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什么?是手牵着手,面向朝阳奔跑?还是入室密谈,直至袒胸露腹?”

“我们谈的是昨夜的中毒事件。”

崔嫣睁开眼睛。

陈致将阴山公两样法宝的变化解释了一遍,说:“对方很可能想嫁祸于你。”

崔嫣说:“你怎知是嫁祸?若我下手,一来清扫了陈朝旧势力,二来嫁祸给西南王,引起全城同仇敌忾,一举两得。”

陈致说:“我信你。”

“真的?”崔嫣的头慢慢凑近他。

陈致向后缩了缩。

“别动。”崔嫣按住他的腿,柔声说,“临走前,阴山公对我的态度一改以往,想来是陛下的功劳。”

陈致说:“阴山公在世家中名望不低,有他相助,你能省去不少麻烦。”

崔嫣说:“人做任何事,都事出有因。哪怕是刚出生的婴儿,也是为了饿、困、不舒服等原因而哭泣。你为了我,不仅甘心逊位,还全心全意地助我,是为了恩,还是为了仇?”

“你对我有没有恩惠,难道心里没数吗?”

“那是仇?你恨陈朝,想看它眼睁睁地落在敌人手中?”崔嫣不等陈致回答,又自发地否决,“若是这样,你何必帮我。”

陈致看他慢条斯理地抽丝剥茧,仿佛用语言和目光,将衣服从自己身上一件件地脱下来。

崔嫣道:“或是为了更高的追求?”

陈致吞了一口口水,说:“其实,我从小就不想当皇帝,想云游四海,看江山万里。但是,身为万民之主,我又不能这么任性,所以才希望你能当个好皇帝,肩负起这个责任。”

“原来是这样”

“是这样,就是这样。”

“我差点就信了呢。”崔嫣笑眯眯地看着陈致的笑容僵在脸上,“如果你没有视死如归的壮烈之举,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可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想云游四海呢?”

陈致被问得唇干口燥。

“想来想去,我只能想到一个理由。”崔嫣盯住他的眼睛,温柔地问,“是因为爱吗?”

陈致被口水呛了下,喷出鼻水。

崔嫣被喷了个正着,脸顿时黑了。

陈致忙用袖子擦拭:“抱歉抱歉,放心,我天天抠鼻子,干净的干净的。”

崔嫣猛然捏住他的嘴唇,狠狠地磨蹭了一下,才亲下去。

体内的龙气仿佛受到召唤,立刻涌到了喉咙,陈致想起皆无说寒卿的龙气会反过来帮助妖丹,心中一惊,忙用仙气将它压下去,嘴上被吮吸的力道顿时更重了,唇瓣被蹂躏得变了形,许久才松了力。

陈致刚要松口气,一条舌头忽然闯进唇齿之间,恶狠狠地压住了他的舌头,体内的龙气再度被呼唤。

两人你来我往地“搏斗”了好久,终以崔嫣偃旗息鼓而告终。

嘴唇分开的刹那,陈致如获新生。

“为何不给我?”崔嫣阴森森地问。

陈致苦口婆心:“人妖殊途,妖丹始终是妖物,与其用龙气压制不如舍弃。上次我说你是‘妖怪’,你很生气,追根究底,你始终觉得自己是人而看不起妖吧?”

一刀入腹,切中要害。

崔嫣脸色微变,放在陈致腿上的手用力地按了按,才冷笑道:“那陛下又是什么呢?割了一大块肉的伤口也能一夜恢复。”

陈致呆呆地低头看着他按着自己大腿的手,又呆呆地抬头看他,正要放声高呼,就听对方冷冷地说:“再叫我吻你。”

陈致乖乖闭嘴。

崔嫣说:“第一见面,我修复了你腹中伤口,使你‘起死回生’,你波澜不惊;先前没有龙气,却在我一再追问下突然又有了;一个‘定’字,定住了黑甲兵和姜移;还有现在,大腿上的伤不药而愈你到底是谁?”

“我大腿还是敷了药的。”陈致瞪大眼睛,竖起拇指道,“神医!真是神医啊!”

崔嫣冷眼看他拙劣的表演:“视臣子人命如草芥,置自己生死于度外,你如一堵铜墙铁壁,软硬不吃 ,叫人无从下手,我想了很久,怎么样攻破你的防御,想来想去只有拒绝登基。”

陈致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你很紧张。”崔嫣抬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吐出的话却冰冷如霜雪,“我无法相信一个是人是妖是鬼都不知道的东西。”

陈致深吸了口气,脑袋飞快地抡了两圈,才下定决心说:“我小时候曾跟着师父修炼,所以会一点儿法术。割肉其实割的不是我自己的肉,而是一种类似于五鬼搬运的障眼法。”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我师父”陈致心中紧张,脑中混乱,想起阴山公刚刚提到上阳观,脱口道,“是上阳观主。我上次不是说有神仙托梦吗?其实是我师父。选中你当皇帝的,也不是我,而是我师父。他说你天庭饱满、骨骼清奇、唇红齿白、面色光润是帝王之相,”见崔嫣脸色古怪,忙说,“我师父的原话。”

崔嫣说:“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

陈致更紧张了:“是吗?不会吧?这个话听起来很高级,应应该不是满大街都有的吧。”

崔嫣抬手帮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什么时候学了姜移的毛病,一紧张就结巴。”

陈致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结,巴。”

崔嫣说:“如果我登基为帝,你就会跟你师父云游四海?”

“保证滚得远远的。”

“那我不登基了。”

陈致快哭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您还有哪里不满意,给个痛快话,我改!”

崔嫣说:“我要你留下来。”

陈致假装纠结、迟疑了半天,才“痛苦”地点头:“可以倒可以,但是,每过几年,就让我出去走走。”

“我陪你去。”达成协议后的崔嫣满意地摸摸他的手,“下车吧。”

陈致下车,发现回了皇宫。

崔嫣说:“既然你身体痊愈,就不必待在崔姣的地方,省得脏了眼睛。”

陈致抓住他:“我腿的事”

“我是天师,治你一条腿,不是举手之劳吗?”

陈致这才放心。

两人说开了之后,陈致就积极寻求表现,打听到年无瑕宴后闭门不出,向崔嫣请缨,要上门探望。

崔嫣不置可否:“陛下想续写月下幽会二?”

陈致说:“一定白天去。”

“白日宣淫更不可取。”

“我想将他游说到我们的阵营来。”

“我们”一词多少取悦了崔嫣。他眉头微展:“今日我约了高德来与张权,明日再去。”

陈致说:“明后天我还要见其他人,每天都排满了。”

崔嫣说:“陛下真是日理万机。这样一比,我竟不如杨仲举体恤。”

“他们的毒一日为解,城中谣言一日不能平息。”

“陛下真心为我,我岂能不领情。我派姜移与你同去,他精通炼制之道,或许有应对之方。”

“中毒”时间发生后,崔嫣态度暧昧,一直不闻不问,显然不将那些人的生死放在心上,如今派出姜移是个好苗头。陈致高兴地答应了。

但没多久,他就后悔了。

龙撵再宽,也躲不开姜移赤裸裸的探究眼神。

陈致没话找话:“久闻姜道长擅长炼制之道,不知道最擅长什么?”

姜移自豪道:“多了。痛彻心扉丹、夺魂催命丸、生不如死汤”

陈致:当初崔嫣的后母是多想不开,才请了这样一个人来府上。

“听说陛下会道术?”

“一般一般。”

“可否再让我见识见”

“定!”这是陈致听过的最善解人意的要求了。

第17章 月下之谋(七)

直到年府门口,陈致还在犹豫要不要带姜移下车。

他礼貌地问询:“你想不想下车?想就点点头。”

姜移毫无反应。

“那就在车上休息休息。”陈致一边在心里感慨定身术果然靠谱,一边独自下了马车——为了低调,不但坐的是普通马车,连黑甲兵都改头换面了一番,没有统一着装。

前头,年府门房拦住叩门的黑甲兵:“今日年府有事,不接外客,敬请谅解,改日再来吧。”

黑甲兵等待陈致的指示。

陈致转身解开姜移的定身术:“年府竟然把你拦在门外,简直不把你放在眼里!”

姜移下了车,整了整衣服,才幽幽地说:“你适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陈致刚想劝他大敌当前,不要窝里反,尽量憋着,就听他说:“我想点头,但动不了。”

陈致说:“原来你想下车?早说呀,来来来,你先走。”

姜移一甩衣袍,倒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走至门前,正要说话,就听门房激动地说:“道长可是收了请柬?”

姜移还没明白情况,陈致已经抢先回答:“是,当然是。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门房说:“请出示请柬。”

陈致说:“我们出发得匆忙,师父忘了给我们。”

门房将信将疑,让他们稍等,立刻进去禀告。

姜移回头看陈致:“什么请柬?”

“天知道,混进去再说。”

“陛下反应敏捷,叫我自愧不如。怪不得能在天师过得如鱼得水。”

“好说好说。”

“陛下想不想过得更如鱼得水些?”姜移笑得十分友善。

“不想。”陈致回得十分干脆。

姜移的笑容微垮:“陛下不用回答得这么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多一个朋友多几条门路,总是好的。”

“言之有理。”陈致虚心求教,“定身术不教,请教姜道长,门路在哪里?”

姜移干脆地回答:“没有。”

门房出来请他们时,两人相距分站在两头狮子边,一个望天,一个望地。

陈致当假皇帝这么久,见过的府邸不知凡几,与年府一比,皆有所失。杨府霸气雄伟,失之积累;阴山公华贵豪奢,失之端庄;廖府书香世代,失之气派。年家底蕴,可见一斑。无怪乎,杨仲举如日中天时,也要对他们礼让三分。

两人被引到偏厅,接待的是个管事嬷嬷。

她招呼两人坐下:“不知道长从何处来?”

姜移说:“从众生向往之处来。”

陈致:虽然这么形容皇宫好像没错,但是青楼也可以对号入座吧。

嬷嬷皱了皱眉,又问:“那道长为何来此?”

姜移说:“奉天”

陈致轻声地说了个“定”,一把握住姜移捋胡子的手,硬生生地按回他的腿上,对目光怪异的嬷嬷笑笑道:“奉天之命,为众生渡苦厄而来。”

嬷嬷说:“老妇人学识浅薄,请明示。”

陈致说:“贵府不是送了请柬给我师父吗?”

嬷嬷说:“事由的确在请柬上道明,只是老妇人记性不好,请贵客提醒一二。”

陈致只好赌一把,说:“是为了年公子的怪病。”

嬷嬷面上老皮微抖,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道长稍等,我去回禀主母,再做定夺。”

陈致感觉要糟,一边拿出装晦气的乾坤袋藏在袖中,一边解除姜移的定身术。

姜移气得都有点哆嗦,但理智还是有的,拦住了嬷嬷,道:“我乃崔天师座下姜移,奉命陪同皇帝陛下前来探视年公子。不用怀疑,这位就是皇帝陛下。”

陈致:哪儿看出人家就怀疑了?

嬷嬷梦游似的告退,没多久,年家就派了个略施粉黛的美妇人带着一群小年轻跑来围观——拜见陈致。见礼之后,陈致说:“天师听说年公子中毒,十分关心,特地让我带姜道长过来看看。”

美妇人十动然拒。她说:“犬子症状较轻,就不劳烦姜道长了,倒是隔壁的张大人、吕大人状况不大好,烦劳陛下带姜道长过去看看。”

“夫人哪里的话,我和年公子可是月下无人、窃窃私语的交情!没病也要找病看,何况有病,那是不看也得看。”

年母这招祸水东引在陈致的坚持下,哗啦啦地流了回来。陈致的想法十分简单,不管年无瑕的月下之约是虚情还是假意,至少释放了善意。除阴山公之外,就属他有拉拢的分量和可能。

年母没办法,陈致占了君臣名分,崔嫣占了京城势力,两人联手,说理没理,动手没力,就是年家也不敢硬碰。

年母虽然同意了,却磨蹭得很。一会儿请两人吃茶吃点心,一会儿说年无瑕未醒,一会儿

陈致对同来的黑甲兵说:“回去告诉天师,年夫人盛情难却,我和姜道长就在这里住下了。”

“陛下。”年母强撑起笑容,“算算时间,无瑕也差不多该醒了。”

陈致端起点心,意犹未尽:“无妨,给我留着。探病回来再吃。”

年母莫名地怀念起杨仲举来。

年无瑕的院落外,绿竹成荫,院落内,梅花成片,犹如一座世外桃源。进了屋,更有兰香阵阵,正是那日他扶住自己时闻到的香气。

丫鬟落步无声,四个接过外衣;四个托盆,服侍他们净手;两个举帘;两个搬凳好在训练有素,进进出出十几个人,竟也不嫌拥挤。

年无瑕靠坐在床上,形容憔悴,虚弱地拱手:“恕微臣不能起身相迎。虽与陛下仅有数面之缘,但每一次见面,都令微臣激动万分”

陈致头昏脑涨地听了半天,忍不住打断道:“不必多礼。”

“陛下能亲临年府,微臣实在是激动万分”又是一番喋喋不休的吹捧。

陈致再度打断:“好说好说。”

“陛下不知,那日微臣见陛下割肉喂虎,心痛以极!若非阴山公在前,微臣不敢掠美,必不让陛下受此大难,如今看到陛下伤势无碍,微臣激动万分”叽里咕噜地检讨自己。

陈致被他“激动”得万分听不下去:“咳咳!这位是姜移道长,精通医理和丹药之术,你先让他看看。”

年无瑕婉拒道:“陛下有难而臣不能相助,心中委实惶恐不安。如今,君臣同难,正合我意。”

“要我下道圣旨吗?”陈致问。

年无瑕微微皱了皱眉,对这么强势的陈致有些不习惯:“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臣就却之不恭了。”

姜移搭脉、看相,又要求年无瑕吐点口水给他尝尝。

这么奇葩的要求,年无瑕和年母当然义正词严地拒绝。

陈致问:“要我下道圣旨让你们亲亲吗?”

年无瑕憋屈地吐了口口水在碗里,看着姜移“猥琐”地伸出手指沾了一下,现在鼻下闻闻,然后放到舌尖舔了下,脸色颇为不好看。

姜移说:“果然是‘一日虚’。”

年无瑕脸色大变。

陈致看得十分痛快,亲切地问:“何谓‘一日虚’?可有诊治之法?”

姜移似笑非笑:“是大补之药。服用之后,虚弱一日,却抵得上百日养身。”

这个结果,陈致早有所料。

阴山公都知道戴宝贝赴宴,底蕴深厚如年家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加上年母推推搡搡、磨磨蹭蹭的态度,年无瑕十有八九没有中招。之所以“卧病在床”,一是不脱离群体,与同僚“有难同当”,二是向崔嫣施压,三是退居幕后,以免引火烧身。

他大概想不到自己会找上门来,一时慌了手脚,才出此下策,更没想到被姜移看穿。

年无瑕大惊:“怎会如此?这,这崔天师到底给我们吃了什么?”

陈致冷眼看他做戏,顺水推舟道:“崔天师一番好意,你要领情啊。”

年无瑕面如吃翔,半天才说:“是,多谢陛下教诲。”

陈致说:“无瑕待我忠心耿耿,不会看不出西南王狼子野心。明日进宫,与天师一道商议退敌之策吧。”

年无瑕这下是真的虚弱了:“陛下,微臣只是区区的五品官,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