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陈醉,有那么些无奈,“小醉,你从来不肯对我说真心话,其实这样拖着我也很难受”

宋天朗松开她,双手枕在脑后,“当年你多可爱啊,一口一句‘小哥哥’叫的我多舒坦”

陈醉不说话,用力揪了揪衣角,好半晌才轻声说:“宋家对我有恩的”

宋天朗一愣,“有恩?”他反应过来,心里有些恼火,“那也没见你报过恩!”

“我一直记得,我不敢忘记”陈醉抬起头,眼神澄净没有一丝逃避,她说:“宋姨当年把我从烟镇带出来,让我继续念书,送我上大学,还有平时对我的种种好,我真的铭记”

“我父母被烧死了就留我一个人,我根本没资格想以后,可宋姨给了我这样一个资格,她给我买的第一条裙子,我到现在还好好收着”

陈醉说着说着,眼睛都湿了,她告诉他:“更好的生活我不敢奢望,宋姨的恩情我记一辈子,宋家任何一个人出事,我都愿意抵命”

陈醉的声音有点哽咽,“包括你,宋天朗”

她的眼里终于有了泪,一低头就落了下来,滴在他的手背,宋天朗的心,一下子揪着疼。

原来这就是陈醉的想法,她卑微,她也一世记情,说“命”太矫情,但宋天朗知道,陈醉说的出,便做得到。

他挺喜欢她,只是这份喜欢经不起太长时间的消磨,宋天朗需要一个肯定,他才能让这份感情慢慢坚定。

而此时的陈醉,依然没有给他答案,但他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了那么些眉目。

陈醉红着眼眶,似乎要把所有的话都一次性说明白,“我叫你小哥哥,这么多年,我真的愿意把你当作大哥”

她细碎的哭声慢慢消失,宋天朗手枕着头,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变过,良久,才低低“哦”了一声,目光移到她的脚丫上,下意识的伸出手捂住。

不出意料,很凉。

陈醉只觉得温暖渐渐蔓上身体,宋天朗细细摩挲着她的脚,声音很温和:“这几天生理期吧,上个月也是这个时候,下次洗完澡,记得穿好袜子”

顿了顿,又说:“女孩子要好好疼自己”

陈醉鼻子很酸,她用力点了头,才发现宋天朗看不到。

宋天朗去洗手间的时候,陈醉看着他的背影,他边走边伸了个懒腰,陈醉知道他晚上是喝了酒的,宋天朗胃不好。

除了前几年不要命的疯玩,这几年推辞不掉的应酬也让他疲累,陈醉很多次都把他的烟给藏了去,结果都被这小人找到。

宋天朗好玩,但也算个有担当的男人。

陈醉正看着他沉思,宋天朗突然转身,她的目光还来不及收回,四目对视,宋天朗精神抖擞,“你偷窥我!你是不是对我有些意思啊!哈哈!”

妈的,一开口就破坏了这温情的气氛,陈醉抓起抱枕作势要丢他,“去去去,马桶在等你!”

宋天朗嘀咕,“明明就在偷看我”

他关了门,陈醉无奈的扶额,搁在沙发上的外套传来手机铃声,陈醉拎了出来,一看是宋夫人来电。

“宋天朗,你妈妈的电话”她敲了敲门,他说:“你帮我接”

宋夫人柔情四溢的声音传来,“天朗,待会去四叔店里拿点东西,我上次让他带的莲子有货了”

陈醉说:“宋姨,我是小醉,他在洗手间,我会告诉他的”

“小醉?”对方显然惊奇,“天朗在你那?他跟我说有急事要办的”

陈醉一下子头都大了,这语气,这怀疑,不怎么纯洁啊。

宋夫人呵呵笑,“那你告诉他吧,我先挂了,你们好好的”

陈醉刚想解释,电话就挂断了,一句话堵在喉咙口的感觉蛮不爽的,宋天朗走了出来,他放下挽起的衣袖,手上还有些水。

“她说什么了”

陈醉懒懒的回答,“没什么,她让你多陪陪马桶”

宋天朗轻敲了她的头,然后笑着说:“是啊,我现在不就在陪你吗”

陈醉举着拳头就要打他,宋天朗身手敏捷的躲,最后自动停住,抓着陈醉的小手说:“好了好了不闹了,待会又肚子疼了”

他拿了外套就要离开,手碰着门把他又突然转过身,“小醉,你喜欢的人是谁?”

陈醉垂眸,抬起时满脸微笑,“他叫余光”

宋天朗“哦”了声,穿好外套后又问:“那他现在在哪”

“在哪?”陈醉像是自言自语,“他在烟镇”

宋天朗没有再问,“我走了,你自己把门锁好”

笔挺的身板,衣着合体,翩然如玉的宋家二少爷微笑跟她道别,一颗心道不明的失落。

陈醉把门关上去厨房洗杯子,水哗啦啦的流,陈醉细心的擦拭玻璃杯。

她喜欢的人是余光,余光在烟镇。

余光,永远出不来。

陈醉的余光,已经死了好多年。

宋天朗慢悠悠的走在路上,双手斜□裤袋,象牙白的衬衫被他解开了两粒扣子,他走着有点热,又把外套脱了下来,宋天朗去了东街的店里拿东西。

四叔真名舒四,年岁虽老,一身中山装衬着人精气神十足,他的店主卖食材,传言省城最矜贵的材料都在他店里,店中央是座木雕的莲花,是四叔的镇店之宝。

“青莲八两,这一路运来是用桃木盒供着的,做菜入三钱就够”四叔叮嘱了番,动作娴熟的包好,宋天朗打量着店里的新食材,拿了根山药放在鼻尖嗅了嗅。

四叔笑呵呵的问:“以往都是醉丫头过来拿的,今儿个怎么换你了”

“我顺路”宋天朗把包好的莲子放手里掂了掂,“四叔,上次你开给小醉的食谱,麻烦您再备些,我让她明天来拿”

陈醉体质偏寒,手脚一年四季都凉的很,宋天朗嘴上没说什么,但还是私下拜托四叔给她专门找了份合适的方子,配合着调理身体。

那日把一打食材丢给她,懒洋洋地说:“这个对你身体好,要吃就吃,不吃就丢了”

陈醉也是无所谓的放到一边,宋天朗的样子,让她连说谢谢的冲动都没有。

习惯本来就很可怕,习惯太久,岂不是穿肠毒药,慢慢刻之入骨。

宋天朗这个人就是这样,没有什么细节的讲究,做不到精雕细琢八面玲珑心,归根到底,他是个很普通的男人,数不完的缺点,对挂心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好。

“让醉丫头有空过来陪我喝喝茶,帮我整理整理小店”四叔不忘嘱咐:“倒真有段时间没见着她了”

“她瞎忙活”宋天朗不屑,然后说:“四叔,走了啊,您早点休息”

话刚说完,店门被推开,红木雕门很古风,晃动时带动了悬在上方的铃,摇曳的叮咚响。进来的三个人,宋天朗的目光掠过,瞧见其中一个时眸色微沉。

二人的眼神隔空交汇,定了半秒又移开。

宋天朗走的时候,听见那个人说:“久仰四叔大名,还请帮我看看有没有这个”

舒四拨着算盘,也不急着回答,半晌抬头瞄了一眼男人手中纸上的字,说:“不卖”

有人眼尖,指着他身后的木柜说:“喏,那不是吧,摆出来哪有不卖的道理”

舒四不急不缓,对门口的宋天朗笑了笑:“告诉醉丫头,明儿个下午非得过来陪我这老头喝杯茶,不然这食材就不给了”

他目光转到这些人脸上,笑容随即失了温度,“你们要的东西得留给我家闺女,所以,还真没有什么道理”

宋天朗眼色微喜,走的时候带上了门,店内那个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淡淡一笑,说:“那就不打扰四叔了,我明天再过来选别的”

中长的呢子衣在转身时划了一个小圈,好一个风度翩翩。

舒四有条不紊的继续拨着算盘,手边金杆小秤上的光,很耀眼,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舒四微微眯了眯眼。

陈醉近段时间都泡在工地上,和邵菀一各自戴着安全帽,颜色一黄一红能当红绿灯使了。李寓言依旧老实沉默,做事绝不偷懒,实打实的干活。

“喏,喝水”邵菀一递过瓶子,眼睛亮亮的,“早上几点来的?”

“六点五十五”李寓言放下工具,往衣服上使劲擦了擦手,才敢去接瓶子。

邵菀一“扑哧”笑了出来,“你也够老实,时间这么精确”

陈醉在旁皱了眉,“这么早,寓言,你住的地方离这儿也挺远吧”

“噢,不远的”李寓言说:“六点公交就开了,早点来早点干活”他顿了顿又说:“你们付了我工资的”

邵菀一对陈醉无奈的耸肩,她转而对李寓言说:“活该受欺负,老实巴交的,被你那亲爱的二叔吃光了,你还对他三拜九叩的”

“咱给你开了两千二的工资,说说,你实际拿到的有多少”

李寓言似乎早就知道,没有什么大反应,他低了头小声说:“七百九”

邵菀一“哇”的一声大叫,把陈醉吓了一跳,陈醉伸手就是一巴掌拍上她的屁股,“吃了跳跳糖啊!吓死我了!”

邵菀一愤愤不平,挥开陈醉的手,一掌劈向李寓言的头,“你还是不是男人啊!被人吃的死死的,我看你还蛮享受的,真是被你气死了!”

陈醉一句“你有什么好气的”反而让李寓言的耳根子都红了。

一上午就在工地上忙活而过,陈醉看了看材料堆放的小屋,锁是不是牢固,再点了点数量盘算了一下工期,邵菀一则蹲在工地上看他们做事,该砌起来的东西也慢慢初现形状。

李寓言手艺确实好,水泥的浓度和砖码放的间隙都做的精益求精,邵菀一瞧他认真的模样,还满可爱的。

把砖头往高处垒放的时候,一坨水泥砸在他的领子上,晕成一圈重重的污渍。李寓言没当回事,邵菀一瞧见了,从包里拿出纸帮他擦。

“还滴的真是地方啊”她手上的动作很轻,一双眼睛全然盯着衣领,自然没看见李寓言呆住的表情。

邵菀一身上很香,李寓言觉得每次靠近她,都是不一样的香味,却是一样的沁人心脾。

他高不了她多少,这样的角度正好看见邵菀一的侧脸,柔软的美以及自己的心脏,从未有过的跳跃。

“寓言,你估计还要多久砌的完?”陈醉拿着本子涂涂写写,走近了说:“还有材料你看够用么?”

他点了点头,很肯定:“下个月肯定能做完的”

陈醉放了心,拉了拉邵菀一:“下午我有点事,这边你看着点,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陪你家大野狼去吧,这儿有我呢!能出什么事啊!”

邵菀一扬高下巴继续说道,“徐雨枝那女人还算有点良心,岳伦也算给我们解决了麻烦事,不过可没想着感激那姓徐的,她再不积点德就真得遭报应了”

陈醉听到徐雨枝这个名字就心烦气乱的,“反正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别又像上次蛮牛一样的跑去送上门给别人吃,我赶得到第一次,不代表赶得到第二次”

陈醉很认真的看着她:“听到了吗!?”

邵菀一用力点了头:“知道了知道了”她凑近李寓言小声嘀咕:“看见了吧,凶着呢”

瞧见她孩子气的举动,李寓言摸着头发憨憨的笑,也忘了手上全是灰。

“菀一我说真的,这几天附近总出现一拨生面孔”陈醉略微担心:“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这句话是宋天朗跟她说的,他见不惯她的瞎搞,也不是性别歧视,只是他深知陈醉的性子,实在不适合涉足商场。

偏偏在某些事情上,陈醉倔强的让他牙痒痒。

真心护你,所以才会狠心相逼。

“该布置的我都弄好了,不该弄的,我也留了后路”辛向北懒散的靠着椅背,举着咖啡向宋天朗示意了一下,“还真得谢你帮我搞定那些地头蛇”

南城复杂,尤其郊区,辛向北的优势,是辛家财政的绝对掌控权,这几年他在国外厚积薄发,业绩和实力一路杀回,凯歌而奏,昔日辛家不得老辈重用的私生子,如今却意气风发,与公与私,都是家族中说一不二的角色。

但他的弱点,在本地的人脉,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世界,辛向北没有靠得住的关系,宋天朗不同,他不爱高调这一口,偏偏短短几年做的风生水起。

宋家不似百年望族,仅几十年的发展,宋氏做成业界翘楚。

最宝贵的,是宋氏的后生可畏。

听到辛向北的话,宋天朗掐熄了烟头,又重新点燃一根,“我帮你,到此为止”

他重重吸了一口,“小混混多的很,其实说到底也就那几个堂口老大,我跟他们打了招呼”

宋天朗看着辛向北:“两个月,这是最大的时限,我保证这段时间没人阻拦你动作,你跟南城这一仗能赢多少,那就是你的本事了”

辛向北说:“时间够了”他吹了吹杯里的热气,眼睛一挑格外狭长,“我还真有些迫不及待了”

宋天朗恩了声,他弹了弹烟灰,“南城怕是要动作了,我昨晚见到谭戾的人,你自己上个心”

“谭戾?”辛向北微微皱眉。

“在四叔店里,那人我见过,有印象”宋天朗起身理了理衣领,想到什么又补充道:“还有,向北,我最看不惯男人捧着咖啡杯半天不喝完”

辛向北疑惑,宋天朗深沉的看着他,“看上去真的很娘”

陈醉过来时,店里恰是清闲的时候,舒四正在包食材,陈醉在推开门笑眯眯的,“四叔”

舒四见着来人,褪去了严肃,脸上笑的格外亲切,“醉丫头终于舍得来看你四叔了”

陈醉点了点头,欢快的跑过去,“我帮你呀,这边的都是分好的对吗?”

舒四呵呵笑,教她怎么捆扎,陈醉是宋夫人带出来的孩子,而他和宋夫人也是渊源极深,陈醉也是他看着成长的,舒四没有后代,没人知道原因。

他对陈醉,多少也有一份寄托。

陈醉皮肤很好,清清透透的看着舒服,午后阳光恰浓,小店里满满的和煦,光耀在陈醉脸上,睫毛特别长。

“四叔你看我包的好吗”她晃了晃刚包好的食材,眼里藏不住的孩子气,舒四看了看,温和的笑:“结再扎紧点,这边再多捆一圈”

正是这时,有客人推门而进,响动声让陈醉抬起头,循声而望,白色的拉链线衫,铁灰色的休闲裤极有型,无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

嘴边笑意不减,正是昨晚来过店里的男人。

“四叔您好”男人谦逊有礼的跟舒四问好,尽管舒四没有过多回应。

他转眸看向陈醉,目光终于停留。

陈醉在见到来人的那一瞬,早就苍白了脸色,心跳仿佛骤然停止,那个名字猛然跃进心间,

余光!

“小醉?”舒四察觉了陈醉的异样,叫了她一声。

陈醉回神,扭头对四叔笑了笑,门口的男人走近了些,陈醉才看清楚了点,虚惊一场,原来只是相像。

他在店里买了三样东西,陈醉替他包好,付账时他在回单上签了名,陈醉看见,心里又是一痛,他,也姓于。

“于书彦”

陈醉不由自主念出了声,男人听到后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他突然温和的笑:“是,我叫于书彦”

他的眼睛,就这么一瞥的目光,陈醉稳了好久才平复激动。

于书彦,你长的好像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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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醉没有再说话,扯了个袋子把东西装好递给他,于书彦离开后在门口站了会,隔着玻璃,他一直看着陈醉,从衣袋里掏出震动的手机,边听边皱眉。

陈醉在店里帮了会忙,舒四坐在椅子上悠闲喝茶,看着她忙碌的小身板窜上窜下的,怎么看都是一个适合过日子的女孩。

算起来,宋夫人也要叫舒四一声大哥,那个年代,舒四是这座城市的人物,他命里的黑,从不靠所谓的漂白生意去掩饰。

舒四的人生,一个词,纯粹。

没接受过好的教育,真正的白手起家,与宋家类似,当年宋海啸一腔热血与猛劲,宋氏是他送给宋子休最矜贵的礼物,而这个儿子也从未让他失望。

他曾对宋夫人说:“你哥年轻时候那么拼命,至少有过一个余燕飞甘心替他蹲大牢,如今老了,宋家也是上得了台面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