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一个人看到怎样的景致取决于他的一双眼睛。民女只看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一部分,旁的便不看。”女子的嗓音轻而软,似乎全然不在意。

林木森赫然一笑,明显是在笑柳星叶天真。

那些困在那四角天空,高墙大院里头的人有哪个愿意看到这些沟沟壑壑,阴暗面?人生而无奈,很多时候我们没得选择,更身不由己。

“京城游历即可,走马观花过一遍,切莫久留,泥足深陷。比起京城的那些世家小姐们,你自小生在流沙谷,多出了许多自由和快乐。”男人静静地看着她,语气和缓,逐字逐句,“我希望你这一辈子都能如现在这般自由自在,平安喜乐。”

如果他还有时间,他便不怕她入驻皇城。因为他有足够的能力护她周全。可眼下他没有时间了,他便希望她能一辈子都留在流沙谷那片世外桃源,不用经受外界的纷争和尔虞我诈。

她是皇城之外的女子,她应该保留本心,活得肆意潇洒。

***

林木森天明时分醒过来后很快又陷入昏迷。这次越大严重,俨然是大限将至。

众人手忙脚乱,乱作一团。

谢砺神情哀伤,近乎呓语,“这世间要是真的存在麒麟血,兴许殿下就有救了。”

“麒麟血?什么是麒麟血?”柳星叶行医多年,却从未听过麒麟血。

谢砺解释道:“在下早年看医书,其中就有关于麒麟血的记载。据说麒麟血百年难得一遇,能解百毒。”

“这世间当真有麒麟这种生物么?”

“柳神医误会了,麒麟血其实是人血。话本里说每百年便会有麒麟子降生。他的血能解百毒。故而人人追捧,天下人必争。”

柳星叶没放在心上,“既是话本里写的,那也并不可信。”

“传说罢了。”谢砺倏然长叹,神色迷惘。

——

柳星叶去了师父柳飘絮的帐子。

她一进帐子,便一股脑跪在地上,“求师父救救晋王殿下。”

“歆儿你这是做什么?”柳飘絮忙伸手去扶起徒弟,“快起来!”

“师父若是不答应歆儿,歆儿便长跪不起。”

“你这丫头分明是在刁难我。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七日散这天下无药可医。”

“师父您行医多年,又是杏林圣手,见过的疑难杂症数不胜数。歆儿相信您一定还有法子能够救晋王殿下的。”

“外人当咱们是神仙,你身为医者难不成也觉得为师是大罗金仙不成?这七日散乃天下奇毒,能破解它的人还未出世呢!”柳飘絮音色沉冷。

“师父,晋王殿下还如此年轻,还有大好人生。万不该就这么殁了呀!他是北境的守护神。眼下战火燃烧,他一旦倒下,这北境必然岌岌可危。北境这数十万的黎明百姓又该如何生存?您就算不为了晋王殿下,也该为这数十万的百姓着想呀!您自小就教导歆儿要爱国爱民,体恤民情。现如今北境百姓正水深火热,您万不能见死不救呀!”

柳飘絮言语中无不透着无奈,“歆儿,你说的这些为师何尝不懂。只是这七日散,为师也着实无能为力呀!”

柳星叶仿佛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轻声道:“师父,歆儿早年看医书,记得书中有记载麒麟血,据说能够解百毒。”

听柳星叶突然提到麒麟血,柳飘絮的脸色顿时微变。她和崔溪对视一眼。

崔溪赶紧说道:“小姐,麒麟血百年难得一见,普天之下如何去寻?就算能够寻得到,晋王殿下他等得了么?再者这早年的医书记载,时隔多年,如何确定真假?这世间有没有麒麟血也未可知呀!小姐切莫在这里说胡话了。”

柳星叶一听倒也平静,“既是如此,歆儿便不再多言了。师父您好生歇息,歆儿告退。”

“去吧。”柳飘絮靠在长椅上,抬抬手,竟有些如释重负。

“小姐如何得知麒麟血的?”柳星叶走后,崔溪面露疑色,不解道:“流沙谷的所有医书奴婢可是审查了好几遍,断不会出现有关麒麟血的记载。”

“定然是传言那小子说漏了嘴。”柳飘絮端起茶杯,低头呷一口决明子茶,悠悠道。

茶水微黄澄澈,飘着清淡袅袅的香气。

崔溪似是不忍心,小心翼翼试探一句:“谷主您当真不救晋王殿下么?”

“如何能救!七日散横空出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暗中谋划。一旦歆儿解了此毒,她的身份必然暴露,那咱们苦心隐藏多年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她是随氏一门唯一的血脉,我断不能让她孤身涉险。”

“可这北境数十万的百姓……”崔溪面色凝重。

柳飘絮长叹一口气,“我懂你的考量,只是比起歆儿,我也只能自私一回了。晋王殿下中毒,皇家想到了我流沙谷。本想着以我和歆儿的医术,这七日定能研制出解药,为晋王殿下解毒。殊不知我还是低估了这七日散的威力。要是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万万不会让歆儿蹚这趟浑水。”

咣当一声响,猝不及防,宛若惊雷砸地。

崔溪脸色一凛,厉声质问道:“谁在帐外?”

听墙角的柳星叶:“…………”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男主死不了啦!看文案就知道了。

是谁给我的勇气让我大热天出门旅游的,想哭!

☆、(011)约定

(011)约定

崔溪质问时,柳星叶一时间不敢吱声。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混沌不明。

她顾不得自己偷听被抓包,她只考虑到自己那串檀木珠手串。

听师父说这串珠子她一出生便戴在了手上,对她十分重要。

她赶紧俯身把手串捡了起来,戴在手上。

然后硬着头皮进了帐子,“是我师父。”

柳飘絮:“……”

崔溪:“……”

柳飘絮面色沉冷,“我们刚刚说的话你都全部听到了?”

“嗯。”她点点头,无比镇静地说:“一字不漏,全部听完了。”

柳飘絮:“……”

柳星叶再次跪在柳飘絮面前,面色沉静,“求师父救晋王殿下?”

柳飘絮紧紧盯着她,声线冷凝,沉声质问:“歆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师父,歆儿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歆儿不为晋王殿下,只为这北境的数十万百姓。北境不能没有晋王殿下。”年轻的女子镇静非常,逐字逐句清晰异常,“师父放心,只要咱们行事隐秘一些,绝不会泄露我身份。”

“你说得倒是轻巧。麒麟血百年一遇,若是消息泄露,你将成为天下人追逐的目标,从此再无宁日。你父母为保你一生平安,才将你送入我流沙谷。你若是出了事,我如何对得起你父母?”

“师父,您还记得歆儿第一次诊治的那个病人么?”

柳飘絮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很快就想了起来,说:“南境的一个守边将军,为师怎会不记得。”

那将军被敌人的暗箭所伤,箭上抹了剧毒。柳星叶和师父竭尽全力,最终也没能救回他。他临死前那一幕,她一直记在心里,从不敢忘。他说他从军以来便再没有机会回乡看望父母妻儿。他特别特别想家,想念父母妻儿。一时都想回家看看。没想到最后却以这样的方式归了家——一抔黄土。

那将军的妻子得到消息以后亲自去边关接丈夫回家。不哭不闹,异常平静。女子一身白衣,面容沉静,缓缓道:“我来接你回家,过去你守护这南境,现在换我来守着你。”

“师父,这边关有无数人同那将军一样花一生时间守护着边境,很多人默默无闻。入了边关,上了战场,便再也回不了家。他们舍弃一切,只为边境安定,百姓安稳度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告诉自己,一定要潜心钻研医术,不再让悲剧发生。而今我又遇到了同样的难题。晋王殿下比起那位将军,他身上肩负了更多,不止有这北境的数十万百姓,更有整个大林。这样的人不该就此倒下。我既然能救,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愿放弃。不为晋王殿下,只会这北境的数十万百姓。更因为我身为医者,不能见死不救。”

柳星叶一口气说完,便不再言语。她安静地等着师父的反应。

“罢了!”柳飘絮轻叹一声,说:“既然你心意已决,为师也不再劝你了。你去召徐老将军过来,为师同他商量。你的身份,万万泄露不得。要做就要做到万无一失。”

“谢谢师父!”柳星叶瞬间喜极而泣,“歆儿这就去叫徐老将军。”

她轻快地往外走。

柳飘絮静坐在长椅上,目送柳星叶出帐子,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这才对身侧的崔溪不安道:“此事非同小可,我这心里慌得厉害,也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崔溪倒是镇定,连忙安抚说:“谷主宽心,此事咱们仔细谋划,对外只称是在最后关头研制出了解药,救了晋王殿下。旁的一概不说。歆儿小姐自小仁慈,是菩萨心肠,总归还是拦不住的。”

“我便是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我才想尽办法隐藏。谁曾想到头来还是被她知道了。”柳飘絮无奈道:“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先应付好眼下这关再说。崔溪,很多事情你要马上开始着手准备了。”

崔溪福福身,“谷主放心,奴婢这就去安排。”

***

当晚柳飘絮很快便见了徐惟诚,两人暗中商议好了一应对策。

夜间柳星叶和柳飘絮师徒二人在主帐里待了一个时辰。

再出来时柳星叶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手腕处缠着纱布,血迹斑斑。

柳飘絮对徐惟诚说:“晋王殿下的毒已经解了,余下的交给军医即可。希望徐老将军遵守约定。”

徐惟诚作揖,郑重其事道:“柳谷主放心,徐某必然守约。”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柳星叶一行人便离开了军营,动身前往流沙谷。

马车停在军营外,柳星叶掀开帘子,最后看了一眼军营。

军营肃穆,号角声响彻一方。校练场上士兵正在训练,呐喊声不断。

晋王殿下治军严明,这带出来的士兵个个斗志昂扬。

远处沙丘延绵不绝,太阳慢腾腾升起,金光闪闪。

这塞北的沙丘,这大漠的群星,还有那若虚湖的芦苇荡和萤火虫,她应该一辈子都会记得。

只是可惜,再也没有机会请穆军师指点一二,造一尾会自己动的竹筏了。

她放下马车帘子,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檀木珠,徐徐道:“咱们走吧。”

***

林木森在病榻上躺了三天三夜方苏醒。醒来后柳星叶等人早已离去。

晋王殿下怅然若失。柳星叶竟然没有当面和他道别就离开了。

“舅父,柳神医可有什么话留给我?”他看着徐惟诚轻声问道。

徐惟诚回答:“柳神医说让殿下您好生养伤,等他日她去京城游玩再找殿下当向导。”

林木森默默守着她和柳星叶的这个京城之约。他等着她来京城找他。或许等他忙完手头的战事,他就会去流沙谷找她。他想着他们再见面总不会太遥远。

此刻晋王殿下还不知道他怎么都找不到她了。

***

半年后晋王殿下大破敌军,将陈国人打得屁滚尿流,只能义和。两国签署休战协议,五年内不再发生战乱。北境数十万百姓保住了属于他们的家园。

圣上龙颜大悦,加官进爵,送银子送宅子,封赏无数。百姓拥戴,人人夸赞。坊间有关晋王殿下的英勇事迹传了一遍又一遍,大家伙耳熟能详。

战事结束以后,等不到大军班师回朝。林木森就快马加鞭去了流沙谷。

然而他却怎么都找不到这个地方。偌大的流沙谷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寻觅不到半点踪迹。

林木森在南境逗留数月,在当地府衙的帮助下搜寻流沙谷,就差将整个南境给翻过来了。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

柳星叶连带着整个流沙谷就这样人间蒸发了,无处可寻。

“殿下,要不还是算了吧。这都找了好几个月了。这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陛下可一直催促您返京呢。”白松露小心翼翼劝着自家主子。

“急什么,再找找看,本王不相信这么大的一个组织说消失就消失了,一定还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南境府衙这么多人帮着您找,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差没把整个南境给翻过来了。”

“本王偏不信这邪。继续找,仔细找,别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林木森咬了咬牙,表情狠厉。

寒冬腊月,南境却是温暖如春,草木葳蕤,生机勃勃。

林木森在南境逗留数月,注意到南境一带随处可见忍冬花。

某日经过一处宅子,院子里种满了忍冬花藤。那些藤蔓纠缠不休,枝叶绿意盎然。花朵金银交错,美不胜收。

“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探在外,成双成对,形影不离,状如雌雄相伴,又似鸳鸯对舞,故有鸳鸯藤之称……”

耳旁似乎又传来了年轻女子婉转娇柔的声音。

“这花……”他紧紧盯着那些迎霜而开的花朵,表情倏然变得有些复杂,眼神深沉。

同行的府台大人忙笑着介绍:“殿下,这是忍冬花。南境气候温润,适合种植忍冬花。很多药农以种植忍冬花为生。忍冬花清热解毒,可入药,全身是宝。在我们南境习惯称它为鸳鸯藤。年轻男女多以此花定情。”

林木森目不转睛看着那些忍冬花,细声道:“本王有一事还请府台大人帮忙。”

府台大人:“殿下您说便是。”

林木森:“替本王找些这忍冬花的幼苗,本王想带回京城培植。”

府台大人恭敬道:“这事儿简单,微臣即刻去办。”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流的汗,都是当初冲动脑子里进的水。我再也不敢暑假出门旅游了,热不说,还巨坑。想哭!

☆、(012)面圣

(012)面圣

寒冬腊月,京城一连下了好几场雪。雪未消。宫道上的积雪覆盖了好几层。扫雪的宫人正在慢腾腾地清扫积雪,清出道路。

天色昏沉阴郁,雪沫子洋洋洒洒往地上落,在寒风中打着卷儿,随风四处流窜。

这场大雪已经下了两三日,却怎么也不见消停。

细密的雨雪中,年轻的男子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之下往含元殿方向走去。

那男人的容貌隐匿在伞后,身形修长玉立。黑色玄狐斗篷猎猎作响,里头同色的齐肩圆领长袍将男人挺拔的好身材勾画地淋漓尽致。袖口处两圈金丝线绣制的并蒂莲随风若隐若现。

“雪天路滑,殿下您当心着点脚下。”白松露细心提醒自家主子。

“话多!”林木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冷不丁嗤一声,表情淡漠。

白松露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当即不敢言语。

自从晋王殿下没在南境找到流沙谷,这脾气倒是一日比一日暴躁了。

皇帝的圣旨下了一道又一道。林木森最终还是扛不住他老爹的催促,回了京城。

他人是走了。可南境的眼线却没撤走,照旧在暗中替他寻找柳星叶。他就不信他找不到人。哪怕掘地三尺他也得把人找到不可。

含元殿肃穆威严,明黄.色檐角映衬着灰黑色的一角天空。

殿前三两个身穿官服的大臣正并排拾阶而下,有说有笑。

大臣们与晋王殿下一行人迎面碰到。大臣们当即俯身行礼,“臣等见过晋王殿下,恭请殿下万安。”

“叶大人这是来见父皇?”林木森认出为首的大臣是那户部尚书叶方舟。

户部尚书叶方舟指了指身侧的同僚,“微臣和礼部的沈大人,兵部的周大人受陛下召见,进宫面圣。这年关到了,事务又多又杂,都得向陛下报备。”

“叶大人恪尽职守,本王早有耳闻。”

“殿下折煞微臣了,食君之禄,担君之事,这些都是微臣应该做的。倒是晋王殿下您镇守北境,劳苦功高,乃我大林子民的表率,叶某才真是佩服殿下。”

“叶大人谬赞了。本王还赶着去见父皇,改日再与诸位大人细聊。”

“殿下您先请。”大臣们异口同声。

目送林木森进了含元殿。几个大臣这才慢腾腾地离开。

“比起其他皇子,这位晋王殿下谦和有礼,文质彬彬,又是领兵打仗的奇才,难怪深受陛下喜爱。对比之下,东宫那位怕也逊色了不少。”兵部尚书周学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在相熟的同僚之前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周大人慎言,当心隔墙有耳。”叶方舟整了整头顶的官帽,忙不迭出言提醒。

“虽说此话不敬,倒也尽是事实。若晋王殿下有心,东宫那位如何坐得到太子之位。”礼部尚书沈泉向来最不喜太子,直言不讳。

叶方舟抿嘴轻声道:“沈大人此言差矣。太子殿下虽说才干有所欠缺,可到底是先皇后嫡出的长子。徐贵妃再受宠,比起先皇后总归还是差了一截。再者晋王殿下也并非徐贵妃所出。还是有差别的。”

“叶大人此言倒也在理。”周学和沈泉听叶方舟这么一说,当即表示认同。

三位大人漫步走到宫门口。沈泉对叶方舟道:“叶大人,我和周大人约好了去七里居喝酒,叶大人不如和我们一起?”

叶方舟拂袖婉言谢绝,“叶某就不去了,宅子里有事,脱不开身。改日再与二位大人同饮。”

三人在宫门口拜别。

沈泉不解地问:“这叶大人怎的这么忙碌,这三番两次邀他喝酒都给推辞了?”

周学轻声道:“沈大人还不知道呢吧,叶大人的千金归家了。这十多年父女分离,人家不得好好陪陪闺女啊!”

“就是那个从小养在乡下的小女儿啊?”

“可不就是么!也不知道生得如何,咱也没见过……”

***

林木森侯在殿外,得了通传方才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