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河神君说:“毁天灭地,与你何益?”

皆无反问道:“守卫天地,与你何益?都是使命罢了。我是执念啊,天地不毁,心结永在,我便永世不安。”

陈致说:“若是心愿达成了呢?”

“那我的使命也就结束了。”皆无笑得一脸舒畅。

神仙将手中的银戟扫向皆无的身体:“我不打阵,我打你!”

皆无看那银戟扫来,不闻不问、不闪不躲。

银戟拦腰划过,轻烟散开又聚拢,毫发无伤。倒是银戟,一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缠住,连戟带人的丢了出去。

随着一声龙啸,寒卿从诸神头顶掠过,如一道银色的光环将皆无圈起,巨大的龙眼盯着北河,眼神不善。

持银戟的神仙爬起来,不敢置信地说:“寒卿,他的执念是‘毁天灭地’,如今天地将灭,你还要护他?”

寒卿僵了僵,龙躯更挺直了几分。

趁双方僵持不下,北河神君退后两步,对凤三吉说:“天地动荡,将重归混沌,这样的大事,为何不见毕虚大神?”

凤三吉说:“也许睡过头了,谁知道呢?”

陈致、北河:绝不是一个人想打他。

陈致说:“既然是阵法,一定有办法破坏的吧?”至少容韵就干过好几次。

北河神君说:“他用的是碎星之力,我们之中,唯有上古神祇才有一战之力。”

不等他眼神看过来,凤三吉就推脱道:“我是神兽,兽性顽固,干不了这事儿。我举荐寒卿。他是寒龙,生性冷静,更为适合。”

的确十分冷静。

十分冷静地站在对立面。

陈致已经无话可吐槽。

混沌之力聚集的速度越来越快,期间不少神仙赶来,却个个束手无策,最后一哄而上,想抓住皆无,强逼他关闭阵法。

但皆无身边有寒卿,不管别人怎么苦口婆心地说,寒卿始终不为所动,小心翼翼地将皆无护卫在自己保护圈内。

他的爱慕者们实在气不过,出手不再留情。

有个爱慕者使出了龙族天敌——困龙索。寒卿被锁住,拖拽到地上。它犹不死心,拼命抬头,喷出一口寒气,想要将化作轻烟的皆无吹出战圈。

说时迟,那时快,一顶透明的罩子从天而降,将皆无罩住。那罩子,名唤“太玄金刚罩”,是掌管战魂的英烈神的法宝,无论身体、魂魄,都逃不过它的追踪。

皆无入罩之后,众神立刻叫凤三吉以火焚之。

“吼!”寒卿发出怒啸,想用龙角去撞击“太玄金刚罩”,被困龙索的主人用力绑得更紧,身上的鳞片被掐掉了好几片。

立刻有爱慕者将鳞片收起。

皆无坐在火焰中,不喜不怒:“我心愿已成,生无趣,死何妨。”说着,竟闭上了眼睛,准备坐化。

“不!”寒卿口中突然发出一个字,银光闪过,刚才还如庞然大物一般的巨龙已经缩成了一个青年,困在绳索中怒吼:“放开我!”

陈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便又看了一眼。

天上神仙,样貌出众者,不知凡几。便是地上,也有容韵这样,风姿卓然的人。但是寒卿的相貌,实在是太过太过太过可爱出色了。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圆嘟嘟的脸,和红艳艳的嘴唇,让人恨不得扑过去狠狠地蹂躏

感慨了半天,陈致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天地将毁,世界将灭的时候,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真的是——有点想容韵了。不知道凡间如何,他又如何了。

诸神分头行动。

有的下凡解救百姓,有的留在这里研究阵法,有的去天宫抢救法宝灵丹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皆无的身影越来越浅淡,仿佛就要消失了。

只有陈致。

因为盯着那罩子发呆,所以,在发呆的间隙,还是发现了情况。

到底相交一场,自己的定身术还是他教的,算是半个师父。

眼见着他竟然落到如此结局,终究不忍。

他走到“太玄金刚罩”旁,敲了敲罩子:“人活短短几十年,尚有无数心愿,你身为神仙,不知有多少岁月可享,为何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皆无睁开眼睛,正要说话,忽地眼神一缩:“躲开。”

陈致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一把利剑从背后插入,胸前穿出,钉在“太玄金刚罩”上。皆无花了半天工夫都没能找到缝隙的罩子,竟然如蜘蛛网一般裂开。

皆无撞击缝隙,罩破,人出。

陈致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自己面前飞过,留下一道残影。而自己,倒在地上,伤口慢慢地复原,但是意识越飘越远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魂魄受伤,便是这般。只是这次,好似比前几次都要严重

一只手托住他的身体,抬眼就看到北河神君担忧的脸。

陈致问:“我若死了,还有没有下辈子?”

北河神君喂他吃了颗灵丹:“放心,你不会死。只是要好好休养。”

陈致闭上了眼睛。

那一头。

被“太玄金刚罩”和凤三吉的凤火“摧残”得奄奄一息的皆无出了罩子之后,突然化作一道金光,笼住一个凭空出现、浑身黑气的青年。

那青年面容英俊,脸色阴沉,哪怕被光缠住,依旧有黑气不断从身体里散发出来。他看着皆无,嘴角诡异地扬起:“好久不见了,毕虚。”

“皆无”即毕虚,隐身光中,一言未发。

倒是青年身后,阻他退路的凤三吉道:“但我一点都不想见你。乔奣,你作死这么多年,除了让自己越来越堕落之外,还收获了什么?赌徒都知道自断一指,幡然悔悟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乔奣笑道:“谁说没有收获?毕虚不是产生执念了吗?堂堂天臣,居然产生了‘毁天灭地’的念头,难道不是说明,天道根本不是全能的,也不是必须遵循的。”

凤三吉叹气道:“看你傻得这么可怜,简直不忍心揭穿你,你到现在还以为,皆无是‘毁天灭地’吗?你说说你,把恶念灌输到皆无体内多少次了?第一次是北燕、南齐对峙之时,你灌入恶念之后,皆无做了什么?以他的能力,若真的想要毁天灭地,十个北燕南齐都被他灭了。”

乔奣笑容微敛:“不是毁天灭地?那是什么?”

凤三吉说:“你自己想。”

乔奣心绪翻涌,一个潜藏在心底多年的渴盼突然闪入脑海。看向金光中的毕虚,他不顾金光对自己的伤害,朝前迈了一步:“告诉我,你产生的执念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毕虚沉默不语。

“不是毁天灭地”乔奣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在意与激动,小心翼翼地问,“那是私情?”

毕虚依旧沉默。

乔奣说:“你假扮皆无,设下这么大一个局,不就是为了抓住我吗?我现在认输,我投降!你把真相告诉我好不好?你说!”

凤三吉说:“还有什么好说的?所谓执念,乃毕虚神魂所幻化。你这么算计皆无,就是为了他心愿达成之后,回归神魂的虚弱之际,抓住它,牵制毕虚。都撕破脸到这种程度了,还玩什么你问我答这种虚情假意的游戏?”

乔奣冷笑道:“自作聪明。”

凤三吉说:“难道不是?”

乔奣说:“只要毕虚有执念,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尽力达成。”因为只有这样,毕虚才不再是高高在上、满心大爱的天臣。

第85章 未践之约(五)

“捍卫天道。”

金光传来一声轻叹, 如一把火, 点燃乔奣眼中的恨意, 又如一盆冰,浇灭他脸上的柔情。他低着头,微微一笑道:“看来, 真正拥有‘毁天灭地’执念的人,是我啊。”

天毁,道陨。

地灭, 人亡。

万物归于混沌, 天道何寄?

没有了天道,毕虚就不必将苍生之责扛于己身。

“真是非常完美的结局呢。”

他喃喃自语。

“你依然不悟?”毕虚淡淡地问。

乔奣状若痴迷地看着那道金光:“你依然不允?”

金光突然分化出无数光圈, 一轮轮地套向乔奣。、

乔奣手指微动,黑气凝聚成颗颗黑珠, 将靠近的光圈一个个弹开。弹开后的光圈在半空连接成一条长链,重新舞回, 将他团团围住。

凤三吉指尖冒出一点金火,飞向长链一端,火势蔓延, 一路烧到乔奣身上。

乔奣周遭的黑气凝结出一套黑金色盔甲, 盔甲浮起一层浅蓝色的霜晶,将金火抖落。他伸出手,一把浅蓝冰晶般的长锥出现在手中。“这把蓝晶锥是你当年送给我的,如今,我还给你。”

长锥破空, 用力地凿向金光。

金光忽地散去,露出毕虚本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长锥袭来,平静无波的眼睛中,终于浮起一丝哀伤。

长锥定在眼眸上方的三寸处。

乔奣握着长锥,微笑着说:“师父,只要您应允我,我便收手,如何?”

毕虚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乔奣眼中带泪,面容狰狞地自言自语:“早知答案,我何必再问。”

长锥刺下!

凤三吉用火勾住乔奣的腰肢。

“保护毕虚大神!”诸神一拥而上,齐齐朝他杀去。

乔奣的锥刺入毕虚眉心。

云雾缭绕的山间,一座竹屋亭亭玉立。

屋前有溪,溪中有鱼。岸边有花,花生暗香。

摘花煮茶,提灯谈天。

山中不知岁月。

唯见日起日落,云开云合。

仿佛刹那即永恒。

心欢喜,故生怖。

问:何谓永恒?

答:天道永恒。

何谓天道?

生死有道,贫富有道,爱恨有道,聚散有道。

乔奣猛然睁开眼睛——他的手握着长锥,而另一头,在毕虚的手中。四周的诸神都静止住了,唯有凤三吉的金火依旧在腰肢上缓缓燃烧。

毕虚平静地看着他。

乔奣说:“我若再问‘何谓永恒’,你作何答?”

毕虚说:“昔日之答即今日之答,亦如明日,始终不变,故为永恒。”

乔奣说:“我已明白。”

那段撕心裂肺的岁月已经遥远,所有的爱恨痴狂在漫长的纠缠与挣扎中,成了习惯使然。

他的野心与欲望已滋长成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冲霄大树。不再满足于当毕虚身边安安分分的小徒弟。他要的是——毕虚全部,所以,要摧毁天道。

这是执念,也是永恒。

他终于悟出了道理,却走得太偏太远,再也无法回头。

“可惜太晚。”

不等毕虚作答,手中长锥蓝光迸发。

时间长河重新流动。

诸神的各种招数砸在乔奣身上。

乔奣微笑自若地吐了口血,黑气卷着碎星撞击,洪荒余力炸开,星河激荡!破碎的星片绽放最后的绚烂,归于沉寂。

刹那的光辉照亮他的脸。

英俊而悲哀。

只是一眨眼,又完全消失在众神仙的视野之中。

然而,知徒莫若师。

毕虚反应极快。他刚隐身,金光已经追了出去。

凤三吉、北河等神紧随其后。

刚才还打得天崩地裂的星河彼岸瞬间就人去楼空。

寒卿茫然地呆躺着。

自从皆无变毕虚,他的脑袋就处于混乱的状态,到其他人离开,依旧回不过神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坐起来,挣扎了一下,困龙索从身上掉了下来。

他站起来,正要走,踢到一具躯体,低头看,是陈致。

白着张脸,仰面朝天,昏得人事不知。

用脚尖踢了踢,依旧没反应。

寒卿便走了。

过了会儿,他又回过头来。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皆无的朋友。可是,皆无是毕虚这世上真的有皆无吗?那个追着他屁股后面跑的人,也许只是个假象。

想着想着,他踢了踢陈致,又走了。

第三回 回来,他没让自己多想,拎起陈致就走。

临近天宫,发现这地方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地方了。宫殿坍塌大半,残垣上,各路神仙正兢兢业业地收拾残局与重建。仙童看到他手上的陈致,急忙飞过来:“陈致怎么了?”

寒卿将人丢给他,正要走,被仙童拦住:“你是什么人?”

寒卿眼内寒光一闪,释放上古寒龙的神压。

“轰隆隆隆”

刚刚才撑起来的梁柱就被神压给压塌了。

其他神仙:

寒卿内心无措,眼睛依旧冷冷地看着他们,脑海里纠结着各种解释。

其他神仙过来见礼。就算认不出他的样子,看着那股寒冷的神压,也能猜出身份了。

有个神仙说:“银河似有洪荒巨力出现。吾等仙法低微,不敢靠近,还请大神解疑。”

寒卿说:“有敌入侵,正在追捕。”

几个神仙面面相觑。

仙童问:“陈致去看热闹了?”

寒卿想了想,陈致当时发挥的作用,好像除了看热闹,也没什么别的解释了,便点了下头。

仙童说:“他居然自己去他这是怎么了?”将陈致的脑袋拨来拨去,始终没半点反应。

寒卿说:“受伤。”

仙童忙将他丢给其他神仙查探。一众神仙看下来,知道是魂魄受伤,却束手无策。

虽然神魔大战告捷,但是一半神仙留下来打扫战场,安抚凡人。回来的仙人中,他们资历较浅,并没有太多的手段,只好先将陈致安置在黄天衙。

有神仙建议仙童去找苍天衙的白须大仙。他去了一趟,整座苍天衙都是空的,想起神魔大战波及到了当地凡人,他们都留在当地处理后事。

等天宫再度热闹起来,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追踪乔奣的神仙们终于回来。毕虚启动的毁天灭地阵法虽然没有惊动凡界,到底释放了部分洪荒之力,不得不立即回去帮助天道稳定各界。

北河神君被委以重任,留下收拾残局。凤三吉原本要回赤焰谷休养,却被北河抓了壮丁。理由很充分,作为抓捕乔奣计划的知情人,他必须要给出个交代。

由于此战波及甚广,时间横跨三世的天道之子,还引发神魔大战,天宫震毁,神仙们自然要一个说法。

凤三吉开讲那日,许多神仙都早早地赶到黄天衙抢位置。寒卿离凤三吉最近,一条龙尾将人围住,一副看守的姿态。

凤三吉无奈地说:“哎呀,我人都已经在这里了,你怕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逃走?再说了,这都是毕虚师徒搞出来的幺蛾子,我也很无辜,我也很无奈你苦大仇深地盯着我干嘛?”

寒卿喷出一口寒气。

凤三吉捂着胸口:“我觉得我快不行了,连番大战,还被天敌喷”

北河神君落座,提醒他可以开始讲了。

凤三吉说:“连赏钱都没有,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别喷了,不用你给我刷负面评价。好吧,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唔,就从毕虚哭天抢地地求我来出谷开始吧。你们知道的,赤焰谷是个好地方呀,不像你们天宫这么高,掉下去容易摔成肉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