀,他们都是锦衣卫里一等一的好手,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在大风大浪里摸爬滚打,早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好本事。

然而,此时几人的面色却不大好看,扶在刀把上的指骨节作响,隐隐有些不安的意味。 忽地,屋子里传出一阵响动,先是瓷器落地生花,之后紧接着响起一个女人惊惶不安的告饶声,夹杂着哭腔惶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哪,奴婢知错了……”

几个锦衣卫面面相觑,都很无奈。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起,几人抬眼去看,见垂花门外头进来一个中年人,微佝偻着腰,神色仓皇,是总管姚束紧着步子急急而来。

姚总管朝几人略颔首示意,甚至连招呼一句的功夫也没耽搁便进了屋,落脚之处便是一堆瓷器的碎屑,他一惊,抬眸子一觑,见谢景臣着了月白的单衣负手立在雕窗前,如墨的发披散,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

地上跪着一个清秀白净的丫鬟,正伏地哭得涕泪纵横,见了他似乎是瞧见了救命的稻草,可怜巴巴地望向他。

姚束也无计可施,大人的规矩府上人人都知道,他不喜欢人近身,从不让人贴身伺候自己,偏偏昨儿个这尊佛的手腕不知被什么给蛰了道伤,沾不得半点水,这可就难为了相府上下所有人。

姚束心头在猛打鼓,大人喜怒无常,相府的总管和下人都是换了又换。他在相府里当差迄今也就三来年,还没遇着过这样的情形,眼下更是焦急。

真他娘的倒霉!

他心头暗骂,呆立了半晌觉得不像话,因揖手小声试探道:“大人仔细身子,不值得动怒的。不如……奴才再给您寻些干净的丫鬟过来,您再选选?”

闻言,谢景臣只微微挑唇,“皇上传召,我没有闲情逸致来慢慢挑。”说完侧目觑了姚束一眼,淡淡的一瞥,吓得他差点打摆子,“姚总管的脑子愈发不中用了。”

温雅如玉的面容,说出的话语却使人双膝发软。姚束脑门儿上的汗水如瀑似的流下来,伏地跪下去连声告饶:“奴才愚钝,奴才愚钝!”

守在外头的几个锦衣卫相视一眼,心头皆是欷歔。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可伺候相爷的活儿却丝毫不比伺候皇帝轻松。说来姚总管也是可怜见的,大人身上有怪癖性,容不得旁人接近,依他们看,就算把府上所有的丫鬟都给找来也是白忙活。

几人正感叹,却见一道纤细的人影直直朝着主屋走了过来,定睛看,原来是一个一身水青色长裙的女人,梳着丫鬟双髻,白净的一张小脸明媚无双,神态柔和而端庄。

一个眼尖的觉得她面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具体叫什么,见她直冲冲往里头走,这才想起将人拦下来,“什么事?”

阿九被那冷刀的寒光晃了晃眼,抬手略遮,正要说明来意却听见屋子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透出几分慵懒的意味,“让她进来。”

锦衣卫们登时将刀收了回去,抬手一比。阿九垂下头狠狠咬了咬唇,这才提了裙摆迈上台阶,正要伸手推门,却见房门被人里头拉了开,她微愣,眼瞧着一个男人和一个眼睛红红的丫鬟从里头出来,不由多看了一眼,认出是相府的总管。

姚束见了她,显然大感意外,目光里浮起几分诧异。目光交错,却又很快地移了开,两人谁都没说话。

姚束纳闷儿地挠了挠头,出了屋子回首看了看,却见房门已经合上了。他皱起眉,刚才不是眼花了吧?乾字号的阿九,她身上穿的怎么是丫鬟的衣裳,这么快就改行当了?

左思右想也没悟出个所以然,姚总管甩了甩脑门儿不再想,朝那还惊魂未定的丫鬟随口安抚了几句,随后便把人打发走了。

阿九进了屋子,垂下的眼帘首先便映入了那青花瓷茶盏的碎屑,她面上也没什么反应,悄然抬眼一望,瞧见谢景臣背对着她立在窗前,颀长而挺拔,因掩下目光恭顺道:“大人。”

他回眸看了阿九一眼,也不说话,只是身子微动,在一旁的官帽椅上坐了下来,神色平静地审度着她。

曲起的双膝渐渐有些酸软,可是没有他开口,她便不敢也不能直起身。阿九不着痕迹地皱眉,暗自咬牙,少顷,那人终于金口一开,道:“起来。”

她如释重负,这才敢渐渐直起已经发麻的膝盖,低着头道:“谢大人。”

谢景臣的目光扫视过那张自始至终都柔顺平静的脸,一路朝下,掠过她朴素却整洁的衣裳,最终看向她干净白皙的一双手。

金蝎在她身上,而他是蛊的主人,或许可以一试。

他薄唇里吐出三个极轻的字眼,像秋风拂落的叶,对她道:“你过来。”

阿九一愣,也不敢迟疑,按照他的吩咐朝前走近了几步,估摸着约三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拨草瞻风,短短几面,她已经隐约知道了这个人的某些习惯。三步远,这是他的度,不容任何人逾越,也没人有胆子逾越。

她不再向前,他眸色深若寒潭,只漠然地重复方才的两个字,言简意赅,字字沉冷:“过来。”

阿九面上的神情变得诧异,她心中疑窦丛生,眼中划过几丝犹豫,垂着眸子思索了一阵,也不敢违逆他,长裙下的绣花鞋微动,挪也似的又朝着他走近了一些。

心机深沉的人,还有极高强的武艺,使人不得不防。贪生怕死的人通常对危险有独到的感知,阿九暗暗警惕起来。

面前的男人无常且难测,他在身旁,她便不敢有片刻的松懈,只能浑身紧绷得几乎僵硬,垂着头,屏息凝神。

那双眸子目光幽深,眼神一刻也不曾从她身上离开过。距离愈发地近,他的身体却没有出现想象中的那股不适,看来与他推测的情况差不离。因为她体内有他的蛊,所以他不会像排斥其他人一样排斥她。

他半眯起眼,想要更确切地求证自己的猜想。

阿九一面缓慢地朝他靠近,时不时便会悄然抬眼去打量他的面色,忽见他抬起左手,登时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闪避。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那只不沾尘埃的手从九重天上跌入了凡间,竟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触感冰冷,覆上柔嫩温热的肌理,激得她浑身一个激灵。阿九大惊失色,正大惑不解,那人却蓦地收了手臂,一股大力袭来,拉着她不受控制地踉跄上前。

蛮横的力道,半分不容人反抗。阿九被硬生生拖着,忽然脚下重心不稳,居然就那么横冲直撞朝他扑了过去。

错愕同慌张交织着从脑子里闪过去,最终化作了一片空白。她面上怔怔的,直到柔软的胸脯狠狠地硌上了什么东西,袭上一阵尖锐的疼痛,终于将她飞离的思绪硬生生扯了回来。

她心头拿淮南话狠狠骂了一声,谢景臣坐在椅子上,以那样的角度,用脚趾头想也能直到方才硌在她胸口上的是什么……

生平头一次这样窘迫,她觉得羞愤难耐又懊恼,不知为什么,居然让她觉得比昨夜在他面前赤身裸|体还要难堪。连忙退后几步在他面前跪下去,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道:“大人恕罪,奴婢无意冒犯大人……”

不同于她的翻江倒海,谢相的反应却淡定得出奇。修长的指缓缓抚上高挺的鼻,他垂眸扫了她一眼,目光复落向别处,沉声吩咐:“去,将巾栉拧干了拿给我。”

阿九顾不得羞臊了,也不敢耽搁,只好连忙从地上站起身,走过去探出手,试了试鎏金面盆里的水,将里头的巾栉拧干了朝他递过去。

“大人。”

他不言声,面无表情地接过来拭了拭脸,又将巾栉递给她,“替我挽发。”

“……是。”

这人本就古怪,可今天尤甚。阿九心头倍感困惑,面上却只一丝不露。深吸一口气,她徐徐上前,走到他身后站定。抬手拢起他的发,柔顺如墨的发丝从纤细的十指间穿过去,她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尽量使动作轻柔。侧目看一眼菱镜,里头映出一个如坐画中的男人。

谢景臣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任由她为自己挽发,眼中沉静如水。

阿九有一双巧手,不多时已经将那头长发梳得妥妥贴贴,她暗自吁一口气,转身拾起官帽替他戴上,眸光扫过搭在一旁的蟒袍,暗自揣摩他是要入宫,也不消他提醒便上前取过来,伺候他穿戴。

窗外日光普照,他站起身,在她面前端立,风姿清傲,濯濯其华。

真是一个高个儿的男人,阿九忍不住道。

从她的角度,即使昂着脖子也只看得见那微微扬起的下颔,光洁似玉,轮廓线条极流畅,如鬼斧神工。眸子很快地垂了下去,她敛神,专心致志地替他系鸾带,双手从那腰际间绕过去,姿势有些暧昧,像是一个带着疏离意味的拥抱。

少女干净的身子欺近,一股淡淡的异香飘逸而来,干净的处子幽香,胜过世间一切香料。窜入鼻息,拂动心弦,蓄满未知的拨撩意味。

心头忽地一颤,突如其来,教人猝不及防。谢景臣微微皱眉,面露几丝嫌恶之色,伸手将面前的女人猛地推了开,目光如冰,话音出口却又似乎染着几丝异样的沙哑,低低道:“够了,滚出去。”

“……”

果然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阿九心头瘪嘴,颇觉不明所以,然而他发了话,她自然也不敢再跟这儿呆着,因只好朝他揖个礼,旋身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了。

千嶂里

他这种脾气古怪的人,身边不留人伺候,也是件好事。

阿九挑起个索然无味的笑,提着裙摆从北主院走出,细碎的金光流溢在游廊上,她不急不缓地上台阶,在道道金光中穿行而过。

因为昨夜下过一场大雨,今日天朗气清,万里穹窿一碧如洗,没有一丝云,有的只是遍布德泽的耀眼日光。她仰起脖子看天,朝着那轮明晃晃的太阳伸出手,微茫从五指间的缝隙里穿泻出来,在面颊上投下几道淡而纤细的阴影。

难得的好天气。

阿九眼底柔和几分,随手折下一片横亘在眼前的树叶,捏在手心里往前徐行,脑子里忽然又想起不久前才认识的金玉,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想起她对谢景臣那副无限神往的目光,阿九觉得有些好笑。

那样一个人,高高在上,如立万千云雾间俯视众生,喜怒无常,教人捉摸不定。前一刻对你笑若春风,下一瞬便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阿九是一个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直觉告诉她,若想活得久,便要对这种人敬而远之。

只可惜……

心头正思索,忽闻不远处有脚步声大作,其姿铿锵有力,有雷霆万钧之势。她步子微顿,朝着那声响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却见是一众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一个个面无表情,疾行如风,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眉眼清冷目不斜视,那身量极高,戴官帽,系鸾带,绣金线的行蟒曳撒在日光下一照,光华万丈。

阿九没看几眼便收回了目光,垂了眸子转身离去,脑子里却仿佛是鬼使神差,不知怎么就浮现出金玉的一句话来——当今天下第一美。

等阿九回到住处时,金玉已经出去干活了。

她在屋子里随意转了一圈儿,觉得无所事事,便又在杌子上坐下来,目光愣愣地盯着一处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发出一声响动,金玉推开门扶着腰走进来,一面揉腰一面叫苦连天:“可累死我了,腰好酸……”说着忽然看见了阿九,面上一愣,连忙上前在她面前蹲下来,捉住她的手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还是不大习惯同一个陌生人这样亲近,因不着痕迹地抽出左手,勉强笑笑,“有一阵儿了。”

金玉哦了一声,忽然双眼一亮,紧接着又问:“大人传你去做什么?”

阿九嘴角的笑意渐渐褪下去,淡淡道:“大人的手腕受了伤,碰不得水,传我过去伺候他梳洗更衣。”

梳洗更衣?金玉很惊讶,长长地啊了一声,瞪大了眸子道:“大人不是不爱人近身么?”说着略歪了歪头,眉头皱紧,“这可真奇怪,府上那么多二等丫鬟,专门儿伺候主子,大人怎么不叫别人,偏偏叫你呢?”

对于这个问题,阿九心中也大惑不解,只是摇头道,“我也觉得奇怪。可惜我又不是大人,怎么会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金玉又兴奋道,“大人是不是如传言中一般美?”

阿九被她问得一愣,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复诚诚实实道:“或许比传言中还美。”

“真的?”金玉兴高采烈地拍了拍手,眸子里晶亮晶亮,望着她一副羡慕的眼神,“我一眼都还没见过大人呢,真是羡慕姐姐你。”

阿九哭笑不得,伺候那样一个人,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她想起谢景臣推开她时的目光,阴沉冰冷,仿佛只要她再多留一刻,他便会将自己活生生地千刀万剐。她用无可奈何的眼神看金玉,摇头道,“大人和你想的不一样,很不一样。听我一句话,这相府里的生存之道有许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离大人远远儿的,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金玉听了却不大理解,偏着脑袋看她,“姐姐为什么这么说?”稍稍一顿,声音愈发地小,靠近她:“你很了解大人么?”

她摇头,“我不了解大人,普天之下恐怕都没有人能了解他。”说完便将话头一转,不愿再同金玉聊这个人,又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到底只是小丫头,心智极容易被人左右,之前还兴致勃勃地探听谢景臣,此时听阿九提这茬儿,立时将前面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她换上副忿忿不平的神情,往旁边的杌子上一坐,狠狠跺脚:“别提了,气死我了!”

阿九见她气恼,微微挑了眉,却也不开口去问,安安静静地等下文。

金玉怒气冲冲,瞥一眼阿九,见她半分开口询问自己的意思都没有,不禁有些惊讶,“我这么生气,姐姐都不好奇为什么么?”

她眨了眨眼,“如果你真想告诉我,自然会说,哪里还用得着我问?若你不想说,我问了也是自讨没趣。”

金玉被她的逻辑惊得瞠目结舌,心头细细一琢磨,居然又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她皱起眉,觉得阿九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如她们这样的年龄,应该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可阿九却是个异类。

如是一思索,金玉也没有往深了想,心头窝火无处宣泄,只能愤愤切齿道:“红莺和杨柳实在太过分了!当我好欺负么!”

“……”红莺?杨柳?那是什么人?阿九略蹙眉,“我没听明白。”

金玉缓了缓起,极力平复了一番心绪,这才将神情的原委说了出来,“早上你刚走,余嬷嬷便来喊我,要我去浣衣房帮忙。府上每日都会安排人去浣衣,我原本还思忖着,衣服总不至于太多,谁知堆得跟座山似的!我在衣服里翻了翻,发现红莺和杨柳把自己的衣服都堆进去了,大家都是三等丫鬟,凭什么要我帮她们洗衣裳!”说着更觉得委屈,吸了吸鼻子道,“我气不过,便去找余嬷嬷,可余嬷嬷非但没惩治她们,反而将我给骂了一顿,今天的午饭和晚饭都没了……”

听她说完,阿九心头思忖了一阵儿,又抬手抚了抚她的肩膀,安慰道:“先别哭了。我问你,余嬷嬷是什么人?”

金玉揩了把脸,望着她道,“就是余嬷嬷啊,管咱们的。”

她点点头,心下不解,又道:“她为什么偏袒红莺和杨柳?”

“红莺是她的亲侄女,能不偏袒么!”金玉狠狠握了握拳,“真是太欺负人了……”

原来是人家的亲戚,这也难怪了。

阿九叹了一声气,摇头道,“这有什么办法。你年纪小,初入相府,没有相熟的人,也没有靠山,那些丫头不欺负你欺负谁去?”

金玉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瞪大了眼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咱们这种人就活该被欺负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目光平静,“红莺和杨柳靠着余嬷嬷,所以能欺负你。金玉,你要记住,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你能靠得住的人,那就只能靠自己。”

金玉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好半晌才缓缓颔首,赤红着一双眼睛道:“那我该怎么办?去找总管说说?”

阿九摇头。奴才都是狗仗人势的一丘之貉,怎么会过问她们的死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这样忍气吞声么?”金玉急得哭起来,忽然又抬起眼定定看着阿九,这丫头倒是一副很有本事的样子,或许能帮到自己呢?便道,“阿九姐姐,你有什么办法么?”

她如今身上带着金蝎蛊,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儿来的闲工夫去管别人的事呢?阿九不想掺和,却也没有明着拒绝,只是说,“且看看明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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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间的风尤其大,吹得外头的树枝东倒西歪,俨然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头。

风刮起来,似寒冬一般的凛冽。阿九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看着窗外,院中的玉兰树在风中飘摇,徒生几丝凄凉寂寥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