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双成遽尔想起她夜探秋叶那次,整座寝居内外都不闻暗夜的声息,原来是早已被屏退出去。

萧玲珑感叹:“现在才想明白——那是多好的机会啊!”

冷双成起身,悄无声息朝床铺走去。

萧玲珑兀自说着:“绑住公子也好,偷袭公子也好,总强于现在被他追逃的生活。”一道指风扑下来,她只觉耳下穴位一麻,喉咙咕咕说不出话来。

冷双成替她掖好被子,说道:“睡吧,明天早些起来换药。”

萧玲珑丝丝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冷双成不理她,手掌轻抚,替她阖上愤愤然睁着的眼睛。

萧玲珑心想,观他言谈处事,比公主还要宽和一些,公主能得到公子的优待,为什么他不能?

第13章 隐怒

叶府陵寝下,水晶阁沉浸在湖底,内中一片雪亮,映不出一点阴翳。

秋叶一人站在阁子里,看着外面沉沉湖水,重复着终年不变的修炼,静心清思。他摒弃杂念站了许久,广开耳目之能,照例未捕捉到一丝动静。

此处是修炼、练武的绝佳胜地,清冷如雪,与世隔绝。当他逐渐习惯了寒冷与孤寂后,万事万物在他眼里已然没有区别。

如果说,从长长的龛画廊道吹来的,仍有一丝清风,那么他必然会感受到。

但他没有回头。

因风拂过,再无缥缈发香,冷沁入药,疗人神伤。

外公靡耗重金修筑的水晶阁讲究巧力,以此来训习闻名于天下的绝技“一点惊鸿”。

秋叶需将力道运聚在指间,从阳池穴走向中冲穴,不可懈怠,然后弹指一激,刺向他人的周身要害。

多年练习,指法力道方能拿捏得当,正因过于霸道的杀伐力度,使得他自持身份定了一个规矩,若取人性命,必留珠玉珍宝抵作赎命的酬金。

冷双成离府那晚,来向他请安。他站在垂幔后,透过重重障碍看着她的脸。

她去意已决,沉静的脸抑制不了微微飞扬的眉。

他多留她三日,即是研磨自己的内心。若不放,即为不舍;若不舍,痴念未央;若痴妄,十九载修行又何其皇皇。

想得通透了,他便立刻有了决定。

他从垂幔后弹出三枚金叶子,片片贯入力道,飞扑过冷双成的鬓角眉边。她站着没动,恭顺请安,任由一片叶子滑过她的白冠,斩落掉一缕发丝。

“五天查探清楚,她死或是你活。”这句命令说出来时,已是往日的雪清语声。

一点惊鸿弹出了金叶子,尤其最后一片让她见了血,她突然懂了他的意思。

她的性命已被他判定了,她与鱼小姐,只能留一个。

秋叶已经忘记冷双成转身离去的样子,她应是没有擦去脸边血,就这样不发一语走出了门。

他遽然记起,若她就这样死了,他还不曾知道她的名字。

水晶阁门口掠来一阵风。

秋叶听到风声,走向了廊道,径直来到寝居里。

熏香渺渺,垂幔静寂,如同水晶阁里一样,不会再有一道悄无声息跟随的身影。

秋叶走向了窗边的长榻,坐下来问:“什么事?”

门外徘徊许久的银光,心怀忐忑走进来。他接到公子的成令,出了异况时才能禀告,平日里哨羽回传的消息,均由他自己一手处理。

银光知晓,初一在府里,便是第二个冷琦。冷琦所需经受的教导、管束、磨砺、惩罚,让初一再经历一次,本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但自初一离府后,观公子意态,悉数置身事外,且颜色冷漠,与往日严督初一的惯例竟是不一致。

因而进得门来后,银光斟酌一下,才拣出紧要的一处说了说:“初一站在四夷馆前半日,不动也不言语,不知是什么意思?”

秋叶听后端坐在榻边,漠然不应。

既然没听到吩咐,银光本着关怀同侪之心,也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初一去过盐池馆、杂街客栈、福源赌坊、汤池、医庐,均是停留一段时刻就离开,绝没有踌躇不前的时候。今早他在城东面食铺用过早膳后,就走到四夷馆前,再也不动作,令哨羽好生疑惑。”

银光说完就了一眼秋叶,尔后恭敬垂下眼帘,等待公子的论断。

许久,秋叶回过神来,冷淡说了一句:“她进不去。”

银光讶然,复又抬头看了一眼。

秋叶稍稍提点:“城东用早膳,是因为可刺探鱼府动静,她应是打听到了鱼鸣北在四夷馆里,才走去了馆前。”

随后却因身份低微,无法进得门去。

银光见到秋叶答话,内心稍宽慰,想着公子既然明白了初一的难处,总不至于不管他。可随后秋叶径直去了书房,没留下只字片语的帮衬命令,使得银光怔忡站在当地,过了很久才知道给哨羽下令:“继续盯着吧,别走溜了人。”——看来初一之事,仍需他来处理。

书房里燃着安神香,余味缱绻。秋叶翻阅完一册兵书,香炉已冷。骤然熄灭的安神静心之功力,拂了他的性子,使得他照例唤了一声:“初一。”

回头看时,才明白身后已经没了添香的人。

秋叶站起身来,走到冷双成常驻足的位置,面向书橱而立。顺势看过去,他看到了一本篆字“天残”棋谱。

或许在整座府里,这是唯一能引起她兴趣的东西。

秋叶抽出棋谱,随手翻阅一遍,已然记住了内中的布局。他取过棋盘,摆出最负盛名的玲珑珍局,持子参研起来。

廊上急急走来阿碧,快要到门前时,她便提着裙裾小趋进来,持重行礼:“禀公子,灵慧公主惠驾叶府。”

外院金钟敲响,应和着阿碧的传报声。

秋叶不抬眼眸,将白子放进天元旁,置若罔闻。

阿碧福了福身子,悄声退向一旁,依照惯例扬袖轻轻一挥,书房外值守的侍从均躬身后退,退向了走廊之外,留给即将到来的客人一片清净的场合。

灵慧从垂花门后缓缓行来,穿着绫纱外衫与锦绣百褶裙,衣装既典雅又不失华丽。她知秋叶习性,特意摘除了叮咚环佩,只挽着淡紫色披帛飘然而至,风拂过时,仿似为她托举起一层缥缈的云彩,将她身形衬得极为灵动而美丽。

她见秋叶,淡扫蛾眉,薄施脂粉,弃了凤钗华胜,收拾出素雅的容颜来。

秋叶在解局,沉稳若定,她笑吟吟地观摩,并不觉沉闷。稍稍走动间,她的云鬓侧出了一束璀璨的梅花簪花光彩,衣衫肌肤下又隐隐透出了暗香,已是极大妆点了冷清的书房。

待秋叶放下一子后,灵慧借机问:“看公子破弈,似乎沉着在胸,就是不知这局棋有什么名目?”

秋叶答:“玲珑。”

这名字显然能触动灵慧的联想。她笑着说:“可巧了,先前我有个伴游,也叫玲珑,心思拐拐弯弯的,和这局棋一样,摸不着边际。”

秋叶不抬头问:“所以你将她送进我府里?”

灵慧抿了抿唇,未曾料到秋叶的直接。他向来不开尊口,又处处给她留有情面,连父王都知道,只有她才能在他面前说上话儿。

“公子已知我心,不会怪罪我吧?”她微微垂着秀颈,轻声说,“想见公子一面难于登天,我只盼玲珑能伶俐些,将公子的动静递出府来,让我找机会能见到公子。”

果然,她直爽说出心意后,秋叶就不会再为难她,甚至还抬头看了她一眼。

灵慧的粉腮透着微红,容颜委实羞愧。她本想自持端庄,不必急着抛露女儿心事,可秋叶与她调情的机会太少,在前番的书束投递而毫无回音后,她只能放开矜持亲自表示了。

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心病。

灵慧的到访并非全因私情,她的肩上还担着宫里的托付。辽使来朝,力求缓和燕云十六州的紧张局势,使得她的父王龙颜大悦,父王当即下令鸿胪寺盛礼待遇辽使。寺卿持节传赞,引导使者参加典礼,期间的华筵宴飨不在话下。辽使尝遍宫廷美食赏遍莞囿美景后,提议去都城最负盛名的四夷馆游乐。

四夷馆谐音四艺馆,内设四重高楼,各司文赋、丹青、音律、舞乐之雅事,非俊采学士无以能见到声色真谛。馆名“四夷”,取四海夷族兼爱如一之意,不仅如此,连坊门高悬的赤金牌匾,也暗暗道出馆主身份不寻常的隐情。

馆内来宾只限为显贵,对开的八扇朱红门,庭院设立的十对金凤衔口灯架,层层垂落的紫金幡帘,悉数采用宫廷排场,与礼待外宾的鸿胪寺形成遥相辉映之势。

凡此种种,不得不让灵慧先打听馆主来历,以及馆内的底细。

宫里的老人指点她:“能撑起这种书华典雅气的排场,绝不是俗人。公主可问问长平主子。”

长平即是她义姐,由父王封赏的民间公主。既然提到了长平公主程香,随后的事情也会变得简单。

程香向灵慧爽快承认了,四夷馆的幕后台主就是她。只是靡费钱银修筑华馆时,还参与了几名东家,由他们源源不断输送银两、美人、华服、美食等,牢牢把持着馆里的营生,因而这种势态发展下去,最后将她架空为傀儡主人,只打着皇家第二礼馆的旗号,让实权旁落在他人手里。

都城内,掌有四艺考核本领的权主,便是鱼鸣北。

传闻鱼鸣北痴恋世子府侍从冷琦未果,悲愤之余,将名讳改为“鸣悲”,从此坐镇四夷馆内,用严苛技法对阵进馆求乐的客人,不将他们奚落出去不罢休。

灵慧也是为了此事前来。她对秋叶说:“使臣大人进馆,无非是瞧瞧百舞之乐,若她端起架子,将使臣大人羞辱出去,这便有悖朝廷颜面。求公子陪使臣大人前往一次,镇压住台场。有公子在,鱼小姐必然不敢怫然。”

其实区区一名贵家女,哪怕声名浮嚣而上,也不至于让当今天子宠爱的公主束手无策。她之所以来求,只怕还是想借他手来挫挫鱼鸣北的锐气。

秋叶明白这个道理。他转而想起初一还站在了四夷馆外,心里蓦地一动,应道:“好。”

赴程中,灵慧坐在骅龙马车里,温声软语地说:“我知公子不喜出行,此次为了国事请动公子,还望公子恕罪。”

秋叶淡然应道:“无妨。”

灵慧抿了抿唇,又道:“去年庆典,鱼小姐远远瞧见了一眼公子,被公子气度折服,便擅作主张画了公子绣像,可她偏生又画了他人的脸容,做下无稽之事来,辱没了公子风采。”

秋叶看了她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灵慧把心一横,照直说了:“公子不可与鱼小姐太过接近,鱼小姐近日因情生变而魔心深种,我怕她待公子不利。”

秋叶叩击车门,车夫得令,突然勒住了马头,大有调转方向回府之势。

灵慧看懂了这个动作,微微花容失色,扑过来持住了秋叶的手臂,央求道:“我知道请公子出来不易,所以才心里难安,多说了几句闲话。公子若是不喜,我收回就是,千万不可弃国事不顾,任由使臣一人前往四夷馆去!”

她并非故意编排鱼鸣北着魔之事,只是使了点小性子,好在秋叶也未为难她,轻振衣袖,用软力拂落她的手后,就对车外随行的骑兵说道:“拆了四夷馆大门。”

马车继续朝四夷馆行进。

第14章 进馆

正街白玉坊门上挂着赤金牌匾,上书“四夷如一”四个大字,字体由金粉勾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牌匾横亘在街头,具有无以言说的威仪,从来只有路人在坊门下低头行礼,还从未有过来客长驱直入、对它不屑一顾的横事。

一队雪甲骑兵迅疾驶来,所持的剑戟锋芒迫得路人纷纷躲避。领队之人穿着银色锦袍,袖拢银色蔽罩,头缠银色丝绦,背负银色胎弓,一阵风地闯过牌匾时,镇守在四夷馆正门前的护院们,突然认出了他是谁。

护院纷纷降阶相迎,恭敬行礼,呼道:“银光公子驾到,四夷蓬荜生辉,有请!”

银光并未下马,提着马缰站在正门前,白马通人性,撅撅蹄子就不动了。

前院洒扫的婢女们齐齐藏在门后,相互打听道:“他就是谢银光?兵部尚书家的公子?”

萧玲珑一早就涂抹了脸泥,捏成一个小姑娘的样子,混进了四夷馆的仆从中。这时她从人后伸出个头,瞧了瞧,应道:“是的。”

婢女们悄悄吸了一口气,萧玲珑干脆兜了底:“听说他们家势大,去年燕北打仗,一半幽州的子弟兵都姓谢,随公子心意调遣,谢家军还没出战,辽军就退了,就是要避开他们的锋芒。”

这话落地后,婢女们看向银光的眼光里多了一些崇敬之情,同时也明白了为何银光驻马不应礼后,门外的护院们依然恭敬有加的原因。

萧玲珑见外院仆从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悄悄朝中院摸去,可是看管院落的武丁大手捭阖,又将她推回了原处。她怏怏然走向门口,学着婢女们的样子,低头分列两旁,恭迎客人进门。

抬头偷瞄一眼,看见一道白衣落落的身影依然站在对面树下,气势沉静若水,她的心情又无端变得好起来,暗想着,初一那傻桩,还杵在那儿呐,谁叫他一定要堂堂正正进门来拜访鱼小姐,现在可好,连门槛都摸不着。

她再抬头冲着极远的树下送去一个媚笑,也不管对方是否能看到。

白影子冷双成没动,但门前的银光却回头看了她那边一眼,再转过脸时,不复温和表情,甚至带了一丝冷峻。“世子府的人,你们也敢拦么。”他坐在马上招招手,身后骑兵们虎步向前,用钩爪长镰枪抓破门框,再合力一拉,拉得八扇朱红门碎裂,而护院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银光朗声说道:“我家公子片刻即到,随行者还有公主,再之后便是使臣大人,礼馆正门狭隘,迎候不了两架马车,理应拆除。”

萧玲珑听到后面还有进门的人,连忙把头一低,悄悄退向了灯柱后,尽量隐蔽身形。

护院们面面相觑,不知世子府的人为什么突然勃发出怒意,将正门拆除了,但因来者不善,他们也只能恭候着。然而,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后,他们并未等到公主使臣车驾的到来,倒是银光下马回身,面朝对街拱了下手,朗然道:“公子唤初一先进去。”

站在树荫下的冷双成,缓缓走过街道,出现在众人面前。

护院们这才明白,先前银光公子所说的话意——被阻挡在外不能进门的世子府人并非是来势汹汹的马队,而是这个看起来温文可欺的白衣书生。书生头戴乌冠,身穿深衣,面容清雅如白玉,衣袍上缀饰的玄色衣缘,沿着一副修长的身形抻下来,将他衬得更加秀挺如木。

他们看他穿着素朴,身上又没有各大院府的徽志,只当他是个寒门学士,哪曾料到招惹到了世子府上。

趁着世子车驾还未前来,骑兵队还未大动干戈,他们好好地请着书生走进门去,将破损的正门洒扫一新。

冷双成对着所有人行过礼后,从容走进了四夷馆。馆内飞檐重楼罗列,堂宇宽静,一眼看不到边际。

银光将雪衣骑兵留在院门外,快步走过台阶,赶上了冷双成身边,低声道:“初一有难处,怎么不回府去找公子?即使不便,抬出公子的名号,也足以成事。”

冷双成平静答道:“小难而已,怎能随便惊动公子。”

银光横跨一步,拦住了冷双成的去路,敛容说:“初一不可再这样随性行事,你有所不知公子的脾气。公子向来护短,看不得身边人受半点委屈。我们外出执行命令,一定要妥善处理干净,稍微留了纰漏下来,引得公子亲自动手去处置,所牵发的结果,往往就极惨烈了。”

冷双成恭顺答:“多谢银光提点,初一谨记在心。”亲自惊动秋叶出面的后果,实则她是知道的,向来无法善全,因此她极力想私会鱼小姐,便于询问木先生的事,不至于惊动了秋叶,又生出其他的危险枝节来。

银光确是不知道冷双成的心思,只当她像往日那样随口应下,过后依然我行我素,忍不住说出了一则故例。“冷琦在世时,曾去扬州落英阁学剑舞,被人笑话说‘勾栏瓦舍之子,又何必修习精巧技业?’公子听后就荡平了剑舞阁,还将讥笑者抓来抽了手筋,让他终生舞不得。”

冷双成垂眼,慧睫轻轻一抖,低声问:“落英阁里……现在还保持着原貌么?”

银光惊异:“你为何不问关键处,比如冷琦的剑舞学着了么,偏生去问细枝末节的东西?”

冷双成苦涩不能言。落英阁是师父生前居住的地方,若有机会,她必定会去拜访。即使师父已经不在了,多亲近一些往日的熟悉地境,嗅嗅满园梅香,于她内心的思念而言,也是好的。

听到故阁被秋叶毁了一座,她抑下满心的不喜,还是顺着银光之意问了问:“冷琦为何要学剑舞,最终学到手了么?”

银光自得答道:“由悟性高的冷琦出面,有什么学不到的。他学剑舞,是想在公子寿辰上助兴。”

两人正说着,来到了中院广阔的垂花石子路前。路分两边,向左走是前去应四技雅术考核,最终能见到馆主之面;向右走是迎接礼宾的高楼,可享受歌舞升平的繁华美景。

冷双成顿住了脚步,问:“银光选择哪条路?”

银光笑答:“我随初一前去。”

“银光不需侍奉公子么?”

银光含笑:“公子特意吩咐过了,要我跟着你。”

冷双成面上笑容不变,心底却在一紧,秋叶是怕她逃走么,竟然派银光来盯梢。她说道:“公子何必擢你来看住我,四日后未完成任务,我必定回府领罚,请公子放手先给我充裕时限。”

银光却莞尔道:“初一误会了,公子知你心善,不忍对鱼小姐使恶,因而唤我,有必要使用武力时,绝不勉强你动手,均由我代劳。”

冷双成听后抖了抖眉,暗想道,他做事倒是直接,这样大张旗鼓地使恶,无非想损伤鱼小姐的颜面,还迫得鱼小姐出招应对,可随后她想亲善鱼小姐,套出一两句有关木先生的内情话来,可就难了。

一旁银光跃跃欲引弓,她连忙压住他的手臂,敛声道:“既来风雅之处,就行风雅之事,若我能通过四技考较,入了鱼小姐的帷堂之中,实可不必做出唐突雅境之举。

银光想了想,应道:“也好。”

身后传来橐橐靴声,仪仗侍从进院清理道路,手持熏灯暖炉的宫女跟进,雪衣骑兵、锦衣侍卫等最后长驱直入,布满了右边院落,以策贵主安全。

秋叶穿着紫袍走进门来,突觉灵慧并未跟上,不由得缓了一缓步伐。灵慧提着裙裾小趋而入,微微有些轻喘,见秋叶先是走得急,后似是延缓了身形等着自己,内心还是欢喜的。进院后,她随意扫了一眼左侧,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银光出身不凡,又深受秋叶宠信,此时却站在一名白衣书生后,竟是做陪衬的,让她玲珑心肝一动,问出了疑惑:“那男子是谁?”

秋叶看了一眼冷双成,冷双成正站在花树下,肩膀担着一两枚软红,微低着头向这边示礼,风度翩翩,清隽犹然,不见一丝离府后的落拓意态。

他遽尔冷了声音:“初一。”

灵慧听出了秋叶的冷淡,心下一宽,又问:“公子的门生么?”

较之冷语,秋叶这次甚至不答,径直去了最后的会宾楼。

灵慧不禁再细细打量了冷双成一遍,正巧冷双成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

“我是第一次见到他,他却似乎知道我是谁。”灵慧纳闷,沿着垂花路朝前走时,又忍不住回头去打量。冷双成待礼节行完,才拂开花枝朝左走,路旁花木探出了栏杆,牵绊住了她的衣角,她伸手一拾,将衣装整好,绣饰了金云的玄色内衬显露出来,就这样毫无端倪地落入灵慧眼中。

灵慧久居宫中,知道金云章纹的意义。若是用在女子身上,那即表示嫔妃贵妇礼制;若是用在男子衣上,即可表明他的贵族身份。可秋叶嘴里的“初一”,似乎无任何出身可言,为什么敢逾矩绣饰章纹呢?

只有一点合理的解释,那就是秋叶要初一穿上的。

灵慧醒悟了过来,攥紧了手中帕,回头低声吩咐心腹宫女,要她务必打听到初一的根底,随后不论自己在何处,在做什么,直接将消息递上来。

宫女得令离去。

冷双成走出中院拱门,突然顿住了脚步,一旁的银光不解:“怎么了?”

冷双成微微笑道:“去四楼考校,少不得穿梭往来递话儿的丫鬟,银光一身男子气概,怎能被我委屈做低小之事。”

银光想想也对,顺意说道:“不如我指派一名宫女过来。”

冷双成状似无意朝后看了看,指了下一直远远跟在身后、手捧暖炉的婢女,说道:“就她吧。”

银光深记公子成令,只管看住初一,闲杂人等并未放在心上。他应声好,招手唤婢女过来。

扮作迎宾婢女的萧玲珑慢腾腾走到两人跟前,低着头不说话。冷双成传音成一束,送进她耳中:“你越是表现得自然,世子府越是看不出来,先前你不是爱笑么,来,对银光公子笑上一笑。”

萧玲珑这次确是笑不出来了,木着脸朝两人福了福身子,退至一旁说道:“谨听两位公子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