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们真的追过来,两位大人要对付他们还不是一根手指的事?”颜淡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微微一眨眼。她就知道,一旦说起幽冥地府通往凡间的那条没封死的路,他们就一定会上钩。

其实这条路封不封死都差不多,那些恶鬼魂魄根本没这个能耐从那里逃到凡间。

水流哗哗,击打在船舷之上。江上雾气弥漫,十尺外的景象就是朦胧一片,看不真切。因为有那盏长明引魂灯的缘故,小船根本不需要人掌舵,顺着水流慢慢往前。

颜淡指着东面,轻声道:“就在前面不远,大约还有一炷香的路程。”她这句话说完,微微偏过身子,两道劲风正好从身边掠过,只听扑通扑通两声,牛头马面已经被扫到了船下,在夜忘川中沉沉浮浮。

柳维扬慢悠悠地整了整衣袖:“秦广王有这班愚笨手下,难怪地府总是麻烦不断。”

余墨动作利落,转眼间已经结下好几层结界,一手按在船头,淡淡道:“那盏引魂灯会碍事,还给他们算了。”他屈指捏决,只见那盏挂在桅杆上的长明引魂灯晃了晃,哗啦一声落在水中,还在江水里扑腾的牛头马面立刻争着去抢那盏灯。

颜淡蹲在船头,笑眯眯地看着江水,忽见在水里沉沉浮浮的那两人嘴角微动,又轻又快得念出一段咒术。她会读唇语,也能将这段咒术猜出个大概,不由脸色微变:“糟了,他们想召唤鬼王!”

她话音刚落,只见船下的江水彷佛开始沸腾一般,不断有黑色的水汽咕嘟咕嘟往上冒,一层黑气慢慢笼罩在夜忘川之上,显得周遭景致鬼气森森。忽听底下传来一声嘶吼,似乎来自无明业火中受七世之苦的恶鬼的嘶叫,尖利而刺耳。

只见一个诡异的长脸从水中慢慢升起,那张脸生得枯瘦,双颊凹陷,一双眼黑洞洞的,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巴,而下巴却是方方正正。如果这张脸不是在离颜淡这么近的地方升起的话,她可能会笑出来,毕竟传说中的鬼王原来是长了一张这么奇怪的方脸,实在很出乎她的意料。

只见那张巨大的方脸突然一下子从水里蹿了上去,终于露出下面那漆黑的身躯,朝着小船俯冲下来。那张方脸一下子撞在船上的结界上,砰的一下子弹开好几尺,又重新摔回水中。

余墨将手心贴在船头,原本透明的结界缓缓流动着淡青色的光,明明没有风,他的衣袖发丝却微微拂动起来。

鬼王嘶吼一声,又重新窜到半空中,再次俯冲而下,又被结界反弹开去。

唐周低声道:“怎么这鬼王像是没有知觉一样,只会不停地撞?”

“鬼王是由忘川水底下的鬼尸化成的,没有意识和记忆,连施术者都会反噬。”柳维扬沉默一阵,转过头看着余墨,“等下你把结界撤走片刻,再立刻结阵回来,这样可以罢?”

余墨思忖一下,点了点头。

柳维扬伸手按在唐周的肩上,缓缓道:“等下结界撤走的时候,你用七曜神玉收了它,我们两个联手应该可以办到。”

颜淡只得蹲在一边瞧热闹,这种场面,她的确是没这个本事处置。

只见那个黑漆漆的鬼王慢慢沿着外面那层结界爬到顶上,开始用头砰砰撞起来。余墨缓缓抬起手,语声低沉:“那么我数到三就撤开结界,一,二……三。”话音刚落,那层流动着青色光芒的结界立刻就消失了,鬼王正用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用力往下磕,这样一磕就立刻撞了个空,呼的一声冲了下来。

颜淡听见唐周轻声念了几句咒言,只觉得寒毛直立:既是因为那只方脸鬼王已经把脸凑得很近了而他居然还能慢条斯理地、字句清晰地念咒言,也是因为她之前被他收进法器的时候,也是来了同样的那么一段,如果一个不小心,她和鬼王被关在了一起,那真是生不如死啊。

可是那鬼王冲下来的势头正好是对着她的,颜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鬼王黑洞洞的眼眶对准了她,原本该是鼻子的地方完全是平的,只有两个孔可以透气,漆黑枯瘦的手指上,指甲又尖又长,堪堪碰到了她的眼皮。她吓得连话也说不出,连滚带爬地往后退,直到撞到不知是谁的双腿,立刻如同抱住救命稻草一般搂了上去:“唐周,你到底还要念到什么时候去啊啊?!”

只见鬼王那张悬在颜淡斜上方的方脸突然一顿,猛然停住了,似乎被一股什么力道牵引一般,慢慢往上拉。鬼王挣脱不了,胸腔中不停发出尖利的嘶吼,最后嗖的一声被收进七曜神玉之中。

它便待在玉里依旧不安分地用头撞着,似乎想从里面冲出来。

唐周举起七曜神玉看了看,还有几分意犹未尽:“这个神器用起来倒是很顺手。”他低下头,对着颜淡道:“你要不要仔细看看?”

颜淡哆嗦着,脸色青白:“我不要看,拿远点不要凑过来啊啊!”她扒着身边那人的衣摆的手则攥得越发紧了,只听余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颜淡,你现在可以松手了罢?”

颜淡一个激灵,顿时想到自己刚才那一副丑态可被他们看了个齐全,顿时心神俱伤:“我只是看鬼王那张脸长得太奇怪才吓到的,其实我的胆子没有这么小……”

唐周恶劣地将七曜神玉拿到她眼前,慢声道:“我自是知道你胆量大得很,其实这鬼王的长相多看几回就不怕了。”

颜淡僵硬地看着玉里的鬼王,只见它也正将头探过来,用一双黑洞洞的眼眶对着她:“唐周你这小人!如果你刚才和它脸贴脸过,也会害怕的好不好?!”

唐周看着她,有一瞬间的失神:“你刚才说什么?”

颜淡呆了呆,她刚才似乎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罢,怎么他的反应会这样奇怪:“如果你刚才和它脸贴脸过,也会害怕的好不好,这句话?”

“前面一句。”

“……你这小人?”

唐周沉默片刻,喃喃道了一句:“应该只是错觉罢……”

颜淡很是奇怪,怎么她原来都没发觉唐周有喜欢听人骂他是小人的怪癖,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多骂他几遍讨回一点本钱来的。

冥宫的秘密(重写版)

雾气消散,江面上那一座华美宫殿在缕缕水汽中渐渐清晰起来。瑰丽,却带着衰败之气。

这是颜淡一瞬间的感觉。

柳维扬负手站在船头,从衣袖中取出一串泛着耀眼光华的七彩琉璃。烟水弥漫的夜忘川之上,忽然升腾起一片夺目灿烂的光晕。一阵熏风拂过,江面上的水雾转眼间散去了,夜忘川上波光点点,远处逶迤青山因清晰而愈加壮丽。

他手上用力,七彩琉璃碎成一片片,点点破碎的琉璃渐渐幻化成了一个淡淡的人影。那人影浮在水面上,面容朦胧,依稀可以看出眉间的千山万水,这样的容貌,便是看过一眼就很难忘记。

那是邪神玄襄的元神。

他衣袖轻拂,抬手行礼,就算是谦然有礼的举止,也会教人觉得,这个男子不论何时都有一种高人一等的高贵。

颜淡心想着,这位玄襄殿下当年是何等善战而骁勇,其实那只是他的一面而已。他之所以会自己把魔境毁去,也是因为再不愿被族人推到争端的最前方罢了。如果非要等到最后两败俱伤的情形出现,或许还是自己先退了一步。毕竟,柳维扬是他的兄弟,是他的族人,他再是狠绝,也做不出弑杀亲人的举动。

玄襄站在水面上,脚下的水波平缓,唯有一圈圈浅浅的涟漪荡漾开去。他看着柳维扬,缓缓伸出手去,衣袖滑落,正好露出手腕上那道深深的伤痕。在魔相中,颜淡曾梦见过他划开自己的手腕,每一滴血都化作一只血雕。

柳维扬也伸出了手,在他手上重重一握。

玄襄笑了一笑,还是那种不深也不浅的笑意,转身慢慢向着远方而去,渐渐消失在天水交接之处。

船身忽然微微一震,想来是碰到冥宫一直延伸到夜忘川中的石阶了。

四人从船上下来,踏在水中的石阶上。

那石阶是整块大理石铺成的,光亮可鉴,隐隐约约映出人影的形状。

颜淡还记着要把船拖到妥当的地方,这里她不是第一回来,甚是清楚若是没有了船,他们就得游着去找鬼门然后回到凡间,这该是多么凄凉且悲惨之事。

一行人拾阶而上,只见冥宫的那扇青铜镂花大门紧紧闭着,周遭毫无人气,彷佛是抗拒着生人的探访。

颜淡仰起头,看着这座雄伟奢华的宫殿,无端地在心头生出一种敬畏感。

冥宫是那些上古先神所住的地方,里面每一个角落都有他们的仙迹。还在很早很早以前,天地混沌,天和地之间甚至还连在一起,在这一片混沌中,便出现了第一位先神,他是被称为混沌天神的盘古氏。盘古氏在天地开辟之后,便和这天地一道融为一体,元神永灭。而在他之后,陆陆续续又出现了创世神女娲、天吴、毕方、据比、竖亥、烛阴。而这些先神也和盘古氏一样,在时光洪流中化为山川河流中的一部分。

至今,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创造天地万物,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当年的仙力到底有多深。

只要打开了这扇青铜镂花大门,这些奥秘都会揭开。她曾在天庭修行的时候,就听过九重天上十分有修为有的几位仙君说,冥宫中的奥秘,若是去触碰,便是万劫不复。当年女娲上神在冥宫外刻下封印,只要有仙君仙子去打开冥宫,就会仙元尽碎,永世不得超生。

这道封印并非无法解开,只是谁也没有这个胆气说,他已经有超过女娲上神的仙力。

柳维扬低下身,从地上拾起一块已经缺了角的玉佩,淡淡道:“这是计都星君的。”他拿着这块玉看了一会儿,又淡淡道:“冥宫会感觉到某处衰败之气甚重而出现。当年仙魔之战后,玄襄毁去魔境,冥宫便出现在那里。”

“我同计都星君便站在这里。大门上刻着女娲上神的封印,凡是沾着仙气的人是无法打开的。我那时并不相信。我在天庭上当了千年的仙君,掌管六界的礼易道艺,我并不觉得那些上古先神的仙力是我无法企及的。”柳维扬轻轻地喟叹一声,“我那时,太过于专注自己的修为,也以为自己有了挑战上古先神的本事,实际上我还只是井底之蛙罢了。”

颜淡听得心神俱伤:柳维扬当年可是天极紫虚圣昭帝君,堪称天庭上本事修为最高的一位,便是她那很了不得的师父都自承不如。他这样还算是井底之蛙,那她是不是应该早点自我人道毁灭算了?

“我试图解开冥宫门口的这道封印,却触动了里面的死灵,那种境况便是现在想起来都是……”他垂下眼,淡淡道,“后来,我身受重伤,从冥宫的台阶上摔了下去,我只能抓着最后一节台阶。那时候,冥宫正从魔境飘回夜忘川,如果我松开手,很可能会被冥宫压在底下。冥宫本身是喜欢衰败死亡的气息,那时我的身上便是有股衰败的仙气。”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话头。

颜淡瞧着他手上的玉佩,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双微微眼角上挑的眸子,那个人对她说过,这世上,朋友未必能共享乐,而敌人也未必不会有成为朋友的那一日。她一直记得清清楚楚,包括他说话时候的眼神,薄凉得教人心惊。

颜淡突然一个激灵:“原来你是被人推下去,不然怎么会落在夜忘川里而失去一切记忆?”柳维扬转过头波澜不惊地看着她。“那个把你推下去的,是……计都星君。”她回想起曾经在幽冥地府度过的那千年,终于把一直缭绕在心头的一切都想明白了。

柳维扬将手上的玉佩抛给她,低声道:“看来你也见过计都星君了。”

颜淡接下玉佩,只觉得这玉触感冰冷,上面已经没有任何气息温度:“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叫赵桓钦的凡人。”

“赵桓钦是计都星君在凡间用的名字。”

颜淡看着底下烟水弥漫的忘川水,将手上的玉佩抛进水中,慢慢叹了口气。

只听柳维扬忽然道:“这些事本来和你们无关,只是大家现在既然牵扯了进来,我就应该说明白。现下,也到分别的时候,我要进冥宫,你们还是从鬼门回凡间罢,这里阴气甚重,待得久了不大好。”

“什么?”颜淡吓了一跳,“可是你上回……”

柳维扬微微摇头:“这里面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却很想知道的东西,如果是为了它丢掉性命,或者还要再重新追寻一遍自己的过去,很值得。何况,我已经没有仙气,不属于六界中的任何一个,正好能够进去。”

原来,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候。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更何况柳维扬对于自己在做什么,一直都十分清醒,完全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想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唐周和余墨始终都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就此作别。

颜淡没有说话,反倒是柳维扬淡淡地说了一句:“颜淡,现在想来,当初没能收你入我门下,真是可惜了。”

这句话,应当是夸奖罢?

颜淡微微笑着:“如果真是这样,有你这样一位年轻英俊有为的师尊,我一定会日久生情的,当时候你就得陪我来一出师徒禁断——啊,唐周,你干嘛打我头?”

唐周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你觉得,一位年轻英俊有为的仙君会陪你做这种无聊事吗?”

将小船推到夜忘川中,仰头还可以望见,柳维扬伸手按在那扇青铜镂花大门上面,慢慢地,那扇青铜大门开启,里面是漆黑一片,深得看不到尽头。

柳维扬缓步走了进去,冥宫的大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合上,这座带着衰败气息,却华美雄伟的宫殿渐渐消失在水雾之中。

夜忘川上出现一个黑色的漩涡,小船经不住颠簸哗啦一声翻了。

颜淡在水里挣扎两下,总算立刻反应,向着余墨大声道:“那个漩涡就是去凡间的鬼门,快结阵。”余墨的动作更快,才刚被卷进那个漩涡的口子上,已经布下一层结界,将他们三人都护在里面。

漩涡之后,是一条长长的、漆黑无光的石道。迎面不断涌过来的漆黑油腻的水中,还沉沉浮浮着各种残肢断臂。石道两旁,不断有厉鬼尖声嘶叫,时不时有惨绿色的鬼火烧过来。

颜淡缓过一口气,忙道:“千万不要碰到边上的石道,那都是从六道轮回里跑出来的恶鬼,吃人不吐骨头的。”

唐周看了她一眼:“也亏得你能找出这么一条路来。”

颜淡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路走就不错了,还要挑三拣四、挑肥拣瘦!”

余墨拉开她死命搂着自己的手,缓缓道:“我不会撤走结界的,你可以放手了。”

“不是啊,前面有段路——”结界突然重重地一震,颜淡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当下搂得更紧了。她果然没记错,前面那段路九曲十八弯,又窄又陡,上一回她就这里摔得七荤八素,十天半个月都缓不过来。

余墨下意识地抱紧了颜淡,眼前却越来越混沌,几乎被转花了眼。唯一清晰的是头顶那一点光亮,也越来越刺眼。

突然眼前猛然明亮,颜淡只觉得身子失重,咕咚一声摔了下来,所幸不是那个垫在底下,而是摔在不知是谁的身上。她缓缓地支起身,环顾了一下周遭,不由自主地吁了一口气,看周围的布置,还是在客栈的客房中,如果从天而降摔在大街上,难保不会被人当成妖孽扔石头。

只听底下人凉凉地道了句:“你可以起来了没有?我实在不喜欢被人骑着。”

颜淡哼了一声:“唐周,亏你还修道呢,连说话都这么粗俗!”

“那么还请小姐不要坐在在下身上了,这种姿态若是被人瞧见,小姐的清誉也就被在下毁了。”

他这句话才说了一半,只听砰砰两声,客房门被人踢开,外面站着三五个带刀侍卫,一个穿了寻常富商锦衣的中年男子翘着手指挡在前面,用尖尖细细的嗓音惊道:“绛妃娘娘,这里面实在是淫乱,您金贵玉体,可经不得这种污秽场面。”

余墨施施然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慢慢地倒了一杯茶,目光直接略过侍卫宦官,落在后面那个红衣女子身上:“你来做什么?”

大约是他的语气太过不客气,那一排侍卫立刻拔刀出鞘,那个宦官跳着脚细着嗓子道:“混账!你不要命了,敢对绛妃娘娘无礼?来人,直接绑了拖出去!”

绛妃莲步轻摇,缓缓走到房门口,微微笑道:“我听宣离说你们来了南都,我便想起有话要同你说,才过来的。”她转过头看着身后的随从,语声温柔:“你们都出去罢,我有话和他们单独说。”

颜淡立刻竖起耳朵凝神倾听:这位绛妃是睿帝最爱的人,当年余墨手上的异眼落到她手里,之间生出了不少恩怨情仇,里面的纠葛想来也是十分精彩的。

只见余墨缓缓地转过头,低声道:“颜淡,唐兄,我也有些话要单独和这位夫人谈。”

颜淡的失望之情简直不能用言语表述,可是山主都发话了,她也不能不听,只得磨磨蹭蹭地带上门出去了。

情缠

颜淡其实很想知道隔了一道墙壁的两人到底在里面谈什么,可是相对那个宦官急得在屋里团团转,一边转一边自言自语“这可怎么办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礼不合先不提,万一、万一那人意图不轨,这、这可……”的情状,她实在是太有风度了。

她慢慢喝了一口茶:“公公,你就放心罢,我家公子从来没有用强的喜好。”

“你懂什么?你们刚才又在房里做什么好事了?”

“如果我们刚才真的做了什么好事,我家公子愈加没这个心力用强了嘛……”

“你你你……你这……”

眼见着那宦官又要喊出“来人啊直接绑了拖出去”,唐周伸手将颜淡拉起来:“看来他们还有的谈,不如我们先去外面走走?”

颜淡任由他拉着,隔了片刻才幽幽道了一句:“柳公子该是不会再回来了吧?”

唐周怔了一下,微微笑道:“你不是说九重天上的紫虚帝君很厉害么,他会回来的。”

“计都星君一定也是用这个法子混进冥宫的,可我拿到他的玉佩的时候,能感觉到他已经魂飞魄散,仙元尽碎,永世不得超生了。”

唐周停住脚步,伸手按在她肩上,低声道:“我不知道计都星君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是柳兄追寻的是一种很纯粹的东西,他当初进冥宫不是为了君临六界,而是为了里面的奥秘,里面早已失传的术法。”

颜淡点点头。

隔了片刻,唐周轻声问:“你这样关心柳兄,是因为喜欢他么?”

颜淡想也不想:“这怎么可能,我尊敬他就像尊敬我的师尊一样,柳公子比我的师父还要亲切。更何况以前虽然没有接触,我也早就听说紫虚帝君是位不会动情的仙君,我才不要自讨苦吃呢。”

两人走下客栈的楼梯,迎面碰上客栈的店小二。那店小二朝着他们笑道:“两位出去啊?今日是佛诞日,没有宵禁。晚点还有烟火,放灯,庙会,两位不如四处去耍耍?”

颜淡寒毛直立:“佛诞日……?”

看来今日果真不宜出行,事事不顺。

唐周却有了兴致:“佛诞日也无妨,反正你还算有点修为,又不会被怎么样。”

颜淡还是兴致缺缺,在这个时候,果真就显现出他们俩的年纪差距。她要是和唐周手牵手去逛庙会,那不就成了太奶奶领着孙子出去玩?就算是换了余墨罢,大概也有姑姑和侄子的辈分了。

她把这个想法向唐周说了,结果唐天师面无表情地取出一张符纸:“这是三步禁制,看来你很想用么。”

颜淡立刻见风转舵,诚恳地说:“没有没有,其实我更喜欢一步不差地跟着师兄你,这三步未免显得太不亲厚了。”

于是唐周满意地将符纸收了回去。

只听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微暗的夜空突然绽开几朵烟火,拖出明亮的、极长的尾巴,将迷茫夜色陡然间映得明如白昼。紧接着,是大片大片在暗夜苍穹中绽放的艳丽烟花,烟火的爆破声响将底下的欢声笑语都盖了过去。

颜淡站在树下,仰起头看了一阵,转过头时却发觉唐周没了人影。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遥遥瞧见唐周正站在漫天绚丽烟花之下,他手上拿着一盏花灯,身边还蹲着一个小孩,正哆哆嗦嗦地用火折子去点鞭炮的引线,只是手抖得太过厉害,怎么都点不着火。

唐周低下身,就着那孩童的手把火折子凑近鞭炮的线头,一点微光在夜色中如蛇般扭动摇摆。他一手将那孩童抱开几步,正好头顶的烟火倏然绽开,铺散开千万光彩,在他身侧晕开了淡淡的微光。

颜淡不禁微微笑了,想了一想,却也说不好究竟是笑什么。

眼前的烟花骸坠下一点火星,颜淡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感到背后撞到了人,她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女子正低下身去捡落了一地的线香和蜡烛。颜淡连忙蹲下身子,将地上的几支线香拾起,放进那女子身边的篮子里。

她做完这些,忽见那女子慢慢抬起了头,烟花明丽而寂寞的光映在她脸上,映出一张愁苦而姣好的容颜。颜淡心中咯噔一声,不由自主地唤道:“你……掌灯仙子……?”那女子也死死地瞪着她,待回过神来抓起竹篮就走,脚步慌乱踉跄。

蒙尘许久的记忆浮现,颜淡一把拉住她:“你是掌灯仙子罢?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认得我了么?”她每问一句,对方只是不停地摇头,口中发出唔唔啊啊的声音,脸上的神情又是害怕又是慌乱。

颜淡松开了手,那女子立刻头也不回地跑开几步,却突然急急收住了脚步。颜淡眯着眼瞧着她,只见她的双肩颤抖,像是随时都会跌倒在地一般。颜淡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看去,只见唐周正低下身,手把手帮之前那个孩童点燃了一支线香烟火,细碎的白光在漫天烟火中微弱而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