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手机?”

现在罗娜又多了一样要办的事,就是给毛茂齐弄个手机。

事情一样接一样,罗娜明显觉得脑容量有点不够用。送走毛茂齐,她打电话向吴泽求助。吴泽本来准备睡午觉,被罗娜叫起来也没有困意了。两人一商量,约去商场见面。

最近气温升得很快,吴泽直接穿着背心短裤人字拖出来逛街。他筋肉蓬勃,人高马大,罗娜同样是运动员出身,两人走在一起,从背后看,体型甚至不像亚洲人。

“你要给毛茂齐买手机?”听了罗娜的目的后,吴泽语气微酸地调侃,“你是不是太偏爱跳高队了,不是一般短跑才有特殊优待吗?”

说起短跑,罗娜想起一件事。

“市运动会的百米……”

“怎么?”

“你打算让谁去?”

吴泽似笑非笑。

“你觉得呢?”

“别卖关子。”

“黄林和郭健吧。”

黄林现在是短跑队大师兄,不用多说。郭健是新人,之前成绩一般,但最近提升得比较快,能得到比赛机会也是正常。

罗娜犹豫着问:“市运动会没有规定报名人数吧?”

“是没规定,但去那么多干嘛啊。也不是什么大比赛,就是让他们去保持一下竞技状态。”

罗娜欲言又止,吴泽笑道:“是不是又想让段宇成去?”

“嗯。”

罗娜把今天中午发生的事跟吴泽讲了,吴泽听完淡定依旧。

罗娜说:“我觉得让他参加个小比赛能集中注意力,把自信找回来,你认为呢?”

吴泽好像走神了,他的目光落在罗娜的鬓角,忽然抬手顺了顺。

罗娜吓一跳。

“干什么,公共场合!”

吴泽吹吹手指,一根细小的毛绒飘走了。

“你怕什么。”吴泽笑着说,“公共场合怎么了,以前比赛那么多人围着,咱还怕看吗?”

罗娜小瞪他一眼以示警告,吴泽说:“你再这么看我?再这么看我就不让段宇成上场了。”

罗娜花了三秒反应过来,“你肯让他去?”

吴泽笑道:“你发话,我不让也得让了。”

罗娜刚要感谢,吴泽又说:“不过我先说好,我是不觉得这对他有什么帮助。运动员如果要靠教练这么施舍着去找自信,绝对走不远。”

罗娜说:“这不是施舍,我们在一起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吴泽说:“要我说你也别忙活了,下这么多功夫差不多也够了,劝他回去念书吧。这样你俩都省心。”

罗娜移开的视线里透露着不赞同。

吴泽说:“你要真喜欢跳高,这不是来了个新队员吗?”

罗娜笑了,问:“在你看来我是喜欢跳高?”

“难道不是?带这个新队员你会轻松很多。”他淡淡看她一眼,“别给自己找麻烦,多跟我学学。”

罗娜瞥他,说:“学什么?养生流训练大法?”

吴泽笑道:“效果显著,谁用谁知道。”

有时吴泽的笑容偶尔会给罗娜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说好听点,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好听的,就是永远都是事不关己毫不在意。他的教学风格也是如此,坚持主张“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只把自己的事情做完,期待着好成绩,对弟子的生活并不关心。

算起来,他劝走过很多在他看来不适合走职业路线的运动员。

不是说这样一定不好,但从罗娜的角度看,这样稍显无情。

她一直记着当初她决定要做教练时,父亲跟她说的话——

“能走上职业道路的运动员,先天条件都不会太差,但很多人运气不好,没碰到肯花心思打磨自己的人。如果当教练的能多一点耐心,多动动脑子,别那么轻易下结论,很多人的职业生涯其实可以更辉煌。”

“运动员不容易,一生最宝贵的年华都交给了你,流血流汗,最后却可能一无所成。一个合格的教练员,就算教学水平有限,但最起码要跟运动员同甘共苦,像父子、像兄弟、甚至是夫妻。你们一起承受压力,他百分百相信你,只有这样,你们才有机会创造奇迹。”

她谨记父亲的话,但她不会跟吴泽辩驳,她知道每个人的想法是不同的。

她全力尝试,把本就不多的路都试着走一遍,就算走不通,对自己对队员也都有个交代。

“谢谢你给他机会。”罗娜说,“走吧,先去买手机吧。”

第二十九章

段宇成很后悔。

中午跟罗娜吵完,回到宿舍就开始懊恼,甚至隐隐胃疼。他身体素质良好,胃疼这种症状轻易不会找上门,全是心理作用作祟。

他觉得自己应该道歉,但他提不起下床的精神。他觉得累,比做完一天体能训练还要累。

他摸了摸裤兜,从里面掏出罗娜刚刚给他的纪念品。这是一个海浪模样的吉祥物,一手掐腰,一手比划个大拇指,歪着嘴角,神采飞扬。

段宇成一想到这是为了犒赏他照顾毛茂齐才送的,就难掩厌恶。

越想越气。

他把钥匙扔了。

刚巧贾士立回来了,一推门就看到段宇成扔钥匙扣,敏捷接住。

“嘿,准吧。”贾士立批评段宇成,“禁止高空抛物,砸到人怎么办?”

段宇成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转过身面朝墙壁。

贾士立知道他是因为什么闹心,但也没说破。他看向手里的钥匙扣,惊讶道:“哎,这长得好像你啊。”

段宇成转过头,眉头拧着,“什么?”

贾士立把钥匙扣举起来,放到段宇成旁边做对比,越看越像。

“就嘴角这个地方,一笑起来,特别像。”

段宇成狐疑地把钥匙扣拿回来,反复又看了几遍,贾士立哼笑道:“别看了,你现在又笑不出来,怎么看。”

段宇成重新躺回去。

“心情不好?聊聊不?”贾士立坐在椅子里望着上铺,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段宇成的后背。“你真是钻死胡同了,练得这么痛苦就别练了呗,你这视野太狭小了,就盯着那块破赛场,外面的世界大得很。”

段宇成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翻身下床。

“干嘛去啊?哎!”

没叫住人,段宇成大步流星出门了。

一到花钱的时候,罗娜就觉得工资太低,乱七八糟一扣,每个月到手的钱才四千多点。

好在她平日节省,不乱花钱,没有名牌包化妆品的需求,唯一贵的就是衣服。她买的衣服大多都是运动款式,外国货,质量好,虽然单件价格高,但是能穿三四年。

总之就是一个穷。

“买个老年机得了,两百块钱,能打电话得了。”

罗娜无视吴泽的怂恿,最后花两千多买了款正在做活动的手机,虽然也不贵,不过是新出的,样子好看,功能也多,足够日常使用。

购物使人心情愉悦,罗娜拎着手机回学校,一路步伐轻快。

市运动会为段宇成争取了参赛机会,又给毛茂齐买了新手机,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吴泽给罗娜送到宿舍楼门口,罗娜把手机给吴泽,说:“你等市运动会结束了再给他,就说是拿了冠军学校发的奖励,这样也自然点,队里的人不会说什么。”

吴泽笑道:“你这么确定他能拿冠军?”

“只是个市级比赛。”

“他可是第一次参加大型比赛,江天平时训练得也不错,你看一到比赛时发挥成什么样。”

“毛茂齐跟江天不一样。”

“为什么?”

“等他比起来你就知道了。”

吴泽眼神往偏处稍稍瞥了瞥,意味深长地问:“你觉得他比段宇成强?”

罗娜顿了顿,就事论事道:“跳高上肯定是强的,段宇成现在的最好成绩还没到毛茂齐的起跳高度。”

如果她知道段宇成现在就在她旁侧的快递屋里,她打死也不会追求什么“就事论事”。

阴差阳错,无可奈何。

段宇成是来道歉的。

他心里依然难受着,但他终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比起胃疼他更无法容忍自己用这样无礼的态度对待罗娜。他从宿舍出来后直奔体育学院办公室,想一鼓作气道歉认错,但罗娜不在,他就换到她的宿舍楼门口等着。正巧有同学请他帮忙拿快递,他正在找同学的名字,就听见罗娜和吴泽的对话。

他歉也没道,快递也没拿,浑浑噩噩回去了。

“段宇成现在的最好成绩还没到毛茂齐的起跳高度。”——这句话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没敢回宿舍,迷迷茫茫游荡到操场。田径队还没开始训练,操场上零星有几个散步的学生。

以前他被也泼过那么多次冷水,很多人说过他不适合跳高,他都没有现在这样难过。同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成了魔咒。

手掌盖在脸上,关节僵硬泛白。

他拼命鼓励自己,绝对不能被一句话打败,但没用。

来到看台上,段宇成望向操场上那几个散步的学生出神。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跟随他们移动,等他们走到一个位置时,他眼眶忽然红了。

——那是罗娜第一天等他晨训时站的位置。

他还记得那天罗娜的衣着,和她低头写训练笔记时的样子。

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辛苦又寂静的清晨,如今这些记忆也开始折磨他了。

吴泽本来打算下午训练的时候告诉段宇成让他去跑市运会,但这天的训练段宇成没来。

段宇成跟队里其他人不同,他不是体育学院的学生。金融课程繁重,吴泽自然而然认为他可能是去上课了。

今天下午的确有两节代数课,但段宇成也逃了。

他没有跑远,就在学校北边一个小公园里坐着。小公园环境很好,枝繁叶茂,鸟语花香。中心位置有个小广场,很多健身器械。今天是工作日,广场里都是老年人,慢悠悠地使用着漫步机,一边锻炼一边聊天。

段宇成静静坐在一旁。

这样的感觉很陌生——

没动脑,没出汗,肌肉没处发力,就这么干坐着。

段宇成连续三天没有晨训。

室友们都很惊讶。从入学到现在段宇成断晨训只有一次,就是他脚受伤的那次。除此以外,风雨无阻。

“他怎么了?”胡俊肖想问问情况,被贾士立拦下。

“算了。”他小声说,“别管了,让他自己调整吧。”

段宇成周末跟队训练的时候见到罗娜一次,发现她没有注意到他早上没有去晨训。虽然脑子里清楚记得罗娜跟他说过这周早上她来不了,可他心里不接受这个理由。

吴泽找到段宇成,告诉他百米比赛的事。

“近期你先抓一下短跑,跳高放一放。”

“我不想跑百米。”

本来吴泽只是做个简单通知,说完就准备走了,没想到听到段宇成的拒绝。他回头,像是确认一样问道:“你再说一遍?”

一般吴泽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胆颤。也不知道段宇成是天赋异禀还是破罐子破摔,他毫不胆怯地看着吴泽。

“我不想跑百米,您让其他人上吧。”

他措词用了“您”,但并不能听出什么尊敬来。

吴泽好像听到什么有趣的话,缓缓笑了。这笑容看得一旁的黄林不寒而栗,悄悄退后。

他走到段宇成身前,上下打量他,轻声道:“你不想跑?”

“嗯。”

“你算什么东西?”

吴泽跟段宇成身高相仿,但骨架略大。因为退役之后的锻炼强度减少了,他稍微变壮了些,肌肉没有段宇成这样收紧。

吴泽气势逼人,好像把段宇成整个笼罩起来。

“我不算什么,您安排别人跑吧。”段宇成说。

吴泽冷笑。

“真该让她听听你的话。”

“谁?”段宇成敏感发问。

吴泽没回答,说:“这由不得你想不想。你在队里,就要服从队里安排。当然,你要是走了,我们自然也管不着你了。”他近距离凝视着段宇成,轻描淡写地问:“要不要现在就滚蛋?”

段宇成觉得自己可能被那句“真该让她听听你的话”所诱惑了,他莫名退缩,轻轻摇头。

连续忙了几天后,罗娜终于空出时间,第一件事就是赶去体育场晨训,但却没有见到段宇成。中午吃饭的时候,吴泽跟她说,段宇成最近训练很不上心。

罗娜说:“马上期末了,他可能在忙学习。”

这样的说词在小半辈子都在干体育行业的吴泽这里十分陌生。

“忙学习?你信吗?”

“为什么不信?”

吴泽笑道:“你当然不信,你什么都写在脸上。”

罗娜握筷子的手微微一颤——什么都写在脸上,好像有人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

吴泽说:“他的自尊心太强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他不肯承认自己不行,摆不平心态。但他的先天条件确实一般。你看他省运会拿了冠军,王主任对他另眼相看了吗?”

罗娜说:“但我不会看走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