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庭当然不会躲,她原本沉静的眼神里,因此刻的小亲密渐渐浮现出几分勇气,“药水有点凉,不过没事。”然后用老朋友闲聊的语气说:“今天不飞吗?”

此时窗外阳光柔和,微风轻拂,病房内温度适中,一切都是那么的舒服。尤其是近在咫尺的她,安静又温暖。盛远时心头无声升腾起一股暖意,脸色也随这暖意缓和很多,他嗯一声,“昨晚……”

还没说完就被南庭打断了,她略有些急切地否认:“什么都没发生。”

盛远时抬眸的姿态,带着几分强势和犀利,“这么急于解释,是怕我不负责,还是不想对我负责?”

这话让南庭招架不住,她一时无语。

触及她眼尾一闪的情绪,盛远时又说:“或者是没有机会谈负责的问题,你有什么遗憾?”

非逼她出手不可。南庭抬眸,看着他,“我说是的话,你是准备今晚再醉一次吗?”

从前的司徒南最会这样撩了。盛远时才觉得面前的女孩子,是他的司徒南,而不是无从靠近的淡冷安静的管制南庭。也不回应她的话,他自顾自地继续先前关于昨晚的话题,“昨晚就不舒服了?”

原来他要说的是这个!南庭心里颇有些懊恼,她老实说:“喝了点酒,又忘关窗吹了风,早上感觉有点头晕,也没在意,后来体温就升高了。”

盛远时皱眉,“伤口还没好,就跑出去喝酒?你的桑医生没给你下医嘱吗?”

换成是从前的司徒南,肯定会反驳,“我的桑医生,就管得了我吗?”南庭听出他言语中除了不悦,还有隐约的醋意……是醋意吧?一口一个“我的桑医生”,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似的。她靠在床头,云淡风轻地说:“我的桑医生又不和我住在一起,哪能看得住我。”

我和你昨晚在一起,也没看住你。

盛远时自动理解成这个意思,然后他,无言以对。

两个人现在的关系不明朗,甚至是摊牌后,双边关系还有点僵,就算昨晚抱也抱过了,吻也吻过了,可他当时毕竟是不清醒的,南庭不敢过多地说什么,见他不说话,她如实说:“前晚妙姐剩的酒,就一杯,我嘴谗给喝了。”

后来他就来了,等把一身酒气的盛远时扶进屋,安置在唯一的大床上,南庭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有人把他送过来的,否则依他的自制,加上白天他们不算愉快的“叙旧”,她有理由相信,骄傲如盛远时,不会在晚上找上门来,即便是醉着。

除了对门的齐妙,不作她想。

南庭感激齐妙的成全,让她有机会和盛远时独处一晚。

盛远时的酒量,南庭是清楚的,那年暑假她跟飞,就发现了他喝烈酒倒时差的习惯。她劝他适量,怕酒大伤身,他却教她品酒,说女孩子要有一点量,免得日后在外面吃亏。

那个时候的她乐此不疲地撩他,“我不喝醉,你哪有机会?”

他闻言屈指弹她额头,“这话好像该是我对你说。”

她就戏精上身,表演醉倒在他怀里,撒娇说:“要抱抱。”

盛远时也不伸手,只忍笑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如同得到特赦令一样,伸手搂住他脖子,刚要开口,盛远时像发现了她的小秘密似地说:“不能再有别的非份之想了。”与此同时,手扶在她腰上,轻且稳地搂住她。

她于是老老实实地依偎在他怀里,乖巧,满足。

在重逢后的这一晚,盛远时却把自己喝醉了。是因为她吗?如果是,是否代表他不拒绝回头,或者是在挣扎,要不要回头?在照顾醉酒的盛远时时,南庭的大脑没有停止地思考着他们未来的可能性,然后听见他含糊不清地说:“是不是我太久没回来,生气了?”

又在抱住她时,唇贴在她耳廓说:“我生日那天就答应你了,所以作为女朋友,你是在和我说分手,你知道吗?”以及最后那句:“我当你没说过。”

南庭才意识到,五年前,她错过了自己最想要的,他的爱情。

几乎是在瞬间泣不成声,她就那样哭着回应盛远时的吻,恨不得,一吻到白头。

后来,盛远时没再继续,搂着她说:“以后不这样了。”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急切吓哭了她。

等他睡着,南庭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没合眼。

盛远时意外于她也喝酒了,但他想的却是:一对喝了酒的孤男寡女……什么都没发生?不知道说出去,会不会有人相信。他喉结滚动,过了数秒,把南庭的手放进被子里,又往上给她拉了拉被子,“第几瓶了?”问药。

“第三瓶。”

“还有几瓶?”

“应该是两瓶。”

“需要住院吗?”

“还不知道。”

“喝不喝水。”

“想要热的。”

病房很静,阳光柔和,只有他俩的声音,一问一答,空空寂寂,有种不太真切,又无比真切踏实的感觉。

片刻,南庭被他脖子上的一片红吸引了目光,“脖子上怎么了?”看着他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小袋子,“是药?”

盛远时如实答,“过敏。”

南庭理所当然地以为,“你什么时候酒精过敏了?”

盛远时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他没有解释是因为睡不着的毛,随口胡说道:“过量的时候。”

好吧,这个答案,南庭接受了,“医生怎么说?”

盛远时不怎么在意地说:“没什么事,打了一针,再吃两天药,包好。”

南庭皱着秀眉,低声嗔道:“你是喝了多少啊。”

像是怕她担心似的,他骗她:“没多少,就是年纪大了,不担酒。”

年纪大?南庭注视他比从前更俊朗的面孔,想笑,但忍住了,“你回去休息吧,不用在这陪我,我只是输个液,借老桑的光才有病床躺一躺,完事应该就能走了。”

盛远时没接话,只把她手中的杯子接过来放好。

南庭就没再说让他走的话。

很快地,护士过来换药,适时提醒,“病人该休息了。”

盛远时听而不闻。

护士看他一眼,对南庭说:“今晚要留院观察。”

南庭看向盛远时,他则抬头看护士,“不应该等药打完,量过体温再说吗?”

护士闻言有点不高兴,“你说了算的话,医生都下岗了。”

盛远时语气很冷,“点了四五瓶药都不能退烧,确实该下岗。”

“你!”护士气鼓鼓留下一句:“那你和医生说去。”扭着小蛮腰走了。

见他脸色不太好,南庭安抚:“无非就是换个地方睡一觉,最晚明天上午也就能回家了。”

盛远时不冷不热地说:“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都能茁壮生长。”

南庭笑了笑,闭上了眼睛,就在盛远时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又睁开眼睛,一瞬不离地看着他。

触及她的目光,盛远时鼓励道:“有话就说。”

南庭抿唇不语。

盛远时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真想不出来,什么话能难住你。”

南庭才开口,她嗓音低低地问:“你二十五岁生日那年,真的算是答应我了吗?

盛远时意识到是昨晚自己说了什么。他看着窗外,任由阳光落在脸上,沉默了许久,久到南庭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见他说:“就算是,你也已经甩了我。”

原来,那些支撑她坚持下来的,他也喜欢自己的念头,不是自欺欺人。

南庭偏过头去,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司徒南给盛远时最多的,就是笑,记忆里,应该只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在误会他经验丰富的情况下她才哭过一次,除此之外,哪怕经历过多次的相聚分离;哪怕是告诉他,母亲的早逝;哪怕此前摊牌,他违心说快忘了她,她都没有掉眼泪。此刻无声的哭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亦或是后悔不已。

可再后悔,五年也都已经过去。

盛远时胸口涩意翻涌,他不忍心多看一眼。

手机在这时响起来,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南庭不关心电话是谁打过来的,她眼睛盯着白色的壁顶,大脑则在思考:是绝口不提过去,等他慢慢接受变了很多的自己,还是再主动一次,直言不讳地告诉他:我还是很喜欢你,像大自然的四季更替,周而复始,年年不离。

第29章 我不会在老地方等你09

盛远时再回到病房时, 南庭正拿着他的药袋在看, “给你擦点软膏吧, 脖子上红得厉害。”

盛远时求之不得,又担心她滚针,“手上还打着针。”

“没事。”南庭拿出外用软膏递给他,“给我拧开。”

盛远时照办。

南庭就着他的手把软膏挤在自己指腹, 抹在他脖子泛红的位置,同时很自然地指挥他,“低点头, 我看不到后面。”

盛远时配合地低了低头, “这样呢?”

南庭微微倾身向他,“可以了。”

他们坐在一张病床上, 彼此之间隔着,稍稍一探头,就能吻到对方脸颊的距离。她身上特有的女孩的馨香, 掩盖了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 而她温热的呼吸喷在颈间的感觉,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心痒难耐的同时, 盛远时意识到,她再变也依然是司徒南, 不会成为第二个人,因为即便有了时间的阻隔,面前的女孩子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引起他情绪的波动,甚至于, 让他心跳加快。至于那些被时间磨砺平的棱角和小脾气,或许还能养回来。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曾视为缺点和毛病的个性,竟然会有怀念的一天。思及此,盛远时悬着的心就有了着落。

南庭全然不知他瞬间的百转千回,一直以来,相比盛远时的思虑太多太远,南庭则显得更单纯简单些。一如现在,只专注于他的过敏。她指尖微凉,动作很轻地把软膏揉开,还问他:“这里痒吗?”

何止是那里,心都是痒的。盛远时情难自控地把手看似随意地环在她腰间,实则是在借机回忆前一晚的触感,嘴上却说:“红的地方都痒。”

“忍着点,千万别挠。”南庭像对待小孩子似的,在抹了软膏的位置轻轻地吹了吹,“下次别喝那么多酒了。”说完又意识到什么,低喃道:“我好像管多了。”

盛远时抬眸,注视她,“能管。”

简单的两个字,却戳中了南庭的泪点。

她不喜欢这样动不动就想哭的自己,所以,她微微地笑了。

盛远时也就笑了,然后问她:“只是因为昨晚着了凉吗,还是有其它原因?”

到底是有五年没在一起了,他担心还有其它自己不知道的诱因,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着凉就发烧的体质,尤其从前她身体很好。据盛远时所知,那一年跨国的相处中,司徒南就得过一次小感冒。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时候的她还在视频时向他抱怨,“感觉到感冒了,我坚持没吃药,就希望严重点让你心疼,结果昨晚睡一觉,出点汗竟然好了,好讨厌啊。”然后还不忘向他撒娇,“七哥,想生病怎么治?”

生病不吃药,只为让他心疼。

那个时候的盛远时,真是拿司徒南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说:“听话,别让我担心。”

万里之隔,不是特别严重的事情,不是说回去,就能回去。

她就真的很听话,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没让他操一点的心,直至分离。

时隔五年,面对盛远时的关心,南庭并没有敷衍地说没事,而是告诉他,“一个多月前才做过体检,身体挺好的,只是工作以后运动量明显少了,免疫力有点低,不过现在有睡不着,每天早晨都要带它散步,反而养成了晨练的习惯。”

让一个爱睡懒觉的人每天早起晨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盛远时有点明白为什么早上自己睡醒的时候她不在了,一方面可能是觉得面对他尴尬,另一方面,她已经养成了良好的作息习惯,形成了生物钟。

换作从前,盛远时一定会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并鼓励她早睡早起身体好,此刻他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可就在他控制不住想要把南庭搂入怀里时,手机特别不识趣地又响了。

指挥中心有事,盛远时要赶去机场一趟,可南庭还在输液,他放心不下,有心找齐妙过来,又不放心他那个好奇心强烈,自理能力差的小表姐。女性朋友,又和南庭聊得来的……好像只有程潇了,盛远时刚要打电话,南庭就洞悉一切地说:“别折腾程潇了,我一个人可以。”

她是可以,但他不允许,“不是陪你,是防别人。”

别人?桑桎吗?用他来防,早就出事了。

南庭看着他,“等你有时间,我讲给你听,当然,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盛远时当然感兴趣,她怎么认识的这位桑医生,又为什么和他保持着超越普通朋友关系的联系等等,盛远时统统要知道,“那就趁打针的时候好好想想从哪里开始。”

从哪里开始,都在你之前。南庭想着,抿嘴笑了。

还是智商不太高的样子。盛远时再次和她确认,“一个人真的可以?”

南庭点头,“真的可以,正好我想睡一会儿。”

既然这样,盛远时就没坚持,临走前他说:“等你好的,我有话和你说。”

说什么呢?会是她想听的话,又或者是……南庭没有马上接话。

盛远时却非要她回答:“听没听见?”

他那么大声,外面都听见了。南庭有点无语,轻声地反问他:“你说呢?”

盛远时说不出来,只好交代道:“那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号码没变,你应该知道。”

她知道,程潇把他号码发给她时,她发现他还用着五年前那个国内号。

于是此刻,南庭说:“我记得。”

那十一个数字,她倒背如流。在过去一千八百多天里,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过多少次要去拨通它的冲动。终于,不用再压抑。

桑桎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盛远时离开了医院,但他并没有马上去病房,直到临近傍晚,才带着晚饭过来,吃饭时对南庭说:“其实不用住院,是我要留你的。”

南庭并不意外,“有话和我说吗?”

桑桎直言:“没有,就是想亲眼看看,你失眠到什么程度。”

南庭说:“既然失眠对我的身体健康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你又何必担心呢?”

桑桎却认为,“那份体检报告只能代表以前,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影响。”

南庭笑了笑,“不用睡觉也挺好,那些偏得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

桑桎几乎是立刻反问道:“所以你现在是整晚睡不着了吗?”

他总那么精明,能一语中的。

南庭沉默,病房里静得,甚至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半晌,她轻声问:“你害怕吗?”

桑桎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追问:“多久了?”

多久了呢?南庭皱眉,像是在思考,“好像是……”

从那个梦开始——五年前那场意外过后,南庭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从以往的沾枕头就着,到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入睡,每晚还要醒那么几次,然后又需要很久才能睡着,早上醒不过来,但又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做梦,完全清醒过来时,整个人都觉得异常疲惫。不如不睡。

那些梦境似乎都不相关,又隐隐相连,南庭闭着眼睛回想了很久,“但似乎很多的梦里都有航空器,我是说飞机,还有指挥塔,有飞行员,有……管制。”

桑桎恍然大悟,“你是因为那些梦才选择了管制职业?”

“是吧。”南庭其实一直分不清,到底是梦的指引,还是因为盛远时的关系,才在慌不择路的状态下,选择了空管学院。所以,当盛远时问她为什么选择管制职业时,她明明知道,他是要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她却不敢承认。此刻桑桎问她同样的问题,她的回答也是不确定的。

桑桎询问:“还记得那些梦吗?”

南庭不解:“和我睡不着有关吗?”

桑桎说:“不确定。”

南庭按了按太阳穴,“想不起来,太散乱无序。”说着看向他,“催眠有用吗?”

桑桎神色凝重,“你这种症状,在我这里,是首例。”意思他也不确定催眠是否有用。

隔了几秒,南庭竟然说:“那就试试。”

桑桎用那双深邃的眼注视她,“不担心被我窥探到心事了?”

南庭与他对视,“我的心事,你都遇见了,还有什么可担心。”

她的心事,是盛远时?桑桎明显沉默了下,才问:“是他?”

南庭轻且坚定地回答:“是。”

“司徒叔叔说的那个,你不远万里追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