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双成细细打量气势恢宏的十六州原图,半晌没有落笔,心思被牵发散漫开去,飞到崇山峻岭之外,秋叶曾踏足的那一块块疆域。她想着纵横捭阖的天之骄子,确是不宜被尘俗私情所牵绊,灵慧公主留待他身边,助他安定内外,才是携手并进的不二人选。

冷双成从来不敢深究内心,一些隐秘的心思,在她一次次的守礼克制中,逐渐散得无形。她从来不曾讲出口,若能解开寒毒,了却木先生一事,她愿回来寻秋叶,为仆为友,只要他不嫌弃,她便一生追随;他虽冷漠,待她也不尽然温和,却能让她想起相同性子的师父;她从他身上汲取到的温暖,如同师父前世的拂照一样,平常不显露,却又点点滴滴留在她心头,是以让她一路对他退让,任由他的得寸进尺。

可是眼下,诸多成因迫使她离去。

她也应该离去。

冷双成敛住浮动的心思,紧紧收了最后一笔,不露任何败相,完成了十六州的图形临摹。随后,她在怀纸上题字,写了恭请秋叶赴约云云,洗净手收拾好桌案,走出了礼殿。

殿外候着刚除铠甲当值完毕的银光,银色衣袍在暮色中灼亮如新。

秋叶支使他来陪侍冷双成,未说缘由,只叮嘱助她一臂之力,完成晚上邀请前的诸多事宜。

银光自然对自家公子的话深信不疑,他的纯善与坦诚,也影响了冷双成的判断,使得她以为,银光只是陪她鞍前马后地奔走,并不涉及任何其他的隐情。

显然,俩人都被蒙在鼓里。待冷双成明白秋叶抽空去做了什么事,已是晚上戌时以后。

夜色初临,银光陪伴冷双成赶往盐池馆租赁马车。出了皇宫大门走了不久,就见到驻守在客栈外围的哨羽队长来报,说是接到公子命令悉数撤了回来。

冷双成听后心下大安。

既然撤走了哨探,那么留在客栈里的萧玲珑就清闲多了,也少了很多受监视的危险。

银光是落落大方之人,询问哨羽时也未避开冷双成。“那么,萧家二公子现在由谁看护?”

哨羽答:“无人。”

银光沉吟:“他在都城里应是安好的,公子下的撤令也有道理。”

冷双成回道:“我回客栈去看看。”

银光连忙阻止:“公子吩咐你早些置办好所需之物,耽搁不得时辰。”

冷双成仔细推算时间,发觉银光说的不假。自她去叶府等秋叶回来、进宫寻找秋叶、被秋叶留在礼殿画图,时间都被拖得很长,确实不给她回去探望萧玲珑的机会。

她租好马车,又被银光催着去了荷风院,期间一直有他作陪殷殷叮嘱着差事,她鲜少能分心去想其他的。

站在紫薇树前等候秋叶来临时,四夷馆内的金钟敲击声响起,震得她的心里猛然一动。

戌时到,意味着秋叶所给的五日期限也到了。

与此同时,后街客栈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银衣鲜亮的哨羽先退出客栈,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黑衣斗篷的身影,暗夜。他们隐蔽得极深,连哨羽都未曾察觉到他们的来临,更不提倒头睡在客房里的萧玲珑。

萧玲珑起床后梳洗,唤程掌柜帮他送伴奏用的皮鼓到荷风院,自己慢悠悠地在天井里扎灯笼。

待灯笼扎好、燃起火绒时,他很快察觉到了异样。

客栈四周屋檐上,搭满了一道道玄色的布幔,将天井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四方帐篷,确保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也让困在里面的人逃不出去。

唯一的出口就在大门处,而戌时一过,就从门后转出个修长的人影来,身穿黑锦朝服,手提红光凛冽的长剑,无声无息,如同破开混沌的暗夜修罗。

萧玲珑一对上他的眼睛,手脚遽时变得冰冷。

此时的客栈,已经没了冷双成的庇护。

萧玲珑也曾想过,现在正值兄长增兵儒州之机,宋境断然不会挑起事端,给兄长一个出兵的理由。

事端自然也包括危及到他的身心安全之类。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秋叶不仅想挑起事端,而且还敢明火执仗地杀过来,取他性命。

他突然明白了,秋叶就是在迫使兄长出兵,从而也顺理成章地应战,彻底撕毁和约,独力侵占燕云十六州的地盘。

“公子不能杀我!”萧玲珑急速后退,扬声说道,“我活着对萧政才是威胁!公子可胁迫他退兵!”

秋叶冷冷一笑,凛然走来的身形不改分毫,他将萧玲珑逼到堂口,扬剑劈了一记。

剑气纵横天地,半道穿堂地砖被击破,弹跳起来,扑向萧玲珑的后背,阻挡了他的退路。

萧玲珑武力已是大不如以前,即使不患病,也无法与秋叶抗衡。

秋叶才出一剑,就将他半边身子打残,他觉得就像遭受过巨锤敲击一样,每一寸关节都争先恐后冒出痛意,连他都吃惊,怎会流出如此多的鲜血。

秋叶不慌不忙走近了他,他已无力抵抗第二剑。趁着意识涣散之前,他嘶声道:“初一还需要我……击鼓伴奏……公子成她之美……让她演完剑舞……不枉费她几天的辛苦……”

秋叶提剑站在了萧玲珑面前,衣袍下摆无风轻摆。墨黑的眸子径直攫紧了匍匐在地的姿势,一张雪颜在乌沉沉的夜色里,显得那样清冷剔透。萧玲珑已无法打量到秋叶的脸,只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杀气在逐渐消退。

他以为度过了最大的危险,却不知,更疼痛的折磨随之来临。

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生生刺进他残破麻木的半边身子,从肩胛下穿过,唤醒了他的痛意。秋叶慢慢刺落剑身,剥出一缕缕的鲜血,他便慢慢地感受痛苦,仿似看着毒蛇在蚕食伤口,偏生又挣脱不了厄运。

他痛得昏迷过去,紧接着,又被秋叶用剑刺醒。

看着那双冷意浩瀚的眼睛,他终于明白,秋叶嫉恨他,该是有多么深。

戌时二刻,如同破布袋一般的萧玲珑被暗夜拎上了马车,止血包扎,留得一条残命。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冰凉的马车地板上,有气无力地想着,初一若是没救出自己,待剑舞一完,他铁定会死在秋叶手上。

今晚是生死存亡之机,全在于初一的临场反应。

戌时三刻,冷双成站在紫薇树下,出神地看着树身上悬挂的木牌。

木牌上刻录着伤心人留下的一首藏头诗:无风荷自动,缘是青根深。再拟远方客,见说白露横。

此处是荷风院,鱼鸣北的游玩之地,通常未通过四技考核的失意文人可走到这里来,望望院落后方她所居留的红粉小楼,顺便写诗抒发心中的哀思。

冷双成听见前院外隐约兴起的动静,知道马车终于接来了秋叶。她先请银光稍稍回避,脱下外罩的貂裘,将树上悬挂的木牌与秋叶赏赐的无暇玉璧包在一起,放进裘衣里,亲手交给了银光,微微笑道:“烦劳银光帮我拿一下,不便穿着赘物舞剑。”

银光顺手接过,秋叶此时换了一身雪亮的衣袍,正缓步走进院门。银光见了秋叶先行礼,再识趣地退了下去。

秋叶走到冷双成身旁,雪衣墨发,与花映衬,俊美绝伦。他低头看着冷双成,颜容与往常一样温清,说出的话也如往常毫无差异:“不冷么?”

冷双成稍稍退了半步,离开他的清浅衣香,应道:“不冷。”

他抬手摸摸她的脸,她克制住了躲避之意。他看了很满意,说道:“到我怀里来,暖和些。”

她挪动眼睛去看荷塘,顺便转移了话头。“我在这里站了三刻钟,耐心等着公子的到来,算是‘殷勤相候’了罢?”

秋叶见冷双成不走近,就伸手将她揽了过来,抱在了怀里,说道:“请柬、马车、等候一应俱全,你今天表现得这样乖巧,理应受到奖赏。”

冷双成推拒他的怀抱。“这里还有旁人,请公子知些礼节。”

秋叶不为之所动:“我已屏退所有人,知礼守节,才给你奖赏。”除了他故意留下的奄奄一息的萧玲珑,他要让萧玲珑看清楚,冷双成全副身心属于谁。

冷双成有所见地,抬手去遮颜面,还是被秋叶偷亲到了两记唇角。她鄙夷说道:“公子总是自说自话,认为所赠与的东西,一定是极好的赏赐。”

秋叶拉开她的手,笑了笑:“你想要什么,我找来给你。”

她趁机说道:“剑舞之后,不得阻拦我的去留。”

他冷淡自持地看了她一会儿,终究低下头缓缓亲了下她的脸,应道:“你想走,须带上我。”

她暗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第33章 舞毕

荷风院小湖底,几股细软的泉口缓缓吐出暖水,生养着一片未凋零的荷叶。池面备有铁铰链,拖曳着两条编花小木船,供以游客赏玩水景所用。船身上此时放置了莲花皮鼓,充作献艺舞台。

冷双成双手倒持短剑,微微屈膝向树下的秋叶行了礼。夜风拂过她的袖结、裙裾,似蝶一般翩跹,她闭目一刻,逐渐让飘扬起的发丝遮住了眉眼,整个人岿然不动,有如迎风待举的仙。

秋叶知道她在等什么,所幸的是,萧玲珑并没有骗他,剑舞确是需要萧玲珑的亲手伴奏。

他留了萧玲珑一命,也是为此。

终于,寂静的庭院里响起了迟缓的鼓声,先是轻击三下,破开萧凉夜色,再是重重敲打,似是骤然发力,难以畅叙心中幽情。

一曲行军乐铿然发声,用间断、缓急的手法暗语告诉舞剑的人,他在哪里,内力状况又是如何。

冷双成一听鼓中暗示,就知萧玲珑整晚未曾显身的原因,也骤然明白了秋叶来迟的缘由。

她忍住心中酸痛,脚尖一旋,飞掠至莲花鼓台顶,迎风而舞。

一道清亮的笛声破空追来,击退了鼓声里的慷慨悲壮之意,用柔和音律持续送出雅和的风韵。秋叶持笛伴奏时,压制了萧玲珑的鼓乐,将冷双成演示的悲怆之舞,引导到温柔敦厚的意蕴上来。

冷双成随声转换身形,不露任何瑕疵。声之融曳,舞之飘飖,尚能担当翩若惊鸿之嘉名。她沉心想着秋叶在水晶阁静思时的模样,记得他清冷身形融入到雪色光影中,没有一丁点的波动,突然醒悟到,原来他的一抹身影早已进驻到心间,只是她惶恐不自知。

笛声渐至,她不知他是否看得仔细,但她已将最美丽的舞姿送到他眼前,当作离别的谢礼。

剑光如雪影拂散开去,硎芒乍收,落进袖中。

一舞完毕,冷双成足踏荷叶翩然飞下,稳稳当当走向了秋叶身边。她迎上他泛出光彩的眸子,微微笑道:“毕吾功力于一舞,方能不辱君命,公子看后可满意?”

“满意。”看到最后,秋叶已经忘记吹笛,甚至忘记身在何处,就看得那样目不转睛。

冷双成知道秋叶的首肯,即是最大的赞誉。她一直对他笑着,模样清丽又温和,夜风卷起她的发丝,飘送到眼前,她也不去拂开,还稍稍向他走近了两步,拉住了他的右手,低声说:“能得公子的肯定实属不易,公子以后也要教我其他本领,将我当成第二个冷琦来督责,我绝不推脱课业。”

秋叶抬手拂去碍他眼的发丝,看清了冷双成的眼睛,淡声问:“你不是想着要离开我么?这时候又说什么求教之事?”

冷双成真切露出一个苦笑:“公子以护馆为名,调派整支雪影骑兵围住了外街,我还怎能走得脱?再者卖身契还捏在公子手中,对我来说,始终是个大大的威胁,我又怎能走得心安理得?”

秋叶冷颜看着冷双成,并不答话。

冷双成诚恳道:“公子或许不信我,可也需回头想想,我何时欺骗过公子?”

自进叶府起,她将每一件差事都应承得老老实实的,不出半分偏差。持重行事之风,在整座府里盛传不下,就连外出执行任务时,她都要走去偏院,为答谢侍女们往日的照顾而劈了半屋柴火。

秋叶正是通过平日点滴的言传积累,才完全了解她这个人。

若说要他完全信任她,那也是假话。然而今晚的处境,刚好印证了她说的一句话:重兵拥堵四夷馆外,确实使她插翅难逃。

发觉她的手还执在自己掌心处,秋叶反手拉住她手腕,说道:“果真不骗我,就回府去。”

冷双成当真一句话不说,起步朝院门外走去。

这时,一缕淡薄的药味随夜风拂来,夹杂着一声比一声沉闷的咳嗽。冷双成恰到好处地停了步子,取过花架上的灯笼,返身照着来路,心里暗念,你终于来了。

鱼鸣北拥着厚厚的锦衾出现在石子路上,双眸幽深难辨,衬得下巴尖尖,苍白的肤色透出大限将至的颓靡感,人不说话,身形胜过万语千言。

她朝秋叶福了福身子,秋叶视而不见,径直走向院门,却又被冷双成堵住了去路。

冷双成遥遥向鱼鸣北还礼,对秋叶低声说:“鱼小姐只求见公子一面,便可出示手书,说明刺使真相,也可让我拿到她通敌的罪证,完成公子交付的任务。”

尽管鱼鸣北已中剧毒,频生死相,可冷双成从未忘记秋叶的命令,国事私情,都想两方兼顾。

秋叶冷冷道:“我从不受任何人制约。”区区一纸析事书更不在话下。

冷双成叹口气:“那想来公子对自己说过的话也不在意了,坚持要我与鱼小姐只能活一人,好罢,我随公子回府领罚,就当拿不到鱼小姐的通敌罪证吧。”她持灯退向一旁,示意秋叶先走。

秋叶看着她勉强的神色,脚步终究顿了一顿。

冷双成朝后看了一眼,走回去拿到鱼鸣北的手书,再提灯走出荷风院。

鱼鸣北忍住了咳嗽,一步步走了上来,轻声唤道:“公子回头看看我可好?我别无所求,只想正式拜会公子一面。”

秋叶的眼光随着前面那盏明亮的光芒越去越远,身姿孤高笔立,衣襟当风飞扬,如鹤舞水涧之上。骤然停立的一瞬间,于他而言,已是耐心的极限。他冷冷丢下一句:“假言矫饰,难以改变面恶本色,再追上来必死。”

他不回头走向了院外,要亲自盯着前面的灯盏才能放心。

鱼鸣北低嘶一声,缓缓倒向了冰冷的路面,泣血的咳嗽都未曾唤停过前方走远的身影。她恨恨想道:“我为何要自甘下贱,任由那俩人践踏尊严?既然他从不回头看我一眼,我又何必狠不下心来?”她低呼着:“公子,我一定要让你后悔——”

冷双成走在清冷的四夷馆内,不着痕迹打量周边的动静。

方才萧玲珑用鼓声传意,是从荷风院后竹楼里发出来的,她从院墙外看过去,只见清影绰绰,一道挂着竹屏的窗口掩映在柔嫩枝条下,不透一丝灯光。

那里应是萧玲珑藏身所在,他的鼓声在笛声之后戛然而止,也可表明受到身旁人的挟制,不得已随着秋叶的心意而停了伴奏。

冷双成不敢露出异相,转身等秋叶走上来,心里仍在纳闷,长平公主应诺的事情怎么还未实现。

此时御街之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声浪浩瀚,抖得脚下的地面晃动了几分。冷双成持灯的手腕应声一晃,拉得灯影漫漫,显落出一副受惊吓的样子。秋叶扶住她的腰身,用手臂传过一股稳定力道,说道:“不用怕,无人敢在都城生乱。”

冷双成揣度失态之举不能过度,连忙从他手臂里退出来,温声回道:“多谢公子。公子可知那声巨响来自何处?”

“皇宫。”

冷双成还未站一会儿,银衣哨羽从夜色中疾驰而来,带回了证实秋叶推断的答案。“禀公子,片刻之前,辽使走出礼殿便遭受了炸药攻击,所幸无大伤。陛下擢鸿胪寺卿与大理寺臣一并查出,谁是最后一个离开礼殿的人,可曾做过什么手脚。”

秋叶拈了拈一旁站着的冷双成的指尖,摸到一片冰冷。她转过苍白的脸向他说:“不用查了,是我。”

秋叶的玲珑心窍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命哨羽先回皇宫复命,再对魂不守舍的冷双成说:“万事有我担着,你先回府休息。”

冷双成摇摇头:“我随公子进宫一趟,向陛下禀明原委。”

秋叶想了想,淡淡道:“也好。”并向她伸出了手。

冷双成迟疑地将手放进他手里,只是担心,一旦被他牵住,就再也不好逃走。

秋叶是不变应万变,当真带她走向了四夷馆外进宫那条路。

夜空中再传来一声巨响,过了片刻,沉闷的回声弹跳进荷风院,似是带有隐隐水声。

冷双成苦笑:“千万不能出乱子,否则即使让我进了宫,也解释不清缘由。”她的手有些颤抖,大概是查觉到了,想从秋叶掌心里收回来,秋叶没再为难她,放开了她的手腕。

她白着脸问:“宫里最重的刑罚是什么?”

秋叶看了她一会儿,突又伸手扶住她的脸,将她送到嘴边亲了亲。“你知道么,即使是假的,我也不忍看你焦虑。”

冷双成黯然叹气:“事到如今,公子还有闲心怀疑我弄虚作假,难道听不见外街的喧哗么?”

四夷馆外,世子府派驻的雪衣骑兵拦住了宫里火急赶来的禁军队,两兵相峙,渐生光火。

秋叶走出大门后,所有兵士下马,四境皆是寂静。

禁军队长出列,禀告前来的目的。一是听从灵慧的指证,捉拿最后一名离开礼殿的嫌犯。二是请秋叶回宫参办第二件夜袭辽使之事。

秋叶对雪影营下令:“送冷双成回去。”禁军自然不敢进门要人。

事关大体,秋叶不得不随队回宫一趟,亲自查办幕后刺辽的祸首。

雪影营依令驻守在门外,等禁军队走后,才有见地地进去请人回府。

可是荷风院风声寥寥,已不见冷双成人影。

就在第二声爆炸传来时,荷风院湖底的暗河道已被余震撕开出水口,翻滚出浑浊的泥浆。宋朝都城在以前朝代的皇城旧址上增建起来的,并未发生多大改变。两百年来,御河改向分流,内连的河道却未废置,依然盘旋在城池底部,只等合适的外力将它们掀出来。

冷双成委托给长平公主程香的事情,就是给她创造一个水遁的路线,但没料到会牵扯到其他的国事。现在程香已经做出来了,她也不便去追究什么,只能抓住仅有的时机,使出全部功力赶到竹楼上。

窗口鼓架上,趴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身影,冷双成借着模糊月色一看,打探出了萧玲珑大致的轮廓。她出手如风,击倒一旁看守的哨探,将萧玲珑扶起身子,却发现他被折磨得惨无人形。

萧玲珑面如金纸,呼吸孱弱,僵硬的脸上撞开了几道伤口,流出的血竟已冷凝。身上的黑衣被血染透了,杂乱成褚色,残破的手臂软答答垂在一边,任凭冷风碾过,没有一点颤动。

冷双成看得眼急,托住他的身子,纵身朝荷风院的湖心亭赶去。

萧玲珑被风刀刮开了眼睛,弱声说道:“我死了后,别忘了带我回萧家祖宅。”

冷双成不应他,用脚尖削起小木船上最大的那一个皮鼓,将他蜷好身子塞了进去,她再合上莲花花瓣,用皮索扎紧了,猛吸一口气,扎进了湖底。

第34章 不见

皇宫。

礼殿内外戒严,只有相关官员出入。秋叶走进来时,冷颜唤一众官员退下,由他独自查办刺使一事,众人哪敢不从,连忙留下相关物证退了个干净。

据闻辽使持礼参观完偏殿供奉的文法鼻祖画像后,从礼殿大门经过时,被藏在石刻墩柱后的火药炸伤了脚踝。

秋叶巡视了一遍火药烧伤地砖的痕迹,找到引线源头在礼殿廊道转角处。他即刻唤司职侍从过来问话,不消动用什么刑罚,那名侍从就抵不过他全身上下的冷意,利索说了,只有长平公主来过此处,探头探脑打量着什么。

秋叶对禁军校尉冷冷说道:“将程香收押进叶府地牢,等我问话。”

牵扯到皇亲国戚,校尉不敢大意,抬手施礼请示:“世子又如何认定,此事由公主所为?”

“火药分量少,不足以损伤辽使,她的目的是为了转移宫里人的注意力,方便她去炸开御街外河口。”冷冷说了一番话后,秋叶突然醒悟了过来,衣袖带风走向了皇宫外城大门,一众随侍都追赶不及。

门外快马驶来,银光远远瞧见了熟悉的身影,飞跃下马,向秋叶屈膝拱手施礼,惶急道:“雪影营传报,已不见了初一和萧玲珑!”

秋叶扬手拍向一旁石壁,镂刻的龙凤飞云顷刻化为碎末,浑厚掌风余力延绵开去,震得白甃、朱漆、金钉一块块断裂。他站在此起彼伏的细微裂声里,冷森森地问:“一整支骑兵队,还看不住我的一个人?”

银光抬头方想解释,看到宣德门一大片残破的痕迹后,内外值守惶恐跪地的模样,马上聪明地闭上了嘴,连冷双成离开前交付的裘衣等物都不敢提了。

秋叶命令随后赶上的禁军校尉,彻查都城内外所有河道,不可走失了“关乎国事”的人质萧玲珑,却对同行的冷双成闭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