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先洗?”

“你也不看看我们俩谁更脏?你一个女孩子一身烟灰味外加汗臭味,好好洗洗吧。”

慕容听风这么一说,倒是让萧谣不好意思起来。

“那你能出去待一会儿吗?”萧谣的声音里有几分扭捏。

“哦,这会儿倒像是女孩子了?”慕容听风乐了起来,“可是我不打算出去。你可以去把那边那个屏风拉过来挡上,我就坐在桌子边,背靠着你。”

“哪有女孩子洗澡屋里还有……还有男人的?”萧谣有些急了。

慕容听风叹了一口气,“好吧,好吧,我这就出去。只是一会儿万一来找我麻烦的人冲进来,以为坐在那儿沐浴的人是我,然后……”

萧谣一惊,喊道:“那你还是坐那儿吧!”

慕容听风转过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萧谣心里虽然郁闷,早知道自己不应该跟着慕容听风,这个家伙仇家似乎不少。搞不定自己还没到定禅寺就被他连累的一命呜呼了。可是如果自己行路吧,慕容听风曾经说过的那几点又却是是很大的问题。

屏风隔挡在浴桶与桌子之间。萧谣拎了干净衣裳挂在屏风上,脱下自己衣裳的时候还不忘看一眼对方有没有回过头来。

8沐浴

“我说萧谣啊,你要是再磨磨蹭蹭的,一会儿小二又拎着热水上来了,我是不想看你,他想不想看我就不知道了!”慕容听风把玩着茶杯,缓缓道。

经他那么一提醒,萧谣赶紧褪了衣裳坐进水里,抓紧时间洗刷起来。她离开村子的时候穿的是粗布衣裳,那款式简单,再加上娘亲走了没人为她梳髻,她便胡乱将头发扎在脑后,以至于当她陪着慕容听风来到这家客栈时,小二都以为她是少爷身边的小厮。

萧谣这辈子沐浴也没动作这么快过,倒是慕容听风好心提醒她说:“你可一定要洗干净啊,可别又让我闻到馊味。”

“你才馊呢!”萧谣咬牙切齿,没见过比他更磨叽的男人,一天到晚嫌弃别人身上的味道。

萧谣匆匆穿了衣裳,擦拭着头发,此时那小二来到了门外,扣了扣房门道:“爷,热水来了。”

“请进。”

那小二进来换了水,有点儿奇怪这主仆两个怎么是小厮先沐浴了,但客官的事情他知道不便多问,只是将水换上就离开了。

“萧谣,你是不是该扶一扶我?”

萧谣心想自己吃了人家一顿饭,又托人家福洗了澡,她在村里虽然有些喜爱玩闹,但是最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

“哦。”她将慕容听风带到了木桶边,将他的手放在桶的边缘,“你自个儿脱衣裳吧。”

随后,萧谣便坐回到桌边,她微微侧过脸便看见慕容听风将外衣挂上屏风,心脏霎时被触动,萧谣赶紧别过头去,一时之间呼出的气息都停留在胸腔中。

就似被哽住一般,萧谣用力捶了捶自己。

“萧谣,你怎么了?”

水声传来,慕容听风缓缓靠着木桶坐下去。

“没……什么……我中午吃太多,有点噎到了……”

“是吗。我还说你怎么这么安静呢。”

萧谣低头,不自然看见了腰上挂着的那块木牌,那是娘亲留给她的信物。

“我说……公子,我要去南阳,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嗯。你很着急赶路吗?”

“是的,我需要赶路。所以到了更大的城镇里,我无法像你一样四处游览,或者吃遍所有的馆子,我只想马上去到再下面一个城镇。”萧谣的手指抚摸着那块木牌,上面刻着娘亲的名字“聂霖”,还有一些花纹。

“好,反正我眼睛也看不见,无法玩乐,早早去了南阳也好。”

“谢谢。”

“哎呀!”屏风里面发出一声轻喊,萧谣怕慕容听风是不是滑到了,赶紧起身跑了过去。

“你怎么了!”当她站在浴桶前,看着慕容听风双手搭在边缘,肩膀到胳膊曲线均匀富有力度,这是同女子完全不同的身体,萧谣站在那里呆呆看着,一动也不动。

“我的浴巾掉到地上了。”

“哦……”萧谣这才回过神来,捡起浴巾递给他。

“你刚才是不是看我来着?”慕容听风那一抹笑容让人万分不爽起来。

“看了,怎么样?”萧谣啧了一声,“还不是两个胳膊一个脑袋。”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大家都是人,就算男女有别好了,看一看也不会少一块肉,为什么总有女人大惊小怪。”

萧谣知道对方说的“女人”就是指她自己,没好气地会回去:“就是,大不了你被我看了,我娶你还不成吗?”

慕容听风乐的更开心了,“萧谣,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为啥?我一点儿都不想被你记住。”

“因为你是第一个说要娶我的女……小孩。”

“什么小孩!你才多大呢!天天叫我小孩!”

“你不是才十三吗?还没到嫁人的年纪呢。可是我已经十七了,早就可以娶妻了。”

“等着吧,你喜欢的女人铁定都不喜欢你!”

“这点你倒是说对了。我喜欢的,嫁给别人了。”

隔着屏风,萧谣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语调依然轻松,却隐隐流露出几分寥落。萧谣虽然有时候被这家伙气的要命,但是她没有戳人家伤疤的喜好,只是住了嘴坐在桌边。

“可惜我的眼睛看不见,你又不懂驾车。不然我们可以买辆马车早一点到南阳。”

屏风那边传来水流滴落的声音,慕容听风起身了。

“我懂驾牛车。”

“牛车和马车可不一样。不过我们可以雇车去下一个镇子,这样行程能快一点。”

“可以吗?太好了!”萧谣兴奋地转过身来,只见慕容听风正整理着衣衫走了出来。

他的眼睛看不见,不知道自己的衣领没有整好。一边高一边低,有一种不相称的滑稽。

萧谣笑呵呵走到他的面前,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她的个子娇小,只到慕容听风的胸口。对方只要微微低下头来,就能嗅到她发间的味道。

“知道我现在闻到什么了吗?”

“馊掉的干粮?”萧谣没好气地转身,大喇喇躺在了那张床上。她很累了,即使头发没干她也不想等了。

“你身上有艾草的淡香。还有金银花的,似乎还有白芷的味道。”慕容听风缓缓走过来,一来二去,他已经熟悉了这屋中格局,来到萧谣身边坐下。

“嗯……”萧谣呢喃了一声,头发湿答答的,虽然不舒服,却止不住困倦。以前叶逸也会教萧谣识别一些简单常用的药草,经常会采集一些回来。特别是金银花,晒干了可以泡茶,放在汤里可以提香。因为经常摆弄,萧谣身上自然沾了些那样的味道。

慕容听风指尖划过萧谣的发,叹了一口气道:“萧谣,你的头发还没干呢。这样睡着容易着凉和头疼。”

“……我累……”

慕容听风好笑地摇了摇头,伸手扣上萧谣的手腕,一股内劲涌入她的四肢百脉,汇聚与头顶,经由发丝四散开来,而发间的水渍自然而然随之蒸发了。萧谣只觉得周身均是暖意,舒服极了,微微翻了一个身,渐入酣梦。

慕容听风和衣坐在床边,闭目养神。

收拾浴桶的小二敲门进来,看见萧谣躺在床上反倒是他家的公子却端坐床边守着,这个世道是怎么了?

慕容听风朝小二招了招手。

“诶,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啊?”

“我想请问如果雇一辆马车去下一个镇子,大概多长时间能到。”

“哦,大概四、五个时辰吧,公子需要雇车吗?”

慕容听风又摸出一小块碎银子,“这些钱,你帮我拿去雇一辆车,买两套衣衫给我和我的小厮,要料子好的。再准备一些干粮。剩下的就是打赏给你的。”

“唉!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萧谣睡的沉了,不自然说起梦话来。

“娘……娘……不要走……”

“叶逸……叶逸……”

“萧谣?”慕容听风摇了摇萧谣,但是萧谣却无法醒来,眉头紧皱,额间都是汗水。

“萧谣!萧谣醒过来!”慕容听风握着萧谣的肩膀,略微注入内力,将萧谣震醒。

萧谣骤然睁开双眼,视线从混乱逐渐清明,看见了眼前的慕容听风。她呼吸拉的很长,仿佛喘不过气来。

“别怕,你只是在做梦而已,你只是做梦。”慕容听风搂住萧谣,这才发觉这个小姑娘其实很瘦小。

萧谣啜泣了一下,抿起了嘴唇,良久才开口道:“那个不是梦……它不是梦……我不睡觉了,我要去南阳,我要马上去南阳!”

“好!好!”慕容听风轻拍着她的后背,一直以来他只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有趣,总能说出那么几句话逗得自己很开心,但是自己却忽视了她这么小却离开了家,娘亲也可能不在了,她其实很脆弱,“等小二为我们雇了马车回来,我们就上路。”

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萧谣才觉得不好意思。看样子刚才一直是自己睡的呼呼叫,反倒是出钱的人坐在床边。刚才若不是慕容听风叫醒自己,自己恐怕要在梦中哭死了。而今慕容听风为了赶路还准备了马车,萧谣从小到大虽然总被娘亲笑称为“没心没肺”,但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她明白并不是天底下所有人都得帮衬她让着她。

“谢谢。”

“好了,有什么好谢的。我眼睛看不见若不是你陪着我,我哪有现在这么舒心?”

过没多久,小二回来了,也带回了那两套衣裳。萧谣打开一看,才发觉都是男装。

慕容听风好心解释道:“我带着一个小厮行走江湖倒没什么,但是带着一个小丫头就比较麻烦了。我想你平日也不怎么爱打扮,所以做小丫头还是做小厮都没有问题,对吧?”

“是没什么问题。”萧谣摸了摸那布料,相当舒适,款式也挺好看的,虽然是给孩子穿的,但萧谣从没见过同村的虎子或者其他男孩穿过相似的衣裳。换上男孩的衣衫,萧谣将头发束气,扎了个髻在头顶,看起来还真像是个十二、三岁的男童。

他们退了房,上了马车。

这也是萧谣第一次乘坐马车,一切也很新奇。她侧坐着,掀开马车的车帘,看着窗外的集市。各种小摊小贩,热闹非凡。喜悦过后又是一种哀伤,如果娘亲还在,还有叶逸,他们一家三口一起逛集市该有多好。她不会再为两颗卤蛋而计较了,她有什么都会分给叶逸,那样子娘亲不用生气,叶逸也好好的不会朝自己翻白眼,他们一家快快乐乐……

慕容听风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却能感觉到萧谣那由喜转悲的心情。

“萧谣,你知道想念的有三种境界吗?”

9想念

“哪三种?”萧谣没回头,仍然趴在窗边。

“第一种,是心中所想,口中所念。回忆往昔,那些逝去的,再也无法挽回的,你想要却不可再得。你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于是你的眼睛,你的心都在疼痛。这是让那些美好的回忆来折磨自己。”慕容听风声音悠扬,似乎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无所谓。

“哦,那第二种是什么?”

“第二种吗?心中所想,无处所念。”

“无处所念?那就是不念了?这样也能算是想念吗?”萧谣疑惑了。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永远不会消失的。把那些失去的放在心底,不需要用眼睛去看过去的幻象,也无需将它放在嘴上念念不已,只需要珍藏起来。那就是你的,谁也拿不走。这个时候,你的想念不再是令你伤心,反而会令你开怀。”

“这样已经有些难了……那么想念的第三种境界是什么呢?”

慕容听风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念而念。”

“什么意思?”

“就是当你站在一片天空之下,不经意想起一些什么,仰望时却只叹岁月静好,云淡风轻。”

“不明白。”萧谣摇了摇头,慕容听风找出一些小二准备好的点心,递给萧谣。

“不明白就算了,因为我也不算真的明白了。”

他们到下一个镇上,已经是傍晚,夜间不宜赶路,他们又投宿在客栈里。到了第二天,慕容听风又雇了车前往临近城镇。

当他们到达一处名为祥麟镇的时候,正值午饭时刻,两人都有些饿了,便上了一处酒楼。这个镇子算是他们所经过的最繁华的城镇了。酒楼小二见他们从马车上下来,立马笑脸相迎,将他们请上了楼上的雅座。

从那个座位可以看向酒楼下面,那些小商小贩,衣着普通或者体面的行人,吵嚷的孩子们,甚至还有卖艺的流浪者。

萧谣撑着脑袋望着外面,她从来没有发觉外面的世界竟然如此繁华宽广,也许如果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小村庄,也就不会有更多的念想,闭塞却又简单的过完一生。

“这位公子,您想吃点什么?小店远近闻名,什么菜色都能做的出来。”小二稍稍看出来慕容听风的眼睛似乎有些问题,但是他是不会和钱过不去的,光看这公子的穿着,品味非凡。就连他的小厮,身上穿的样式和质料都不是便宜货。

“萧谣,你想吃什么?”

“我什么都吃啊。”萧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马车跑了一上午,肚子里的酸水都快颠出来,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慕容听风笑了笑:“小二,先上一盘梅子煮花生,给我们开开胃。”

“好嘞,还要什么?小店的香葱溜虾球可是道名菜。”

“那自然要上来让我们尝一尝,另外再来个翡翠三丝,金玉满堂。尽量清淡一点,我们赶了半天的路,身体有些疲倦不想再吃的过于油腻了。”

“唉!小的明白!”小二赶紧下楼张罗去了。

一位穿着鹅黄色浅衫的女子走过酒楼下方,她身姿曼妙,身后跟着几个身着紫衣的少女,手中提着香炉一般的东西,淡淡的清香缭绕而起,令人心境舒畅。当那黄衫女子缓缓抬起头来,萧谣看到了一张姣好的容颜,带着成熟的韵味却又清新可人。

“真漂亮啊!”萧谣发出一声轻叹。

一旁的慕容听风摸了摸鼻子,露出几分苦恼的表情,“唉,萧谣,我们要有客人了。”

“啊?”萧谣愣了愣,看见那黄衫女子带着她的侍从们走了上来,店小二还是鲜少见到这么多妙龄女子,不禁心下荡漾,愣在原处。

慕容听风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敲了敲桌面唤回萧谣的注意力,“我们下午还要赶路,你尽量多吃一点。”

那黄衫女子本来坐在萧谣他们的邻桌,听见了慕容听风说的话,站起来缓缓行到了他的身旁。

“慕容家的二公子还是像从前一样,只要对方是女子,无论年龄大小,你都温柔以待。真是不知道这样的温柔是有情还是无意?”

萧谣抬头望向那女子,见她倾下身来,靠向慕容听风,那模样实在有几分说不出的暧昧,萧谣自然是没见过这种场面,暗自咽下口水。

“原来是素手温香,温流馨温阁主。”慕容听风微微颔首,温文有礼。

“慕容公子客气了,您一声温阁主听起来像是对我有礼有度,但却更像是要拒人千里之外。”温流馨一边说,手指轻轻晃过慕容听风的眼前,却不想他在那瞬间便侧过头去,“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作东西,竟然伤了慕容二公子的眼睛?”

“有劳温阁主挂心,听风的眼睛是糟了暗算,不过已无大碍。待那药性散去,听风的眼睛自然能恢复。”

萧谣吃了一口虾,便不再动筷子了。

慕容听风听见放筷子的声音,不由得问道:“怎么了?你可最喜欢吃东西了,就算胃口再不好也不止吃这么点。”

萧谣看了温流馨一眼,她只觉得心中怪异,温流馨与慕容听风说了这许久话,却一直在绕弯弯,“我总觉得这位温阁主……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你说,是不是我在这里坐着你们不方便说?”

慕容听风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拿出一些零碎银子伸到萧谣面前:“你去集市上玩一玩,尝尝小吃什么的,也许比这酒楼的菜肴更具风味。”

萧谣摇了摇头,“我身上还有银两。”

说完,萧谣离开座椅,下楼时又忍不住再看了慕容听风一眼,他的唇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而温流馨则移步坐在了他的对面,玉手纤纤为他斟了一杯酒。

“二公子不如去我的流香阁好好养伤,也好过一路颠簸前往南阳。”温流馨伸手触上慕容听风的指尖。

“若不是承慕容山庄之名,听风只怕在江湖上不过一无名之辈,实在无需温阁主太过关注。”

温流馨笑出了声,“像二公子这样的少年才俊,年纪轻轻,已经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假以时日,只怕是二公子不再将我流香阁放在眼中了。”

“温阁主请听风做客,听风岂有拒绝之理。只怕温阁主还有其他的事情没有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