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你,是因为你在这里挑拨我两个儿子之间的感情。我本就不赞成这次围攻镜水教,听风的意见和我一样,我们在明而镜水教在暗,如此声势浩大的围攻只会让武林正道成为邪魔歪道的靶子。但是所有武林同道又不听我慕容凌日的劝告,极力推举我成为盟主,我不得已才带着大家前往。如今看来,我当初若坚持立场,就不会有这么多无谓的牺牲。而听风只是坚持去做他认为对的事情而已,我这个爹做的还不如自己的儿子好。”慕容凌日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同他一起回来的两位掌门人纷纷朝他行礼。

“慕容庄主实在太过自责!是我等没有听庄主的劝告,意气用事!”

“是啊!庄主这一次也从萧肃手中救了不少人!千万不要再自责了!”

虽然这一次的围攻失败,但是慕容山庄在武林之中的声威不减。

慕容听风站在一艘小船的船头,双手伸开,有风吹过,将他衣阙掀起,仿佛随时乘风化羽。

夜色撩人,月光在水面轻轻荡漾,河岸上灯亮如同星光点点,时不时有行人来往。

一个俏丽女子从那乌篷船的船舱中走出,手中执着酒杯,调笑着靠着他的肩膀,“你在想什么呢?二公子。”

“我在想……她现在好不好?过得开不开心,是否经常能吃到可口的点心,睡的可是柔软的床铺,她是否还会冲泡金银花茶,她还会不会……觉得疼……”

“她?哪个她?”女子在他的脸颊上点了点,“你们男人就是坏,身边有一个,心里还要再惦记另一个。”

“嗯,良玉你把男人的劣根性都给刨出来了,我慕容听风以后都不敢再来找你了。”慕容听风依然闭着眼睛,似乎还在感受着那阵风。

“算了吧,其实我们这些女人只能陪着你饮酒作乐,走不进你的心里,对你而言,不过一道风景。只是相似的风景太多,二公子都不屑于欣赏了。”良玉将酒杯送到慕容听风的唇边。

“又也许,我在别人的心中也不过一道风景。”慕容听风缓缓睁开眼睛,一个女子的站立在竹筏之上,滑行于水面,就在快要触上乌篷船之时一跃而起,一掌袭向慕容听风。

慕容听风巍然不动,化解了对方的掌力,而且对对方的招式仿佛了若指掌,三招之后,那女子便被慕容听风反折了手臂。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我以为又是谁要来取本公子的性命,原来是你啊,贺小梅!你不在庄子里照顾我受伤的兄长,却跑来偷袭我,也不怕我以庄中规矩严惩你。”慕容听风唇角含笑,完全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

“小梅是二公子的侍女,才不要待在大公子那里,没事听见少夫人对大公子说您的坏话。”贺小梅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

“她既然嫁给了我大哥,自然处处维护他了,这说明她对我大哥一心一意,是一件好事。”

“可是小梅宁愿跟着公子浪荡江湖,快意恩仇,也好过看少夫人的脸色。”

“小梅,我此去可不是行侠仗义。”

“啊?那二公子是去干什么?”

“我是去寻花问柳的啊!”慕容听风唇角抿起一抹坏笑,身体骤然踏离小船,足尖在河面上轻轻一点,一道波纹之后,了无痕迹。

“二公子!二公子!就算是寻花问柳也可以带着小梅的啊!”

慕容听风轻功卓绝,不过扎眼的功夫便落在了河岸边,消失于人流之中。

17御风术

萧谣嘴上叼着根稻草,躺在床上架着腿,手中翻看着一本武功典籍。

直到正午时分,萧谣的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侧过身去看见了殷无羁的背影。她这个师父也是很有闲情雅致的,此刻不管他的徒弟饿的前胸贴后背,他只管在那里画什么山水画。这里的风景几十年如一日,有啥可画的?

有似乎想起了什么,萧谣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师父!师父!你今天好像忘记给我煎药了!”

殷无羁的背影却没有什么变化,轻扬的嗓音响起:“你的伤已经好了,不用吃药了。”

“什么?我好了?”萧谣三两步跑到殷无羁的身边,一脸不敢相信,“以后我再不用吃药了?”

“你不生病就不用吃药。”

“那是不是我也不用修习《束水心经》可?”萧谣每日都要修习几个时辰的束水心经,她本来对武学就没有追求,要她牺牲那么多玩乐的时间来练功,她本来就不乐意,现在总算可以解脱了。

“你的《束水心经》已经练到了第三重,即使出了江湖也少有对手,如果不想再练就不练了吧。”殷无羁的语调仍然是淡淡的。

“哈哈!太好了!师父!我今天要做点好吃的东西庆祝一下!”萧谣兴冲冲就跑出了小筑,她要去摘一些野菜,抓一些新鲜的鱼,再炖个芋头什么的。只要一提到吃东西,她可来劲儿了。

好菜都上了桌,萧谣拿开了殷无羁手中作画的笔,“师父!我们吃东西吧!”

殷无羁看了她一眼,也不恼她将墨汁溅在自己画了一半的画上面,而是转身拎起了一个陶壶,里面是用岛上的野果酿出来的果酒。

“啊!师父,您什么时候酿的酒啊?”萧谣将酒壶掀开,一股清新的香味迎面而来。

“从你上岛的那一天开始。”殷无羁给萧谣倒上了一点,“尝一尝吧。”

萧谣曾经被酒呛到过,这一次可不敢再贸然大口饮下,而是小小地啜了一口,奇怪的是这酒的味甘并不冷冽,反倒清心润肺。

“师父,尝尝我煎的鱼!”

“嗯。”

“师父,我烧的芋头味道如何?”

“很好吃。”

“野菜呢?我特地摘了那些嫩的!”

“下一次记得洗干净一点,很多沙。”

“哦……”

之后的几日,殷无羁一反对萧谣纵容的姿态,每日都会指点她的掌法和剑法。以前是为了玩乐,萧谣乐在其中,可当殷无羁开始对自己严格要求之后,萧谣逐渐感觉到了压力。虽然殷无羁生性冷淡,很少有感情表露,但是萧谣能从很多细枝末节中明白殷无羁对她其实近乎宠溺。只是现在……萧谣真的很想知道以前的殷无羁哪儿去了。

“萧谣!刚才你那招襟前掠枝使过之后便门户大开,若有人对你心存杀意,必正中你的气海!”

“徒儿知道了……”

“萧谣,这无量指法讲究的除了灵巧之外还有力度,你点中我的穴道却没有力量,如同蚂蚁瘙痒,又有什么作用!”

“徒儿谨记……”

“萧谣!你的束水剑法有前招精妙后招却没有承接,这样如何克敌制胜!”

“徒儿……”

连连两个月过去了,殷无羁仍然对她严厉无比。

萧谣瘪着嘴巴,坐在桌边看着自己摔倒时划破的手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以前身体不好所以殷无羁才会对自己放纵,而现在她身体没事了,所以殷无羁就像其他的师父一样,要她在武学上有所建树?

萧谣正在想着,她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殷无羁站在门口的身姿让萧谣一震,心想师父是不是又要来责骂自己了。

她僵直了背脊,等着殷无羁缓缓坐在自己身边,这才发觉他的手中拎着金创药还有干净的纱布。

殷无羁摊开萧谣的手掌,纱布沾了干净的水擦去伤口的沙砾,然后小心翼翼地撒上金创药。

“哎哟……”萧谣从小就怕疼,肩膀都耸了起来。

“不疼了,不疼了。”殷无羁的声音轻柔,仿佛细腻的羽毛滑过萧谣的伤处。

整个紧绷的心忽然松了下来,当殷无羁为萧谣的手掌缠上纱布的时候,萧谣忽然眼泪掉了下来。

“师父……是不是萧谣做错了什么啊……”

“你做错了什么了?”殷无羁反问。

“我不知道……”萧谣把头低下来,反倒是殷无羁的手掌摸了摸她的脑袋。

“因为你本来就什么都没做错啊。”殷无羁这一句话,让萧谣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那师父你怎么忽然对萧谣那么严格了?以前师父不是说让我随心所欲么?”

殷无羁看着萧谣,他的眼睛一向深沉,萧谣从来都看不到最深处沉淀的是什么。

萧谣等待了良久,殷无羁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睡吧,今晚有些凉。”

殷无羁起身离去之后,萧谣忽然觉得什么东西空荡荡的,难受的慌。以前在这个岛上面,虽然到处玩耍的人只有萧谣一个,她却从未有真正感觉到寂寞。

但是此刻,她忽然觉得殷无羁离自己很远很远。

第二日的早晨,殷无羁带着她来到那片竹林之中,轻风徐来,拉扯着殷无羁的衣阙,他的发丝勾勒出风的曲线,萧谣只恨不得抓住他的衣襟,就怕他随风而散。

“我们清尘筑的创派师祖是萧御风。她在掌法、剑法、指法还有轻功方面都很有钻研。今日,我将传授你一套本门的轻功,这套轻功的名字取自我们师祖的名字,叫做《御风术》。”殷无羁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非常认真,再加上这套轻功又是祖师留下的,萧谣自然也认真了起来。

“御风术就和它的名字一样,讲究的是踏风而行,顺势而进,心轻则身轻。”

说完,殷无羁便踏出一套步法,在空中仿佛漫步云端,优雅轻盈,借力时不过脚尖在竹叶上一点,那竹叶不过在微微轻颤而殷无羁却翔宇而行。

萧谣仰着头,张大了嘴巴,只觉得这世上没有人能再比殷无羁潇洒飘逸了。

殷无羁回到萧谣面前,落地时悄无声息,“你来试一试。”

萧谣的记性极佳,按照殷无羁刚才展现的那套步法,原封不动地走了一遍,但是她却无法像殷无羁那样只凭借竹叶一点便借力而行,而是脚尖踩在竹枝上才得以越过竹林之上,滑翔的距离也没有殷无羁那般悠远,落地时虽然没什么声响,却有尘埃微扬。

萧谣摸了摸鼻子,“我好像没有师父那样厉害。”

殷无羁的声音于竹枝摇曳时发出的沙沙声融合在一起,意外地令人心情平静,“萧谣,你的心放下了吗?”

“我的心?”

“既然是御风之术,自然希望你的心也和这风一样毫无羁绊,记得,这周身的一切你都可以拿来借力,卸下你全身的重量。不要因为我告诉你这是祖师所创的轻功就在心中压上重量,这样你是无法做到踏风而行的。”

“师父……”

“和我在一起,你不开心吗?”殷无羁问。

“当然没有!”

“还是我束缚了你的自由,让你感觉到沉重了呢?”

“没有!师父你为什么总问我这样的问题呢?”萧谣再度不安了起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你的心中应该没有重量。”殷无羁来到萧谣身边,轻轻拉起她的手腕,让她体会着风从指尖穿过的感觉,“乘风而起,翱翔九霄。”

萧谣闭上眼睛,感觉着殷无羁手指的温度,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比安心。

那些步法什么的忘记了,祖师的名字也抛到了脑后。她此刻只想飞起来。

无论她飞的有多高,摔下来的时候殷无羁一定会保护她。

也无论她飞的有多远,殷无羁都会在她降落的地方等待。

萧谣第一次乘风而行,身轻如无物,脚尖点过竹枝的枝头,轻盈地跃起,天地之间任她畅游。

“把那些记在脑中的步法招式统统都忘记吧。”殷无羁看着萧谣灵巧飞逸的身影,唇上轻扯出一抹笑容,双眼似乎要将萧谣的背影雕刻在最深处。

又过了几日,萧谣的这套《御风术》已经使得出神入化了,就连从竹林外踩入小筑之中,落地时殷无羁都无法发现她回来了,仍然低着头画着画。

“师父!你在画什么啊?”萧谣来到殷无羁的身边,对方并未停笔,笔触细腻,画面鲜活仿佛真的竹林仙境。

画中溪边坐着一个少女,仰面微笑着,眉眼之间有一股灵性。

“咦?师父,你画的是谁啊?”萧谣睁大了眼睛,因为殷无羁的画里面从来都没有人出现过。

殷无羁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当画作完成之时,他擦干了画笔插入笔筒之中,将画晾起。

萧谣站在画前,歪着脑袋,“师父……我看起来有这么好看么?”

“你长的并不难看。”殷无羁转身正要回屋,萧谣却拉住了他。

“师父,你怎么突然画起我来了?”萧谣双眼明亮,让人总有种欲望想要摘走她眼中的星子。

殷无羁没有甩开她,“等你离开了清尘筑,为师就可以把你的画像当做是你。”

18再入江湖

啊?可是我为什么要离开清尘筑呢?”萧谣问,她从未有忘记自己曾经答应过叶逸,等伤好了要去寻找叶逸,让他知道自己平安活着,“可就算我要去找我的朋友,师父也可以陪着我一起去啊!祖师不是说我们清尘筑的弟子一生可以离开这里三次吗?师父以前不是只离开过这里一次吗?”

“如果我随你入江湖,你做所有决定便都要顾及我,这样你会看不清自己的心。”

“什么叫做看不清自己的心呢?”

“外面的花花世界,自然有很多值得你留恋的,我不能将你困在这里,因为这是我的决定不是你的决定。”殷无羁沉下声音道。

“为什么我要留恋外面的花花世界?就算是离开了清尘筑,到了外面我能做的事情也不过是吃饭、睡觉和玩乐而已,这些事情我在清尘筑里一样可以做!”萧谣有一种感觉,殷无羁是要赶自己走了。

“萧谣,只有你亲手摘起外面的花,才能确定那花儿的香气和这里是否不同。”

“我是在外面长大的,外面的花我摘过,闻过甚至还吃过,我喜欢这里的。”

“那个时候你还小,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长大了。”殷无羁缓缓转过身来,手指掠过萧谣额间的碎发,那样的疼惜才是她真正眷恋的东西。

“师父……为什么我觉得你就是想要赶我走?”

“因为……只有你出去细细体会了外面的世界,你才能确定清尘筑才是你想要的。与世隔绝,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生活,你会腻的。”

“为什么会腻?有师父在这里萧谣为什么会腻?”

殷无羁的肩膀一震,转过身来似乎要将萧谣搂住,但却又停下了动作。

反倒是萧谣,一下子扑进殷无羁的怀里,毅然决然仿佛下定决心。

殷无羁轻拍着她的肩膀,声调放轻了说:“这是师祖订下的规矩,凡是我清尘筑的弟子成年之后都要到江湖上去走一遭。你可以不参与武林是非,像是我当年一样完全只做一个旁观者,无人知晓我的存在,我只是静静地看着,看厌了,我便回来了。我相信当你下一次回到清尘筑,你的心就定了。那时候,你的心就真的静了。”

“真的不是师父你要赶我走?真的只是祖师订下的规矩?”萧谣问的非常用力。

“对。我为什么要骗你呢?有你陪着我,我多开心,又怎么会赶你走呢?”

萧谣听了这句话,立马破涕为笑,“我就说有我在师父身边,师父才会开心。”

“你这一趟离开清尘筑,顺便可以代替为师去拜访一下一叶禅师。”

“那是自然!一叶禅师对萧谣有恩,萧谣岂能不去拜会?”

殷无羁带着萧谣来到房中,取出一本书来,“当我第一次踏足江湖之时,只有一叶禅师知道我来自清尘筑。那时,定禅寺有一套掌法名为《拈花八式》,这套掌法在几十年前的一场大火中被烧毁,只留下其中的七式。而唯一练习这套掌法的明灯大师又圆寂了。明灯大师脾性有些古怪,拒不收徒,所以这套《拈花八式》剩下的一式算是失传了。”

“那样的话,真的很可惜。所以师父,你是不是该教的都教会我了?”

殷无羁伸手在萧谣眉间一弹,“小东西就盼着我早点死么?”

“才不是才不是!师父你会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并非什么好事。我其实和聂师姐一样,宁愿用几十年的时光只换得片刻欢愉。说到底,我也逃不过‘执着’二字啊。”殷无羁闭上双眼,喉间一声叹息。

萧谣并不知道殷无羁与自己娘亲之间有怎样深厚的同门之谊,只知道娘亲离开清尘筑的时候,殷无羁不过一个孩童而已。

“师父,咱们继续说那《拈花八式》吧!”萧谣赶紧把话题岔开,她不喜欢殷无羁叹息时的样子。

“一叶禅师知道清尘筑一直潜心研究天下武学,所以他将《拈花八式》的拓本交给我了,希望有一天我能研究出剩下的一招是什么。”

“这样也能研究的出来?”

“还好那一式的作用乃是起承转合,如果是最后一式,为师确实研究不出来。”

萧谣看着殷无羁的侧脸,再一次感慨这个男子惊世才学,“师父是不是要我把完整的拈花八式交还给一叶禅师?”

“没错,这样我就实现了对禅师的诺言了。”

“好,到时候我先帮师父完成您的心愿,然后再去找叶逸让他看看我平安无事的样子,再然后……得去找慕容听风,当时我受伤他很内疚很伤心。我萧谣没什么朋友,慕容听风算是唯一一个朋友了,我不能让我的朋友伤心难过。”萧谣说的极为认真,然后伸了个懒腰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好,我这就去准备!把该做的事情料理完了,就能早早回来见到师父了!不知道叶逸怎么样了,有没有成为一代名医,是不是还像小时候一样没事绷着脸,哈哈!还有慕容听风,这个家伙只怕现在正在哪里喝酒呢!”

殷无羁点了点头,又将一个小瓷瓶放到萧谣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