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和佩兰也来凑热闹:

“宜县老家房子可大,一大座宅院,公子只管住,没问题。”

“对啊,老爷和小姐都是热情好客的人,许公子别客气。”

许泽立刻道:“好啊。”

“”慕容雪脸上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热,这身边围了一群媒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丁香笑嘻嘻指着许泽的马车道:“小姐,你去坐许公子的马车吧,又大又宽敞。”

慕容雪更加的窘,拧了一把丁香的胳臂,上了自家的马车。

许泽便对慕容麟道:“伯父您坐我车上吧。”

慕容麟想了想,自家马车里坐了三个小姑娘,挤着也不大舒服,便应了许泽的邀请,上了他的马车。

许泽走到慕容雪车下,递给她一个小包袱。

“这是什么?”

“你不是喜欢看戏么?“

“你怎么知道?”

许泽粲然一笑:“你喜欢什么,我当然知道。”

慕容雪心念一动,莫名其妙的脸红了。

“这个路上可以打发时间逗趣,你看看喜欢吗?”

慕容雪好奇地打开包袱,发现里面竟然是几个皮影小人。

“丁香佩兰刚好可以演给你看。”

慕容雪又高兴又感动,对他笑道:“谢谢许公子。”

许泽叹了口气:“哦,还是许公子啊。”

慕容雪眨了眨眼,“明明就是许公子啊。”

许泽可怜巴巴道:“可是叫个大哥什么的,也会亲近点吧。”

慕容雪嫣然一笑:“大哥,你是想和我结拜为兄妹么?”

“不,不,还是许公子吧。”许泽放下车帘子,伤心欲绝地走了。

丁香和佩兰都笑得捧住了肚子。

“哎呀小姐你真是太坏了。”

“就是啊,干嘛吓唬人家许公子。兄妹什么的,人家的心都要碎掉了。”

慕容雪翘起兰花指,笑嘻嘻地点了点丁香佩兰的额头。“唉唉,你们两个,我才是你们家小姐。居然胳膊肘朝外拐,太不像话了。”

一行人朝着城门口而去。丁香佩兰和慕容雪高高兴兴的摆弄着皮影小人,打算一会儿三人合演一出《断桥》。

这已经是第二次离京了,慕容雪一路上虽然兴奋,却还有些不安忐忑,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她心里更是紧张的不行,不会又被阻拦下来吧,没想到这一次,当真是放了她们出城。

慕容雪如释重负,恍然间觉得自己重新得了自由,就连一直压在心口的沉重仿佛都无形中消散了。冬日,路上景色萧条,马车出了城,便开始跑起来,回望越来越远的京城,慕容雪心里诸多感慨,最终只汇集成了一个字:忘。

忘了他,虽然不舍。

马车停停歇歇,下午到了京郊的一个小镇。

慕容麟道:“咱们就停下吧,今夜在此歇息一晚。”

慕容雪眼看天色尚早,问道:“现在就住店未免太早吧?”

“再往前走,需跑到半夜才有下一个集镇,还是安全要紧。”

许泽道:“伯父熟悉路程,一切都听伯父安排。”

小镇除了驿站,只有一间客栈。幸好慕容麟等人来得早,定下三个房间。

慕容雪和丁香佩兰住在中间,右边住着许家的三个下人,左边住着慕容麟和许泽。

一行人稍事安顿,伙计提了一个大铁壶过来上茶,长长的壶嘴足足有一尺多长。慕容雪正想着这个长嘴壶如何倒茶,却见他提着壶站在桌子外,只将壶嘴对着茶碗一点、一抬,眼前的茶碗里水便刚刚好八分满。

慕容雪暗暗叫好,本想着这乡村茶寮,未必有什么好茶,谁知道碗里的茶汤倒是出奇的碧青。抿了一口,便觉得唇齿生香。

慕容麟出门在外一向谨慎,喝过茶之后便让慕容雪进了房间等着晚饭。

客栈条件简陋,房间里冷冷清清。慕容雪正打算到被窝里取暖,客栈伙计送来了一个炭火盆。

红红的炭火顿时让房间里有了一点暖意,丁香佩兰和慕容雪围着炭火盆,用那皮影小人演《西厢》。

慕容雪玩着玩着,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自己和耶律彦。

曾有一晚,她也是这样住在客栈里,和耶律彦第一次共度夜晚。

她清晰无比的记得,自己将尊严抛到了窗子外头,想要和他生米煮成熟饭。他不仅拒绝,还说了一番让她伤心欲绝的话。

人逼到了绝境,都会格外的勇猛。那时,她真的是豁出一切,也不放过一丝丝能改变命运的机会,那怕被他嘲笑被他鄙视,正是因为她的勇敢大胆,才没有沦落到今日赵真娘那样的地步,想到和自己一同进京的同乡秀女此刻的日子,她对耶律彦真的是心存感激。

和离之初,她心里还稍有些怨忿,想自己为何这般努力都不能打动他的心,可是后来渐渐明白了,这种事情求不来公平,是自己无怨无悔心甘情愿,怨不得任何人。可是,若是恨他怨他,倒也罢了,可就是因为不恨不怨,反而很难放下。

回忆总是不请自来,点点滴滴的刻骨铭心,她恍惚起来,好似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客栈,丁香的面孔竟然模糊起来,好似变成了耶律彦。

“小姐我头好晕。”

噗通一下,丁香佩兰相继倒在了地上,慕容雪一怔。

这时,门被人一脚踹开,许泽冲了进来,“阿雪,炭里有迷香,快出来。”

许泽手中的长刀晃起的寒光在慕容雪眼睛闪过,让她稍稍清醒,但她脚下绵软无力,意识也有些模糊。

许泽单手持刀,扶着她走出房门。

一群人手持兵器围了上来,为首一人抬手一挥,道了一句:“要活的。”

瞬间,寒光袭来,刀剑齐上,许泽懊恼不已,万没想到居然会在一个小小的客栈竟然会中了暗算。他以一敌十实在吃力,而且手中还扶着慕容雪。而眼前涌过来的这些人,身手不凡,显然不是为了谋财害命的普通人。

慕容雪费力说道:“许泽,你快走。”

许泽没有回答,一刀挥去,砍中了一个人的胳臂。而那人的长矛也刺到了许泽的肩上,慕容雪清醒前的最后一眼,是看见眼前一片血红,她觉得脸颊上溅上来微热的几滴血,然后便人事不省。

突然间她好似被人扔进了冰凉的湖水中,一阵刺骨的寒意将她逼醒。她一头一脸都是水,并不是倾入到了湖水里,而是被人泼了凉水。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睁开眼便看见了面前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男人,四十许的年纪,面色阴鸷。而她被捆在一张凳子上。

还有两个男人站在那男人身后,手中各持有一条皮鞭。慕容雪又惊又怕,不知道这是落到了什么地方,面前的这些人又是什么人,生平第一次遇见这样的险境。

中年男人见她醒过来,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你便是慕容雪?久仰久仰。”

慕容雪努力镇定下来,问他:“你是谁?我爹和其他人呢?”

“我是谁,你不必管了。你爹他们都在我的手里。你只需回答我一件事,我便放了你。”

“什么事?”

“将昭阳王如何与你相识,又是如何设计让你逃脱选秀的事,从头到尾讲一遍。”

慕容雪当即便明白了这些人的目的。她一面脑中飞速地思忖着对策,一面镇定地答道:“我与昭阳王相识,是在宜县的县衙,他是负责选秀的钦差。”

“他如何设计让你落选?”

“大人这话我听不懂,是他亲笔将我点为秀女的,何来什么设计落选?我落选是因为嗓子不好,皇上御选的时候将我筛掉了。”

“是么?”中年人冷笑:“其他秀女上路两日之后,你才出现,那两日你在何处?”

“我当时病重不能启程,在家休养。”

中年人身子往前靠了靠,露出阴森森的笑意,“既然夫人不说实话,那就让隔壁的人叫几声给夫人听听。”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剽悍男人立刻出了房门。

顷刻之间,便听见隔壁传来惨叫,是丁香和佩兰的声音。

慕容雪心上一抽,忙道:“大人,我说的是实话。”

中年人啪的一声拍了手边的桌子,“你嗓子突然哑了是怎么回事?”

“正是因为生病才哑的。”

“如今怎么又好了呢?这可真是哑的蹊跷,好的也怪异。”

“我父亲是大夫,这些日子到处为我寻觅良药,所以才慢慢恢复,并没有全好,我以前的声音不是这样。”

中年男人冷哼了几声:“莫非要听听你爹的惨叫声才肯说实话?”

慕容雪厉声道:“你若是碰我爹一下,我死都不会说一个字。”

那人不耐烦道:“快说。”

慕容雪道:“宫里的赵娘娘是我隔壁邻居,本是一个农家女,突然飞上枝头变凤凰,让我很是羡慕。我也想像她那样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所以在参选前两日我去翻我爹的医术,找了个美容的药方,可以让肌肤如桃花般娇艳。谁知道我对那药方过敏,竟然发了一脸的疙瘩。我父亲怕我这样子到了京城会选不上,便给我下了一副猛药,来治脸上的疙瘩。那药吃了之后上泻下吐,嗓子也说不出话来,我便只好托病缓了两日才启程。”

中年男人眯起眼眸打量着慕容雪,“这便是你的实话?”

“的确是我的实话,大人若不信,可去问问一起选秀的娘娘,我那日是不是一脸的疙瘩。”

“慕容夫人这谎话倒是圆滑的很。可惜,那片写了承诺的布条夫人又作何解释?”

“什么布条?”

“夫人是要装糊涂么?用唇脂写着保你落选的布条。”

“我真的不知道。”那布条她确信做不了证据,既无名字,又是唇脂写成。再说,模仿一个人的笔迹并不难。便是呈送皇帝,耶律彦也可以推脱。

“夫人这一双纤纤玉手,若是被拶刑毁了,可就太可惜了。”中年男人对身后的汉子点了点头。

那汉子立刻便取了拶指刑具过来,将慕容雪的手塞了进去,用力一拉,慕容雪当即痛得脸色苍白,身子发抖。

她滴着冷汗咬牙道:“大人我句句都是实话。”

“慕容夫人对昭阳王可谓是一片深情,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维护他。”

慕容雪痛得抽气,费力说道:“大人错了,我对他恨之入骨,他对我始乱终弃,因为赵娘娘失宠,便立刻将我休弃,为了让玉王妃高兴,便将我赶出京城,这般趋炎附势无情无义的小人,我怎么会维护他?”

中年男人思忖了片刻,道:“就算你说的是实话,可惜,不是我家主人想要的话。你若是肯按照我家主人的话,写个口供,我便放了你。”

“什么话?”

中年男人将一份供词放在了她的面前,“夫人只需按照这上面的供词抄一份,按上手印即可。”

慕容雪摇了摇头,“大人我不能写,我若是写了对昭阳王不利的供词,将来他找我寻仇,我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中年男人笑:“夫人多虑了,只有有了这份供词,昭阳王再也不会有机会对你下手。”

看来这供词是要置耶律彦于死地。慕容雪深吸了口气,毅然道:“大人我不能写。”

中年男人耐性用尽,厉声道:“夫人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管我不客气了,上刑!”

☆、59

“大人且慢。”

历万盛喜道:“夫人改主意了么?”

慕容雪道:“我不是不肯写,只怕写了供词之后,大人便将我灭口了。”

厉万盛心道,这丫头倒是不傻。他笑了笑道:“夫人放心,只要写了供词,便放你走。”

慕容雪心里已经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她不论写还是不写,都将被灭口,只不过写了会死的快一些,不那么痛苦,不写便会被慢慢折磨而死。

耶律彦是她深爱过的人,是救过她的人,她为他而死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她不能连累她爹,更不忍连累许泽。

“只要大人先放了我爹和其他人,我便写供词。”

厉万盛对身后的荣彪附耳交代了两句,然后对慕容雪道:“好,就依夫人所言,先放人。”

荣彪去了隔壁,片刻功夫,慕容雪便从窗户里看见丁香佩兰从里面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慕容麟扶着许泽。他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慕容雪看着心里难过之极,都是自己连累了他。在客栈里,他明明可以自己脱身,却不肯放下自己,结果被人围杀。

慕容麟出来没见到慕容雪,便急忙问荣彪:“我女儿呢?”

“快走。”荣彪使劲将慕容麟往外一推。

许泽面色苍白道:“我不走。”

慕容麟道:“我也不走。”

丁香佩兰都哭了起来,也不肯走。

慕容雪在屋里急忙喊道:“爹你快走啊。”

已经摇摇欲坠的许泽一听慕容雪的声音,不知那里来的力气,转身便到了门口。看到慕容雪被捆着,手上夹着拶指,许泽目赤欲裂,从荣彪手里抢过皮鞭便抽向了厉万盛。

厉万盛闪身躲过,抓住皮鞭,一脚踢向许泽,正中他的伤口,顿时一股鲜血涌了出来。

许泽捂住胸口,身子一晃倒在地上。

“许泽你快走啊,不要管我。””慕容雪难过的眼泪潮涌而出。

慕容麟上前扶起许泽,许泽对他耳边道:“快去找昭阳王。”

慕容麟明白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慕容雪此刻也绝对带不走,自己留下来反而断了所有人的希望,于是便起身走了出去,将丁香佩兰也一并扯出了这个院子。

厉万盛干笑:“夫人,人我放了,这供词可以写了吧。”

慕容雪看着地上的许泽道:“给他止血上药。”

厉万盛对荣彪点了点头,荣彪不情不愿地给许泽简单的上了药,粗粗包扎了一下。

慕容雪难过的说:“许泽,你便是留下来,也不能保护我,只会害了你自己,你身上还担着许家的责任。”

许泽心如刀绞,看着最心爱的人被折磨却无力保护,就如同当年,看着自己家人被流放却无力改变一切。二十年来在寺院里清修,他一直认为淡泊名利是对的,但这一刻却又觉得自己大错特错。此时此刻,他保护不了她,能救她的保护她的,是耶律彦。耶律彦的手里有他从未看在眼里的权势。

慕容雪努力的对他笑笑:“以后拜托你多照顾我爹。”

许泽一身是血,却断然道:“我不走,我不能保护你,也会陪着你。”

慕容雪眼泪潸然而下,对厉万盛道:“将他放了我便写。”

荣彪和另一个人立刻将许泽架了出去。

厉万盛将供词放在慕容雪的面前,“夫人这下可以写了吧。”

“等他们走远。”

厉万盛耐着性子等了一刻,将笔墨放在慕容雪的面前,“快写!”

慕容雪抬起头看着他,神色哀婉却极坚毅:“我方才是骗你的,我不会写。”

厉万盛立刻恼羞成怒,“上刑。”

荣彪立刻和另一个人扯住拶指的两端,使劲一拉。

慕容雪已经抱了必死的心,也做好了受刑的准备,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痛,她顷刻间便昏了过去。

厉万盛没想到她这样容易就昏倒,扭头荣彪道:“去将那几个人的尸体都带回来,一起烧了。”他明面上答应慕容雪放人,其实已经命人跟着去灭口。

昏昏噩噩中,第一个窜入脑中的感觉便是痛,十指的剧痛。慕容雪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

“阿雪。”是谁在叫她,不是慕容麟,也不是许泽,怎么像是耶律彦的声音?可是他从来没有叫过她阿雪。怎么可能?这是梦里么?

她不敢睁开眼睛,很怕从梦里醒过来,要去面对拶指之刑。她生平从未吃过那样的苦,受过那样的罪,尝过那种钻心彻骨的痛。

眼皮上贴上来一记炙热而温柔的吻。这种肌肤的触感如此真实温暖,不像是梦。

当那温暖的唇离开之后,她睁开眼睛,面前真的坐着耶律彦,她不是被捆在凳子上,而是躺在床上。

耶律彦摸着她的脸颊,低低唤了一声“阿雪”。

慕容雪从未见过他这样看着自己,更从未听过他这样呼唤过自己。嗓音有些哽咽暗哑,眸光里含着无法用言语表述的情愫,这是她以前梦寐以求的柔情似水,脉脉相对,从未真的实现过,一时间她又觉得这是做梦,因为他是如此的不真实。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碰一碰眼前的人,看是否是幻影。

手指一动,剧痛传来。这不梦,双手都被包扎着。她立刻从迷蒙和惊异中清醒,便问:“我爹呢?”

耶律彦柔声道:“他们都没事,你放心。”

“那,许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