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年大约是有点意外,愣愣地将跳着火苗的蜡烛吹灭,但却睁着眼睛木木地没有下步动作。

石穗提醒他:“快点许愿啊!”

他这才讷讷地反应过来,闭上眼睛。

不知是不是长期在室内的缘故,他皮肤有点苍白,但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微微跳动时显得有些可爱。

石穗看着这么漂亮的十七岁少年,身上却是一身囚服,不由得有点五味杂陈。

林沉年睁开眼睛,对上石穗专注的目光,微微愣了下,脸上浮上一丝羞赧的晕色。

石穗反应过来,下意识问:“许了什么愿?”但说完,又马上笑着改口,“别说别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快吃蛋糕,我买的蛋糕太小,我们得赶紧吃完,不然待会张警官进来看到没他的份,可能会生气呢!”

她用塑料刀将蛋糕一分为二,大的那份递给林车辆,自己拿过那份小的。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照我自己喜欢的水果味买了,你看你喜不喜欢?”

林沉年嗯了一声,捧着蛋糕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石穗吃了一口蛋糕,奇怪地看向他:“怎么?不喜欢吃蛋糕么?”

林沉年愣了一下,赶紧摇头,盯着手中的蛋糕,声音微微有点颤抖地开口:“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生日蛋糕,也从来没有吹蜡烛许过愿。”

石穗想起他的家境,忽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沉年抬头,眼睛有些发红,但表情却是微笑着的:“以前过生日,我妈妈会给我煮一碗猪肉面,很好吃。”

石穗微不可寻地叹了一声,微笑道:“没关系,你好好表现,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能在家吃到妈妈煮的猪肉面。”

林沉年咬咬唇点头,送了一小口蛋糕在嘴中,沉默了片刻,才小声道:“蛋糕很好吃。”

石穗舒了口气,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玩笑道:“好吃我们就快点吃,时间剩地不多,可别等张警官进来,我们还没吃完。”

林沉年神色莫辨地看过来,抿嘴笑着点了点头。

他不笑的时候,模样有些冷冷的忧郁,但笑起来时真是让人有种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感觉,那种少年人的青涩和温暖,实在动人。

而且,石穗发现,他似乎笑得越来越多。

想到这或许是她的功劳,不免有点得意。

十七岁的林沉年其实并不爱吃甜食,但是人生中第一次的生日蛋糕,却让他觉得这种甜,是那么地美味,那甜味像是一直甜到了心里。

一块不算太小的蛋糕,他吃得很干净,甚至还下意识舔了舔那塑料叉子,把上面残留的甜味舔得干干净净。。

石穗看着他这略微有些稚气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这才是一个十七岁男孩该有的样子。

林沉年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在笑什么,赶紧放下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

石穗笑:“你喜欢吃蛋糕,我下次再给你带。”

林沉年忙摇了摇头:“不用不用,蛋糕生日吃才好吃,平时我都不喜欢吃甜食。”

石穗为他的谬论摇头失笑,又拍了拍额头:“我差点忘了,我还给你带了生日礼物。”

林沉年好奇地睁大眼睛,看她从地上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素描本和一盒炭笔。

“我知道你喜欢画画,所以就给你买了这些,你看看喜不喜欢?”

林沉年摸了摸那把炭笔,鼻子酸酸地,片刻之后,才抬起头看向石穗,低声开口:“谢谢你,石穗姐。”

石穗不以为意地摇头:“我知道你们每天也会有一些自己的时间,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画画打发时间。”

林沉年一动不动看着她,似乎是犹豫了片刻,小声问:“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不是因为同情我?”

石穗笑了笑:“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为什么?你跟关在这里的其他人不同,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地度过这些难熬的日子,振作起来,以后出去继续做那个努力向上的林沉年。我不是因为同情你,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样的孩子从此一蹶不振,那样实在是太可惜。”说着,她挑挑眉,“而且你是我的学弟,冲着这一点,我也该照顾多你一些。”

林沉年点点头:“放心吧,石穗姐,我不会再让你担心的。等我从这里出去,我会努力让我妈妈过上好的生活。”

石穗抿嘴笑开:“林沉年,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第9章 被欺负

高兴的当然不只石穗一个人,还有林沉年。

他从出生开始,似乎就是一个不太幸运的孩子。家境贫寒,生父早逝,母亲弱小,继父是个混蛋。本以为努力读书,就能改变母亲和自己的命运。可哪知一切希望在他十六岁不到就戛然而止。

这一年多来,生活变得暗无天日。倒在血泊中的继父、警车和手铐、看守所形形□□的恶人、庭审中母亲痛苦的脸、还有这里好像看不到头的封闭生活,都成为这个少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直到石穗给他黑暗的生活,开了一扇窗,让外面的阳光照进来,他这才明白过来,这世界还是明朗的,他不过只有十七岁,未来的路还很长。

口齿间似乎还留着蛋糕的香味,他并不爱甜食,可这水果蛋糕的甜味,和母亲做的猪肉面一样,都是能暖到心窝里的美味。

抱着素描本和炭笔回宿舍时,林沉年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弧度,与平日里的冷漠完全不同。

而人天生是嫉妒的生物,尤其是这些恶劣的少年。

林沉年的模样,显然成为这屋内其他人眼中刺目的风景。

林沉年走到自己床位,趴在上面,将素描本摊在枕头上,爱不释手地翻了翻。

其实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素描本,但在他匮乏的生活中,却是异常珍贵的礼物。

他想了想,又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炭笔,握着那笔想要在白色的纸张上画点什么,可有迟迟不知如何下笔,生怕浪费了这来之不易的礼物。

碰!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林沉年趴在床上的身体,狠狠晃了晃。手中的笔擦过白色的画纸,留下一条长长的黑线。

他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始作俑者。

只见本来坐在对面和其他几个男孩胡闹的张小飞,不知何时站在了他床位前,脸上一脸的痞气和挑衅,想来刚刚那动静,是来自他。

张小飞见林沉年冷着脸看过来,嘿嘿一笑,又抬脚在床架上重重踹了一下。

林沉年目光冷清,对他的挑衅面无表情。

“喂!”张小飞恶声恶气地吼了一声,继而又换上下流的表情,“为什么每次那老师都找你谈话,是不是看上你这小白脸了?”

林沉年皱了皱眉,冷哼了一声,转过头继续趴在枕头上,将炭笔放好,用手摸索那画纸上的线条,似乎是想把那痕迹去掉。

他的漠视彻底激怒了张小飞,他两步走上前,在林沉年毫无防备下,一手夺过他捧着的素描本。

林沉年心里一提,从床上马上弹起来,与他对立而站。

“还给我!”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像是寒冰一样,看向对面的男孩。

林沉年虽然年少,但那冷冷的气质,总有点不敢冒犯的威慑。张小飞微微一愣,听到旁边有人起哄,立刻虚张声势地挥了挥手中的素描本:“这是不是老师送给你的?为什么就送你不送我们,这不公平是不是?”

旁边几个男孩,立刻哄笑附和:“是!”

林沉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继续冷冷道:“还给我!”

张小飞嘿嘿一笑,阴阳怪气道:“我也喜欢画画呢,不如你送给我让我练练手。”

林沉年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的拳头就要挥出去,狠狠打在对面的人脸上。

但是他忽然想起自己答应过母亲和石穗,他不会再犯错误。

林沉年用力压下自己的怒气,放低声音:“请还给我!”

张小飞对他忽然的示软,有些意外,旋即便开始更加嚣张:“怎么?怕了?你不是挺牛吗?当初刚来时,一个人跟我们四个打。”说着,他晃着腿道,“还给你可以,叫我飞哥,求我。”

林沉年咬了咬牙:“飞哥,求你还给我!”

张小飞见他这样软弱,高兴地哈哈大笑,他乐不可支地指着林沉年,朝旁边几个同样在笑的男孩道:“看见没?这家伙可是杀了人进来的,时间长了,在老子面前还不是只软脚虾。”

林沉年对这些言语的奚落不为所动,只盯着他手中的素描本。

张小飞注意到他的眼神,嗤笑了一声,扬起本子在他头上砸了一下:“还给你可以,自己拿!”

说完,踮起脚,将手中的本子高高举起。

林沉年没有太在意自己被砸痛的额头,只稍稍昂头看向那在半空的素描本。

张小飞人高马大,是这间房子最高的男孩,比一米七五的林沉年高了半个头,刻意高举着本子,让他无法轻易够着。

哪知,林沉年一心在这本子上,在张小飞得意间,已经轻轻跃起,一把将那本子抢了过来。

张小飞猝不及防被他夺去了本子,面子上挂不住,旁人一起哄,他立刻伸手再去去抢。

林沉年转身护着本子,很快被他推倒在地。

大约是见抢不过来本子,长久的积怨,让张小飞那暴力的因子开始作祟,拳脚毫不客气朝地上的人招呼过去。

那几个唯张小飞马首是瞻,又对林沉年不满已久的男孩,一起涌了上去。

林沉年并没有还手,只牢牢抱着素描本躺在地上,任由那些雨点般的拳脚落在自己身上。

疼吗?

当然很疼,但更多的是屈辱。

他并没有犯错,却要承受这些不属于他的惩罚。

有好几次,林沉年觉得那屈辱和疼痛无法再忍受,想要奋力反抗,但脑子里又冒出目前母亲爬上了皱纹的脸,还有石穗温柔的笑容。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下来,林沉年的视线一片模糊,脑子里混混乱乱的全是幻觉,一会儿是母亲站在巷子口等他放学回家,一会儿是继父的谩骂和殴打,一会儿又跳到那间小小的会客室里,石穗轻轻地唤他的名字。

打斗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外面的狱警。

两个值班狱警用警棍敲了敲铁门,冲进来大吼:“你们在干什么!马上住手包头蹲下!”

但打红了眼的不良少年,哪里听得到这些话,直到狱警手上的警棍毫不客气地招呼在他们身上,这些少年才反应过来,立刻散开,老老实实抱头蹲下。

一个警察跑去看蜷缩在地上的人:“林沉年,你怎么样?”

林沉年半睁着眼睛,气若游丝地解释:“我没有打架。”

少管所的狱警对林沉年的情况都很了解,在所长的交待下,平日对他自然也比较照顾,那警察见他额头上正在淌血,有点无语道:“我看得出,你这是被人打。我带你去医务室。”说完,将他扶着站起来,厉声朝其他人道,“今天参与打人的全部关紧闭。”

拖着身体单薄的男孩走了几步,那狱警又发现林沉年手中还抱着一本素描本,伸手想扯过来放下:“你拿着这个干什么?”

林沉年却抱得更紧。

狱警见他半闭着眼睛,晕晕乎乎的样子,也就作罢。

林沉年伤得倒不算太严重,就是额头缝了几针,眼眶受伤,左眼青肿得厉害,以至于一个星期后还没有消下去。

石穗上课的时候,见林沉年一直低着头,就跟最初见他时一样,心下狐疑,还以为他又要玩什么消沉,以至于整堂课,她都有点心不在焉。

到了属于两个人一对一的会面。

林沉年被小张带进会客室室的时候,还是低着头,好在进门时,低声唤了一句石穗姐。

石穗这才稍稍放心。

但她知道林沉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小张见林沉年低着头的模样,朝石穗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石穗不明所以,他笑笑没多做解释,摊摊手转身出了门。

“林沉年……”石穗试探着唤了一声。

林沉年放在桌面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石穗皱眉,这是一个人紧张的反应。

这几次谈话下来,两个人早就过了应该紧张的时候,她不解问:“林沉年,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沉年摇头:“没有,谢谢你上次送我的素描本和炭笔,很好用。”

他的声音很正常,确实不像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石穗更加狐疑,歪头想去看他的表情,但觉察到她动作的林沉年,脑袋埋得更低。

石穗皱眉想了想,稍稍向前倾,直接伸手去抬他的头。

“嘶——”

是林沉年呼痛的声音。

石穗反射性收回手:“你怎么了?”

林沉年这才慢慢抬起头,他额头上一道新鲜的疤痕,和犹在青肿的左眼,赫然出现在石穗眼里。

“你打架了?”石穗皱眉问。

林沉年忙不迭摇头:“没有,我没有动手。”

石穗又道:“其他孩子欺负你?”

林沉年沉默。

原谅石穗有限的生活经验,她并不知道应该应对这种情况,虽然为林沉年觉得可气,但又不能真的去怂恿他还手。

她想了想:“以后如果有什么事,马上报告给警察。不要吃闷亏。”

林沉年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还手,我会好好表现,争取减刑早点出去。”

石穗为他能如此懂事而感到高兴,却又觉得他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实在委屈。这个少年和大多数的少年犯本质上完全不同,却要承受这些元贝不应该属于他的屈辱。

她想了想,转移话题:“我和你之前的班主任周老师聊过,她说等你出去可以继续回学校上学。”

林沉年嗯了一声,想到什么似的道:“石穗姐,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份高二高三的教材,我想在这里先自学,如果可以,到时出去后我可以直接念高三参加高考。我已经浪费了几年,不想再浪费。”

石穗听了他的话,不免为这个男孩感到骄傲,欣然道:“你这样想我真高兴,我支持你,如果到时学习上有困难,可以跟我说,不懂的也可以问我。”说着,又笑了笑,“虽然高中课程我忘得差不多,但我可以回去帮你查。”

☆、第10章 不要怕

在李所长的支持下,石穗和林沉年一周半小时的谈话,变成学习辅导。

当然,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辅导。

石穗离开高中已经四年多,除了英语,其他东西早忘得一干二净,哪里还有本事给人辅导。

况且,让她一个曾经在高中总在四五名徘徊的学生,去辅导一个中考全市第五的顶级优等生,说起来都无人可信。

但林沉年再如何聪慧,在有限的条件下,光靠自学,总还是会遇到各种不解的问题。于是他便记下来,等到与石穗见面时交给她,石穗则拿回家去帮他向别人请教,下次见面时再给他讲解。

几次下来,林沉年的自学状况渐入佳境。

转眼间,寒假已经开始,到了快过年的日子,石穗在少管所的义教也只剩下最后一堂课。

不知是不是临近年末的关系,这一堂课,教室里的二十个孩子,不似之前那么平静,好像都隐隐有些躁动。

中国人向来重视春节,这些少管所的孩子想必也概莫能外。

毕竟都还只是孩子,不管有没有家,有没有和睦的亲人,总该不愿意在这冷冰冰的囚室内,度过这种欢庆团圆的日子。所以,他们的心理状态在此时不太稳定,也在情理之中。

半节课下来,中途休息时,坐在教室后面的小张出去上厕所,留下另一个新来不久的狱警在教室看着。

石穗站在讲台上整理剩下的教案,正整理地出神,教室里忽然出现争吵。

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到两个男孩站起来对峙着,两人表情都像是被激怒的公鸡一样,蓄势待发。

这两个男孩石穗认得,一个叫张小飞,一个叫朱成,是这所里最让人头痛的不良少年,都是因为打架伤人进来的,凶猛好斗。两个人进来后依旧嚣张跋扈,在各自的宿舍都是老大,犯事也不是一次两次。

一山不容二虎,两个人不对盘已久。

“张小飞,朱成,你们坐好!”后排的年轻狱警用警棍敲了敲桌子,厉声斥道。

两个男孩不情不愿地坐下。

石穗一口气还没放松下来,正要低头继续整理教案,目光却见电光火石之间,两个本来平静的男孩忽然就掀了桌子。

混乱是如何开始的,石穗已经记不清楚,她只知道,整个教室刹那间就乱作一团,两个男孩的拥趸者全部加入打斗,剩下几个人虽然没有打架,但也兴奋地掀桌子扔凳子,四处乱砸。

教室里唯一的狱警大叫着住手,用警棍敲人制止,却被几个孩子合力掀翻,这样一来,教室里完全乱了套。

就像是压抑已久的荷尔蒙和愤懑,在这一刻全部都被这些孩子释放出来。

骚乱,疯狂。

石穗只在电影里看过监狱暴动,在少管所义教的这几个月,除了林沉年前几个星期额头的伤,基本上都算得上气氛和谐,所以从来没想到,这些看起来还算守规矩的孩子们,会毫无理由地发疯。

待她反应过来,立刻按响了教室前面的警铃。

随着这一声警铃的响起,骚乱的教室似乎是静了一刹那,但随即变本加厉地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