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件。”

这对话虽然听起来很有玄机,但可悲的是,她居然完全明白。

“是或不是,我都不想介意了。”陈子柚停了一会儿,疲倦地说,“江离城,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虽然不如你预期的那么完美;而我和我的外公,也没有什么再可失去的了。所以,请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江离城嗤笑了一声:“我刚才的否认,就是为了说明,我并没有失约。至于你呢,陈子柚,你尽管地走,可是你不妨用你那漂亮的小脑袋想一想,这种局面你打算怎么办?带着你的疯外公沿街乞讨,还是与他一人一根绳子一起吊死?”

“任我们再怎么自生自灭,都好过再看见你那张讨厌的脸!”她更用力地说。每说一句话陈子柚都以为已经用尽了力气,但是她发现江离城总可以榨出她潜藏的力量。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

江离城啧啧了两声,似乎是在为她难得的抓狂喝采:“只怕你想自生自灭都会成为一种奢望,天真的小姐。你以为你外公发了疯,你在病床上一躺一星期,所有的事情就全都自动消失了吗?你以为你舍弃一切,那些人就放过你们了吗?你躺在这里安静了这么多天,就以为外面太平了?你真是擅长掩耳盗铃。天德这回捅下了大篓子,他们需要有人背黑锅,需要替罪羊。你和你的外公,就是最佳对象。陈子柚,所有的利害,当初我们协议之前,我就跟你讲过了,而现在的情况,似乎比原先的更糟。令外公大人赖以信任的那些家伙,对付起他们的老上司来,居然比我还要狠。你真的有办法去对付他们吗?你打算带着你的疯外公去哪儿藏身呢?你怕不怕他半夜发病首先把你的脑袋敲碎?”

陈子柚睁大眼睛,满脸惊恐,不说话。江离城又耐心地补充:“至于我呢,虽然也算不上好人,但对于那些动辄喜欢中止协议的合作者,我一向只要求原单清付,并不要求双倍索赔。那么让我们回到约定之前,我的计划是令孙先生名誉尽失之后余生在狱中度过对吗?你当真以为如今他疯掉了,任何的羞辱他都再也无法感受到,所以我就拿他没办法了是吧。”

陈子柚哭起来。”你究竟是不是人?你还有没有人性?为什么连一个风烛残年时日无多如今已经疯掉的老人都不肯放过?”

“其实多年之前,我也一直希望有机会问一问你的外公,他为什么会那么没人性,那个女子已经被他逼到一无所有,他却总是不肯罢休。如果他能够回答我,我自然也能回答你。”江离城云淡风轻地说。

“可是我做错过什么?我对你做过什么没有?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陈子柚捂住嘴,克制自己不要哭得太大声,免得引来其它人,也免得让他看去更多的笑话。

“小姐,如果你的记忆没出差错,请你仔细回想一下,我们的第一次相遇,在酒吧门口的小巷里;第二次,在那家咖啡店,第三次,在那个娱乐城;还有我们达成协议的那一次,在我的办公室里。哪一次是我主动去找你麻烦的?难道不是每次你主动地出现在我面前?”

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讲,只令陈子柚悲愤交加,哭到几乎虚脱。

江离城静静地看着她哭,直到她哭得声嘶力竭再哭不出声来时,才向她手里塞了一条温热的湿毛巾。

陈子柚甩手将毛巾扔还给他。她才从昏睡中醒来,本来就没有多少力气,而刚才那场大哭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那条毛巾根本没扔到他身上,而是软软地落到自己面前,洇湿一大片衣服。她满脸泪水,又因为愤怒和连日的高烧泛着不正常的粉红。

她的举动大概成功地激到了江离城。他拾起那条毛巾,起身上前,一手捏住她的下颌,另一手则用毛巾替她抹脸。他两只手都用了很大的力气,她觉疑心自己的下巴已经乌青一片,而脸上估计会被蹭掉一层皮。

当他擦到她的唇边时,陈子柚抓住时机,一口咬住他的手背,她用尽力气咬,不肯松口。江离城停下手中的动作,与她对视着,并不挣脱。

她咬了那么久也没尝到血的味道,反而咬得牙痛。她松开口,颓然倚回去,闭上眼睛不说话也不再闹。刚才已经哭不出眼泪来,但此时又有两行泪水滑出眼眶,顺着脸颊一直流进脖颈与嘴角,又咸又涩又凉。

空气里一团死寂,她久久地坐在那里,久到她几乎忘记江离城曾经来过时,他的声音又悠悠地响起,纵然她扯起被子蒙住头,也仍然能够听到。

“陈子柚,你觉得很委屈,觉得你很无辜是么?可是我的妈妈,当年她又何其无辜。她遇见你舅舅时,比你现在更年轻。她唯一的错误,不过是爱上了你的家人。

“当时她放弃了一切只为了与你舅舅在一起,而她失去了他。这难道不是最大的代价吗?但是孙天德不肯放过她,只因为当时她没有给你舅舅陪葬,没有第一时间殉情,所以后来他逼得她连死都成了奢望。

“就算我妈妈欠了你家一条命,那之前我又做错过什么?我的父亲又做错过什么?我们生活清贫,连为孙先生洗车的资格都不具备,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生活都不让我们好好地过下去?

“你认为你的家毁了,你的外公疯了,我就该放过你吗?我爸爸死了,我妈妈神志失常的时候,你的外公却没有仁慈地放过我们。也许我该感激他,倘若当时他给我们留下一条后路,让我和妈妈可以偷生度日,今天也许我只是一名厨师,或者修车工人,而绝无机会像现在这样可以把你们全踩在脚下。他给了我奋斗的理由。

“你才被那疯老头子打了一下而已,你就不想活了。你想想看,我守着一位发疯的母亲十几年,因为怕永远失去她,我不敢也没有条件送她去精神病院。你能想象吗,她平时的样子就像一位贵妇人,她通常只对我一个人发作。大概我的存在令她无法寻死求解脱,所以后来她把所有的恨都转嫁给我。她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我只有十岁。这些年,你觉得我又是怎么度过的?

“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应该是会觉得很恶心的吧。每次你在我身下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生不如死?如果我跟你说,为了取得今天的这一切,为了有报复你外公的资本,我做过比你如今所做的更恶心的事情,你是否会觉得好受一些呢?”

江离城说了这么多话,有一些是她知道的,有一些是她只知少许不了解内情的,更有她完全不知道的内容。这些话,每一句听来都藏着触目惊心的故事,但他平缓流畅冷冷清清波澜不惊地?述着,就仿佛在念一段事不关己的产品说明书。

陈子柚从被子里面露出头来,看向他的脸,他眼波沉静,脸上也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

“我外公……”她说了这三个字,却再也没有勇气说下去。

“所以,你看,我怎么能够轻易地放过他,轻易地放过你们?如果不是因为我不喜欢见血,我会觉得将他千刀万剐都不够,无论他是个快死的老头子,是个谁也不认识的疯子,还是已经入了棺的一具尸体。”江离城平静地为他自认识陈子柚以来最长的一次演讲画下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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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我曾经希望……”陈子柚缩在被子里,咬着嘴唇斟酌字句,“那时候,我曾经希望你是我舅舅的孩子。”

江离城又露出了嘲弄的笑意:“真难得,在我们很不愉快的第一次交往之后?那时你是希望能够以亲情来感化我,放过你外公,还是希望用你的余生来补偿我受过的虐待呢,子柚妹妹?真可惜我不是你的家人,幸好不是。”

陈子柚紧紧闭着嘴。她就知道,跟他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在他面前保持沉默永远是维持尊严的最佳方式。

她不作声,江离城自己却似乎演讲之后有点意犹未尽,话中带了调笑的语气:“别遗憾,虽然我们无缘做兄妹,可你不觉得我俩很有缘吗?你有一位精神失常的外公,我有一位精神失常的母亲;你爸爸因车祸而死,我爸爸也是这样过世;你妈妈自杀,我妈妈也是;你从来没见过你亲生父亲的面,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与你一样。这一点最有趣,不是吗?”

陈子柚吃惊地望着他,诧异于他居然让自己知道这些。同时她也觉得悲哀,他根本就是吃准自己逃不掉,所以才不在乎与她分享这些本该是悲伤的却听起来几乎像笑话一样的秘密。

她的心情突然变得很低落。她在尚未醒来时便怀着愤怒,此时发泄够了,全身乏力,仿佛每一节骨头都绵软。

“我很累,请你出去。”她没面子要求江离城帮她把已经扶起的床再放低,所以自己用力地向下滑了半尺,整个人缩躺在平着的那半张床上。但她用力的一扯,将她挂着营养袋那只手上的针也狠狠地扯动,她低声呼叫了一下,感觉手背的血管可能被撕裂了,但是并不是很痛。她随即咬紧牙关不吭气,打算等江离城离开这房间时再向医生求助。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但是她的手被人握住了,手上的胶带似被人扯去,又用柔软的纱布按住了伤口。这种感觉不太真实,因为打了太长时间的点滴,她的手已经冰冷而麻木,末梢神经有些迟顿。

她抬头看江离城。他微抿着唇,表情漠然,冷冷地吩咐她:“自己按着。”

她依言照办时,江离城替她把床又重新放平了。

“请你出去。”陈子柚再次强调。

“我们的合约继续有效,是么?”

“我有权利说-不-吗?”陈子柚觉得可笑。

“有。只要你能承受后果。”江离城回答。

陈子柚再度用被子蒙住头,她觉得再多说一句话就会突破她的容忍极限了。她今天已经失控过一次,她不想再让他看第二回笑话。

“既然我们续约,那按惯例,你可以附加优惠条款,只要我觉得合理。”

陈子柚掀开被子,谨慎地看着他,疑心他又有新的阴谋。

“我会摆平现在的局面,不会有人再找你和他的麻烦。除此之外,你还有要求吗?”江离城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

他的好心突如其来,令陈子柚极不适应。她一时根本想不出什么要求来。

“给你十五秒钟时间考虑,过时不候。”江离城果然摘了手表递到她面前,“开始计时。”

“我要求合约加上期限!”当指标颤抖着指向终点,而江离城即将开口喊停时,陈子柚脱口而出。

“可以。等孙天德恢复神志,或者等他死,我就放你走。”

陈子柚脸色苍白:“如果……”

“如果他一直好不了,或者一直死不了,那我们的合约就一直有效。据我多年的调查,这种病不容易好,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生怕她气得不够,江离城好心地补充。

如果不是因为没力气,陈子柚可能会把自己的舌头咬破。她刚刚因为他大度的宽限期而产生的一点点感激因为他最后那句补充话而荡然无存。

这个恶棍,他令自己的自由与外公的命运成为一对矛盾,他害她连渴望自由的休闲时光都变成一种罪恶。

江离城又隔着纱布按住了她的手背。刚才她自己松开了手,她的手背又开始渗血,并且已经虚肿,乌青的一片。大概是自她醒来后不断的折腾,使那针管错了位,而她自己没注意。

见陈子柚神色木然,江离城用力掐了掐她的手,她终于感觉到疼,叫了一声。

“看起来你对附加条款不满意,那好吧,你可以再加一条。”今天或许是个黄道吉日,江离城这么渴望做“善事“。

“你知道是谁陷害我外公吗?”

“知道。”

“与把我们的关系透露给我外公的是同一人?”

“同一群人。”

“我要他们不好过。他们本来可以从这次背叛中得到多少,我希望他们双倍偿还。”

陈子柚仿佛看到自己原本纯白的灵魂,正可悲地与魔鬼作着交易。但是她一腔的悲愤无处发泄,她必须寻找一个出口,才能让自己不至发疯。

这话说出口的那一瞬,她竟然认同了江离城报复外公的做法。随后的几秒钟里,她恨不得撞墙,她终于明白已经沦落成与他一样的人渣了。

江离城低头研究她的手。那只手又肿又青,早已不复当初纤纤素手的模样,不知他为何看得那样有趣。后来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将唇印到那只手背上,手机访问:wap.ㄧбΚxs.Сom行了一个标准的吻手礼。他的唇一向是冰冷干燥的,但是这一回却温暖而湿润。也许是此刻她自己的手太过冰冷的缘故。

“我很乐意为女士效劳。”他说这话时仿佛在笑,那笑声里又有着说不清楚的意味。

陈子柚抽回自己的手,重新闭目躺好。她听到江离城按下床头的呼叫键说:“陈小姐已经醒了。”

随后他轻轻地走了出去。在他打开门的那一?那,陈子柚说:“我恨你。”

江离城停下脚步,没作声。

陈子柚又强调了一次:“江离城,我恨你。”她这句话说的尽管疲软无力,却终于用尽了她的最后一点力气。

“我知道。”江离城冷静地说。

正文 11-相处(1)

11-相处(1)

近段日子,陈子柚博得了不少的同情。

她们单位在年初时刚推出了一套关于兑现奖金的考核方案,其中存着诸多不合理,大家抗议无效只能顺从。结果陈子柚似乎十分无辜地吃到了这第一只螃蟹。

她上半年大部分时间都按上级指示跟进一个引进项目,项目组除了领导们就只她一个打杂的,琐事都由她在做,现在由于各种不便明说的理由,那项目被上面喊停了。这意味着根据新的考核方案,陈子柚上半年的奖金基本泡汤。本来她有希望拿到很大一笔奖励的。

于是同事们好心劝慰她:“钱财乃身外物,千金散尽还复来。”那表情就似乎她刚遇上劫匪,将所有银行卡与密码一洗而空。部长也说:“小柚,你要体谅上面的难处,个人利益啊要服从大局。”

至于她新上任的年轻顶头上司则请她到办公室谈话,很诚恳地说:“虽然这不是我的决定,但我还是要说声对不起。”

陈子柚觉得头很大。她想说明自己不介意吧,怕别人觉得她矫情又做作,但要让她装出介怀而大度的样子,她又把握不住表演的尺度,只好耐着性子接受上级与同事们友好的关怀。她工作只为了能够养活自己,使她的人生不至于更悲哀。至于那笔奖金,是否拿得到手都帮不了她更多的忙,所以她是真的不在乎。

或许是为了补偿她,那个唯一的年度献血名额居然给了她。所谓的“献血“,其实不如说是福利,代表单位去献血者,可以作全身检查,发两千元钱,还有七个工作日的假期。所以这个名额与年度先进同样受欢迎。

这下子,她立即由被同情者变成了被嫉妒者,大家看她的眼神迅速发生了变化。

陈子柚不想招众怒,她把那笔钱捐作大家的活动经费,只收下了那七天假期。七个工作日加中间的周末,她可以整整休假十一天,完全是飞来的好事。

陈子柚之前几年也多次到献血车那儿去参加过真正的“义务献血“,总因为她体重不达标或者血压过低被拒之门外。这回献血前的查体十分复杂,居然就通过了。只是做B超时医生对她说,子宫里有个小囊肿,应该无大碍,但建议她再去做一次仔细的检查。

她献过血,在家里静养兼作了一天心理斗争后,终于作了预约,在两天后去了一家地点偏僻环境幽静口碑不错的专科医院,经过了漫长的等待,然后又无惊无喜地向医生告辞离开。

医院后院园子里的向日葵开得正盛,金灿灿的一大片,在阳光下朝气蓬勃,欣欣向荣。她有了难得的兴致,想去拍几张作手机屏保。她认真地拍了各种角度的向日葵,突然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于是回头。

她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儿时她的这种能力曾助她躲过几次灾祸,只是不知为何少女时代这种能力失了灵,没有及时提醒她远离惹不起的人。

可是现在这能力似乎又回来了,因为当她回头时,看见似乎是医院墙上院长照片模样的人,陪着一位身材修长西装革履的客人从医院的后门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聊着些什么,尽管那位客人一出来便戴上了墨镜,但那不是江离城又是谁?

陈子柚立即把自己隐藏到那些向日葵中,再也不敢回头。幸好她今天穿的恰是浅黄色衬衣与绿色的长裤,应该很具有伪装性。而且,他们似乎谈得很认真,而且园子里有很多名贵的花,他们应该不至于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么不起眼的角落。

陈子柚第一个念头是,江离城实在太自贬身价,如果病了就直接飞帝都魔都哪怕国外都成,怎能与她沦落成一个档次屈尊这等小医院。但是她见院长与他讲话那样子,又分明恭敬有加将他当作贵宾,心下生寒,疑心这家医院有他的投资。那她以后绝对不来了,虽然她很喜欢这家医院的服务。再后来,她心生恼意,他那么一副商务打扮,却不走正门偏走后门,连这种小事都处处与她过不去,果然天生与她相克。

几分钟后,陈子柚没发现新的敌情,于是迅速地撤离这个看似安全其实隐藏危机的地方,重新穿过医院大厅,快步走到停车场。

陈子柚将车内空调打开,闭了半分钟眼睛。刚才她在大太阳下面晒了几分钟,刚坐进车里时,车内热得像蒸笼,而她眼前的景象黑一团亮一团看不分明,先前她进医院大楼时忘记拿上墨镜了。

当她的眼睛与车内温度都调整到正常了,她发动车子准备迅速驶离这家本来印象甚好如今觉得气场诡异的漂亮的医院。可是怎么会那么倒霉,就在她认为警报已经解除的时候,她却从车镜里看到她本以为应该走掉的江离城又在老院长的陪同下从医院的附楼里走出来,然后与院长握手,微微欠身行礼,一副道貌岸然的斯文模样,这回看起来是真的要走了。

陈子柚将油门狠狠地踩到底,冲出车位。她与他们相隔几百米,她的车子也不起眼,江离城应该发现不了她。但愿如此。

她顺利地把车子开出医院大门,已经驶过第一个交通灯,警报似乎解除。她刚松了一口气,手机却好死不死地响了起来,而屏幕上没有号码显示。

这真是可媲美惊悚片的桥段。她设的铃音本是她最喜欢的乐曲,如今这乐曲也变得令人难以忍受。她开车时极少接电话,因为怕出事故,所以她尽量装没听见。

终于那铃声停住了,陈子柚又自由地呼吸了几口气,然后那铃声再度响起。她在心里默数着,一直数到十二,终于不得不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只有冷冷清清不带情绪的三个字:“陈子柚。”然后就挂了。

她瞬间想起老辈传说中那种在夜里喊人姓名招人魂魄的某种鬼怪妖兽。

欲求不满随时发情的种猪!陈子柚在心里将这恶毒的字眼默默地念了两遍,将此刻必然一脸懊恼的神色尽量地恢复到正常的淡然的神色。然后她把车在路边停下。

这完全是状况之外。她在放假的两周前刚与他“小聚“过一回,这通常都意味着如无意外,她本来至少还有半个月的自由时间,所以她本以为这个意外的长假会十分的清静自在。

他出现的频率与存在的意义,与她的生理周期越来越像。本来她经血不调,每到那个之前总要喝一堆的中药冲剂。自从这两年他出现的频率基本固定后,她的生理周期居然也渐渐正常了,通常他先来,等他滚蛋,某亲戚随后就来,时间准得既不用喝中药又不用吃避孕药,而且接下来又是她清爽又清静的三周自由时光。如此反复。

因此只要江离城不要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她在心中已经把他等同为某药材某治疗仪或者诸如此类的物品等等等。

陈子柚一边低眉顺眼地坐在江离城的车后座上看着手指,一边在心中继续编排着“一株长势很好的益母草吸取日光精华在千年后终于化作男形但修炼不精所以祸害人间“的仙妖故事大纲,江离城则在看一份文件。

“你到医院去做什么?”他毫无预兆地问,目光还继续落在档上。

“呃?……看望朋友。”正陷入自得其乐冥想状态的陈子柚险些被他的突然发问吓到,随口编了条理由。她懒得多作解释,何况今日前面开车的司机不是江流,她不成当着陌生男人的面说她去检查ZIGONG。

“下午还回单位吗?”

“我今天休假。”陈子柚这一次诚实地说。既然躲也躲不过,不如早死早超生。

“既然你身体没出毛病,下午陪我游泳吧。”江离城把文件翻过一页,仍然一边低头看着文件,一边用交待工作一样的口气说。

陈子柚从脚趾到脊柱都开始瘫软,连鼻腔与口腔都仿佛又有了溺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