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绝不是浪漫的,也不是文人笔下那抹离愁那抹诗意,如果一个人没有梦中的橄榄树,那么他的流浪绝对是凄凄惨惨戚戚。

穿过热闹的街市,任天又有了长尾巴的感觉。好在人只有一个,轻功和自己差不多,似乎,还有些熟悉。任天苦笑了。

闹市的茶肆,金妍不经意地坐下,像个歇脚的客人,刚落坐,眼前黑影一晃,任天挂着恶劣到极致的笑容看着她:“小姑娘长得真标致,来,给大爷笑一个。”

那一丝慌乱被她掩饰得很好,她淡淡地转过头,不理他。

“小姑娘还不好意思,别怕,陪大爷玩玩,大爷不会亏待你哦。”任天开始拉她的肩膀上的披风。

不能再不理不睬了,周围的茶客还以为是恶霸调戏良家少女,纷纷投来正义的目光,金妍一把打掉他的毛爪子:“无聊!”

这大概就是男人的悲哀,有时明明是受害者,却总被女人倒打一耙,衬托女人的无助以及无辜,任天心说是你跟踪我耶,不要那么大气凛然好不好:“敢问美女,您在烈女转排名第几?”

“你不是赶我走吗,不要理我!”金妍没好气的。

凭金妍的名头,绝不会无处可去,任天却仍是关切地:“去找你哥哥吧,他对你才是真好,再找个好人家,我知道想娶你的人排长队呢。”

金妍的眼泪突然滚了出来,毫无征兆地,名扬江湖的女寨主竟然当街痛哭。

任天吓得不轻,环顾四周,群众纷纷鄙夷地看着自己这个“恶霸”,只是见他虎背熊腰,块头太大,一时没人敢上前。这下真成恶人了,任天龇牙咧嘴,对群众做了个我们认识的口形,转而问金妍:“怎么了?”如果是舒兰,哭再正常不过了,唤作金妍,绝对是比天还大的事儿。

“我找不到哥哥了。”金妍呆呆地:“朝廷也在张榜悬赏,要捉拿我。”

任天皱眉:“你怎么不早说?”随即醒悟,自己一直沉浸在失去爱妻的凄苦中,见面这么久,都没有问过金妍的处境。这个朋友,当的不称职:“长蛟山被朝廷监视了?”

金妍点头:“我一回去,就是自投罗网,我的朋友,差不多都已落网,现在变成朝廷的眼线。”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亦是曾相识,任天感慨:“怎么认识我的人都要倒霉呢?”

“你以为你是谁?苦情楠竹吗?”金妍起身,这就要走:“茶钱你付。”

身为大丈夫,怎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子浪迹漂泊,无依无靠,何况对方的漂泊还是因为自己,任天想都没想,拍胸脯道:“兄弟,以后跟着我,有我的,就有你的。”

金妍脸色白了白,兄弟二字像最尖利的钉子,那样竖着,钻心的疼,可是能和任天一起,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高兴的:“我们去哪儿呢?”

任天迷茫了一会儿,摇头:“不知道。”这倒是真话。

金妍笑:“去哪都行。”这也是真话。

“在此之前老子要去干一件事儿。”半晌,任天淡淡地,就像在说吃饭练功睡觉。

《吃花禽兽》卫何早 ˇ第 41 章ˇ 

次日,一样的大晴天,阳光像是亘古以来都如此和煦,风轻柔,草尖动,任天就站在草地上等周存道。

昨晚造访周宅,留下暗号:别声张,一个人出来。

也只有任天和他看得懂这种暗号,因为,这本是他们少年时期闯荡江湖时共同发明的。没有人比他们亲密,当然了,那是曾经。

没有等多久,周存道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任天的视线中,远远见到任天,停了停,像在确认一件事而不是吃惊,因为昨晚已经吃得饱饱的。他看任天,任天也看他,然后周存道缓缓上前,用了比刚才几倍的时间。

“你父亲救了你?”都是这种时候了,周存道仍然一贯的面无表情。

“我想你也能猜到。”任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良久:“谢谢你去救我。”

周存道转过头,不看他:“你变了很多。”

“老了。”任天苦笑:“被老头关了一年,大概被他关傻了。”

事到如今,一切不可逆转,发生过的事,除了正视没有别的办法,周存道迎上他的目光,虽然看见一种疯狂的东西正在渐渐滋长,这种东西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却还是无波无澜地道:“你都知道了。”

任天没说话,翻眼,瞧了瞧天上漂移的云彩:“你是我兄弟。”

兄弟还活着,周存道很高兴,只怕比他本人还要高兴,可他活着,注定有些事是要改变的,这种改变像命运之神翻过一页纸,所有的东西整个儿倒转过来,掉落,跌碎,烟消云散。如果世界颠倒,人会怎样?想哭想笑又什么都不想做,只等灭亡:“吴德是你杀的?”

任天点头。

“拔刀吧,我欠你,可也不会任你宰割。”周存道抽剑,缓慢而坚定。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是他,也会这样做。亏欠就是亏欠,总要有个解决方式。

冷笑一声,任天挥手:“你他娘的没听见啊,我说谢谢你救我,好吧,也算上那女人。我们两清了。”

“不必。”周存道下意识道,愣了愣,随即自嘲:“他娘的,我争这个干什么。”

“她…早就对你有意思了吧。”任天说一个字,心头就滴一滴血,却忍不住要往下说:“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也回想了在寨子的事,那时候她就对你挺好奇,也许她根本不爱我,我抢她,她要活下去,只有顺从。”

这么说对舒兰是不公平的,首先她并没有一开始就移情别恋,其次她是真的爱他,这点周存道看的出来,难道任天看不出?他不是一向对自己很自信的吗?沉思一番,周存道无声地笑了,他终于明白了:“如果不是我主动,舒兰根本不知道我的想法,她会一直我好朋友下去。至于寨子里,舒兰说那时她最烦的就是我,恨不能把我踹下山崖。”

我什么要问这些无聊的问题呢?任天恨不能大骂自己一顿,从此忘了前程旧事,清清爽爽重新做人。为什么要问这些?像个幼稚的孩子,可是听了周存道的回答,为什么心头一喜,轻松许多?她反正已不属于他,怎样不属于他,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她爱你,爱孩子,和我在一起,并不代表她不爱你们。”周存道看着他:“你觉得两者矛盾?她是明知你活着却和我在一起?她在你死后主动勾引我,向我投怀送抱?你觉得她做的不对,什么是对,十年,五十年,一生,用这么长的时间祭奠你的亡灵,她有这个义务吗?她是你的妻子,在此之前,她是个人,人有善待自己的义务。也许你并不想她这样做,你只是觉得时间太短,既然承认她有权获得幸福,何必在乎时间。我不觉得一年和十年有什么区别,因为前提都是,你‘死’了。”

和周存道辩论,你永远别想赢他,好在任天自始至终都没想和他辩:“靠,叽歪半天,老子来不是听你废话的,你睡老子老婆还他娘的有理——”挥拳,直击周存道面门,关节与皮肉的撞击声,周存道毫无悬念地倒在草地上,草尖像开了朵朵小红花,那是他的血。

打吧,打一拳,少一分内疚,周存道决定当沙袋。

手酸了,改脚踹,直到脚也踢麻,任天终于解恨,叉着腰,喘着气:“好好对她。”

“不用你说。”周存道许久才能站起来,腿是站直了,腰还是弯的,脸色青灰。

任天突然想起什么:“你有内伤?”

“死不了。”周存道痛得咬牙:“任天,其实我也想把她还给你,毕竟你还没死,她也仍然爱你,可她不是东西,是人,不是我俩之间可以交换,送来送去的物件。你可以去找她,你有这个立场,可我想…她会很痛苦,比你的死更痛苦。我希望我们都把她当人,尽量让她快乐,毕竟由始至终,她都是无辜的。你和吴德之间的恩怨,她和孩子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你们已经把她推向绝境,就别再推她一把,粉身碎骨了。”

怎么说都在理的恐怕就是这种人,任天唯有哑巴吃黄连:“什么好话都让你说了,好人也让你做了,好事也让你占全了。老子要是想要回她早不会去要啊,还有你今天跑这儿跟我说话的份?那娘们当初就是我抢回去的,你以为我今天不敢再抢回来?”

周存道无言,知道自己小人之心了。

“滚吧,我们还是兄弟。”任天背过身,望着金灿灿的日头,不知是眼睛刺得酸胀,还是所谓的悲伤,终究是男儿有泪轻弹。

周存道张口,百感交集之下,觉得自己还是默然的好,怔了半晌,一瘸一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金色的阳光里。

凉爽的周宅内。

“回来了?”周存道推开门,舒兰背向他坐着,专心临着帖:“买到了么?”

“什么?”周存道正温习一路上编织的美丽谎言,闻言一愣。

舒兰放下笔,像是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轻笑:“不是出去买麝香了吗?”

“呃。”周存道还真忘了,原来出门时用的是这个借口啊,连细节都想得天衣无缝,偏是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没买到。”

“不会啊,前几天那家铺子的老板娘还说进了批新货…哦??!!”舒兰回头,骤然目睹周存道的惨状,险些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好容易才站住了。天那,太可怕了,这是人脸啊?

对自身相貌一向满意的周存道逼迫自己接受成为猪头的现实:“遇到抢劫的,官差偏在不远,还手肯定要惹大麻烦,不如硬吃几记了事。很恐怖么?伤药还没用完罢,给我敷点儿。”

“怎么不护住头脸啊?眼角都破了,伤到眼睛怎么办。”舒兰元气给吓飞了,走路说话都软软的,拿来伤药,想给他上,看着红肿青紫的颜料铺,手那个抖啊,愣是不敢碰,最后还是周存道对着镜子自己解决的。

舒兰很没有用地站在一旁,只等他忙完了收拾东西:“轻点,轻点啊,这可是你自己的皮肉。本地治安真差劲…”看这都要呲牙咧嘴,这家伙对自己可真下得去手啊。

周存道一笑,颇有深意地:“命中注定。”

“以后还是别出门了,好好在大街上走,都能被西瓜皮砸中脑袋呢。”

“你还在生气啊?别跟疯子计较,不值当。”周存道想起前一阵子她逛街,被个疯子用瓜皮袭击,又是恼恨又是跳脚的样子,不禁失笑。

“让你别提了还提,我一丢脸你笑得比谁都开心!”舒兰扁嘴。

周存道完成了脸上的工程,诧异地:“呃,好像是你先提的吧…”

好像是啊,舒兰汗颜,笨人和聪明人就是不能交流,不然肯定是习惯性丢脸,收拾好东西,坐得远远的惹不起躲得起。

和任天见面,耗光了周存道所有的体力和脑力,关键是还得隐瞒,隐瞒多累啊:“你不午睡?”

舒兰趴在桌上研磨,百无聊赖地:“你睡吧,睡醒陪我去另一家看看。”

周存道本已躺下,耳边回荡着这句话,不知为何却怎么也睡不着,边想睡不着,还真的就无法入睡,过一会儿,睁开眼睛,觉得什么东西不对,又像是抓不住线索,到底是什么呢?

“…一定要用那东西吗?”像在自言自语,说完了才醒悟。

舒兰嗤笑:“废话。”

仿佛想掩饰什么,周存道淡淡地:“那东西伤身,长期用只怕不妥。”

“没事的呀。”舒兰的语气很是轻松:“怕这怕那的,日子还不要过了呢。”

话题既然挑起来,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周存道起身,默默走到她身后,两手握住她的肩,缓缓道:“舒兰,我们要个孩子吧。”

“呵,好啊。”

太容易沟通,也不对劲,周存道愕然:“那你为何——”

“过几年再说。”舒兰微微一笑,扭头,蹭着他的手背,语气柔软甚至是哀求:“总不能让你绝后啊。”

几年二字引起了周存道的沉思,一时无言。

“别说这个了,你去睡吧。”舒兰下了逐客令,用簪子盘起头发,看来要坐在这里一下午。

周存道转身,顿了顿又转回来,他怎么觉得有什么东西和舒兰的意愿呈反方向呢:“是因为小天吗?”

没头没脑的话,但舒兰偏偏听懂了,毫不犹豫地:“是。”小天的死,让她未来很多年都不想要第二个孩子,如果可以,一辈子就这么过了也行,只是周存道不可能无后,所以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别用麝香了,用脐贴吧,这个对身子损害小些。”周存道知道短时间内让她再次生育也是不可能:“对不起,又让你想起小天。”

舒兰奇道:“脐贴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宫里的妃嫔用麝香,皇后就用脐贴,这东西精贵着呢。”周存道戏谑地眨了眨眼:“你和皇后一个档次啦。”

“真的吗,那你怎么会有?”舒兰还真被他忽悠了。

周存道拍打她的脑袋:“说什么你都信,笨成这样,真是没办法。”

舒兰捂着头,又恼又是郁闷:“那你到底有没有啊?”

“找飞天去弄吧。”周存道开始盘算。

舒兰问飞天又是什么东西,周存道说是人,是天下第一飞贼,舒兰的嘴于是又张成个圆形,实在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是真是假了。

《吃花禽兽》卫何早 ˇ第 42 章ˇ 

过了十天半月,脐贴还真弄来了,虽然舒兰不知道是怎么弄来的,反正周存道给她,她就用,效果貌似不错,不比麝香寒凉,只要饮食杜绝辛辣就好了。

周存道见她全无心机的样子,不禁叹道:“你也不怕我糊弄你,挂羊头卖狗肉,故意使你怀孕。”

“你会吗?”娇憨地。

“难道不该怀疑一下么?”

舒兰侧头想了一会儿,又笑了:“好像是啊,可是什么都想,那得多累,而且怀疑也没用,我这么没用的人,改变不了什么,不聪明所以就不要庸人自扰啦。”

周存道实在不知道这是聪明还是愚蠢,索性感慨自己运气不错,遇到个虽然烦人却不令人反感的女人。

“为了感谢你的温柔体贴,我决定——”舒兰有意停了一下,以欣赏周存道痛苦的表情,缓缓道:“做我的拿手好菜给慰劳你!”

已预料到是这个结果了,周存道垂头丧气,她的菜…她的菜…其难吃程度足可令人欲仙欲死,终身铭记,及时轮回难以忘怀。这短短的一年半,他已品尝过她烹调的鸡鸭鱼肉,生猛海鲜,以及他打下的野兔獐子若干,除了直接放火上烤的,其余都是惨不忍睹,人神共愤。每一次,她总是很矜持地品一小口,然后皱眉,轻声细语地说一声真难吃,就很不负责地碰都不碰了。其实这没什么,不就是浪费嘛,男人的钱除了理所当然地给女人花,就是给她们浪费的,可你不能不推己及人啊,你自己一吃就要吐好不好,怎么能威逼利诱让可怜的男人全吃光呢?做人要厚道知道不?

绞尽脑汁,周存道终于找到了一个拒绝的理由:“最近都是阴雨天,旧伤有些隐隐作痛,就不吃大鱼大肉了。”

“没关系,我的素菜也做得很好,大不了陪你一起吃素!”舒兰跃跃欲试,她还没折磨过青菜豆腐呢,正好有机会好好蹂躏一下。

周存道用一颗受伤的心感激她的善解人意:“真的…不用。”

“又不是第一次吃,客气啥啊。”舒兰忽地灵机一动:“对啊,反正是吃素,不如包素菜饺子,我最喜欢吃饺子了!”

虽然没吃过,但是味道可想而知,可怜的男人万分之一的好奇心都没有,又见她兴奋的两眼发光,知道已无挽回的余地,悲哀地默认自己也喜欢吃饺子。

说干就干,舒兰还真忙上了,又是和面又是择菜又是剁陷,不亦乐乎。周存道怕她忙不过来,把厨房烧了,隔一会就要前去慰问一下。

“哎呀你不要看,一看我就不知道怎么做了。”舒兰手持菜刀,对着门边的存道君跺着小脚。

周存道频繁挑动双眉:“祝你平安无事。”

“居然挖苦我…”舒兰汗颜一下,平静地放下菜刀,突然张牙舞爪地向他扑去。

历经艰险的饺子终于出锅了,周存道在老老实实坐在桌旁,等得“望眼欲穿”,只见舒兰得意地端上她的大作,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然后眼睁睁看着存道君率先品尝。

“我放了很多东西呢。”看他夹起一只,舒兰眯着眼睛道。

味道…有点怪,不是有点,是很怪,周存道不堪咀嚼,含泪咽下:“很好…你放了什么?”

“很多好东西啊,鸡蛋、木耳、香菇、素鸡、香菜…反正好吃的东西里面都有。”舒兰拍手:“美味不?这么多东西,一下子吃全了!”

我宁愿片面,发誓以后支持残缺论,周存道也做了邀请的手势,意思你自食其果吧。

“啊,技术还是有所欠缺。”舒兰坐下,抿了一小口,展颜一笑,十指交叉叠于胸前:“那么,就请存道君吃完所有的吧。”

周存道倒塌。

吃自己做的东西是鲸吞,吃舒兰的就是蚕食,食得好不艰辛,好容易去了半碗,忽听舒兰叫了声:“肚子疼。”捂着肚子苦着脸,哼哼唧唧。周存道不敢吃了:“不是没熟吧?”舒兰也拿不准:“好像熟了啊…也许没熟吧。”周存道也觉得肚子疼了,皱眉道:“下次不许进厨房,害人害已!”舒兰扶着桌子,站起来,头也有点晕,走几步,险些跌倒:“哎呦,怎么这饺子还能把人吃晕啊。”

熟悉的感觉遍布全身,虽然久违了,周存道一动不动,以证实是否真的中毒,片刻,他已确定:“你做东西时,离开过厨房?”

“就是和你打架的时候啊。”舒兰额头见汗:“哎呦呦,好难受…要死了。”

下毒之人是针对谁?如果是吴德,早就下手了吧,何必等上一年,况且舒兰被救,他也没怎么追查,一直相安无事。那么是谁?舒兰与世无争,肯定是自己的仇家,周存道提一口气,勉强掏出随身携带的丹药。百花解毒丸,可解百毒,世上难寻之灵药,当年任天得了两颗,分给自己一颗,保存至今。放进嘴里,自可解毒,本是极其简单的事,一只手却停在半途中。

救舒兰,还是救自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旧伤已复发过三次,一次比一次厉害,难以控制,如今伤上加毒,更是雪上加霜,痊愈的希望也很渺茫了罢,即使服了解药,几年之后,照样难以活命。舒兰却是可以活很久的,一直活着,好好的活着。

“咽下去。”掰开舒兰的嘴,解药塞进去。

难以言喻的眩晕与疼痛中,舒兰下意识咽下异物,眼见周存道要走:“你…去哪?”

周存道抠住门框的手,关节已然发白:“药不够了,我去买。”不能死在这里,不想死在这里,也必须把下毒的人引开。

似乎觉得不对劲,舒兰还想说话,一阵眩晕袭来,势头强大,本就弱不经风的她软软倒下,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中,只回荡着周存道一句模糊的话:“去开石桌,发信号筒…任天还活着。”

任天怎么可能还活着?舒兰直到醒来,胸中仍然荡着这个疑问。

头不晕了,肚子也不疼了,衣服粘粘的,紧贴肌肤,出了一身汗。从冰凉的地上爬起,四肢酸软,还好勉强能站住。舒兰因这一系列的不适茫然了一会儿,期间呼唤了无数声周存道,空荡荡的屋子,依旧无人回应,这才确信刚才发生的一切系属真实。

周存道去买药怎么还不回来…

石桌,信号筒,任天还活着。脑海中仍然存留这些只言片语,尤其是最后一句,令她产生强烈的不安,周存道不会平白无故说这种话,他们都知道他已经死了,死了一年多,他更不会在刚才那种情形下开玩笑。石桌,他说过那是藏银票的地方,也告诉她开启的方法,这个地方,和任天有什么关系?信号筒…在黑龙山,土匪们用这个互通消息,撤退增援。去凉亭,去了就什么就清楚了。

石桌背面果然有圆形机关,转两圈,里面是五千两银票,和他从前说的不一样的是,银票的上面,有个圆柱形的信号筒。真的和神志不清时听到的一模一样,舒兰不敢碰,良久,还是颤抖着手拿起来,只见下面还压着张纸条:任天活着。我死了,就找他。

手一松,信号筒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落地的刹那,触发机关,一道白炽的光骤然冲向天际,高高的弧线,良久不灭。

任天还活着?周存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巨大的疑惑,几乎动摇了这一年的度过的时光。他明知任天还活着,却故意隐瞒真相,用这样的手段得到我?舒兰抑制不住这个不断冒出头来的推测,几次按住,几次重新抬头,顽强不已。他真的是这样的人吗?这个面冷心热的人,如此卑鄙如此无耻?

纸条随着信号筒一起落地,随风轻动,摆于脚边,上面的字不大,却清晰无比。我死了,就找他。

刚才,他让她找任天,是不是意味着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舒兰心跳立即加快,关上石桌,奔向大门——去找他,他有危险!

至于疑惑,至于欺骗,至于任天是死是活的真相,则放在一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吃花禽兽》卫何早 ˇ第 43 章ˇ 

刚奔到门外,舒兰突然止步,心道我是不是又冲动了?我出去,这么大的地方,能找到他吗?就算找到了,遇到危险,我能救得了他吗?添乱是肯定的。这番情形,一定是中毒,闹肚子不会这么严重,好歹做过土匪婆,在任天那里耳濡目染过一点江湖常识。舒兰决定按兵不动,如果周存道回来找不着她,关键时刻岂不又是个大麻烦。

何况信号筒已经发了,任天…如果真的是任天,如果他没有离开这座城,他会来。

这时,马蹄声近。

舒兰退后一步,眯起眼睛望着前方,旁晚余晖中,二马并骑而至。那马上的一男一女,男的,分明就是任天的身形,再熟悉不过,朝夕相伴,耳鬓厮磨,甚至可以闻到他的气味。无论现实还是梦中,清醒亦或糊涂,那个高大英挺,孔武有力的男人出现过无数次,此时一见,脑中竟白茫茫,空荡荡。

他真的没死。

“周存道呢?”任天翻身下马,见到舒兰,一点儿也不吃惊,像是天天见面或者多年不见关系一般的朋友:“谁找你们麻烦?”

舒兰直勾勾地看着他,忘了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的,只觉脸上冰凉一片,脑袋轰鸣,喉咙发肿,无法出声。

任天回避她的目光,不知道要看什么就看了一眼金妍,回过头,又问了声:“周存道人呢?”

“你…”舒兰颤抖着嘴唇,伸手,摸他的脸颊,以确定此乃真身,而任天也没躲,就那样让她摸,良久,舒兰垂下手臂,失魂落魄地:“小天死了…”

“我知道。”任天冷冷地:“吴德是我杀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们都知道,只是自己蒙在鼓里,自始至终,自己都是最末节,最不重要的。任天为什么没死?舒兰已经失去问他的兴趣,眼前的任天对她冷淡异常,却是极其明显的。他不要我了,所以才会这样,舒兰首先想到的是这些,至于是不是周存道使了手段,让任天误以为她移情别恋,则不是重点。

爱的不够,终究是爱的不够。

这一年多,任天明明活着,五百个昼夜啊,为什么不见自己一面?不管是嫌弃她脏了身子,还是怨恨她丢了孩子,即使是抛弃,也要一对一说个清楚吧。舒兰想,再说我又有什么错?哪件事我没有尽全力?在吴府见的唯一一面,你也说你只恨没保护好我,怎么会怪我,我做的一切你都理解,你很内疚你很惭愧你很该死,可是为什么现在却如同完全变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