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嫣嫣然一笑:“‘痛彻心扉丹’是姜移自作主张,我怎么会舍得。夜间风凉,早点睡吧。”抬起手,似要抚摸陈致的脸颊,被躲开也不介意,依旧笑眯眯地走了。

以为他听不出“痛彻心扉丹”其实是恩威并施的一种手段吗?

只是,崔嫣吞了龙气后变化太大太古怪,让人吃不消,看来皆无渡来的这口龙气好像有很奇怪的副作用,陈致决定明天再去算账。

崔嫣凌晨才回来。

陈致躺在床上,听到他进来,还帮自己掖了掖被子——给被子压了条褶子。

等他转身,陈致眼睛忍不住眯了条细缝,望向那离开的背影。

仿佛接收到目光,崔嫣又回看了一眼,不等有反应,就轻笑一声走了。

陈致:仿佛得了笑笑病。

回到榻上,崔嫣笑容收敛,闭目躺下,脑袋还回绕着与姜移适才的话。

“我给小姐的药只能暂时激发妖气,事后绝无妨碍,我以性命发誓!倒是陈皇帝的龙气出现得十分蹊跷,怕是有诈。”

“龙气亦有诈?”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即便是假皇帝,常年在皇宫中行走,总有机会接触一些稀世宝物。以我之见,还是用‘痛彻心扉丹’,剧痛之下,必有真言。”

“你曾说过,只要当了皇帝,哪怕是一天,也有龙气汇聚。那我便等他龙气再度汇聚。”

陈致临危相救,的确在崔嫣心中激起了半点涟漪,却也仅止于此。他生性多疑多变,自然不会为这一点儿涟漪就对人推心置腹,如今的百般温柔也是为了松懈对方心防罢了。如姜移所言,对陈致突如其来的龙气,他也心存怀疑。尤其是,这龙气与书上所写的效果相异。

但是,自殿上一刀,陈致全然无惧后,他便知道对方的弱点并不是贪生怕死,姜移推崇的“痛彻心扉丹”效果怕是有限,故而另辟蹊径。

蛇打七寸,对付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他最在乎的事情下手。

次日。

陈致赖了半日床才起来,崔嫣早已洗漱妥当,取了早膳,坐在桌边等他,见他出来,立刻摆上出了温柔的笑容。

陈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今天没事做吗?”

崔嫣说:“有事,但等你一起。”

陈致拿包子的手一顿:“等我一起?”

崔嫣微笑道:“我若善待江山与百姓,也是为你,自然要你在旁见证。”

陈致暗喜,面上不动声色:“那我一会儿就写禅位诏书给你。”皆无其他的不靠谱,但那句“稳住”,还是相当精准的。他告诉自己,不管崔嫣笑得多瘆人,自己都要稳住!稳住!稳住!

“此事不急,”崔嫣比他更稳,笑眯眯地舀了碗豆花给他,“待隐患摘除后再议也不迟。”

待两人用过早膳,崔嫣便带陈致去了议政殿。

陈致以前也经常来——给杨仲举写好的圣旨盖个玺,虽说旁人也能干这事儿,但没有陈致干得效果好。杨仲举的意图十分简单:你看,我干得这些坏事皇帝都知道呢。以后别说我一手遮天,是皇帝视而不见罢了。

陈致以前恨得牙痒痒。为了这么个幼稚的理由让他来回跑,也太累人了。

崔嫣掀帘,陈致大摇大摆地往里进,殿内各人都投来惊讶的目光。

几个陈朝旧臣下意识地想要行礼,站起来才看到紧随在后的崔嫣,顿时脖子一紧,觉得自己的项上人头即将“不翼而飞”。

陈致佯作害怕地退后半步:“前天还没骂够啊。”

老臣们借机讪讪地坐下。

崔嫣立刻侧头说:“你若不喜欢,我请他们出去可好?”

老臣们又紧张起来。

陈致摇头说:“不好不好。他们虽然不喜欢我,却对你有用。”

崔嫣微笑道:“你待我真好。”

陈致不动声色地抖了抖鸡皮疙瘩,干笑道:“你好我才好。”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吓呆了一殿的人。

好在落座之后,崔嫣就恢复了正常,让各人按部就班地汇报。

陈致看似意兴阑珊,耳朵却竖得笔直,听到城中有粮商哄抬价格时,眉毛微微抖了抖。

一直观察的崔嫣立刻说:“不是张贴了告示,叫他们不许生事吗?哪些粮商如此大胆?”

汇报的是他手下的一名军师,闻言忙道:“有的是以前的皇商,有的是城中世家贵族自己开的店铺。”

崔嫣沉吟不语。

忐忑的旧臣们悄悄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站起来说:“我愿请缨,去各家游说。”

崔嫣看陈致:“陛下以为如何?”

竟然还叫“陛下”?

其他人再度受到惊吓。

陈致说:“游说费时。不如以官府的名义去各家征收粮食,账嘛就先赊着。”

说得好听,这不就是抢吗?

那个请缨游说的旧臣说:“只怕惹人非议。”

崔嫣力挺陈致:“既敢起事,何惧非议。”

陈致摆手:“就以官府的名义,那些世家贵族若是不服,找我便是。唉,不如我下道圣旨吧。”他熟门熟路地翻出一沓圣旨。杨仲举有时一天下十道圣旨,方便起见,干脆都收在柜子里。

旧臣们原以为归降以来,自己可算鞠躬尽瘁,今日与皇帝一比,才知道还很渺小。

崔嫣见陈致干脆利落地写好了圣旨,笑得越发甜:“你这样为我,叫我怎么报答你好呢?”

陈致义正辞严:“当个好皇帝,善待天下。”

旧臣们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没赶上皇帝正常的好时候啊!

又听了些琐事,崔嫣就带着陈致走了。

走到半路,陈致对崔嫣说:“我下了这道旨,城中的世家贵族定然不服,你再施以恩惠,他们就会为你所用了。”

崔嫣淡然道:“那些虚情假意,要来何用?”

陈致说:“等你登基为帝,有些假意也就成了真情。”

崔嫣低头看他:“我若登基为帝,你怎么办?”

陈致强忍住炸脑的喜悦,深沉地说:“我自然是功成身退了。”

“退去哪里?”

“你若信我,就送我去守皇陵,若是不信,一杯毒酒”

“我怎么舍得杀你。”崔嫣抬手,环住他的肩膀,温柔地看着他,“天下太平,只是我对你的承诺。如你不在,天下何用?”

陈致:

寒卿的龙气真的很有问题啊!

一入夜,陈致放下傀儡,连滚带爬地上天。

依旧是仙锦池。

依旧是低头擦地的皆无。

“嘘嘘。”

“干嘛?”

皆无一抬头,陈致倒退走——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透着股死不瞑目的怨气,一双眼珠子黑幽幽、阴森森的,看什么都像找替死鬼。

陈致干笑:“你忙,不打扰了。”

“哗啦啦”,一阵水声。

巨大的龙头从池子里探出来,搁在边上,眼睛半开半闭地看着他们。

皆无说:“你再往后走一步,我就关门放龙。”

陈致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眼龙,见他毫无反应,才干笑着说:“我就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你看呢?”

不是很想问,却不得不问:“眼睛怎么回事?”

皆无嘴硬:“黄天衙的统一装束。”

陈致松了口气:“没事我就先走了。”

“关于崔母的调查”

陈致连忙停下脚步。

皆无单指勾着抹布,双眼望天。

陈致蹲着擦地,皆无站在旁边慢悠悠地说:“崔嫣七岁的时候,崔母被猫妖抓走了,其父为了自保,便称其病逝。然而,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多久,外面谣言四起,说崔母与人私奔。崔父为了平息谣言,将外室娶进了门。那时,崔嫣八岁,崔姣四岁。”

陈致抬头说:“身为太守,娶一个外室,不太对吧?”

皆无说:“对的话,你还用在这里拖地吗?”

陈致问:“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皆无说:“想也知道。后母进门后,崔嫣日子就不好过了。刚巧被回来看孩子的崔母撞见,崔母就求猫妖带崔嫣走。”

陈致:

皆无看他:“你有什么想说的?”

陈致说:“崔母好像也有哪里不对。”

皆无点点头:“嗯,她自己也很快发现了。起先猫妖对崔母还不错,只是对崔嫣这个便宜儿子厌恶之至。直到有一次,崔母为了保护崔嫣,打了猫妖。此后,猫妖就变本加厉,欺凌他们母子,没多久,崔母就死了。”

陈致脑海里迅速列出了一则因果关系:

崔父没有瞎搞,于是崔母没有带走崔嫣。

崔嫣在太守府茁壮成长,成为了一名野心勃勃的帝王。

多么完美的结局!

都是崔父的锅!

“你不想知道咳咳之后,崔府又发生了什么吗?”皆无道。

陈致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毕竟,他们“咳咳”的这一段实在是太“咳咳”了。

皆无说:“崔嫣回到崔府时,太原一带正闹灾荒。崔父焦头烂额,压根没管府里的事,崔嫣被后母翻来覆去地折磨,还请了道士来府里为崔嫣辟邪。没多久,崔嫣又失踪了。接下来,就是整个故事的高潮,各位观众,请屏息坐好。”

陈致盘膝坐好后,听到身后“哗啦啦”一声,趴在池边寒龙直起身、前爪耷拉在胸前,老老实实地坐起。

“不要看。”皆无极小声地说,“小心眼眶黑。”

陈致说:“你的黑眼圈消不掉吗?”

“你见过执念长黑眼圈吗?”皆无无奈地说,“画上去的。”

“寒卿画的?”

皆无自豪地说:“他亲自指导,我亲自执笔。”

陈致想了想说:“你只是不想他指导别人吧?”怪不得没有要求他“有难同当”。

皆无说:“大结局还想不想听了?”

“你说。”

皆无没有卖关子:“两年后,崔嫣又回来了,没多久,后母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与一个丑陋的庄稼汉私奔了。”

陈致鼓掌:“这个故事叫《崔太守的绿帽史》吗?”

皆无说:“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等等,我还想知道几个细节。一是崔姣的过去。二是姜移的来历。”

皆无想了想说:“崔姣?崔太守死的时候,将她托付给了崔嫣,崔嫣待她不错。姜移便是后母请来折磨崔嫣的道士,后来不知怎的,被崔嫣收服了。”

陈致低声说:“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不是又去”

皆无朝寒龙使了个眼色。

“咳咳咳!”

“咳咳!”

“咳咳咳!”

两人咳嗽得仿佛病入膏肓。

皆无停下:“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还有一件事。”陈致凑到他耳边说,“龙气用掉了,能不能再来一道。”

“你觉得我还有第三只眼睛给他画吗?”

似乎知道两人交头接耳得不说好事,待在池中的寒龙突然不安地转了一圈,向他们发出警告的低吼声。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你看他这样,怎么拿啊?”

“你想想办法,不然的话,我就罢工。”

“咳咳咳”

“咳咳!”

“既然这样,办法倒是有一个,要看你的了。”皆无交付重任。

第8章 亡国之君(八)

两人交头接耳半天,回头看寒卿。对方正瞪大一双龙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们,银如雪的龙鳞微微翘起,充满了战前的戒备。

“上。”皆无在陈致背后轻推了一把。

陈致硬着头皮冲上去,指着巨大的龙头骂道:“混账!”

寒卿低下龙头,冰冷的龙息喷在他的脸上,差点冻结出一层冰来。

陈致退后两步,被皆无挡住去路,只好继续演下去:“你不知道脸对皆无是多么重要吗?像他这样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神仙,要是没了脸,还剩下什么?”

皆无:

寒卿歪了歪脑袋,似乎没听懂。

陈致再接再厉:“你以为执念就不要脸吗?就算他不要脸,那也是他自己不要脸,你凭什么不给他脸呢?”

皆无僵着嘴角说:“差不多够了。”

陈致说:“打人不打脸!你有本事就掀他老底黑他名誉,你黑他眼圈算什么英雄好汉?你这种做法哪里像威风凛凛、高高在上、神圣贵气”后背被捏了一下,“的伟大寒龙呢?分明是跳寒寒”又被捏了一下,“虫!”

说完就跑,但跑不过寒龙的脖子,那长长长长的脖子往前一伸,就赶上了陈致。

皆无趁机跳出来,一脚踢在陈致后背的同时,挡住了寒龙的进攻路线:“混账!竟敢骂我家卿卿!”

狼狈为奸的两人竟然窝里反,令寒卿呆了呆。

陈致扶腰站起,拼死完成最后的任务:“寒龙是混账,喜欢寒龙的是智障。”

寒卿勃然大怒,张嘴欲喷,但是皆无挡在陈致身前,令他的动作迟疑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皆无突然捧住寒卿的头,对着张开的龙口,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捞起陈致就跑。

回过神的寒卿发出了惊天怒吼。

天摇地动中,陈致与皆无劫后余生。

两人躲在天宫一角瑟瑟发抖——跑太快,腿抽筋。

“来。”皆无捧住陈致的脑袋,准备把龙气渡过去。

陈致顶着张变形的脸,艰难地开口:“你不问问我要龙气干什么吗?”

皆无将龙气渡过去:“麻烦都源于好奇。”

“我突然特别想告诉你!”

皆无捂住耳朵。

“我要告诉寒卿,刚才骂他的话,都是你教的。”

“你觉得他还会给你开口说话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