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西就越是荒芜,人烟稀少。连续几个月不下雨, 山上的草木早已死绝,庄稼颗粒不收, 土地也早已干涸, 出现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旱情如此严重,可老天爷就是不下雨, 就像是故意在惩罚当地的百姓。天天都是大太阳,烈日当头。

百姓们想尽了法子, 通过各种方式祈雨。然而都无济于事。

马不停蹄赶了七天路程,这才终于到了陇西的境地。

本该是丰收的季节,可因为连续数月滴雨未落,庄稼种不起来, 四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荒芜萧瑟。

这次他们的行踪极其隐秘。当地府衙没人知道上头已经派了人前来调查, 还沉浸在自己的歌舞升平,一派祥和之中。

深入底下的村镇,掌握第一手情况。他们的所见所闻,所听所感都是最真实的。

叶世歆一直觉得自己过去在南境见到的那些贫苦百姓已经够苦了。殊不知这世上还有更为凄惨的惨状。

饿殍满地, 遍地横尸,民不聊生。

周围山上能吃的都已经被挖光了,死的死, 伤的伤,能逃的也都逃得差不多了。留下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和妇孺伤者,苟延残喘。一个小小的馒头都有几十个人疯抢。

目睹这些, 所有人都震惊地说不出话。

“那些狗官究竟盘剥了多少赈灾钱粮,灾情怎会如此严重。”徐成靖紧握拳头,愤慨不已。

穆迟面色凝重,温声细语说:“陛下信任太子,往年各处的灾情都是太子和裕王负责的,东宫搜刮的不计其数。上头盘剥了大头,底下的那么多官员又要分,真正到百姓手上的自然就少了。”

“腐败,又非一朝一夕。”晋王殿下音色沉冷。

他们是新面孔,又穿着不凡,灾民们见到他们纷纷涌过去求助。

“公子小姐,赏口吃的吧!”

“行行好,赏口吃的吧。”

……

衣衫破烂不堪,个个形同乞丐。

画眠和白松露将所有的干将都拿出来分了也不够分。

灾民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越来越多,难以计数。

人为食亡,一个人若是饿到极致,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一时间灾民们为争夺有限的干粮打了起来。个个面目狰狞,如同饿狼。

大家伙很快便被灾民围攻。长公主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顿时都吓坏了,脸色惨白惨白的。

叶世歆冷静地说:“殿下,咱们得先离开这里,不然咱们自己都会保不住。”

谢砺:“微臣赞成王妃的话,若是再待下去,咱们都得被他们生吞活剥了不可。”

晋王殿下沉声喊:“撤!”

一行人不敢多做耽搁,火速撤离。

走到另一个村子,情况不比上一个村子好。

这座村子已然成了空城,大活人一个都看不到,满地的尸体。村民们早已逃难去了,剩下的就都是死人。

晋王殿下极为震撼。偌大的村子竟然一个活人都没有。这场旱灾究竟已经严重到了何种地步。

沿着村子走了一圈,再走到村口。

就在他们以为这个村子没有活人之时,一个妇人突然死死拽住叶世歆的裙子,祈求道:“小姐你行行好,救救孩子吧。”

叶世歆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满地都是尸体,从死人堆里爬出一个人,那只手黑黢黢的,就这么紧紧拽住她的裙摆。

妇人年纪不大,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双眼睛深深陷进去,模样狰狞。

“我们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娃还这么小,他扛不住的呀!”

再听到她的声音,叶世歆这才敢相信这是活人。全村唯一的活人。

顺着她的视线,叶世歆看到了一个约摸四五岁的小男孩。衣着破财,脸色泛白,奄奄一息。

“这位大姐,快把孩子放下,我来替他看看。”

孩子被放平在茅草上,瘦瘦小小的身子,瞧着格外可怜。

叶世歆诊了诊孩子的脉,转而说:“孩子无碍,感染了些风寒,又多日未进食。”

她看向画眠,“咱们还有吃的吗?”

“没有了小姐。”画眠摇摇头,“刚都分完了。”

白松露也摇头,“能分的早就分完了。”

那怎么办啊?

这孩子若是再不吃东西,肯定就熬不住了。

众人为难之际,只见长公主从自己的包袱里悄悄拿出几个烧饼,“这是刚进城的时候买的,我都还来不及吃,先救人吧。”

叶世歆感激地看了林静言一眼,“谢谢。”

林静言瘪瘪嘴,“我又不是帮你,谢我做什么。”

画眠用水将烧饼软化,捣成泥让妇人一口一口喂给孩子。

叶世歆马上就配了药,让画眠生火去熬药。将药给孩子服下。没过多久那男孩就醒了过来。

“娘……”

听到这声叫唤声,妇人喜极而泣。

“虎子乖,娘在这里啊!”

“娘,我刚做了个梦,梦见我爹,他在给我折草蚂蚱。”孩子虎头虎脑,看着妇人,奶声奶气地问:“娘,我爹去哪里了?”

“你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天他就回来了,虎子要乖乖的,等你爹回来给你折草蚂蚱。”

“娘,虎子听您的,一定听话,乖乖等爹回来。”

……

母子俩抱头痛哭。

看着这对母子,叶世歆突然之间充满了感动。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给人看诊配药了。京城安逸虚无的生活几乎都快让她忘记自己曾经是一位医者,是专门治病救人的。

“来虎子,是这位大姐姐救了你,快给姐姐磕头。”妇人拉着孩子给叶世歆磕头,感激不尽,“谢谢小姐,您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谢谢您救了我的孩子。”

叶世歆忙将人扶起来,轻声说:“大姐,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倒是我们有点情况想找你问问。”

她给晋王殿下使了个眼色。

晋王殿下会意,忙开口询问:“大姐,这村子就剩你们母子俩了吗?”

妇人掩面而泣,“死的死,逃难的逃难,早没人了。”

“那你们怎么还不走?”

“走?”妇人抹着眼泪,“我能走到哪里去?我当家的死了,我们孤儿寡母的能走到哪里去?”

“就没有别的亲戚什么的?”

妇人指了指周围的尸首,“喏,全在这里了。”

晋王殿下:“……”

“灾情这么严重,府衙难道就没有发派赈灾粮吗?”

“赈灾粮?”妇人闻言冷冷一笑,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衙门发的那点赈灾粮顶什么用,还不够塞牙缝的。城里的几家大米铺垄断市场,趁机哄抬米价,很多人买不起米,就只能吃草,吃树根。草和树根都啃完了,没得吃了,自然就饿死了。”

听到这里,林木森霍然起身,周身凛冽,冷声道:“看来是时候该去拜访拜访那位府台大人了。”

——

离开之前叶世歆让画眠给了那对母子一些银两和药材,让她们赶紧去城里。

晋王殿下就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只草蚂蚱。不过和普通的草蚂蚱不同,这只草蚂蚱是用茅草折的。

虽然看着有些粗糙,可技术还是在的,看的出那是一只生动的蚂蚱。

他将那草蚂蚱放到小男孩的手心里,温声说:“这草蚂蚱大哥哥折不到你爹那么好,你先将就玩,等你爹回来了,让他给你折个更漂亮的。”

男孩惊喜地看着草蚂蚱,高兴坏了,“谢谢大哥哥。”

他抬起手臂轻轻摸了摸男孩柔软的发顶,微微一笑,“不客气。”

男人的笑容是那么的和蔼亲切,甚至有几分宠溺。

一个皇子,身份尊贵,竟会为了一个小男孩折草蚂蚱。就是因为男孩说他梦到自己的父亲给他折草蚂蚱了。

叶世歆看着男孩手里的那只草蚂蚱陷入了沉思。

看着林木森脸上的笑容,她忽然觉得如若有一天晋王殿下得了这天下,他一定会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仁君,他始终心系天下,心系百姓。

可是她也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是不适合执掌天下的。因为他太过善良,心不够狠。登上那九五之尊之前,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刀山火海,险象环生。阴谋诡计始终环绕在他身边。身边某个信任的人说不准在哪一天就倒头背叛他了。要想坐拥天下,那势必会有猜忌,有伤害,有杀戮。他必须割舍掉某些东西,让自己的心变狠,变得自私,变得无情,变得冷血。

可惜他的善良是根深蒂固的,是揉进骨血里的,永远都无法剔除掉的。他永远都不可能割舍到自己心中的大爱。这恰恰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歆儿你在想什么?”男人悄然无声地站在她身后。

“我在想殿下怎么会折草蚂蚱。”这东西毕竟出自民间,一个皇子会折这个,多少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虽是皇子,可自小就在北境军营历练,这草蚂蚱就是跟当地的百姓学的。”他看着那对母子渐行渐远的背影,慢声细语,“我见识过这个社会最底层的的人,见识过他们生活的样子,我比谁都清楚他们的疾苦。”

“知道我为什么参与夺嫡吗?”他看着她,眼神平和。

“难道不是因为太子触了你的底线?”

“你固然是很大一部分的原因,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这天下苍生。我太了解二哥的为人了,自私冷血,心狠手辣,不管他人死活。若是他日后执掌这天下,不止我们这些人要遭殃,这数以万计的百姓也要跟着一起遭殃。”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都不知道作话该说些什么。好了,今天干脆不说了。

姑娘们,晚安!

☆、(074)夜访

(074)夜访

走访了整整一天, 陇西的灾情晋王殿下已经心里有数了,现实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

一路走到城里, 下面的村镇饿殍满地,惨不忍睹。可城里却是熙熙攘攘, 一派繁荣景象。

很显然这是精心打理过所呈现出来的假象。

看来这位府台大人惯会做表面文章的。即便上头派专人来调查, 若是不深入底下的村镇实地走访,只怕也会被这假象所蒙蔽, 以为陇西的旱灾并不严重。

如若这次不是当地的一个小官冒死上谏,将事情捅到陛下耳朵里去了, 只怕上头还一直蒙在鼓里。

一行人到了城里,找到一家下榻的客栈,放好包袱。

晋王殿下有条不紊地吩咐:“成靖,你去查查米市的米价, 再查查别的物价, 多找人打听打听。切记,行踪低调,别泄露了消息。”

徐成靖抱拳,朗声道:“我办事殿下大可放心。”

晋王殿下:“谢砺你去药铺走走, 购置一些常用的草药。”

“歆儿和军师跟我去会会那位府台大人。”

所有人都有了安排。唯独林静言赋闲。她期待地看着晋王殿下,细声问:“四哥我呢?我什么任务?”

林木森垂眸瞥她一眼,“你就在客栈好好待着, 别给我惹事。”

林静言:“……”

长公主殿下格外的不满,瘪嘴道:“我这一路都很听话,哪里给你惹事了。四哥你凭什么让我在客栈待着?”

晋王殿下不耐烦道:“让你在客栈待着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废什么话!”

林静言:“……”

“我不管,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林静言说什么都不依林木森的安排。

“我们都是在办正事,你瞎凑什么热闹!”年轻的男人冷声说:“这次让你跟来就是让你长长见识,体察体察百姓疾苦。关键时刻别给我安分点,别给我惹事。”

“四哥你就是对我有偏见。我还不了解你么,不就是在随州的时候我跟你那宝贝王妃顶了嘴,热她不高兴了,你这才针对我呗!”

晋王殿下:“……”

“瞎说什么,本王何曾针对你了!”

“四哥你也太偏心了,娶了媳妇以后就不管妹妹了。”

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觉得自己真真是冤枉。

千万不要和女人起争执,因为女人的逻辑你想都想不到。

兄妹两争执不休,穆迟出来调停,“殿下,依微臣看,就让公主和咱们一道去。也好让公主见识一下这位府台大人唱的一出好戏。”

听穆迟这样说,晋王殿下也就同意了。

“不过本王先跟你约法三章,多看,少说话,遇事冷静,不能冲动。”

林静言嘻嘻笑,“保证做到。”

——

府台大人名叫周双,隶属东宫派系。仗着天高皇帝远,做着陇西的土皇帝,专门搜刮民脂民膏。又惯会溜须拍马,粉饰太平,在当地引发民愤。

晋王殿下带人悄悄潜入周府。一个小小的府台的府邸,金碧辉煌,雕栏玉柱,亭台楼阁,倒是比晋王府还气派。

长公主看到以后顿时气氛不已,“他娘的,这是得搜刮了老百姓多少钱财啊!”

穆迟说:“公主可别小看这府台,虽说官阶不高,可天高皇帝远的,他就是这一方地头蛇,平日里的油水捞得比京城一些大官还要多,日子自然就滋润了。这王齐上任三年不到,就修建了这般气派奢华的府邸,足以证明他贪了无数钱财。”

林静言格外气愤,“他贪这么多,难道就没人弹劾举报他么?”

叶世歆倏然一笑,她在笑长公主天真,“官官相护,上头打点好了,弹劾的奏折还没呈到御前就早已被拦截下来了。”

自打太子入主东宫,协理朝政以来,吏治腐败就愈演愈烈。上至东宫,下至一县府台,上行下效,有多少贪多少,这根早就已经烂透了。

外敌进犯,皇室中人孱弱,内斗不断。吏治腐败严重,动摇朝政根基。即便皇帝有心整顿吏治,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大林看似牢固,实则内耗严重,风雨飘摇。

可叹的是很多人还固守着泱泱大国的老思想,怡然自得。

叶世歆看得清这时势,可她终归是一介女流,能力有限,蚍蜉撼动不了大树。

好在晋王殿下慧眼如炬,看得清这天下局势。若是有朝一日他能执掌天下,他定能整顿吏治,重塑朝纲。

林静言唾弃道:“不愧是东宫的走狗,贪得无厌,我呸!我等会儿定要打得她满地找牙。”

林木森闻言,冷飕飕地斜了妹妹一眼,“你是不是又把本王的话给忘了?”

林静言不满道:“我又没说错,这样的大贪官不收拾他,还留着他过年不成?”

晋王殿下冷声教育道:“父皇自会收拾他,还轮不到你动手。你给本王安分点。”

林静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再言语。

——

周府一派歌舞升平,丝竹管弦不断。

府台大人左拥右抱,莺莺燕燕环绕,好不惬意自在。

来人破门而入,音色嘹亮寒凉,“周大人好生惬意啊!”

陌生的男声,却威严毕现。

周双当即一惊,倏然睁开眼睛,见到四个公子哥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

这些人锦衣华服,气宇轩昂,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凡。

“不知几位阁下是?”周双抬手命乐师暂停了琴乐,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周双四十岁不到的年纪,肥头大耳,富态圆润,大腹便便。看得出来平日里油水很足。

林静言四下扫了两眼,满屋子的歌妓,莺莺燕燕。桌上摆放满了美酒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