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倒还好,更让石穗不习惯的是接下来漫长夜晚。

在林沉年到来之前,石穗一个人生活倒也早已习惯,但在夜晚的时候,独自住在这一百多平的房子里,偶尔还是会生出无法排遣的寂寞和不安全感。

而这两月来,那种感觉从来没有再出现过。即使晚上大把时间,她和林沉年基本上都是各自做自己的事,但因为她知道这本来只有她一个人的空间,还生活着另一个人,便再感觉不到寂寞。

如今晚上忽然又回到她一个人的状态,那种可怕的孤独感,让她再无法习惯。

早早睡去的石穗,躺在床上想,习惯果真是可怕的东西,不过两个多月,林沉年的存在,竟然已经像是空气一样存在自己的生活里。而她对这种存在,已经不知不觉产生一种依赖。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石穗,几乎是有些骇然。

她怎么能依赖一个比她小五岁的男孩?这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当然最可怕的事,这或许还不仅仅只是心理上的依赖,而是另一种石穗自己都不敢细想的情绪。

她想自己或许真的是孤独太久了,一个二十四岁的单身女人,杜绝胡思乱想的方式,大概就是去谈一场恋爱。

当然,石穗也只是想一想而已,很快便把这个好笑的念头抛弃,然后一心等着林沉年回来。

第四天因为林沉年要回来了,石穗从早早从学校离开,准备去超市多买点菜带回家,但才走到学校门口,就迎面遇上一个熟人。

两个月没见的秦欧,顶着黑了一圈的脸,笑嘻嘻拦住她:“我猜就能遇到你。”

石穗知道他这个暑假去了滇藏一带旅游,所以看到他这样子,也没觉得奇怪,只开笑道:“好久没你的消息,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了呢!”

秦欧道:“我本来去旅游,半途遇到泥石流,差点连小命都丢了,然后就留在那边做了一个多月的志愿者。”他看了看石穗,“今天才终于活着回到咱江城,我可是一回来就来学校找你,怎么样,赏脸跟我吃个饭没问题吧。”

石穗失笑:“这么夸张?”顿了顿,又道,“看你这么悲催的份上,我请你。”

秦欧挑挑眉:“那更好了,我在西南待了两个月,真是连从小到大的压岁钱都花光了,本来也就打算请你吃碗牛肉面,要你请我的话,怎么说最次也得是必胜客。”

石穗才不相信他的胡诌,秦欧家境优渥,是全班皆知的秘密。

两人当然最后还是去了必胜客。

点了餐后,石穗看了看时间,还才五点多。想了想,她拿出手机拨了林沉年的电话,那头很快接通,隐隐传来讨价还价的声音,大概他正在收快递。

石穗先开口:“小年,我晚上不在家吃饭,冰箱里已经没菜了,我不知道会不会比你先回去,反正你自己先随便买一点。”

那头林沉年道:“好,我知道了,晚上见。”

石穗也笑着嗯了一声。

挂上电话后,石穗抬起头,看到对面的秦欧,一脸疑惑地看向她:“你不是一个人住吗?”说完,顿了下,试探问,“你不会交男朋友了吧?”

石穗愣了愣,噗嗤笑出声:“你想哪里去了?是我一个弟弟暂时住在我那里。”

“哦。”秦欧像是舒了口气般点点头,但蓦地又想起放假前在校园里见到的那个男孩,“是那次跟你一起逛校园的那个男孩吗?”

石穗咦了一声,忽然想起当时她带着林沉年逛江大遇到过秦欧,便笑着点头:“是他。”

秦欧却似乎对这个弟弟产生了兴趣,继续问:“是你堂弟还是表弟?”

石穗摇头:“不是亲戚。就是认识的一个男孩。”她并不觉得需要刻意隐瞒,但也不认为将林沉年的事说给别人听很恰当,便敷衍道,“他家里出了点事没地方住,暂时借住在我家里。”

秦欧见她似乎没有很想要详细说的打断,也识趣地转移话题:“对了,你申请资料准备得怎么样了?”

石穗耸耸肩:“差不多吧,主要也就是把那些证书和论文翻译一下,反正都得我妈先过目,肯定不会出什么错。”

“你确定在芝加哥?”

石穗点头,眉头却有些郁结:“嗯,我妈在那边,她只允许我申请附近的学校。”

秦欧倒是没注意到她的不愉,咧嘴笑开道:“我也差不多确定了,就选芝加哥。就算拿不到全额,我也只去芝加哥。”

石穗微微蹙眉:“为什么啊?芝加哥那边可选择的学校也不算太多,你干嘛不多申请点学校,多个选择。”

秦欧双眼亮亮地盯着她:“因为我想跟你近一点。”

石穗怔了一怔,避开他的眼睛,笑了笑道:“也是,出了国人生地不熟,要是我们在同个城市,还能有个照应。

“就是。”秦欧附和地点头。他沉默了片刻,冷不丁道:“石穗,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

“什么?”石穗抬头看向他,表情一脸坦然。

秦欧有点郁卒地笑了笑:“算了,今天就先卖个关子。你不是还有几天就过生日了么?倒是我给你庆祝生日,再告诉你。”

石穗失笑:“说句话还卖关子,你真是婆婆妈妈。”

“那是当然,重要的话必须重要场合说。”

☆、第28章 感难过

两人差不多吃完的时候,石穗下意识抬手去看了下手腕的表,咦了一声:“刚来的时候不就五点,现在怎么才五点过十分?”

她正要从包里掏出手机对时间,对面的秦欧直接拉过她的手腕,盯着上面的表盘看了看,笑道:“同学,你手表停走了你没看出来吗?”

石穗的手表没有秒针,她虽然知道时间有问题,但并看不出来是停走,听他这样说,好奇凑过去:“你怎么看出来是停走了?”

秦欧还握着她的手腕,开玩笑:“当然是因为我火眼金睛。”说着,又笑着道,“你傻啊,我们至少也来了半小时,时间差这么多不是手表停了还能是时间变慢了?对了,我记得你这表戴了有快两年吧?”

石穗嗯了一声,笑道:“看来是在提醒我要把这块便宜的电子表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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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三个晚上守夜的林沉年,这几日天加起来睡眠时间还不足八小时。就算他再年轻身体再好,也着实有些扛不住。

这一天的工作快要结束,只等着回到公司将车上收取的几个快递交接。但是骑到半路上,他觉得昏昏沉沉,为了不出事故,赶紧下车在路牙边坐着暂时休息。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车流如织,人来人往。灰头土脸的林沉年,在这些红男绿女中,看起来落魄又渺小。

马路对面是一排餐馆,每家餐馆靠窗边的位置,都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也许这些人并不是所有都生活在幸福之中,但是比起十九岁的林沉年,显然都已算被生活眷顾。

马路斜对面是一家必胜客,林沉年虽然昏昏沉沉,但或者是因为太熟悉了,以至于他刚刚停下来时,目光就瞥到窗边那个熟悉的身影。

石穗就是这座城市里典型的都市女孩,出生优良,接受着好的教育,必然会有一个稳定安逸的未来,然后嫁一个与她相当的男人,就和她此时对面的男生一样。

林沉年的记忆力向来很好,所以他对只见过一面的秦欧仍旧记忆犹新。那是一个绝对养尊处优的男生,他的生活应该也和他的笑一样,连角落里都是被阳光覆盖的。

林沉年看到两人虽然隔着桌子,但是靠得很近,两个脑袋几乎是凑在一块。秦欧的手搭在石穗的手腕上,像是在说着什么有趣的话,笑得很开心。

如果只是作为一名路人,林沉年不得不承认,窗边的这对年轻男女,看起来是如此和谐登对。

他忽然想到自己,十五岁多入狱,十八岁前夕重获自由,最青春懵懂的年龄,都是在少管所度过。

爱情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在他将近十九年的生命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直到与石穗朝夕相处的这些日子,那种陌生又难以压抑的感觉乍然而至,他才恍然惊醒,并为之骇然。

这并不是一种很好的感觉,他没有体会到书上描述的那些甜蜜忧伤。对他来说,更多的是惶恐是不安甚至是羞耻。

尤其是看到石穗与秦欧在一起的画面,林沉年就越觉得难过。

他到底在想什么?她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他要有这些不应该的想法?

林沉年对自己说:你是一个杀人犯,坐过牢,无父无母,高中都未毕业,每个月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收入,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脑子一片空白,想哭又想自嘲地笑,所以英俊的脸,呈现出一副很奇怪的表情却不自知。

“小伙子,你没事?”路过的中年女人见状好心担忧问。

林沉年蓦地回神,昂头看到对方好奇的表情,赶紧摇摇头:“我没事。”

他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他以为自己并没有哭,却碰到一手的水迹。

中年女人见他确实像没事的样子,道:“小伙子,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遇到什么事情想开点,别跟自己过不去。”

林沉年礼貌地笑了笑:“阿姨,谢谢,我真没事。”

女人点点头,转身离去。

林沉年深呼吸了口气,又看了看对面落地窗内的人,两人已经分开隔着桌子坐好,但仍旧在谈笑风生。

他悻悻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踏上单车离去。

本来在和秦欧聊天的石穗,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转过头往窗外好奇地看了看。

“看什么呢?”秦欧问。

她的目光在下班人潮后搜寻,随口答:“我感觉刚刚小年好像在。”

“小年?”秦欧疑问。

石穗没看到林沉年的身影,回过头,笑道:“就是住我家里的那个弟弟。”她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六点多了,我估计他已经快要回家,我也该回去了,我们下次再聊吧。”

秦欧也是个爽快人:“行,两天后你生日,我请你吃大餐,你必须把时间空出来。”

石穗笑:“这么好的事情,我就算真有事也得空出来,不然多亏。”

她边说边叫来服务员结账,又让人专门把多点的一份披萨打包。

石穗回到家时,林沉年已经回来,正坐在餐桌前拿着一个白馒头,默默地啃。

石穗走过去笑道:“我就知道你自己一个人吃晚饭就会这些东西。”说着,举起手中的披萨盒子,“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必胜客的披萨你爱吃吗?”

林沉年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她手中的盒子,想起之前自己看到的一幕,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谢谢石穗姐,我从来没吃过。”

石穗笑了笑将披萨放在他面前,却见他痴痴愣愣的无动于衷,脸色也苍白地不同寻常,皱皱眉问:“小年,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林沉年将手里的馒头放下:“这几天守夜没睡好,白天又在上班,有点累。”

岂止是有点累,石穗见他黑眼圈快赶上国宝,拍拍他的肩:“熬夜伤身体,况且你白天还要干活。我看你吃了东西就早点睡,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买点排骨给你煲汤补一补。”

石穗几乎已经忘了他不在的这两天,自己生出的那些纠结。等再见到他,除了安心就是高兴。这些不自觉的关心,早已与当初对他那种同情的关照大不相同。

林沉年低下头:“不用了,我没事的。”

他其实还想说一句,你不用对我那么好,但余光撇到她放在自己肩膀的手,却怎么都舍不得说出口。

☆、第29章 闹别扭

也许是好好睡了一觉的缘故,隔日早上林沉年气色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但石穗还是决定给他煲汤补补身体。

她其实也想他这么劳累,最好请假多休息两日,但对于一个学心理学的学生来说,石穗明白,对于林沉年来说,这种所谓的苦难,对他早不再话下。

所以,她就只能对他做一点力所能及又自然而然的事情。

石穗平日连饭都很少做,炖汤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就是个传说。好在也不是什么难事,她一早去市场买了瓦罐和食材。

这种头一回为别人做吃的感觉,让她有点兴奋,她没有去深究是不是只是因为林沉年。

她按着食谱上的方法,在厨房捣鼓了一下午,到林沉年下班回来的时候,她的一瓦罐汤,正好出炉。

也来不及自己尝试,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赶紧盛了一碗端出去。

“小年,我给你煲了汤,你尝尝味道行不行?”

林沉年愣了下,循声走到餐厅,看到她将汤碗放在桌上,大约是被烫到,有点孩子气地吹了吹手指头。

林沉年觉得自己的鼻子像是被谁揪了一把般,酸酸涩涩地半响说不出话来。

石穗见他木愣愣地没有动,催促道:“快试试啊!”

“哦。”林沉年应了一声,走过去端起碗喝了一口,然后又是半响没动作。

不知为何,石穗看着他竟然莫名有些紧张,小心翼翼问:“怎么样?”

林沉年瓮声瓮气道:“很好喝。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汤。”

“真的吗?我也去试试。”石穗兴奋地睁了睁眼,转身去厨房为自己盛了碗。

她走出来兴冲冲吹了吹,喝了一口,却皱了皱眉:“好喝吗?怎么感觉都没什么味道!”说完,抬头笑着看向林沉年,“我就知道你没实话实话。”

林沉年微微低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低低道:“是很好喝。”

石穗也不和他争辩,笑了笑道:“管它好不好喝,反正有营养就行,你多喝点,电饭锅里有馒头,晚上做主食。”

林沉年从善如流将一罐子汤喝得干干净净,然后老老实实去刷碗。石穗随便吃了点当做晚餐,待他进厨房的时候,自己去客厅沙发上坐下,准备看新闻。

她去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时,手碰到几张散乱的纸张,大约是林沉年刚刚放上去的。她和着遥控器随手拿起来一看,然后脸色立刻就变得不太好了。

原来是几张房屋出租的小广告。

等林沉年出来,她沉着脸扬了扬手中的纸:“小年,我不是说过让你不用想着搬出去吗?你怎么又在找房子?”

林沉年面色僵了僵,走上前:“我总不能一直这么打扰你?你已经帮了我太多。”

因为他知道,自己欠她越多,他与她之间的地位就会越不平等。但他说不出口这真实的原因。

石穗不知为何自己会这么生气。他们本来就毫无关系,他搬出去自力更生,再正常不过。但看到林沉年这么急于离开,与自己划清界限,就非常不舒服。

他就真的只当自己是一个收留他的恩人么?

她将广告单扔在茶几上,冷冷道:“既然你不愿住在这里,那就随便你吧。”

说完,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林沉年心思敏感,自然看出她在生气,赶紧追上去敲了敲门,见里面没回应,想了想干脆推门而入。

石穗向内侧身躺在床上,完全是一副在跟人怄气的样子。

虽然她觉得自己跟林沉年怄气实在是件荒谬可笑的事,但就是忍不住想要生气。

林沉年走到她身后低声唤道:“石穗姐。”

石穗不理会。

他又道:“其实我没有想搬走,就是看看而已。”顿了顿,才继续,“我怕一直住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不过你要是不觉得麻烦的话,我就不想着搬走了,一直住在这里,直到你赶我走。”

石穗还是不理他。

林沉年想了想,弯下身用手戳了戳她的背,却被她反手打开。

他又戳了戳。

她再次打开。

最后石穗终于还是憋不住,最后一次将林沉年作乱的手打开,翻过身哼了声:“你烦不烦?”

刚说完,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沉年紧绷的表情缓和,总算松了口气:“你不生气了就好。”

他这话说完的同时,石穗忽然心里一提,蓦地反应过来。

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没有过恋爱的经验,但也知道刚刚自己这种闹小别扭的方式,完全就是一个女孩对着恋人发脾气撒娇的方式。

天啦!

她看着林沉年带着笑意的脸,蓦地脸上一热,赶紧转过身:“你去看书吧,我今天有点困,早点睡了。”

“嗯。”林沉年站在她身后,静静看了会儿,终于转身出门。

等听到门关闭的声音,石穗又才翻过身,呆呆地看着那门半响,有点懊恼地坐起身,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石穗,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只是一个十九岁还没满的孩子好吗?

而这厢的林沉年从来没见过石穗发脾气,更加想不到她会因为这件事生气。

一想到她是不愿意自己离开,不去想到底是舍不得他,还是单纯对他的同情,总之他还是觉得挺高兴。

林沉年在石穗的学生证上看到过她的生日,好些天前就开始寻思送什么礼物。恰好遇上石穗的手表坏了,他就想着送她一块手表。

天天戴在手上,一天会看很多次。

没有什么礼物比手表更合适。

石穗生日这天,他趁着中午吃饭的空当,跑到附近的商场去挑手表。

那些名表他是不敢看的,便去了石穗之前戴的那个大众牌子。

基础款的手表倒是不贵,两三百块而已。

他趴在柜台上,目光很快锁定其中一块红色的女士手表,他想这个颜色戴在石穗手上一定很漂亮。

但是……价签上的价格是三百六。林沉年掏出自己裤袋里的钱,数了一下,连毛票加起来也不到两百块,他只能悻悻地放弃离开。

那种失落让他脑袋空白,走到商场门外,他攥着手里一把皱巴巴的钱,忽然就不知道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