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这个年纪确实有些英雄崇拜,给姐姐一骂觉得委屈得不行,“谁叫那几个背后乱嚼,说你和正哥怎么怎么地。”

陈婉听他这么一说没有接话,干坐在床上半晌才发觉窗户缝透进来的风把肩膀都吹凉了。她知道学校里的闲言碎语,不说同学,连老师恐怕在背后指着她说笑的次数都不少。她是早就习惯了,小宇还年少气盛面皮薄,忍不住也难免。她心中释然,才感觉刚才语气严苛了些,“别人的嘴长在他们脸上,爱怎么说怎么说,管的了那么多吗?以后听见当秋风过耳就是了。别和人家打架,你一个人吃亏。”

“恩。”小宇答了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过一会又问:“姐,你们怎么都瞧不起正哥,老是说他坏,他哪样坏了?我可没见他们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丧尽天良的不是方存正这样的人,而是——陈婉重新躺回去,掌中枕头一角不由抓紧了几分。“他和我们不是一道的,舅舅养你这么大可不想你走到悬崖边上。方存正没出什么事是因为他比他哥聪明,运气好。不是每个人都有好运气的。”

方存正的运气确实好,但是能吃得开那口饭还是因为他有慧根。

他哥才进去那会他也没多大,以前跟着方守正混的那一帮人除了几个死忠的还愿意跟他之外,其他几个沾了他哥的风光也有些名头的大有自立山头的意思。不说别的,他哥收了几年保护费的浴室,发廊一条街的小老板们在他哥进去后交钱再没有以往的利索,很有些观望的味道。

方存正打小就很受他哥爱护,方守正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从不让他插手,意思就是不想让他走到同一条路上。他哥有时候喝高了也会对他说叫他好生读书,将来他们方家也出个大学生。可是他哥进去了,下面还有一堆兄弟,他本就不太爱读书,再读下去也没指望。关键的问题是他们家负担不起,要吃饭要交学费,总不成光靠他妈每月那三,五百的工资?

他哥是豪爽的性子,有钱多是分给手下的人,有江湖救急的时候更是连家底都掏给对方。所以混了这么多年下来,只要道上一提起方老大,个个都会竖起拇指赞一声“仗义”。仗义的代价就是方存正硬着头皮也要接他哥的班。要照顾好他哥那班追随了好多年的兄弟,要养老娘,要养活自己。最重要的是他也不甘心读了高中考不上大学的话出来进工厂做工人,重复他父亲的老路,到最后负了工伤厂里连治病的钱都给不起,只能躺在床上等死。

他虽然没直接介入过他哥的事情,但是天长日久的,看也看出了些门道。无非是“明”,“暗”两个字。暗地里怎么心狠手辣都没关系,对方斩你一只手,你要索他一条命;关键是个明字,怎么样做出来让道上的都知道是你做的,但是偏偏找不到证据,这才是最高段的境界。

所以当时发现了底下几个蠢蠢欲动打算自立山头他并不着急,他只是使人辍着其中叫唤的最厉害的关胖子,跟了大半月,知道关胖子和他小姨子有猫腻时他差些笑出声来。随后没几天,关胖子的姨妹夫半夜回家捉奸在床,从厨房里抄出来的菜刀还没举起来,门口冲进一帮凶神恶煞般的人物,手上都是铁锌水管直往关胖子双腿上招呼。关胖子惨叫一声,再次痛醒过来发现自己赤身躺在省医院门口,腿折了,流着血的地方伸手一摸,少了一个睾*丸。

关胖子的姨妹夫是有口莫辩,人不是他叫来的,连他自己当时也吓傻了。等关胖子领悟到自己吃了个闷亏的时候下面的兄弟跑了一大半,人也熊了,哪里还敢叫嚣什么。

这些事情方存正不说自然有人帮他添油加醋地传出去,听闻风声的无不偷偷摸下自己的裤裆飙一把冷汗。地盘坐稳当了,他又琢磨着光靠他哥往年收保护费的法子赚不了多少,于是盘了些钱在前门开了间酒吧。酒吧卖假酒是行规,他不光卖假酒还宰羊牯。宰羊牯就是看准了有料的外地人或者本地的软柿子,喝酒招小姐随你怎么乐,到最后买单的时候算个天文数字,把身上所有的钱扒*光了才放人走。

有被宰的出去报警他也不怕,酒吧里有两份酒水牌,他按价收费说得过去,何况区分局那里他定期都有孝敬。这个社会对于他们这些边缘人类有个潜规则,就是只要不械斗不做倒粉那断子绝孙的买卖,只要维护好表面的和平稳定,大多数时候条子对他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某些特定时期,还要仰仗他们提供侦破大案要案的线索。

这几年下来他赚得腰包鼓鼓,连猴子六指颠三他们几个都养得肥头大耳的。他还是不满足,最近又跑了南方一趟,掏光积蓄花了一百多万买了台机器回来。猴子他们都傻了,不知道老大发什么神经。机器在城关镇的厂房里一装配好,全部人马上瞪大眼睛张大嘴。

猴子两年前曾经去过南方倒黄碟回来卖,知道行情,市面上的盗版碟三块钱一张,现在才晓得成本竟然才五毛,算上买母碟和人工折旧最多一块。机子一开,压出来的那可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他张着嘴露出满口黄牙,眼睛直放精光却说不出话来。

方存正这才笑眯眯地和他们说:“收保护费那些交给你们徒弟去,我们要赚大的。”

他脸上笑,心里却是无以名状的空虚。钱是赚了,这路越走越深,陈婉怕是越来越瞧他不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年底了比较忙,尽量的两天一更,每更保持3000字左右。

请众位大人体谅。

第5章

自从市里下了严禁在市区范围内燃放烟花爆竹的条例后,济城的春节毫无气氛可言。所幸朱雀巷一带还保持着百年来的习俗——庙会,倒也是个热闹的去处。卖廉价糖果的,挂历年画的,南方和本地手工艺品的,还有偷偷在巷子转角私卖烟花的,朱雀巷一年难得的繁荣鼎盛就在这几天。

陈婉忙得气都喘不过来了,高三的她只放小半个月寒假,这还是考虑到一中的学生本就没有什么积极性的因素,市里的几所重点中学就只有除夕和初一两天假期。她从放假伊始就开始忙碌,七天的庙会,朱雀巷大街人头涌涌,多的是食客。从早上睁开眼到凌晨躺下,中间连坐的时间都没有。虽然来舅舅家两年多的时间经历过这种超负荷的繁忙,但是脚还是水肿了,连平时的鞋都只能半趿着。

舅妈看着心疼,劝她回后面休息。她哪里忍心?小宇对厨房的事情一窍不通,在外面收钱算帐都有马虎算错的时候,光靠舅舅舅妈两个人操持估计要走掉不少生意,反正一年到头也就这几天忙的,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方存正晚上找来的时候陈婉正蹲在院子里的地上洗着一堆脏盘子脏碗。三九天时,水冷得快要结冰。她肉乎乎一双手冻得红红的象两只卤猪蹄,早就麻木了。

方存正眼睛扫过她一双猪蹄手,也蹲了下来。

“作什么?”她把他手上的盘子抢回来,感冒还没好,说话的鼻音很重。

“洗碗啊。”他拿起另一只碗放进水里,理所当然的说。

“你就别给我添乱了,等会打烂了我还要扫地。”她用胳膊肘推他,“过年了就不用帮你妈办年货?”

“就是来找你一起去的。我妈喜欢吃什么你比我还清楚。”

“我没空。”她见他随便抹抹碗,有些不放心,拿过来一检查,果然每一只都是油糊糊的,碗上还沾着饭粘子,“去去去,没事自己找乐子去,你洗了和没洗差不多,害我全部返工。”

“装上饭谁能发现?”他呵呵地笑,换来她老大一个白眼。

“呦,存正什么时候来的?”舅妈又端了一摞脏碗碟来,脚也没停,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厨房拿菜,“刚才人多没注意。今天忙,招呼不了你,别见怪啊?”

“何婶,这么熟了还客气。”方存正见陈婉舅舅一起跟出来,站直了身子,湿淋淋的手往腿上一抹,然后给巩自强敬烟,“巩叔,新年好。”

陈婉直乐,“你什么时候学会讲礼貌的?”

方存正面孔一热,好在天黑了看不出有没有脸红,见陈婉舅舅把烟接了过去,心里才松下来。

“我刚才听你说找小婉帮忙办年货?”沾了过年的喜气巩自强的表情也没有平日里那么严肃,甚至还有点淡淡的笑意。

“是,年前一直忙,顾不上。”方存正在巩自强面前惯常的恭谨。

“没事,现在也过了最忙的时候了,小婉放假这几天也够累的。带她去转转,早点回来就是了。”

“舅妈!”陈婉喊一声,怎么走得开?

“去吧去吧。”舅妈推她,存正这孩子皮肤黑了点,做的事也黑了点,不然面前这一对怎么看怎么般配。

陈婉见舅舅没有反对,把剩下的收拾好才和方存正一起出了门。

方存正拖着陈婉从后巷穿出去避开正街的拥挤不堪,巷口停了部黑色丰田越野。陈婉见他很自然地开了右侧车门,不由一阵发慌,“你偷车!你疯了,会被人抓进去的!”

声音有些大,过路的几个人回头看了眼。方存正显摆的得意感还没酝酿到两秒就被她一头冷水泼下来,气得头发都快竖直了,“我就只有开摩托车的命?这车我新买的!”

陈婉呆愕。

“快上车。冷死了。”

“真的是你买的?”陈婉打量皮椅和电动车窗,犹自不能相信。“开酒吧就这么好赚?我说了好多次了,宰羊子那事情不能多做,哪天踢了铁板就麻烦了。”

“大过年的,说点吉利话好不好?”方存正瞪她一眼,“酒吧那里我很少去了,都是猴子看着。你也知道猴子眼睛忒毒,啥时候走过眼?我有正经事忙,这辆车就是这几个月赚来的。”

“切。”她不屑。“这么来钱的生意肯定不是好路数。”

方存正闷嘴不做声,一会才说。“正经路数?象你舅那样,一天二十四小时忙得只有五六个小时睡觉?月底一算帐吃了喝了什么都没剩下?”他看一眼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又心疼又是恼怒,“大冷天的手长了冻疮还要碰冷水?”

车里开了暖气,之前冰冷的手一换了温度长冻疮的位置就会痒,他一提醒越发痒得难受。陈婉忍着不去挠,说道:“再辛苦我们吃饭安心,睡觉塌实。”

“嘴硬。”方存正之前的好心情消失无影,只觉得胸里窝着一团火,想找个沙袋猛捶几拳。过了一会斜睨她一眼,她定定望着窗外一路向后去的街景,他心里的火一点点微弱下去然后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温柔,“我们不要一见面就吵架好不好?过年了你也给我点面子,别一见我就损我。”

她好象思考了下什么,然后转头对他一笑,“你别以为我是不知好歹的人,你帮我什么我都记着。”她脸色一暗,然后又笑,倔强的笑容底下掩饰的悲伤不经意地露出一抹来,“我是很容易满足的人,能象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已经感觉很幸福了。”

“你是女的,想的和我们不一样。”方存正多少知道点她爸爸的事情,他不会安慰人,只能把话扯远,“看见没?你右面那栋房子?金盛豪庭。济城最贵最好的房子,将来我也要买一套,我妈受了一辈子苦了,老了要让她享福。”

陈婉回头,金盛已经被他们抛在车后了,但是远远的还能看见一派华灯璀璨。

“有时候平安就是享福。”她若有所思地低声念道。

上海路的商铺因为临近过年都推迟了关门的时间,可他们还是来晚了。街上只剩未散去的人群和一地的垃圾,“怎么办?”

“我明天再来就是了,本来就是为了接你出来透气的。”

“顺便显摆你的车。”

梨窝浅笑,顾盼流光。方存正被她说中心思,也不觉得尴尬,只盼着自己能再糗些,能再换多点她此时灿烂的笑容。过了一会他用六指听到绝对会呕吐的温柔语气问她:“想去哪里玩?或者我们找地头吃宵夜?”

“回去吧,好冷。回去我煮夜宵给你。”

方存正一扬眉,“不要牛肉面。”

“以前你天天早上过来吃也没见你叫过烦。”陈婉露齿笑出声,“我烧两个菜给你。”

方存正实在没预料过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好运气,他听小宇说过陈婉现在手艺比她舅舅还要好,可是厚着脸皮求了她几次她都是拒绝,最多煮碗面给他。当下二话不说,脚下油门一踩,65的时速提到快100。

“你慢点。”陈婉把安全带系上,然后又说:“好象是你手机响。”

电话是猴子打来的,语无伦次地说了好一会方存正才明白颠三在酒吧和被宰的羊子们打起来了,对方好象不弱,现在颠三和几个兄弟都被抓进了屏阳分局,酒吧里乱得一团糟,猴子见机先跑了出来给他通风报讯。

方存正骂了一声,黑着脸接着打电话给刘叔,刘叔在屏阳分局分管治安,那边接了电话说正在往医院赶,被打的那几个去了市一医院验伤去了。方存正约好他在医院停车场碰头。

“我先送你回去。”他和陈婉说。

陈婉隐约听到那边猴子的话,再看方存正脸色发黑,知道出了事。“不用了,我跟你一块去吧。”

方存正这时候也顾不得和她客气,车到了市一医院,他把陈婉面前的抽屉盖打开,陈婉见他解开一个黑色塑料袋不由一惊,里面厚厚实实全部百元大钞。他在旁边找到几个大信封,也没仔细数,掂量了一下手上的厚度装满了三四个信封,然后揣进外套里。

“很麻烦吗?”陈婉呐呐地问。要用这么多钱摆平的事情可不是小事。

“你也知道刘叔他老公安了,见的事多,可刚才语气很紧张,我怕对面真的来头不小。”方存正手指敲着椅背,照正常程序以及他和屏阳分局的关系,即使抓人也是两面都抓,没道理只把颠三他们几个关起来才是。他心里揣度着,脸上倒不敢露出一丝慌乱出来,怕吓着她。

他刚才心系兄弟的安危把旁边的陈婉给忘了,现在想来不由一阵后悔,不应该带她过来的。“不如你先打车回去。”

“现在说这个?刘叔来了。”

说话间刘成武坐着警车进了停车场,开车的是小李,方存正也认识。

他先下了车帮刘成武开了车门,刘成武还没站稳当,先劈头盖脸地喝他,“你底下那帮死小子怎么做事的?眼睛珠子都叫狗叼去了?快过年了你给我安分几天不行?”说着就拿手上的公事包敲起方存正的头。

方存正兄弟两个被他从小打惯了的,所以只是涎着脸由他打了几下出了气才问道:“刘叔,怎么回事?猴子去的晚,他也讲不清究竟怎么了,只说颠三被打了。”

他一说刘成武更加来火,又照他脑门狠敲了几下,“被打?打死那东西活该,出来混不把眼睛洗亮点。刚才市局专门打电话来问情况,其中一个是江副市长的儿子,还有两个更牛逼的你惹不起。把医药费准备好,跟我道歉去,颠三那,到最后拘留十五天算他祖上积德了。”

第6章

陈婉知道不应该参合到方存正的麻烦里面去,可是又担心他只是一个人,如果对方都不是善茬的话想必是要吃亏。她踌躇了片刻,还是跺了跺脚追上方存正。

到了急症室,一堆打针的大人小孩之间很容易发现那三个和方存正年纪相当的人,看样子也就只有其中一个伤势重一点,护士正在往他头上一圈一圈缠纱布,其他两个坐在旁边说笑。见了穿警服的刘成武带着人进来,笑声噶然而止。

缠了满头纱布的那个冲着刘成武重重的哼了一声,随即别开头。坐在长椅上的两个一个当即沉了脸一个倒是保持着笑容站起来往门外走,只是笑里面带着高人一等的讥嘲,似乎面前就是一出闹剧。

陈婉站在玻璃门外等候。没有重伤的就好,她略微放了些心,可是看着刘叔一边鞠躬认错一边做白脸训斥着方存正她又有些不好受。头上带纱布的那个她有点印象,如果是刘叔说的那样姓江的话,那他老子就是陈婉爸爸以前直属上司,分管城建和国土的江文涛副市长。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犹豫是不是该先离开,恍惚间差些撞上后面抱着孩子的少妇,她手上的宝宝大概才打完针,哇哇地哭得极是伤心。陈婉怕撞上他,急忙往旁边闪避。动作又太快了些,狠狠撞在走廊的墙上,脚上水肿只能半趿着的鞋子滑了一下于是整个人一屁股坐倒在地。

只听着后面一串闷笑,然后有人伸出手扶她起来。

面前抱孩子那少妇问她“没撞着哪里吧。”

“没有。”她摇头。

方存正在里面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只是面前的人一味纠缠他脱不开身,看了陈婉只是摔了一下没什么大碍这才又放心转过头带上笑。

江磊其人他早知晓,就是一纨绔子弟,背地里听说做过不少龌龊事。这样的人他一向是敬而远之,今天就不知怎么会撞到他酒吧里去的,邪门的是认识他的猴子偏偏有事出去了,守场子的是颠三那没脑子的莽汉。

眼见着对方还是鼻孔朝天的做派,他心里直骂娘,如果不是有个遮荫蔽日的爹,江磊在他面前算坨狗屎!拈死他和拈死只蚂蚁差不多。可是江湖行走他也明白衙门里的人是不能得罪的,只求着破财挡灾,这件事快点结了有个安生年好过。当下他脸上又堆起笑,对江磊说道:“要说还是我不对,今天不在,下面人眼睛又给狗吃了,连江少都不认得。这事江少你放心,想怎么出气,开口说一声,随你怎么处置。”

江磊斜着眼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然后嘿嘿笑起来。“简单,刚才谁打的我,哪只手打的就卸哪只手,谁动的脚就卸谁的脚。不难吧?”

要我兄弟的手脚也要你有那福分。方存正耐着性子作低伏小半晌脾气渐渐有些按奈不住,听了江磊的话他不由得冷笑。他长的魁梧,又练了几年拳,三九天就穿了件卫衣加外套,轻薄的质地下依稀可见手臂和胸腹虬结的肌肉。此时皮笑肉不笑的,脸上的肉横起来,江磊看了心里先怵了。

江磊本来就是个欺善怕恶的人,要是搁以往方存正这样赔了小心再补点医药费也就算了,可是今天秦昊在旁边。

秦昊来了济城几个月,他今天才有机会借着路子请秦昊吃饭,饭局散了江磊提议去哪里再坐会,他本来打算去经常出没的金色年华,谁知秦昊说来济城几个月,天天晚上泡在金色年华早腻味了想换口味,说着就指着唐会的招牌说要进去坐坐。就这样惹了个无妄之灾。

江磊听说过方老二是有名的狠主,他也怕沾上个麻烦,到时候这件事是了结了,谁知道哪天一不小心就挨了黑砖。可是今天的主客是秦昊,虽然秦昊没有象他一样头上挨了一啤酒瓶,可也遭了几拳狠打的。别看他现在站门口没事一样调戏着一个女孩,指不定后脑勺长着眼睛盯着里面在。

他怵也要摆个强硬的姿态出来,江磊衡量了一下轻重,于是拍着边上的桌子吼道,“方老二我知道你名头响,你哼哼什么?在我面前摆谱?今天的事我话说到这儿了,分局里面关着的那几个我是一定要看着胳膊腿脚丢一根在我面前。不然你以后在济城开一间酒吧我给你关一间!”他虽然是色厉内荏地说着这段话,没什么底气,不过平时跋扈惯了,吼起来也吓着不少人。急症室的目光都聚集在此处,帮他缠脑袋的小护士更是差点打翻了桌上的东西。

陈婉在外面听见吵起来,也顾不上捡了她鞋子递给她的那人,道了谢拖着鞋就踢踢踏踏往里头跑。

进去了见方存正双眼瞪着江磊,两个人斗牛一般,她怕又打了起来方存正以一敌三吃亏,上去扯了扯他衣角。方存正牙都快咬碎了,才没把手上的拳头招呼过去。

刘成武没想到江磊这么狠辣,看情况不太对,嘴上打起哈哈,“江磊你先消消气,今天要说也是我们屏阳分局工作上的失误,崔局刚才也打了电话来批评我们,唐会已经勒令停业整顿了,另外几个触犯治安管理条例的也拘留着。你们放心,工作上的失误我们一定检讨,不能再有类似损害到群众人身安全的事情发生。”

“你姓刘是吧?屏阳分局的?”那个帮陈婉拾鞋子的人也走了进来,望着刘成武问道。陈婉这才发现他是那三个被打的人其中一个,再看一眼又有些眼熟,似乎在今天之前曾见过。

刘成武被问的莫名其妙,想想崔局电话里交代的还有两个比江磊还要难搞的人物,他正色点点头,不禁替方存正也替自己捏了把汗。

那人盯了他的警徽片刻,然后突然挑起一边嘴角笑起来,“我怎么觉得你说话是在帮这个,”他下巴朝方存正扬了扬,表情很是不屑,“不穿警服我还以为你们一路的。”

刘成武闻言脸色白一阵青一阵,表情僵硬。这话要是传到领导那里——

方存正被他很没教养的拿下巴指了指,心里大怒,听他拿刘叔说事他反而不能上去动手了,一动手就作实了和刘叔的关系,更何况现在还不了解对方的底细。他只能生生压着怒意,双手捏成拳。

那人凝视他一会,眯起的眼睛转向他身后的陈婉然后又回来,嘴角笑意愈甚,“你是在看我?”口吻中满是轻蔑的威胁,“我姓秦,秦昊,排行第五。你打听清楚了,还想打架我随时奉陪。”

刘成武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脊背上冷冷的。他听说过新到任的秦副省长有个儿子,加上崔局电话里交代的那些,再看看江磊对他的态度和他毫不掩饰的轻蔑,联系到一起——他朝方存正使个眼色,方存正明白他的意思,虽然不甘心示弱,但也不愿意给刘叔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阴沉着脸,说:“今天是我方存正的不对,在这里先给你们道歉,江少说要胳膊腿,行,他们几个一出来我就送他们上门。也让我手下的都长点记性。”话未说完,他眼角余光扫了江磊一下,江磊被他看得胆寒,心里只是叫苦,今天邪门撞上两个惹不起的阎王。

秦昊呵呵笑出声,“江磊和你开玩笑的,别当真。我们又不是混道上的,要别人的胳膊腿做什么?这样,你把江磊今天的医药费给结了,这件事就揭过不提。我才来济城几个月,说不准哪天还会去你的场子坐坐,今天也算不打不相识,当作交了你这个朋友。”

他这话一说,在场的都松了口气。方存正混了这些年当然不会幼稚地以为秦昊真是善良之辈,估计是想着强龙和地头蛇硬拼起来只有两败俱伤,所以给个台阶大家下。门面上的功夫他也会做,当下拿了外套里面三个信封出来,笑容满面地说:“秦少肯交我这个朋友我是感激不尽,哪天唐会能再开门营业的话第一个请的就是你,赔罪的酒我一定要敬一杯。”

秦昊示意江磊的同伴收下,点头说道:“那就说定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告辞。”

陈婉虽然不明白来龙去脉,可也知道方存正惹了得罪不起的人,撞了大铁板。此时见方才还是剑拔弩张,突然间情势急转,一颗悬得高高的心突地落到实处,自己仿佛能听见胸腔里的一声巨响。

她跟在方存正后面送他们离开,出了医院急诊部大楼,北风呼呼地直往身上灌。方存正陪他们去停车场取车,她于是缩着脖子走回门里等。

“那是你男朋友?”

陈婉吓得跳起来,黑灯瞎火的,又是在医院。回头一看,原来是秦昊,他说去洗手间,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是你男朋友?”他又问。他低着头注视她,眼睛漆黑得有如外面的夜色,呼吸的热气似要抚上她面颊,陈婉的心莫名一跳,急忙退后一步。冷着脸望向他。

“他配不上你。是男人不会让自己的女朋友连双好鞋子都穿不起。”

她想起刚才他帮忙拾来的刷到边上起毛的帆布鞋,又羞又怒。这人,不懂得礼貌吗?还是张扬惯了,唐突惯了,毫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她脸涨得发烧一般,学着他的刻薄语气说:“是男人不会在背后说人长短。”

他无声地笑起来,笑得魅惑,笑得邪佞,好象突然发现了个好玩有趣的物什。

“你的车来了。”陈婉提醒他,再一次觉得他很是眼熟。

他眯缝着眼带着琢磨的味道看了她一会,然后不知所谓地向她点点头转身走出门口,上车时他往她的方向望过来,好象又笑了下,她能看见他眼中和牙齿熠熠的闪光,她觉得外面的北风又烈了些,寒意象是要透进骨头里去。

脑中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这个人,她见过的,那个食肉兽!

作者有话要说:MerryChristmas!

忏悔滴说:节日偷懒了两天~~

第7章

唐会停业整顿一个月,错过了春节这一年中最好赚钱的时机。方存正在他“办公室”拿拳击手套照颠三脑门上狠狠敲了几下还觉得不解气。

颠三几个在拘留所过的年,方存正每家都*送去了一笔安家费,该打点的上下也都打点了,颠三在里面并没吃什么苦头。都是刀尖上讨生活的兄弟,要让他们觉得没有白跟着老大,所以方存正向来待下不薄,这点和他哥很象。但是颠三出来要吃一顿排头是少不了的。

手套软而厚,打在头上并不疼,只是猴子和六指几个都坐在旁边沙发上幸灾乐祸的瞅着他笑,颠三觉得有点丢人。嘴上嘟囔着:“三个人有两个说京话,只想着是过路的羊,谁知道是过江的——”

方存正一双手套冲颠三砸过去,“操,你还有脸了?老子每个月分你的钱少了是不是?还不够你花?过年前和你们交代过,以后别干宰羊子那事,把城关那头的厂子搞好了比什么都强。你大爷的——”腊月二十七那天难得陈婉答应亲手做顿宵夜给他就被颠三搅黄了,他想着自己那天在几个瘪三面前装孙子就来火,而且还被陈婉在旁边看了个清楚透亮。这半个月他从陈家过都是低头绕路走,陈婉本来就觉得他不干好事,这下好了。脸都被丢完了。

他伸腿踹过去,颠三苦着脸硬挨了一下。六指和猴子开始还想着看笑话乐一乐,没想到老大来真的,见势头不对都站了起来。一个抱着方存正的腰,一个挡在颠三前面。

“正哥,别气坏了,那天也是我不对。我不出去陪小丽逛街也不会出这事。”猴子劝着。

“唐会关一个月,吧台里的真酒也都给砸烂了,损失全部你出。”方存正打不到人,一拳打在旁边挂的沙袋上,那沙袋是他专用的,里面装的不是一般的回丝和旧布片而是铁砂和木屑。没带手套打过去手指关节疼得他直抽冷气。

“啊?”颠三一听全部要他赔,脸都绿了。

“扣你半年的钱算少的了。这半年你哪也别去,老实待在城关守厂子。”

还好只扣半年,颠三脸上恢复血色,“正哥你发话,去哪都行。”他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又问道:“姓江的那儿,吃的亏我们要不要找回来?”

“我*操。”方存正甩脱猴子,冲过去几拳猛揍。颠三嘴里讨着饶捂着脑袋往墙角退,猴子和六指扑上去拉住方存正,他这才作罢。“过年前后天天喊着严打,你才出来又想往枪眼上凑?姓江的那里先丢下,他以后不碍事的话这次我们吃的亏认了。唐会再开业你们就别再搞宰羊牯那门道了,招多点漂亮妞回来搂多点客,正经做生意赚的钱也够你们下面的兄弟过生活,往后把心思都放城关的厂子那头去。”

陈婉心里想的没有方存正那么复杂,毕竟她和他说过很多次总会踢到铁板的。她只是没想到那天说完了马上就应验,不由暗骂自己是乌鸦嘴,为自己过年没说点吉祥话后悔了好多天。好在事情已经平安度过,唐会关了一个月又重新开张。方存正生意上的损失和打通关节的花费一起有多少她不关心,只要方存正人没事就好,他们方家如果两兄弟都进去了,方婶婶怕是眼睛都能哭瞎。

后来听猴子说起开张头一日方存正履行承诺请了赔罪酒,喝得回家大吐。她一愣神,回忆起暗夜里闪着光的白牙和那两道紧迫的眼神,她手臂突然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她真正要操心的事情是自己。

爸爸走了之后家里的存款不论是否合法收入几乎全部没收,这两年大学教育改革学费涨了很多。她的人生面对的是第二个迷茫期,上一回她的家崩塌瓦解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时是舅舅给了她一个新家,她不希望把压力再次转移到舅舅身上。

她这次的模拟考试成绩下滑的很厉害,事实上她也确实没什么心思。令人向往的高校似乎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望不可即的梦,她的未来无法预期。

晚自习结束后她和小宇一路往家里走,已经进了五月,正是济城一年里最好的季节。不知道谁家院子里栽的晚香玉,香气浓烈馥郁,徘徊在暮春轻飘飘的风里。朱雀巷的街灯很昏暗,投照在青石板上一长一短两个人影。

“姐,想好了报哪几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