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森说:“那等会儿咱们早些回客栈。”

她点点头。自顾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却是毫无胃口。

唱曲儿的两个姑娘身段纤细窈窕,姿容端丽,抱着琵琶正唱着江南一首名曲儿《周郎顾》。

吴侬软语,咿咿呀呀,完全听不懂她们在唱些什么。

“这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究竟在唱什么。”徐成靖浓眉紧皱,伸手掏掏自己的耳朵,觉得很不舒服。

叶世歆心神不定,也没想太多。听到徐成靖这话就直接接话了,“这是江南的名曲《周郎顾》,正所谓是曲有误,周郎顾,原讲的是三国时期的周瑜与一歌姬的故事。后人改编成乐曲,现在倒是成了年轻男女之间的情歌了。”

“没想到王妃竟听得懂随州话?”徐成靖惊诧道。

谢砺一边喝酒一边说:“成靖你莫不是忘了,王妃祖籍随州,她听得懂随州话也并不奇怪。”

“对对对,你瞧瞧我这记性!”徐成靖当即一拍脑门,“王妃是随州人氏,自然听得懂这随州话。”

谢砺:“随州不愧是美女之乡,你看这两个歌姬也是玲珑有致,妙不可言呐!”

徐成靖说:“随州自古就专出才子佳人。当年先帝的端慧贵妃那可是名动天下,艳压群芳,据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儿,牵动世间无数好男儿的心。”

林木森端详着手中的酒杯,轻轻抿一口,施施然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先帝的那位端慧贵妃也是英年早逝,委实可惜。”

叶世歆下意识拽紧了自己手腕上左手的玉镯。

穆迟不动声色地看了叶世歆一眼,他专注喝酒,并未参与在座众人的话题。

长公主唾弃一声,面露嫌弃,“你们好端端的提个死人做什么。那端慧贵妃纵然再美,那也是祸国殃民的妖女,根本就不值得我们同情。”

叶世歆冷冷一笑,状似不经意间接话,“先人如何,我们后世之人全凭史书记载加以论断。至于端慧贵妃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想必也没有人能够知晓。逝者已矣,又何必多加议论,岂非惹自己不快?”

她一向话不多,对于众人的话题也极少参与。平日里更是难得接长公主的话茬。可今日不知为何,她不仅接了,而且还大有回怼之意。

林木森心中觉得困惑。目光不动声色扫到她脸上,她看上去面色平静,波澜不惊,毫无异样。

男人的视线微微下移,却不经意瞟到她死死拽紧自己手腕上的玉镯,由于太过用力,五指泛白。那细细的一根玉镯似乎都快要被她给捏断了。

这是她惯有的小动作,他早就注意到了。每逢她紧张,气愤,或者情绪不佳之时,她就会有这个动作。也许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这点。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有这个动作了。之前有次在醉红楼,也是他们一群人聚在一起喝酒,大家伙聊天提到了端慧贵妃。他当时看得很清楚,她也有这同样的一个动作。只是当时他并未过多在意。

他太了解她了,她绝非不懂分寸之人。她做事一向都有她自己的道理,她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就为端慧贵妃辩解。

莫非她和端慧贵妃有什么渊源不成?

照理说应该不可能啊!一个尚书府的小姐又怎么会和先帝的贵妃有关系?

林静言这姑娘向来心气高,平素里也趾高气昂惯了,最受不了别人反驳她的话。下人们不敢忤逆她,身边的亲朋好友也都让着她,从不与她一般见识。她也就霸道惯了。

眼下叶世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反驳她。这让她非常没有面子。她如何能忍?

她的脸色顿时就冷下来了,“四嫂为何这般为一个祸国妖妃说话?她勾结随家谋逆,险些祸害了大林的江山,最后饮毒酒自尽。史书明明白白记着她的罪行,被钉在那耻辱柱上,天下人得而诛之,难不成我还会冤枉了她不成?”

叶世歆听到林静言的这番话,她只觉得一颗心几乎是钝痛的,像是被人重重地撬破了一角,鲜血淋漓。

她远远望着静言,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她用尽全力捏住手腕上玉镯。

傻姑娘,那是你的亲生母亲啊!

静言什么都不知道,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她压根儿就不会想到她口诛笔伐,唾弃不已的女人会是自己的母亲。

只有她知道一切。她一个人背负着这些秘密,深深埋进自己的心底,无人述说。所以只有她会痛,痛彻心扉,静言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史书上记载的祸国殃民的妖妃,被天下人唾弃痛骂的女人,她不是别人,她是自己的亲大嫂啊!

叶世歆怎能不痛?

她太痛了,无处宣泄。她松开自己的玉镯,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太用力了,指甲重重地嵌进皮肉里。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心太痛了,身体的疼痛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最可笑的是,她此刻还不能发作,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笑了笑,轻声说:“我无意与公主争论,这个话题就让它过去吧。”

穆迟很有眼力劲,眼疾手快地端起酒杯,调节气氛,“来来来,我们喝酒!莫要为了一点小事就伤了自己人的和气。”

徐成靖忙接话:“对对对,喝酒才是正事!”

晋王殿下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悄悄伸到桌子底下,握住叶世歆的手,强行将她的手指掰开了。

“为难自己做什么?”他平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不想秋天离开,好喜欢秋天。

☆、(072)腹黑

(072)腹黑

年轻的男人不动声色地一根根掰开叶世歆的手指, 动作轻缓温柔。然后将她小小的手纳入掌中。他体热,手心温热无比, 她握住就好像是握住了一团火。

他的声音也格外的温柔,紧紧纠缠在她耳旁, 挥之不去, “为难自己做什么?”

那么轻柔的声线,低沉悦耳, 仿佛雨滴慢腾腾地敲打着芭蕉叶。

是啊,为难自己做什么?本就是陈年旧事, 一切都已是定局,不可更改。仅凭她一人之力,断然推翻不了史书。

在世人眼中,随家人是乱臣贼子, 端慧贵妃是祸国妖妃。这已然是根深蒂固的事实, 她又有什么能力奢望旁人改变他们的看法?

她倏然回神,懊恼不已。她还是太沉不住气了,在场的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她刚才的举动不同寻常,想必也非常容易惹人猜忌。

晋王殿下那般聪明, 他是不是也怀疑了?

她并非信不过他,也并非故意隐瞒他。只是她的身世实在尴尬,她难以启齿。

经过这么一闹, 席间的氛围就明显变了。众人各怀心事,话都少了许多。

结束之后,各自回到客栈歇息。

室内烛火摇曳, 光束起起伏伏,时亮时弱。

叶世歆以为林木森会问他,可他似乎并未有所觉察。

难道是她想多了?他其实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晋王殿下拉着叶世歆坐到椅子上,他从包袱里翻出一瓶止疼药。

拿过她的手,手心处早已破了皮,好几处细细小小的掐痕。

她肤色白净,这些掐痕显得越发明显,触目惊心。

他心疼坏了,手指轻轻拂过,柔声问:“疼吗?”

“不疼。”她摇摇头。

刚掐的时候毫无感觉,过后大概是痛劲儿过了,也没感觉到疼。

“你呀对自己可真狠,还真下得去手。若是留疤,有你好看的。”他揭开药瓶子,轻轻将里头白色的药粉倒出来,敷在那些伤口上。

“过两日就好了,其实压根儿就犯不着搽药,哪就那么娇贵了。”她笑了笑,觉得晋王殿下有些小题大做了。

林木森没好气地说:“你可真不把自己当姑娘家,静言那丫头平日里掉根头发都大惊小怪的。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赶紧跑来哄她。”

“公主是金枝玉叶,左拥右簇,自然大家伙都紧张她。而我不过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自小养在乡下,粗糙惯了。小时候磕磕碰碰那都是常有的事儿。这么点小伤完全不碍事。”

“这丫头从小就心气高,不服输,周围的人也都让着她。越发助长了她的坏脾气。平日里没事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像今晚这种事以后能免就免了。跟她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知道了。”叶世歆轻点头,长睫掀下,洒下一层细细的阴影,像极了一双振翅高飞的黑蝴蝶。

替她上好药,林木森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把剪刀。

看见锋利无比的剪刀,叶世歆顿时心头一震,紧张地看着男人,“殿下要做什么?”

“放心吧,本王可不敢谋杀王妃。”他瞥她两眼,笑着说:“本王要把你的指甲通通剪掉,省得你再掐自己。”

叶世歆:“……”

叶世歆握紧拳头,身体往后猛地一缩,大声说:“殿下使不得啊!我好不容易才保养了这指甲,你若给我剪了我会哭的。”

男人主意已定,不容商榷,“你哭我也照剪无误。”

叶世歆:“……”

她赶紧逃到床上,嚷嚷道:“殿下你这是谋杀。”

林木森:“你别上纲上线,剪个指甲就是谋杀了。”

“我不同意剪,你硬是要剪,不是谋杀是什么?”

“本王将话撂在这里,今日你这指甲本王是剪定了。”

“我不让你剪,你上哪剪去?”

“你睡着了,我有的是机会剪。”

“那我今夜就不睡,我坐到天亮。”

“今夜不睡,还有明夜。难不成王妃想夜夜不睡,静坐到天明?”他脱鞋跳到床上,直逼而来,气势迫人。

叶世歆:“……”

叶世歆被对方逼到床脚,退无可退,动弹不得。

随着他们的动作,床身吱呀作响,床幔轻轻摇动。

他一低头,阴影当即洒下,“你最好乖乖把手伸出来,不要逼本王动粗。”

“干嘛非要剪我指甲?”

“省得你将自己的手心掐得鲜血淋漓。没了指甲,看你怎么掐。”

“我保证以后不掐自己的手心了。我若是手痒了,我就掐你的手心。”

晋王殿下:“……”

“承蒙王妃厚爱。”他咬咬牙说:“不过我可不想留一堆指甲印。”

叶世歆:“……”

“那你说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剪我指甲?”

这么漂亮的指甲,她可是悉心保养了很久,她才不能让他给剪掉呢!那样简直是暴殄天物。

叶世歆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长睫扑闪。

不堪明亮的一捧烛光照着床头,女子的那张脸明艳动人,一双乌眸熠熠生辉,仿佛有无数流萤嵌入其中,细碎莹亮。

她的这双眼睛像极了北境若虚湖的那些萤火虫。

而他见过这双眼睛最生动传神的时刻,那便是在床上。

每当她这么看着他时,他便招架不住。

原本不过就是和她开个玩笑,打闹一番,也没真的想要去剪她的指甲。如今怕是要冻真格的了。

一时间体内气血翻涌沸腾,神情亢奋。

男人精神旺盛,晚间又喝了不少酒,这一时半会儿酒劲儿全上来了。

他半跪在她面前,双手捏住她肩膀,冲她耳蜗低语,气息徐徐而温热,暧.昧无比,“那就要看王妃的诚意了。王妃若是诚意足够,本王满意了,自然就算了。”

叶世歆:“……”

“你流氓!”她双颊一红,指着他气急败坏道。

他抬手握住她手指,递到唇边,“流氓都是轻了,本王承认自己是衣冠禽兽。”

叶世歆:“……”

叶世歆推脱不掉,陪他折腾半宿。

好不容易结束了,她实在是疲倦得厉害。都来不及沐浴,倒头就睡。

她一点都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情。今日来到随州,想起那些陈年往事,她本就心情郁结。刚才在席间又被长公主那么一闹,眼下她的心情越发不畅。

她想只要睡一觉就好了。明早肯定又是一个艳阳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晋王殿下服侍她简单洗漱,又换了一身清爽的里衣。

她神情恍惚,半睡半醒,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一切全凭他捯饬。

弄完一切,她横七竖八地躺在榻上。抱着被子,没过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可晋王殿下却是辗转难眠。他的直觉告诉他,叶世歆一定和那端慧贵妃有渊源。二人之间这想必还是一层不同寻常的关系。只是他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以他对叶世歆的了解,如果不是重要的人,她断不会为了对方公然与静言叫板。

他百思不得其解。

可他又不能开口问她。如果她想让自己知道,都用不着他开口,她早就已经告诉他了。

而她又那么聪明,他又不能试探。一试探,她肯定就有所察觉,知道他开始怀疑了。

但这件事他又的的确确非得弄清楚不可。端慧贵妃是千古罪人,但凡任何人和她沾上一点关系都容易丢了性命。他绝对不能让歆儿身陷险境。她冒不起这个险。所以这件事他必须调查清楚。

见叶世歆熟睡以后,林木森悄悄起身。

刚掀了被子,却见她转了个身,直接环住他腰,一条腿搭到了他的肚子上。

晋王殿下:“……”

八爪鱼一样的姿势,这睡相委实不太雅观。

一时间被她紧紧箍住身体,丝毫动弹不得。

他哑然失笑。

罢了,还是睡觉吧!

他重新躺下,将她揽入怀里。

手碰到她的手,碰到了指甲。

他果断地拿来了剪刀,对着烛火,将它们一一修剪干净。

他承认她的指甲很漂亮,指盖红润,指甲也干净,粉里通红。可惜她有掐手心的习惯,若是不狠心给她剪掉,以后她只会掐伤自己。

——

第二日一早,叶世歆悲哀地发现她的一双指甲还是被某人给剪掉了,渣都不剩。

她那个气啊!连鞋子都顾不上穿,指着晋王殿下大骂:“不是说了不剪我的指甲的吗?你言而无信!”

年轻的男人正站在窗边写字,他逆光站着,身后是大团阳光,将他的身体轮廓镶了浅浅的金色,低柔而优雅。此刻他就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物,好看得不像话。

不过叶世歆此刻正在气头上,她可没心思欣赏美男。

他闻言,微微抬眸,目光在她身上短暂落了几秒,她衣衫不整,蓬头垢面,长发凌乱,毫无形象。

男人被她这副模样给逗笑了,唇边笑容不断。

手头的动作却没停,狼毫笔挥洒自如,白净整洁的宣纸上很快便出现一行刚苍劲有力的小字。

他师承阮太傅,又习得了精髓,一手字写得尤其好。笔走龙蛇,铁划银钩,纸上的字个个犹如那脱缰的野马,狂妄不羁,不受束缚。

字如其人。他的字像极了他这个人。骨子里的不羁与狂放如出一辙。

他勾唇轻笑,音色清润好听,不疾不徐,“本王昨夜可是说看王妃的诚意,很明显王妃的诚意不够,本王并不满意。”

叶世歆:“……”

“不满意是吧?”叶世歆磨了磨牙,快步走到书桌旁,转手就端起砚台倒扣在纸上。一时间乌黑的墨汁流得到处都是,染黑了宣纸。纸上的字迹模糊不堪。

她还不忘恶狠狠地扔下话:“殿下今晚若是能上我床,我跟你姓!”

晋王殿下:“……”

张牙舞爪,像极了那挠人心肺的野猫。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读者都好高冷,木有人跟我唠嗑。呜呜呜呜

☆、(073)善良

(073)善良

在随州歇了一晚, 第二日午饭过后一行人便继续启程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