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舅,人很好的。”小丫头挟了筷子肉小口小口的吃着,样子甚是秀气。

“知道了。”清歌敷衍的应道,夹了些蔬菜放到小丫头面前的碟子里。这孩子和自己小时候还挺像的,自己原本就最爱吃肉,和老师在一起时,便每顿都要被逼着吃些蔬菜。虽是被逼着,可心里却是暖洋洋的,因为在自己那个家里,是从来没有人关心过自己到底吃什么好的。

小丫头不满意的抬头瞪了清歌一眼,可良好的家教使然,却是从来没有剩饭的习惯,只得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一口一口勉强把那些蔬菜咽下去。

清歌满意的笑笑,可再把青菜挟过去时,小丫头却装作不经意的侧过身子,恰挡住那双筷子。

“小孩子家正长身体呢,营养一定要均匀,肉已经吃了不少了,现在必须吃蔬菜。”清歌欠了欠身子,胳膊一伸,还是把青菜准确的放到那碟子里,又加了句,“我们家小竹就不挑食,小丫头得向我们家小竹学习。”

小丫头怔了一下,还从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过话,又听清歌表扬一个叫“小竹”的孩子,不由有些气恼,不满的哼了声,拿筷子捣着那些子蔬菜,却就是不往嘴里送。

“溪若,不得无礼。”坐在上首的吴清欢很是无奈,又冲江雨飞笑笑,“让妹妹见笑了。对了清歌说的小竹是哪个?这么听话的小孩子,真得让我们家溪若和她学学。”

“伯母太客气了,我也是说着玩的。溪若也很可爱啊,当然,多吃些蔬菜的话,一定会更可爱的”。说着自顾自的把小丫头捣烂的蔬菜倒了,又夹了新的蔬菜放上去。

溪若这次竟没说什么,默默的低头把菜吃了个干净。吴清欢不觉打量了眼清歌,眼睛里有审视的意味。

清歌却是并未察觉,只是看着小丫头身上的生机勃勃,不由有些怅然。什么时候,自家小竹也能这样撒娇使气该多好。虽是现在已经好得多了,可小竹还是很少说话,更多的时候,总是拿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瞧着你;吃东西上也是从不挑食,每次都乖乖的,自己说吃什么好,小竹便会吃什么…每次看到这样的小竹,清歌都心疼的不得了,对萧家人便也更加不谅解。到底被伤的有多深,才能让一个孩子几乎是本能的压抑了自己作为孩子的天性?!

用过了午饭,客人们便纷纷告辞离开,清歌和江清芳陪着江雨飞一起在大门外送客。

吴清欢却是最后才离开,临走时仍想劝清歌答应,“清歌,伯母是长辈,也不和你客套,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江雨飞看着清歌的眼神也很是期待,却始终没有开口,自己答应过清歌,不管她做什么,都不会干涉的,虽然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可两相比较的话,江雨飞仍是不愿失信于女儿。

看出吴清欢确实诚心诚意,清歌想了想,慢慢开口道:“侄女儿代相公多谢伯母厚爱。只是侄女儿发过誓,这一辈子,绝不会为了任何原因,委屈相公做任何他不愿意的事情,而且也答应过相公,不管发生任何事,我们一家人也都不会分开。我知道相公想要的是什么,而且,以治玉公会的门槛之高,能接受相公带着我一个,恐怕已经是极为困难的了,更何况其他人?所以,或者能拜公会的长老为师,对别人来说是难得的机遇,可那些人里并不包括我,我从来不认为,这世上有任何东西比一家人的幸福更重要。”

若尘和小竹早已是伤痕累累,虽然他们从没说过,可自己知道,他们最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家,一个真正的属于他们所有的,简简单单的家。还有一句话,清歌没说,有权利的地方便会有倾轧,以若尘的性子,去那样森严的环境,不过吃苦罢了!而且,以自己的能力,若尘真想在琢玉上有所发展的话,自己自信,绝不会比那什么长老教的差。

吴清欢神情复杂的看着清歌,刚才自己悄悄问过江雨飞,才知道,这江清歌爱护至极的所谓弟弟竟是她相公的异父弟,怎么也没想到以纨绔废物而著称的江府二小姐竟是如此一个痴情人!看来,坊间传闻果然多不可信!

“不然,把你弟弟送到我府上,或者你们在上京买一处房舍,你们隔几天去瞧瞧他?或者,你就直接跟着我,既就近照顾了弟弟,又能有所得。”如果说这之前,吴清欢极力想要争取的不过是若尘一个人罢了,现在却是真的对清歌有了欣赏之意。历来琢玉大家莫不是至情至性之人,这丫头真调教得当,说不定也是很有可为的。

“多谢伯母。”清歌摇头,不管是小竹寄人篱下,或者是若尘寄人篱下,自己都绝不会答应,“不但是相公和弟弟,便是我,也绝忍受不了一家人却不能守在一起。侄女儿是要辜负伯母了,还请伯母见谅。”

吴清欢无法,叹了一口气,只得道:“好吧,伯母也不勉强你,若你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都可以带着你相公到上京来。”

说完,和江雨飞告辞,扯着身旁若有所思的小丫头上了车。车子慢慢启动,布帘忽然掀开一条缝,一双有些怔忡的眼睛闪了一下,布帘又很快合拢。

“您,是不是怪我?”能觉察到江雨飞的眼睛一直在自己身上,清歌觉得浑身不得劲,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心想,若是真有不满,便听她数落几句吧,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思,自己还是理解的。

江雨飞顿了顿,伸出手来慢慢拍了下清歌的肩,声音有些沙哑的道:“照你自己想的去做吧。”

说完,径自转了轮椅方向,江辰忙上前,推了轮椅往府里而去。

江雨飞一直低垂着头,眼睛里却有些湿意,清歌的性子,果然像极了若儿!女儿比自己强啊,不管面对什么诱惑,都能把持的住!若是当年,自己坚持和若儿一直留在屯子里,那以后的事情,便都不会发生了吧?若儿,说不定还好好的活着…

几个人来到后堂,清歌忽然一愣,若尘怎么一个人跪在堂前?

“相公,你这是做什么?”清歌忙让下人推着自己上前,想要拉起若尘。

堂上老太君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响起:“小竹留在府里,你们两个立刻收拾行李去追吴夫人的车队。”

“小竹――”若尘却是不肯起来,脸色也是惨白无比。

清歌一愣,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怒声道:“你们把小竹怎么了?”心里一下揪紧,因怕府里忙乱,江雨飞派给自己的十二铁卫全跟自己回了府里,怡心苑只有无名和舒伯守着小竹!以无名的功夫,那些人应该不会抢走小竹吧?

虽是这样努力安慰着自己,清歌的语气还是极为不善。

老太君愣了一下,片刻又反应过来,不由大怒,“混账!你就是这样和爷爷说话的吗?”

清歌仰起脸,两只眼睛箭一样的看向江父。

江父心里忽然打了个突,从前这孩子固然不亲近自己,可也从没有过这么愤恨的眼神。心下不由更加恼火,拿拐棍捣着地道:“江家怎么就生了你这样没出息的女儿!只知儿女情长,全没有半分大女子气概!小竹留在这里交给你姐夫养着,同样都是小竹的哥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啊。小竹走了这么多时日,不但是我,便是府里的爹娘,也都惦记的紧。妹妹妹夫若实在不放心,不然便送回我娘家去。”萧玉涵也插口道。心里虽有些微涩,却也还算满意。若清歌两个真跟了吴清欢去,那这江府肯定就是自己妻主的了。自己那个蠢哥哥,便是真的拜了那吴长老为师,也不见得能挣得这样一份儿富贵!

一旁站着的萧玉清萧玉琦二人也忙点头称是,极真诚的表达了要接小竹回去的心思。

若尘又惊又怒,却不知该怎样反驳。

“你们打的好算盘!”清歌冷笑,转头静静看向依旧默不作声的江雨飞,“您,也是这样想的吗?”

“江辰,集合三十六铁卫,把去怡心苑闹事的下人一个不留,全部处死!以后,凡有擅自硬闯怡心苑的,一体照此例办理!”江雨飞声音清冷。

处死所有闯怡心苑的人?厅里的人一下都呆了。周灵韵吓得几乎要昏过去,派去怡心苑的人,可是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自己的心腹!

江父也吓呆了,原想着今天是自己寿诞,女儿怎么也不会违拗了自己的意思,却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竟然丝毫不顾及,敢做出这样忤逆不孝的事!

“逆女!你,你要气死我吗?”江父老泪纵横,“妻主!你走时,为什么不带了我去?老头子活着,也不过是讨人嫌罢了!”

江雨飞眼睛逐渐血红,当初,父亲就是这样,一步步逼得自己顺着他的心意,才使得若儿,含恨而终。如今,又要逼自己的女儿也走上同一条路吗?!

“除了清歌两个,其余人,全都下去!”江雨飞冷声道,周灵韵领着江清芳等人失魂落魄的走出房间。

江雨飞猛一使劲,就从轮椅上滚落下来,“砰”的一声在地上狠狠磕了一下头,有鲜红的血顿时顺着额角淌了下来,江父吓得顿时止了泪。

“您是我的爹爹,不该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吗?为什么,要让我活的这样痛苦呢?!”江雨飞的泪凄凉的落下,“您还想怎么样呢?让我的女儿,也成为第二个我吗?可是,我,不是您!您自可以逼您的女儿,却不要,逼我的的女儿,因为,她娘,不乐意!”

“清歌,娘现在告诉你。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任何人能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江父不敢相信的看着堂下状若疯狂的江雨飞,忽然一阵心灰意冷。自己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这个女儿,为了江家啊!却再没想到,女儿心里,自己不过是一个狠心的爹爹罢了!

“娘,您,起来。”清歌吃力的弯下腰,泪水不觉顺着两腮滑落。

江雨飞有些茫然的看着那双伸过来的手,慢慢抬头,待看到清歌伸来的手时,紧紧握住,“你,刚才,叫我什么?”

清歌抹了把泪,“娘,以前都是孩儿不好,让娘担心,是孩儿的错!”

说着,又转向堂上那个萧索的老人,“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可您扪心自问,我娘有今天的成就,是您逼了才有的吗?她心里爱您敬您,所以才会不管您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无论自己内心多么痛苦,都会努力达成您的心愿!您也别怨娘,娘可能没告诉您,在屯子里,我因为遭人毒打,早忘了这江府的任何事!所以,现在对我来说,这江府是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所在!而且,我喜欢掌握自己的命运,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以任何方式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江父慢慢垂下头,仿佛瞬间苍老。当初把清歌赶出家门,自己同样是最坚决的那一个,却竟然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半晌,江父颓然闭上眼睛,“你们下去吧,我要,静一静。”

江清芳等人仍是守在门外,心里却是如同百爪挠心,只是有铁卫把守,仍是不敢贸然靠近。

秋雁来时,正看见几人急的团团转的样子,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清芳妹妹,可有,见着清歌妹子?”

本不想和江清芳打交道的,可方才舒伯派人来说,小竹突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无论谁喊都不肯出房门,无名倒是仗着好功夫进了房间,却没想到小竹听见有人进来,便一直捂着头尖声大叫,现在竟是无论如何也哄不住!

江清芳正在气头上,看到秋雁和跟在后面的莲生,一股子邪火直冲脑门,随手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往秋雁两人身上砸去:“拿了银钱快走!”

莲生脸色煞白差点儿摔倒,秋雁气得浑身哆嗦,“你,当我们,是叫花子吗?”

萧玉涵哼了一声,满脸不耐,“你们费尽心机,入我江府,图的不就是这些吗?还不拿了东西快走!等会儿妻主生气了,连这些也没有了!”

江辰听到秋雁的声音忙从里面走出来,秋雁扶着莲生,勉强压住心里的悲愤:“江辰,麻烦你告诉清歌,让她和妹夫速回怡心苑。”说完,狠狠的把地上的碎银踢开,头也不回的朝府外而去。

走到半路,正碰见王掌柜。王掌柜忙拦住秋雁,谄媚的笑道:“江小姐,这是要到哪里去?走吧,快和我去见见大小姐,大小姐要知道你――”

却没想到秋雁听到大小姐三个字,却是狠狠的啐了一口,然后便扶着身后的男子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啊?王掌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小姐这几天,一直催着自己快些找到当初卖给自己家具的人,自己今天才发现,那卖家具的人竟是夫人刚收的干儿媳,这一完事,就紧赶慢赶的来报告大小姐,可怎么看着,这江小姐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啊。

摸了摸头,算了,反正自己也找着了,这就去告诉大小姐吧!

转了个弯,正好看见江清芳,王掌柜忙小跑着过去,大老远就腆着笑脸道:“大小姐,好消息。”

江清芳没好气的抬头,看着一脸喜气的王掌柜,突然想到一件事,莫不是――

忙迎上前,“是不是让你打听的事有着落了?”

“是啊是啊!大小姐真是有福之人,刚命小人去寻,那人便出现了!”王掌柜忙不迭的点头。

“真的?”江清芳大喜,前几天陆家家主亲自来信,言说若自己能帮忙寻到做出那套家具的人,定有重谢。本来正为得罪了吴家以及可能会面临的责罚而懊恼,没想到那人便找着了!若是能和陆家拉上关系,那吴家又算得了什么!

江清芳沮丧的神情顿时一扫而空,脸上也变得喜气洋洋:“那人在哪里?快带我去拜访她!”

“要不怎么说小姐有福呢?”王掌柜笑的更加欢畅,“上一次,秋雁小姐还怎么也不愿意透漏那位高人人在那里,却没想到,竟和小姐有这样的缘分!既是亲戚,想必秋雁小姐这次肯定会帮这个忙了!”

江清芳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你说,她是谁?”

“江秋雁小姐啊!不是夫人刚认的干儿媳吗?”王掌柜很是奇怪,自己刚才好像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这个消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江清芳再也支持不住,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77、任尔东西南北风(十七) ...

清歌和若尘慌慌张张跑回园子里时,无名正急的团团转。那张总是傻乎乎的脸上,更是少有的紧张。看到清歌两个,一个起伏就扑了过去,一手抓着若尘,一手提溜着清歌,箭一样的就向小竹的房间而去。

用的力大了,清歌脸色顿时一白。若尘忙紧张的喊了一声“轻些”。

无名身子不停纵起,清歌被颠的一阵头晕,却还是勉强问道:“那些,混蛋,对小竹做了什么?”

无名手下猛一用力,眼神狂乱:“我要杀了她!”

“哎呦!”清歌疼的表情都扭曲了。

“清歌――”若尘惊得忙要挣扎,却不防无名身子又飞了起来。

“没,没事儿――”虽是疼的呲牙咧嘴,但是知道,无名潜意识里已经手下留情了,清歌忙抽着气安慰若尘,“稍微,有些,有些疼,不碍事儿――”

很快到了小竹房间外面,无名“扑通”一声把两人丢到地上,自己急的抓耳挠腮,却就是不敢进门。

舒伯一直在房门外守着,看到被扔在地上的清歌,气得狠狠的瞪了一眼无名,忙和若尘一左一右把清歌搀起来。

“那些人到底对小竹,做了什么?”清歌并没有急着进去,一把拉住舒伯的手问道。

舒伯又瞪了一眼无名:“那么大个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

原来早上清歌和若尘离开时,看小竹闷闷不乐,就让他和大白小白玩儿。大白小白看到其他人时,都是一副牛气哄哄的样子,却是最喜欢和小竹玩耍。看小竹终于有点儿笑模样了,清歌和若尘才离开。却没想到无名去外面逛了一大圈儿,不知从哪里寻了个钗来,便兴高采烈的来找小竹献宝,没成想小竹和小白正玩的开心,便没搭理无名。无名很是吃味,看大白小白的眼神简直就和看仇人差不多。大白小白吓坏了,只得灰溜溜的跟着无名回后面梅园了。没想到就那么一会儿时间,江府就来人了,她们气势汹汹的推倒舒伯,抓住小竹就走,还说什么清歌和若尘吩咐让把小竹送回萧家。

小竹尖利的惨叫声吓得无名赶紧跑了回来,可是那些人虽被揍的七零八落,小竹却关在房门里再也不肯出来。而且,只要一听到声音,小竹就会抖成一团,尖声惨叫。吓得舒伯和无名再也不敢上前。

“啊――”无名突然低啸一声,一拳狠狠的朝着一旁的青石捣去,那青石上面顿时显出无数道裂纹来。

“行了!”清歌瞪了她一眼,心里却是无奈的紧,几十岁的人了,连两头畜生的醋也吃!也不知小竹怎么就入了这位老大的眼了,瞥了无名一眼,语气突然又转为阴森,“其他人送回江府处置,那个抓了小竹还胡说八道的就交给你了!”

无名脸色霎时狰狞,身子一纵,便没了影。

若尘站在房门外,想要去推门,却差点儿撞到门框上。清歌忙握住若尘一只手,手心里果然湿湿的全是冷汗。

两人极轻的把门推开,小竹却还是察觉了,小小的身体抖成一团儿,赤着脚拼命的缩进墙角,喉咙里更是发出嘶哑的“啊啊”声,听得人内心酸痛。

“哥回来了,哥回来了,小竹不怕,不怕哦――”若尘上前一下抱住小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无助的日子,奄奄一息的小竹躺在自己怀里,自己却除了把小竹抱在怀里没有一点办法。

耳听“当啷啷”一阵响,小竹嘶声尖叫着,拼命的挣扎,身体冲着发出响声的地方弯成一个不正常的弧度,小小的拳头也一下捣在清歌的肋骨上。

清歌一低头,从小竹的怀里滚下来的却是三个小人儿――竟是自己雕给小竹的小小竹,小若尘,小清歌…

清歌的泪水也一下子出来了,忙吃力的弯下腰,捡起三个小人儿放在神情狂乱的小竹手里,又努力的伸开双手,把沉浸在无边的悲伤里的若尘和小竹紧紧抱在怀里,忍着痛一叠连声的叫道:“小竹,宝贝,乖啊,别怕,我是嫂子,是嫂子啊!是嫂子和若尘哥哥和你在一起,那些坏人都被赶跑了,没事,没事了!”

感受到身后怀抱的温暖,仿佛僵了一样的若尘觉得自己终于又活了过来,流着泪笨拙的亲着小竹的脸颊,低低的道:“小竹,别怕,别怕啊,是哥哥,是哥哥啊!哥哥会永远守在小竹身边,永远也不会让任何人带走小竹!”

热热的泪水打在小竹的头发上,又滚过小竹的脸颊,小竹好像被烫着了,身子抖了一下,两只小手死死攥着三个小人儿,仿佛那是世间最后的堡垒!

小竹慢慢的安静了下来,愣愣的抬起头恍惚的看着泪流满面的若尘,忽然“啊”了一声,揪住若尘的衣襟便哭倒在若尘的怀里。

哭出来就好。清歌提着的心终于慢慢放下,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清歌――”若尘一惊,忙上前去扶。

清歌怕吓到小竹,忙摆手,“没事,没事儿,只是站的时间长了些,宝贝小竹,来,让嫂子抱抱。”

小竹慢慢走过来,伸出手环上了清歌的脖子,却还是轻轻的抽泣着。

清歌温柔的拍着小竹的背,“乖啊,哥哥嫂子最爱小竹了,小竹是我们最珍贵的宝贝,咱们三个会一直一直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若尘上前,抱起清歌和小竹放到床上。自己也脱掉鞋子上了床,躺在另一边,却又伸出胳膊,把清歌和小竹都搂到怀里。

小竹躺在中间,看一眼若尘,又看一眼清歌,眼底仍是惊恐无比。清歌忙点燃一柱安神香,嘴里哼着不着调的儿歌,良久,小竹终于闭上眼睛睡着了。

清歌看着小竹的睡颜――虽是睡着了,却还是皱着眉,更是不时发出一声抽泣,即使睡梦里,小竹却仍是如此的没有安全感!包括若尘,又何尝不是这样!好多次,自己半夜睡醒,经常能看见若尘睁着眼睛,痴痴的瞧着自己。无论自己如何爱着这两个人,却竟是怎么也无法驱除从前生活留下的阴影。

能感觉的到,如同自己爱着若尘一样,若尘也渴望着自己,可每当不自主的流露出这种情绪时,紧接着,若尘便又会不自觉的瑟缩,好像总是在隐隐恐惧着什么。今天到江府,自己才知道,江清芳的夫郎竟是若尘的亲弟弟!兄弟两个先后嫁给姐妹二人,这事情确实蹊跷!自己在江府所得虽然不过只言片语,却也能感觉到,若尘的心结,绝对和这件事有关!

清歌慢慢起身,小心的避过小竹,爬到若尘身边,对上若尘的眼睛,“若尘,告诉我,为什么,你和萧玉涵,都会,嫁入江府?”

若尘身子一震,差点儿从床上掉下来,眼神儿更是惊慌无比,清歌忙搂住若尘的腰。

“清,清歌――”若尘声音发干,充满着无助和祈求,好像溺水的人,正逐渐被更多汹涌而至的悲伤浪潮给淹没

“好了好了,不想说便不说。”清歌慌了神,虽然仍是想尽快帮若尘解开心结,可看若尘这样难过,清歌却又后悔不已。

若尘心脏瑟缩成一团,胸中是一波又一波越来越尖锐的痛,这么温暖的怀抱,这么好的清歌,终究,不能是自己的吗?原来自己不过做了个美梦,可这个梦这么快,就要醒了吗?

“其实,原本,你,要娶,要娶的人,并不是,并不是我――”很简单的几个字,若尘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玉涵,玉涵才是,是你的未婚夫――”

若尘闭上眼,两滴大大的泪珠,慢慢顺着眼角滑入卷曲的发里。

清歌这么好的人,是应该配一个最美丽的人,自己这样的人,又怎么,配得上…

身后的怀抱慢慢抽离,若尘的心一点点变凉,清歌,走了吗?

要是自己求她,是不是,可以不被赶走?若尘不敢睁眼,两手死死的揪着床单,声音软弱无比:“清歌,可不可以,不要,赶我和小竹,走…我什么,都,都不要,只要让我留下来,留下来,好不好?”

只要能留下来,偶尔看你一眼,就好。

身上忽然一沉,一个柔软的躯体附上了若尘的身子。紧接着脸上蓦然贴上了一个温热的东西。若尘的泪水落得更快,想要睁开眼来,却又惟恐是在做梦。

“若尘,睁开眼。”清歌轻轻道。

若尘终于睁开眼,清歌伸开双手,和若尘十指相扣,额头抵着若尘的额头,鼻子对着若尘的鼻子,嘴巴贴上若尘的嘴巴,眼睛更是和若尘的泪眼胶着在一起。

“若尘,我永远,也不会想起江清歌的从前了。”清歌一字字的说道,“如果,我并不是江清歌,你会不会,不要我?”

清歌低下头,在若尘的额头上印上一个温暖的吻,“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我只想和你分享的秘密。我真的,不是江清歌,我原来的名字叫,江岚。”

若尘双眼一下睁大,傻傻的看着清歌。

“…那天,我和老师去山上,没想到,却碰到了泥石流…我再睁开眼时,却已经成了,江清歌。”还能记起泥水没顶时的绝望,清歌身体微微颤抖着。

若尘早不复原先的惊恐,本是无助的平放在床上的双手更是不自觉的搂住清歌。

清歌更亲昵的把头挨着若尘,“你知道吗?刚来到这里时,我真是怕极了,我恨老天任意播弄我的命运,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样一个陌生而又落后的时代?可是啊,幸亏有你,有小竹――”

“你知道吗?我后来终于明白,原来老天把我送到这里,却是因为,这里有一个叫萧若尘的男人,还有一个叫小竹的孩子!他们是我即使魂飞魄散,也绝不会丢开的牵挂!如果没有你和小竹,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样陌生的世界里,一定没办法,活下去!”清歌又亲了一口若尘,声调里是浓浓的感激,“所以若尘,不是你和小竹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你们。要是你们也走了,那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若尘,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为了什么,都别离开我,别抛下,我一个人…”

“清歌――”若尘一翻身,抱住清歌,慢慢的凑过去,第一次,主动吻上了清歌的唇。

清歌慢慢的张开嘴,把若尘的唇含在口里:“若尘,你一定是我前世最深的爱恋,所以今生,即使时空相阻,生生死死,我却还是会和你相遇!不管是前生梦,还是今世缘,不管是江岚还是江清歌,都只有一个名字罢了,那就是,萧若尘的女人…”

78、任尔东西南北风(十八) ...

“舒伯的意思是说,那治玉公会的考核,三年才得一次吗?”清歌小心的滤去蜂蜜雪梨糖水里面的渣滓,嘴角有一抹温柔的笑意。

“是啊!历来虽有雕琢的良匠,却少有治玉的贵人。很多上好的美玉,那良匠琢的只能做摆设罢了,唯有贵人才能做出玉药来。所以这治玉公会才会有今日这世间的顶级荣耀。”舒伯神情有些恍惚,眼前好像又浮现出那万人臣服的煊赫,只是眉角眼底又有伤感一闪而过。

清歌却没有注意到,只专心的把熬好的皮蛋瘦肉粥盛在一个精致的小碗里,不在意的道:“今年是第几年?”

舒伯拿来托盘,把碗和碟子放了上去,笑着道:“今年是第二年呢,来年五月份,便是三年一次的考核时间,公子想去看看热闹吗?”

五月份正是上京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虽比起酆都还是差了一些,但也还算热闹。毕竟是三年一次的大比,上京自是宾客云集,只不过那次自己和公子经过时,却正是最狼狈的时候…

清歌在前面慢慢的摇着轮椅,点了点头,“那我们明年一起去,我要参加考核。”

“好啊,到时――”舒伯乐呵呵的应着,待消化完清歌的话,忽然一愣,神情瞬时无比激动,转到清歌面前,“小姐,您方才说,要去参加考核?”

看舒伯激动的样子,清歌抿嘴一笑,伸手接过那不断晃动着的托盘,“是呀,我要去,参加考核――”

身为女子的责任,深爱着的人的安乐,还有琢玉时那种奇怪的茫然而又无比亲切的感觉…

“好!好!老奴就知道,小姐一定会很厉害的!”舒伯扶着轮椅的手不住颤抖。

所有人都嗤笑江家二小姐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罢了,可自己却始终不相信,小姐是那个家族的人啊,怎么可能是个废物?!

“舒伯,不许再说什么奴才小姐的!”清歌撒娇道,“娘告诉我说,爹当初,一直是拿您当哥哥看待的,我虽喊您一声伯伯,可心里,也把您当成爹一样呢!您以后可不许再叫我小姐,和我娘一样,叫我清歌或歌儿就好!”

“这,这怎么使得――”舒伯已是喜极而泣。自己从小就被挑来服侍公子,大公子和公子虽不是一个爹,可待公子却是好的很,后来大公子惨死,自己又陪着小公子逃出来,这之后更是相依为命,却没想到公子也是早早的走了,然后自己又病了一年多,那么小的小姐便成了整日里孤零零的一个人…等到后来自己身子好了,小姐却是一点儿也不亲自己了,甚至见到自己就和看到仇人相仿,竟是讨厌的紧。再没想到,今天,还能听到小姐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