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肯定什么地方搞错了。”

“我认为没搞错。你作为一名医生,私下里给她看了好几年的病。可是在她的庭审中,你却没有出庭作证——尽管你掌握了重要的证据。你从来没有说过,你到这里工作之前就认识艾丽西亚。大概她早就把你认出来了——你很幸运,因为她一直保持着沉默。”

我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带着讥讽与愤慨。现在我明白他强烈反对让艾丽西亚开口说话的原因了。让她保持沉默,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对他有利。

“你是个自私自利的浑蛋,克里斯蒂安,你知道吗?”

克里斯蒂安瞪着我,惊恐不已。“妈的,”他骂骂咧咧地说,“西奥,你他妈的听着——事情不是这样的。”

“不是吗?”

“那本日记里还写了些什么?”

“难道你还做过什么值得写下来的吗?”

克里斯蒂安避而不答,同时伸出手。

“能给我看一下吗?”

“对不起,”我摇摇头说,“我认为这不合适。”

克里斯蒂安说话时不停地玩弄着筷子:“我不该那么做。但我完全没有恶意。这你要相信我。”

“恐怕我做不到。如果你没有恶意,谋杀案发生后,你为什么不站出来说话?”

“因为我其实不是艾丽西亚的医生——我是说,不是正式的。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帮加布里耶尔一个忙。他和我是朋友,我们是大学同学。我参加过他们的婚礼。在此之前,我们已经有多年不见了——后来他给我来电话,想为他的妻子找个精神科医生。自从她父亲死后,她就开始患病了。”

“所以你就主动提出给她看病?”

“没有,绝对没有。恰恰相反,我想向他介绍我的一个同事——但是他一定要我给她看。他说艾丽西亚特别反对这件事情,我是他的朋友,她可能会比较配合。我明显不好拒绝啊。”

“你还接受得挺勉强的。”

克里斯蒂安像受了委屈似的看着我:“何必这样挖苦我呢。”

“你在哪儿给她看的病?”

他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接着说:“在我女朋友家。我跟你说了,这不是正式的——我其实不是她的医生,给她看病的次数也很少。偶尔看看,只是这样——”

“少归少,你收费了吗?”

他眨了眨眼,避开我的目光:“呃,加布里耶尔一定要给,所以我也无法推托——”

“我想,是现金吧?”

“西奥——”

“是不是现金?”

“是的,不过——”

“你报税了吗?”

他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看来是没有。这也是他没参加艾丽西亚庭审的原因。我不知道他还给多少病人“非正式地”看过病,而且没有如实申报收入。

“听我说,”他说,“如果迪奥梅德斯知道了,我——我就有可能丢掉饭碗。你能料到,对吧?”他的声音流露出哀求,求我放他一马。可是我对他丝毫没有同情,只有鄙视。

“别管教授怎么样。医疗委员会会怎么样?他们会吊销你的执照。”

“只要你不说就没事。你没必要告诉别人嘛。现在已经是覆水难收了,是吧?我是说,我们谈的事关乎我的职业生涯,看在上帝的分上,放我一马吧。”

“你早就应该想到的,不是吗?”

“西奥,求你了……”

克里斯蒂安内心肯定恨透了这样求我,但我看到他这副熊样儿并没有感到满足,只感到被激怒。我并不想到迪奥梅德斯那里去告他的状——反正现在还不想。如果像现在这样引而不发,他对我也许更有用。

“没问题,”我说,“其他人没有知道的必要,就眼下而言。”

“谢谢你,真的,我是真心的。我欠你的。”

“是的,你是欠我的。继续说。”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让你说话,想让你跟我说说艾丽西亚的情况。”

“你想知道哪方面的?”

“所有的。”我回答说。

3

克里斯蒂安看着我,手里还在玩筷子。他经过一番思考终于开口说话了。

“没有太多可说的。我不知道你想听什么——或者你要我从哪儿开始。”

“从头开始,”我说,“你不是给她看了好几年病吗?”

“不——我是说,是的——不过我告诉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次。她父亲死后,我给她看过两三次。”

“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大约在谋杀案发生前一星期。”

“描述下她当时的精神状态?”

“哦,”克里斯蒂安说着靠回椅子上,显得比较轻松,因为他现在比较安全了,“她非常偏执,沉湎于幻想——甚至有点精神病。但她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她的精神状态大起大落有很长时间了,总是时好时坏——典型的边缘性人格障碍案例。”

“别跟我谈他妈的诊断,只要你讲事实。”

克里斯蒂安一脸委屈地看着我,决定不跟我谈这个问题:“你想知道些什么?”

“艾丽西亚向你透露了她受到窥视的事,对吧?”

克里斯蒂安茫然地看着我:“受到窥视?”

“有人在窥视她。她没有告诉你吗?”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接着,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吗?”我问。

“你不会真的相信吧?一个窥视狂透过窗户看她?”

“你认为这不是真的?”

“纯粹是幻想。我认为这太明显了。”

我把头一歪,用下巴示意那本日记说:“她记叙的这件事很有说服力。我相信她。”

“呃,当然她可能写得很有说服力。如果我对她不太了解,我也可能会相信她,她当时正处于精神病的发作期。”

“你一直这么说。从日记中看不出她有精神病,只能看出她很恐惧。”

“她有病史——在搬到汉普斯特德之前,在他们原先住的地方,曾经发生过同样的事情。这也是他们不得不搬家的原因。她曾经指控马路对面的一个老人,说人家在偷窥她,还大惊小怪。结果发现那个老人原来是个瞎子——根本就不可能看见她,更不用说窥视她了。她的情绪总是很不稳定——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她父亲的自杀。她从来就没有完全地康复。”

“她没跟你谈过他的情况吗?我说的是她父亲。”

他耸耸肩:“还真没有。她总是说她很爱他,他们的关系很正常——考虑到她母亲的自杀,这样的父女关系就很正常了。说实话,我很幸运,还从艾丽西亚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她这个人很不配合。她嘛——算了,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显然不如你。”没等他开口,我就说,“她在父亲死后企图自杀?”

克里斯蒂安耸了耸肩:“你可以这么说。我是不会这么说的。”

“那你会怎么说?”

“那是自杀行为,但是我认为她并不想死。她过于自恋,根本不会真的伤害自己。她服用过量药物,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做给别人看。她是在把自己的压抑情绪‘传递’给加布里耶尔——她总是想吸引加布里耶尔的注意,可怜的家伙。如果不是为了尊重她对我的信任,我就会告诉加布里耶尔,让他趁早解脱出来。”

“你这么讲伦理道德,对他来说可真够不幸。”

克里斯蒂安露出一脸苦相:“西奥,我知道你很有同情心——所以你成了一名优秀的心理治疗师——可是你在艾丽西亚·贝伦森身上下功夫是浪费时间。即使在谋杀发生之前,她的内省力也少得可怜。内省力、内心反思,或者随便你叫它什么。为了她自己和她的艺术,她会全力以赴。无论你怎么同情她,或者对她有多好,她都不会知恩图报。她无药可救,是一个十足的贱货。”

说到这里,他露出蔑视的神情——对这个受到严重伤害的女人,他没有丝毫同情心。我当时心想,有边缘性人格障碍的恐怕不是艾丽西亚,而是克里斯蒂安。这样可能更有道理。我站起身。

“我去看看艾丽西亚。我需要得到答案。”

“从艾丽西亚身上?”克里斯蒂安惊讶地说,“你想怎么得到呢?”

“问她呀。”我说着走了出去。

4

我等迪奥梅德斯进了办公室,斯特芬尼与信托基金会的人开会的时候,悄悄溜进“金鱼缸”找到了尤里。

“我要见一下艾丽西亚。”我说。

“哦,是吗?”尤里说着用异样眼光看着我,“治疗不是已经停止了吗?”

“是停止了。但我要私下找她谈谈,仅此而已。”

“好吧,我明白了。”尤里看起来有些为难,“呃,治疗室有人在用——整个下午英迪拉都在那里给病人进行治疗。”他稍加思索后又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艺术治疗室是空着的。不过要抓紧时间。”

他没有过多地解释,我也明白他的意思——我们的动作要快,这样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也就没人去向斯特芬尼告状了。尤里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我非常感谢。他显然是个好人。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对他的判断是错误的,我感到很内疚。

“谢谢,”我说,“我非常感谢。”

尤里咧嘴冲我笑了笑:“十分钟后我把她带来。”

尤里说到做到。十分钟后,艾丽西亚和我在艺术治疗室面对面地坐着,中间隔着干结了许多颜料的工作台。

我坐在一张有点摇晃的圆凳子上,心里有点不踏实。艾丽西亚泰然自若地坐下——好像准备做模特,或者准备绘画似的。

“谢谢你。”我说着把日记本拿出来放在面前,“谢谢你把它给我看。你把这么私人的东西委托给了我,这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我笑了笑,可是她脸上毫无表情。她的面部具有冷峻刚毅的特征。我甚至想她是不是感到后悔,觉得不该把日记给我看。也许她对于如此彻底地暴露自己感到有点羞耻?

我稍事停顿,然后继续说:“日记结束得很突然,给人留下了悬念。”我翻了一下日记剩下的空白页:“它有点像我们的治疗——并不完整,尚未完成。”

艾丽西亚没有说话,只是瞪着眼睛出神。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肯定不是这个。我以为她把日记本给我预示着某种变化——代表一种邀请、一个开端,或者一个切入点;可是我现在又回到了原点,面对着一堵无法穿透的墙。

“你知道,在这次间接的交流,通过日记的字里行间交流后,我希望你不妨再向前迈出一步,跟我面对面地谈谈。”

没有反应。

“我想,你把这本日记给我,是为了与我交流。你确实与我交流了。我读了这本日记,增加了对你的了解——知道你是多么孤独,多么寂寞,多么恐惧——知道你的处境比我原先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比如,你和韦斯特医生的关系。”

我在提及克里斯蒂安名字的时候,有意识地看了她一眼。我希望能看到某种反应,比如眯起眼睛、咬紧牙关,或者其他一些迹象,无论什么迹象,可是没有,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都不知道,你到格罗夫诊疗所之前,就认识克里斯蒂安。你私下里找他看病就有好几年时间。他到这里来工作的时候,你显然是认识他的——那是你来了几个月之后。他居然没和你相认,这肯定使你感到非常困惑。我想,你也许感到心烦意乱吧?”

我提出了一个问题,可是对方没有回答。她好像对克里斯蒂安没有什么兴趣。她把目光转向别处,显得很不耐烦,也很失望——好像我错过了一个机会,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她对我似乎另有期待,可是我没能给她。

不过我没有死心。

“还有一件事,”我说,“这本日记还提出了一些问题——一些需要回答的问题。有些事情不合情理,和我从其他渠道得到的信息出入太大。既然你允许我看这本日记,我就觉得有责任做进一步调查。我希望你能够理解。”

我把日记本还给艾丽西亚。她接过去之后,把手指放在上面。我们相互对视了一会儿。

“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艾丽西亚,”我最后说,“你是知道的,对吧?”

她什么也没说。

我认为这是一个肯定的回答。

5

凯西变得越来越粗心大意。我觉得这是不可避免的。她出轨了这么长时间,开始懒得去掩饰了。

我回家的时候,发现她正准备外出。

“我去走走,”她说着穿上运动鞋,“很快就回来。”

“我也想去锻炼一下。想要人陪吗?”

“不了,我还要背台词。”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把关。”

“不用了,”凯西摇摇头说,“我一个人要简单一些。我只是背诵几篇讲话——你知道,背那些讲话的时候不能老是回头,是第二场中的台词。我在公园里散步,大声重复这些台词。你真该看看当时别人看我的表情。”

我只好由她去。凯西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非常诚恳,而且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她是一个了不起的演员。

我的演技也有所提升。我回报了她一个温暖、坦诚的微笑。

“那就好好散步吧。”我说。

她前脚离开公寓,我后脚就跟上了。我与她保持着一段谨慎的距离——不过她竟然一次也没有回头。正如我所说的,她越来越粗心大意了。

大约五分钟之后,她来到公园入口处。她快到入口时,有个人从树荫下走出来。我在他的背后,所以看不见他的脸。他深色头发,身材魁梧,比我个子高。她走到他面前,任由他把自己揽在怀里。他们开始亲吻。凯西迫不及待地抱着他,接受他的吻。毋庸讳言,看见另一个男人搂着她,我感到很不自在。他的手在她身上乱摸,还把手伸进衣服里抚摸她的乳房。

我知道自己应该躲起来。我没有躲,而是站在明处——如果凯西转过身,肯定会看见我。可是我就像中了魔法,动弹不得,就像看见了美杜莎,身体变成了石头。

他们终于亲吻完毕,手挽手走进公园。我尾随着他们,但觉得无所适从。从远处看,那个人的背影似乎跟我的没什么不同——一时之下,我竟然有些头脑发蒙、灵魂出窍的感觉,觉得我看见的是自己正与凯西一起在公园里散步。

凯西领着那个人走向一片茂密的小树林。他跟着她,两个人都不见了。

我心里一阵恶心。我的呼吸变得沉重、缓慢、不畅。我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敦促我立即掉头,赶快走开,快,越快越好。可是我没有。我跟着他们进了树林。

我尽量轻手轻脚——可是脚下的小树枝仍在咔咔作响,那些树干还不时地钩住我。我看不见他们在什么地方——林木非常稠密,我只能看见自己前面几英尺的地方。

我停下来侧耳静听。我听见树丛中传来一阵飒飒声,不过这完全可能是风声。接着我听见一个不会听错的声音,一个我非常熟悉的低沉喉音。

是凯西的呻吟声。

我想走得近一些,可是那些树枝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好像成了被蜘蛛网粘住的苍蝇。我站在昏暗的光线里,闻到一股股树皮和泥土的霉味儿。我听见凯西偷情时的呻吟声。他则发出野兽般的吭哧声。

我顿时觉得怒火中烧。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居然侵入了我的生活。他竟然偷走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珍惜的东西,诱惑并加以腐蚀。这太丑恶了——简直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他也许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某个恶魔的工具,意在对我进行惩罚。是上帝在惩罚我吗?为什么?除了坠入爱河,我究竟犯了什么罪?是不是因为我爱得太深,太热烈,太过分了?

这个男人爱她吗?我怀疑。总不会像我这样爱她。他只是在玩弄她,玩弄她的身体。他不可能像我这样关心她。为了凯西,我连去死都愿意。

为了她我甚至会去杀人。

我想到了我父亲——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会做什么。他会把这家伙干掉。我能听见父亲的喊声:做一个男人!强硬起来!我应不应该这样做?杀了他?把他做掉?这是快刀斩乱麻的解决办法——打破魔咒,解救凯西,让我们获得自由。失去他后,她会感到难受,可是一旦过去就好了,他只会变成一段记忆,很快就会被遗忘,我们就可以和好如初。我现在就可以去做,此时此刻,就在这座公园里。我会把他拉进池塘,把他的头闷在水里。我会一直按着他的头,直到他的身体抽搐,然后在我的手臂中变软。我也可以跟踪他回家,在地铁的月台上,站在他身后,等呼啸的列车快进站时,猛然一推,把他推到铁轨上。或者,我可以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悄悄贴近他,抓起一块砖头,砸烂他的脑壳。我没理由饶过他。

凯西的呻吟声突然变大,我听出这是她达到高潮时发出的声音。接着是一片寂静……继而是我非常熟悉的咯咯笑声。随后,我听见小树枝的断裂声,他们在向树林外走。

我稍等了一会儿,然后折断四周的树枝,奋力走出树林,手上被划出了道道血痕。

我走出来的时候,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用出血的拳头抹去脸上的泪水。

我步履蹒跚、漫无目的地迈开双脚,像疯子似的来回兜着圈子。

6

“让-费利克斯?”

接待处的前台里没有人,我喊了也没有人出来。我稍事犹豫,随即走进了画廊。

我沿走廊来到悬挂《阿尔刻提斯》的地方。再一次,我看着这幅画,再一次,我想重新对它进行解读,可是我依然毫无头绪。这幅画中有某种无法解释的东西——或者说其中有我还无法破解的秘密。是什么呢?

这时候,我突然发现了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的东西,瞬间倒抽了一口凉气。如果眯起眼睛仔细看,就会发现艾丽西亚身后的阴影部分,也就是画面上最暗的部分,会聚拢在一起。从一个特定的角度去看,它就像一张全息图片,从二维变成了三维,阴影部分凸显出一个形状……一个人形。一个人——躲在暗处。在监视。在窥视艾丽西亚。

“你要干什么?”

我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让-费利克斯看见是我,显得不太高兴。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问道。

我刚想指出画中阴影部分有个人,并想问一下让-费利克斯——可是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不合适。所以我就笑了笑。

“我还有两个问题。不知道现在问合不合适?”

“不太合适吧。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肯定不会再有什么了。”

“其实,现在出现了一些新的信息。”

“是什么?”

“有一点,我以前不知道艾丽西亚打算撤出你的画廊。”

让-费利克斯没有立即回答。他的声音就像一根快要绷断的橡皮筋。

“你在说什么呢?”

“是不是确有其事?”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艾丽西亚是我的病人。我想让她再度开口说话——但是我现在明白了,让她继续保持沉默,好像对你有好处。”

“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只要没人知道她有撤出的愿望,你就可以无限期地占有她的作品。”

“你究竟要指控我什么?”

“我根本不是在指控你。我只是在讲述一个事实。”

让-费利克斯笑起来:“那我们就走着瞧吧。我要联系我的律师——并且向医院方面提出正式的投诉。”

“我想你不会。”

“怎么就不会?”

“好了,你看,我还没说我怎么知道艾丽西亚准备撤出的呢。”

“不管是谁跟你这么说的,都是在骗人。”

“是艾丽西亚。”

“什么?”让-费利克斯这一惊非同小可,“你是说……她开口说话了?”

“在某种意义上。她把自己的日记给我看了。”

“她的——日记?”他眨了几下眼睛,似乎难以处理这个信息,“我不知道她还记日记。”

“她有。她比较详细地记录了你们最后几次见面的情况。”

我没再多说。我已无须多说。长时间的停顿。让-费利克斯沉默不语。

“有事跟我联系。”说完我就笑眯眯地走出画廊。

到了索霍的街上,我开始对刚才惹毛让-费利克斯感到有些内疚。不过那些话是我有意说的。我想看看这样的挑衅会产生什么结果,他会作出什么反应,会怎么去做。

现在我只能等着瞧了。

我穿过索霍时,给艾丽西亚的表弟保罗·罗斯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马上要去他那里。我不愿意成为那幢房子的不速之客,不想受到上次那样的对待。我头上的瘀伤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

我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腾出手来点了一支烟。电话刚响了一声,我还没来得及吸一口烟,那边就有人接了。我希望是保罗而不是莉迪亚。我的运气不错。

“喂?”

“保罗,我是西奥·费伯。”

“哦,你好,伙计。对不起,我说话声音小,”他说,“老妈正在睡午觉,我不想吵醒她。你的头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

“好,太好了。有什么事能帮你?”

“是这样的,”我说,“我得到了一些有关艾丽西亚的新情况……我想跟你谈一谈。”

“关于什么的情况?”

我告诉他艾丽西亚给我看了她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