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在原地,半天没动静。因为实在没有勇气从屏风后面走出去面对叶世歆。

眼下在她眼中他必然就是一个实打实的登徒子,半夜三更跑到人家姑娘的闺房里偷看人家洗澡。他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承认自己的行为的确不妥, 可出发点并非要偷看她洗澡,他只是想对她的长相一探究竟。

不过叶世歆肯定是不会信他的。

“晋王殿下堂堂男子,有胆量夜闯女子闺房, 难道就没胆量出来见我么?”见对方半天不动,叶世歆声线越发寒冷,如冰霜一般, 毫无温度。

林木森:“……”

无奈之下,林木森只得现身。

男人身穿黑色的夜行衣,烛火之下,身姿挺拔俊秀。

细碎的一捧光,女子全身浸没在水中,只露出半截肩膀,双肩莹润,近乎透明。锁骨精致好看,骨感嶙峋。

她乌黑如墨的长发自然垂落,一半没入水中,一半暴露在空气里。因为浸了水,越发水汽氤氲,透亮无比。

她的脸藏在迷蒙的水雾之中,又因周遭的光线太过昏沉,女子的容貌影影错错,看不真切。一时间竟多了几分朦胧感,神秘莫测。

当真是好一幅美轮美奂的美人沐浴图!

不过此时此刻晋王殿下是没有心思欣赏了。

“叶小姐……”林木森不自在地站在角落里,不敢直视对方。无比尴尬地开口。

“臣女回京数月,常听到人说晋王殿下洁身自好,清雅无双,甚至从不曾流连烟花之地。今日看来传言总归还是传言,不尽是事实。”屋子里安静,叶世歆一开口就充满了敌意,言语中皆是讽刺。

男人视线躲闪,根本不敢看叶世歆。他径自站着,一句话都不辩解,始终保持沉默。

“晋王殿下难道都不为自己辩解一下?你可以解释的。”叶世歆泡在水中,通体舒畅,似乎并不想起来。

“叶小姐今夜所见皆是事实。本王的确闯了尚书府,也闯了小姐你的闺房,更看到了小姐沐浴。想必眼下在小姐眼里本王必是那登徒浪子,淫贼小人。不论本王如何解释,小姐想来也是不信的。既然是无用功,本王又何必多费口舌。”

“晋王殿下都不开口解释,又如何知道臣女不信?”

“如果本王说我夜闯小姐闺房,其实并非故意偷看小姐沐浴,而是另有目的。叶小姐可信?”

“我信,您是晋王殿下,堂堂皇子,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林木森:“……”

很好,晋王殿下成功地被噎住了!

“这艾叶澡要泡足一盏茶的功夫方有效果,烦请殿下要外厅稍坐片刻北北,等臣女沐浴结束再接待殿下。有些话总得和殿下好好聊聊。”

林木森:“……”

此时此刻他倒是无比佩服她的胆量。大林民风保守,寻常女子若是遇到这种事铁定早就吓晕过去,哭爹喊娘了。可她竟然如此镇定还能继续泡澡。

“好。”晋王殿下应下,快步去了外厅。

女子的闺房布置得极为雅致,精巧的小玩意儿随处可见。窗台上摆着两盆兰花,绿意盎然。只是还未开花,倒显得有些冷清。

一张长木桌,几把椅子,一张大床和一面衣柜,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屋子里干净整洁,却委实空荡。

男人的目光缓缓转到桌面之上,桌上有各色零嘴儿,话本堆了好几沓。

《霸道王爷爱上我》,《世子妃驾到》,《我的首辅大人》,光看名字就知道这些话本不入流。

闺阁女子平日里的日子无聊琐碎。很多世家小姐专门会拿这些话本打发时间。叶世歆房中会有这些话本倒也正常。

林木森找了把椅子坐下。

随手翻了翻桌上的这些话本,光看个简介他便看不下去了。简直太辣眼睛了。

不一会儿屋外便传来了沙沙声响,雨水滴滴答答地敲打着房顶。

林木森竖起双耳听了听,雨声搅得他越发心烦气躁。

静坐一会儿。雨声潇潇,长风卷起雨丝不断敲打着窗台上的那两盆兰花。

这雨似乎越发地大了。

他起身将那两盆兰花搬进屋里。

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这应该是名贵的翡翠兰。这花格外的娇贵,若是被雨淋坏那真是可惜。

“小姐,外头下雨了,好在我收得及时,不然你这衣裳就该落雨了……”画眠推门而入……

林木森被外头的雨声晃了心神,完全来不及藏身。

一时间晋王殿下便和画眠大眼瞪小眼。

画眠惊讶出声,抬手捂住嘴巴,一脸不敢置信,“晋……晋……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一身黑,面容沉峻,气势迫人。

“画眠,把我的衣裳拿进来。”叶世歆的声音忙从里间传了出来。

“来了小姐!”画眠抱起刚收的那套靛蓝色衣裙直接跑进里间。

“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晋王殿下怎么会在房里?”画眠压低声线,整个人都蒙了。

她不过就是去替小姐到院子里收件衣服的功夫,再回来晋王殿下竟然坐在了屋里。可把她吓了个半死。如果不是心理素质过硬,她铁定就喊人了。

叶世歆倒是平静如常,一副没事儿的模样。

她轻声问:“我泡了多久了?”

画眠算了算时间,“应该有一盏茶的时间了。”

“那扶我起来。”叶世歆伸出手。

画眠一把握住她手,将她扶了起来。

在热水里泡得久了,起身之时竟有些晕眩。

叶世歆的动作很迅速,她一把扯过衣裳套上。

头发还未干,湿哒哒的,发梢一直往下掉水。她拿起一根碧玉簪子随意地将长发绾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莹白如玉。

一主一仆从里间出来。叶世歆一袭靛蓝色衣裙,身姿曼妙非常。

“画眠你先下去休息,晋王殿下由我招待。”

画眠面露迟疑,“小姐,这……”

“不碍事的,我能应付。”叶世歆拍了拍画眠的肩膀,安抚道。

刚沐浴完,年轻的女子面色绯红,容颜愈加明艳动人。即便未施粉黛,可依旧惹人目光。

叶世歆的目光转向窗台处,却见自己悉心栽培的那两盆兰花已经被人搬进屋内了。

画眠在小事上粗心惯了,她若是不开口提醒,这姑娘定然是想不到这些事情的。显而易见,是晋王殿下替她将花搬进来了。

“不好意思,让殿下久等了。”叶世歆取来热水和杯盏,慢条斯理地给林木森沏了杯茶。

她十指白皙修长,如葱玉一般。手背上的那点皮肤细腻莹润,白瓷无暇。

这双手如此漂亮,同柳星叶的手别无二致。

其实她可能还不知道。她真的已经暴露太多了。不知为何就是不愿意承认她就是柳星叶。

女人的声音又轻又软,“殿下,这是栖山的云雾茶,您尝尝看味道如何。”

林木森心中忐忑,哪还有心思喝茶。

叶世歆此举委实出人意料。这又是上座,又是沏茶的,分明就是对待坐上宾的待遇。可他明明就是一个夜闯尚书府被抓包的人。他可不相信叶世歆是忌惮他的皇子身份才对他这般礼遇。

“叶小姐……”林木森张口想说话。

“不急殿下。”叶世歆扬声打断他,音色沉稳有力,“您先品品这茶。”

林木森:“……”

林木森端起茶杯囫囵吞一口茶,愣是什么味道都没品出来。

“殿下,这茶味道如何?”

“清香浓郁,甘醇细腻,是好茶。”

“比起忍冬花茶如何?”

“本王还是习惯喝忍冬花茶。”

“殿下倒真是长情。”叶世歆赫然一笑,坐直身体,徐徐问道:“不知殿下夜访我尚书府所为何事?”

“叶小姐不是亲眼看到了吗?”晋王殿下抬了抬眼,颇有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如果臣女没记错的话,殿下之前不是说另有目的?”

“如果本王说我好奇叶小姐的长相,这才夜探尚书府,小姐可信?”

“殿下说的话臣女自然是信的。”叶世歆笑了笑,“您是堂堂晋王殿下,身份尊贵,您若是让臣女揭下这层面纱,臣女定不敢不从。殿下何必冒这个险?”

女子低眉浅笑,楚楚动人。

“本王可不觉得叶小姐会这么听话。你若肯听话,很多事一早就能解决了,何必拖到现在。”林木森端起茶杯细细饮一口,冷冷淡淡地笑了笑,“叶小姐如此费尽心思不就是想请本王过来么?我若是不来,岂不是辜负了叶小姐的一番苦心?”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都是晚八点更。

前面是有一些小bug,等我空下来了再回头改。

☆、(029)请君入瓮

(029)请君入瓮

一开始林木森还觉得异样, 可仔细斟酌一番叶世歆的反应,他竟一下子就回过味来了。她太冷静了, 冷静得过分。一般女人遇到这种事断然不会这么冷静。这太反常了。既然反常那就一定有问题。

现在看来今晚分明就是这位叶家三小姐为他精心设的局。

叶世歆先是一愣,表情微变。不过转瞬之间便恢复如常。

“殿下此话何意?”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你差人在外头四处散播自己长相丑陋的消息, 母妃疼爱我, 定会亲自找机会见你。你易容一番,将丑陋的一面现给母妃看。她势必会阻止父皇赐婚。你料准我心急, 一定会来尚书府一探究竟。”林木森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叶小姐, 不知本王说得可还对?”

“殿下英明。”

林木森冷冷一笑,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叶小姐这招请君入瓮,当真使得炉火纯青呐!”

叶世歆从容淡定道:“殿下谬赞了。脚长在殿下身上, 臣女可从未逼迫过殿下夜访鄙府。”

其实她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她就是料准了他会心急, 会到府上一探究竟,她才精心巧妙地布了这个局。

不得不说叶世歆很擅长读心。将他的心思拆解得非常透彻。这个女人聪明得过分。

“说吧,今日之事你想怎么解决?”既然两人将这一切都给挑明了,便再也不必相互兜圈子了, 索性开门见山一次性解决掉。

她如此费心费力,定然是有所图谋。不然也不至于会这样。

“臣女想跟殿下做个交易。”叶世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右手手腕上的玉镯。这是她一贯常有的动作。

过去她总是会条件反射地去摸自己手腕上戴着的檀木珠手串。只是如今手串早就已经被她取下,放进了妆奁盒。

她现在戴的是一只成色极佳的玉镯。这镯子是叶夫人送给她的新年礼物。叶夫人说她手上太空, 未佩戴饰品。便送了她这只镯子。她还说玉养人,女孩子戴了好。

她不懂玉。可见这镯子通体翠绿,晶莹剔透, 应该也是上品。不论这东西贵不贵重,它也是叶夫人的一番心意。

戴上这只玉镯以后,她便不由自主地时常摸它。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点。

林木森注意到她这个动作,双眸旋即深了深。

男人抬了抬眸,“愿闻其详。”

“如果殿下能够放弃娶我,今夜之事自当一笔勾销,臣女只当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他冷笑一声,声线渐凉,“如若本王不同意呢?”

“殿下信不信只要臣女大喊三声,明日一早整个京城就该轰动了。晋王殿下必然会称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木森:“……”

“你威胁本王?”

“殿下说笑了,臣女如何敢威胁殿下您。给臣女一百个胆子,臣女也是万万不敢的呀!臣女不过是在和殿下谈笔买卖。”

“叶小姐可能不了解本王,我这人素来最讨厌同人谈买卖!”

“事关殿下清誉,还请您慎重考虑。”叶世歆依旧镇定,不紧不慢地说:“殿下如此喜爱莲花,想来也是一个注重清誉,洁身自好之人。”

他缓缓抬头,探究的目光迎上年轻的女子,施施然问:“叶小姐如何得知本王喜欢莲花?”

“殿下每件衣服上都绣有并蒂莲,难道这不是钟爱?”

男人冷声一笑,“叶小姐倒是观察得细致入微。”

“殿下谬赞。”

这两人一来一往,唇枪舌战,竟难分伯仲。

“本王钟爱莲花不假。可未必就同那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叶小姐恐怕将本王想得太过高尚了。我这人素来随性而为,从不在意他人看法。此事若是张扬开来,有损的可是叶小姐的名声。我堂堂皇子,有谁敢说我的不是?我只要娶了你,便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叶世歆直视男人,冷声质问:“殿下不怕天下人说您强取豪夺么?”

“本王既不是太子,不是那东宫储君,又无心皇位,要那贤良正直的名声做什么?”两人四目相对,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冷硬异常,“叶世歆你很聪明,将人心也猜得很通透。只是可惜你低估了我,对你我势在必得!”

男人倏然一笑,慢慢凑近她,语气温热而暧昧,“你应当感到高兴,在我心里你有这么重的分量。”

晋王殿下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叶世歆的闺房。一跃而起,上了屋顶。

临走之前还不忘留给她一个格外温柔的笑容,“叶小姐,手上的镯子不错!”

——

雨势渐大,雨声澜澜。周围迷雾蒙蒙,夜色变得更为迷离深邃。

“殿下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白松露看到熟悉的身影,顿时喜出望外。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平安出来了。

白松露等人一直守在房顶上,头发和衣服早已被雨淋了个透湿。

男人身上的夜行衣被雨水打湿了一些,周身清寒。隐在夜色中的那张脸凛冽非常,气场无比冷硬,如修罗武神,让人简直不寒而栗。

莫不是此行不顺?被叶府的人抓到了?

照理应该是不可能的啊!他们一直守在房顶也没听到任何动静啊!

晋王殿下握紧拳头,冷声吩咐:“派些人手悄悄守着尚书府,叶小姐若是少了一根寒毛,本王唯你试问!”

“殿下这怕是不妥吧?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啊?”白松露迟疑不定,这好歹也是堂堂尚书府啊!当朝二品大员的府邸,哪能是说监视就监视的啊!

“让你守着你便守着,哪那么多话了。出了事有本王担着,你怕什么!”

“奴才遵命!”

“你速速去安排,本王明日要进宫去见父皇。”

“喏。”

***

夜已经深了。雨淅淅沥沥落下,房檐处雨珠成串,静默地敲打着地面。

屋内那两盆翡翠兰,叶子上滚了些水珠,烛火一照,瞬间晶莹剔透了许多。

“这晋王殿下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男人从房梁处悄无声息地跳下来,响起熟悉的声线。

叶世歆掀了掀沉重的眼皮,无奈道:“这下他应该可以肯定我的身份了。”

柳传言悠悠道:“一把好牌生生被你给打糊了。你这双眼睛能瞒得了他才怪。”

叶世歆瘪瘪嘴,满不在乎道:“瞒不住我就打死不承认,他能奈我何?”

柳传言:“……”

柳传言心想自家师妹这招好像也不是不行啊!就是会特别搞笑。对方一早便把你看得透透了。你还非得在他跟前使劲儿装糊涂,你说这不是搞笑是什么!

“我早跟你说了这招行不通,你偏不信。”这位少谷主径自给自己拿了把椅子坐下,刺喇喇地翘起二郎腿,悠闲自在地说:“只怕从今夜开始,你这尚书府要有很多眼线了。”

“晋王殿下素来洁身自好,应该格外看重自己的名声和清誉。我这么做无非是想搏一搏。只是我没想到……”叶世歆坐在桌案旁,神情迷惘。

“没想到比起名声和清誉,他竟更看重你。”柳传言赫然轻笑,将她没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

她费心谋划这局,不过就是想逼他一把。毕竟对于一个战功无数,深受恩宠的皇子来说,贤良方正的好名声是多么的重要。她料想他定会就范。打消娶她的念头。殊不知他竟然肯舍弃名声和清誉也非娶她不可。她竟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会如此重要。

“你说晋王殿下他到底喜欢我什么?”这世间比她优秀的女子数不胜数,她绝不是最突出的那个。晋王殿下为何会这般中意她呢?这点她委实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