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个,身形过于消瘦,默然站在夜风里,想什么出了神,已然忘记了周遭的世界。

他知道她吃了很多苦,忍住心痛,极为轻缓地走近,问道:“想要什么?”

他的语声如落花飘零水面,轻忽无形,可依然惊醒了她。她很快转过身,朝他弯腰施礼,动作一如既往的文雅,可是嗓音沉到了冰湖底。“见过世子,冲撞之罪望雅谅。”

秋叶蓦地站住了脚,淡淡道:“二十一日不见,何必这般生分。”

冷双成并不想轻易承认她的奴仆身份,世子府对她来说,依然存有威胁。虽说她听闻官府取缔了追捕令,是源于世子的主张,但残存的记忆告诉她,需她小心应对他的问话,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且会被他重罚。

她索性装聋作哑:“乡野之人,第一次得见世子尊颜,难免无措,请恕罪。”文绉绉地说完后,她的目光散乱了开去,实在难以聚集在他面容上,人像木头一般呆站着。

他走近两步,还未抓起她的手腕,她就平静说了一句:“失火了。”

第40章 受伤

驿馆明珠院内火光初起,沿着干燥的树木向上爬升,风一吹,就燃到了宴饮楼台上。高楼里歌伎舞姬惊惶呼叫,似是察觉到了险情,丝竹管弦的奏乐随之骤停,一些乐师夺门而出,唤驿卒提水灭火,他们站在楼道里急得跺脚,就是不敢迎着火光冲下来。

身后传来喧闹,秋叶却不回头,径直朝冷双成走去,说道:“随我回去。”

冷双成急退,看着火光人声浮嚣的楼宇,再说了一句:“使臣大人还在楼里。”

他走了几步,她就退了几步,全副心思不在他身上,被他激发的反应却是带着戒备之意,如同临场对敌。

他懂得她的顾虑,止步告诉她:“我疏于管束属从,迫得你逃亡,是我的错。今后决计不会再犯错,你信我一次。”他一手遮过外公矫意传令的实情,也一肩担起了世子府人马所造成的后果。

冷双成再退两步,觉得安全了,才说道:“火光一起,舞姬们就喊叫了起来,似是未仆先知,世子不去查探下吗?”

“我知道她们有问题。”秋叶极快应道,并未返身去查究竟。他虽不回头,耳力能搜捕到一切动静。见她一直罔顾他的言行,他直接道明:“我只管看住你。”

冷双成说完所有话,不再有盘桓之意,向秋叶行过礼,转身朝黑暗走去。夜风削过她的肩,似她一般沉默,秋叶仔细看了看她清减不少的背影,想也未想,尾随她而去。

她持着一盏灯,孤零零沿着寂静的长街朝前走,身后一直跟着不缓不急的脚步声,迫得她转身去问:“世子可是要缉捕我?”

秋叶站在檐前灯盏下,让她望得见他的神色,回道:“你来驿馆做什么?”

得不到答案,她再转身走,他在后说道:“随我回去,我能应你所有要求。”

冷双成自毒发后捡回一条命,已是鲜有所求,即使有所求,她只想自己去争取,从未想过再将希望寄予在他人身上。传闻秋叶重诺,言出必行,若是放在往常,这未尝不是一次好机会,可是如今的她,心湖枯涸无波,即便经受暖雨软风的洗涤,也翻不起一丝涟漪。

她绝不能带着秋叶回落脚之处,发觉不易甩开他,干脆将灯笼搁置在树枝上,转头问他:“世子可记得‘逆我鸟’的故事?”

“记得。”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只是有些没放进心里去。

“我曾劝过世子日行一善,可随后诸多事情表明,世子离行善之举渐远。”

听到冷双成在翻查旧账,秋叶立即回道:“你回去后,就可督促我。”她不发一语垂手向驿馆走去,连灯笼都未取下,落在后面的他立刻明了意思,也随着她回转。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落在街石上,过分的沉寂。秋叶忍受不了她的疏离,快走两步,抓住了她的手腕:“想必是出了异常事,才能让你这样冰冷待我。”

她突然侧头削了他一眼,冷冷道:“放手。”

这种不假辞色的应对,绝对是破天荒第一次。

秋叶越发肯定,今晚冷双成心性有所转变,必定是发生了他未曾掌握到的变故。他的心里像是被锥子扎破了一个洞,冒出苦痛来,手上更是不愿放开。“告诉我,我偿还与你。”从外公身上拷问到的消息,他相信已无缺漏,他不能搜查到的,是她溯水逃亡之后的事情。

见她藏得紧,又如此小心翼翼,他甚至一度停止了对萧玲珑的追捕,只求她显身一次。

终于等到她来,他又怎会轻易放手。

冷双成在掌心凝聚起十成力,道了声“得罪”,就发起雷霆一击,向秋叶手臂拍去。秋叶听闻风声,知她已起了残害之意,内心极受震动。他抿住唇,硬生生受了这一击,手骨发出一声闷响,痛得肘部微微一屈,但他终究将她拿捏在手里,未曾让她挣开过。

她冷了颜面,说道:“既然不是缉捕我,为何强拉住不放?即使你贵为世子,也应讲些道理。”

他并不调息,生生受着痛意,只低声说:“今晚随你处置,留我一条手臂使剑就行。”

冷双成果真不含糊,又拍出第二掌,强力招式顺势推在了秋叶的肋下。秋叶不躲避,痛得呼吸一滞,眉眼依旧如水凝淡。对他而言,如果能抵消心底的痛意,他宁愿忍受被她一掌掌打残的结局。

看他不放手,她面上的羞恼颜色更加明显,就在她第三次举起手掌时,夜色里极快飞扑下十数多的黑衣身影,均是以斗篷遮面,单膝跪地而禀告道:“驿馆生异况,关乎国势,姑娘手下留情。”

他们不敢出声劝谏主人,只好言简意赅的说清现状,确是言之有效。冷双成随即撤了起掌式,秋叶已喝道:“退下!”

暗夜未退,依然保持跪地奏请的姿势。首领还摸出一把钢刺,毫不犹豫扎向了大腿,刺出了淋漓鲜血。他看着冷双成说:“违背公子命令,我自行领罚,若是不达目的,我死命殒身,姑娘能否成全我心意?”

秋叶的反应比冷双成的答复更快一步。左腕微微一动,从袖口滑出一粒珍珠,被他分毫不差地扣在手指里。待他凝起十成力将要弹出“一点惊鸿”的绝技时,她拉住了他的衣袖,发力一带,阻断了他的杀气,也摆脱了他的控制。

她趁机掠出一丈远,说道:“世子回去看看吧。”当先朝前走去,身后半晌没了动静,终究让她回头看了一眼。

暗夜已隐退,清冷的孤灯下,只余秋叶冷然伫立。她向他做出延请的手势,见他不应,就回过头看着灯火辉煌的驿馆,陪他一起沉默,陪着风声夜色一起浮落。

风冷,拂过她空落落的衣裙,她忍耐许久,才咳了一声。

秋叶即刻起步越过她,向驿馆走去。若是没听到脚步声跟来,他就会站定不动,直到她缓缓走了上来。此后他问她身子如何,她却未答一个字。

进了大门,驿丞撩起衣袍下摆迎面跑过来,向秋叶禀告所发事由。他的讲述比暗夜还要简单,无非是随行护卫护驾有功,使臣只是受惊,未酿成大祸云云。

秋叶看着冷双成:“你去后院等我。”

冷双成站在前院不动。

接到暗夜通传的银光带着军医急急赶到,温声劝道:“公子稍稍歇息下,让老先生包扎伤口。”

秋叶的右手从袖中不断渗落血丝,一路走来,都不见冷双成示意疗治。自知今势已不同于以往,无论他怎样做,都换不来她的一点怜悯。“风冷,进屋去。”他催促道,一并罔顾了银光的话语,只对她说,“我不会拿你怎样。”

冷双成自然不会拿着这句话当令牌,由得她畅通无阻地来去行事。说到底,她信不过他,也无意去探究背后的心意。

她本就不想动,因而还是站在风里,不说一句话。

秋叶看了银光一眼,示意替他看好人,才在驿丞的躬身请辞中,去明珠楼处置事务。

银光仔细看着冷双成的容貌,有些拿不准她是何方人物,引得公子殷勤顾盼。她比初一更瘦,面色也要冷淡一些,只有那双眼睛,透出一点点熟悉的神采……

冷双成对上银光探究的眼光,轻轻说了声:“别来无恙。”

“初一!”银光惊叫道,连忙走过去,站在能拉住她,又不显唐突的距离内,“找得你好苦!”他是个实透心的人,顾不得其他的事,当即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她离开都城后发生的诸多隐情——自家公子不便讲出口的,他倒是大大方方说了个干净。

老将军矫传谕令,委派雪公子发动追杀;哨羽误听指令,伙同雪影营昏天黑地地追捕一气;公子怎样惩戒众人,不惜将老将军的左半身打残;灵慧公主被公子冷落,至此进不了叶府一步;公子不眠不休赶到瀛云镇,准备拿两百人马祭旗,还不忘践行雪公子的武约……

冷双成听得皱眉,不待他说完,就转身朝门外走去。银光一怔,矢志不渝跟了过去,将话一股脑说完,末了,他还跟着她站在戟架前,饱受冷风拂面之苦,恭声说道:“初一若是有心,帮我求求公子可好,让公子放了那些人,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千不该万不该,太轻信于人——”

许久不出声的冷双成突然一口应道:“好。”就此也截断了银光的絮絮话语。

银光喜出望外,延请她进院去。她却答道:“我在这里等世子来,公子可先隐在一旁,看世子是否听从我的劝告。”

银光摸了摸额头,说道:“只要初一说上一句,公子一定会听。”冷双成不应他,他就没了十足的信心,小声说:“要不然,你多说几次,公子总会听得进去一些……”

戟架前,残破的帅旗迎风招展,鲜血染就的旗身,在夜色里依然深沉。

冷双成安静站在旗下,等待秋叶的返还。

第41章 挽留

明珠楼内,歌伎舞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均是花容失色。小说夜火起得突然,众多驿卒、护卫涌过来,冲着她们叫嚷,有使蛮力的,有颐指气使的,着实让她们慌了神。

就在喧闹时,雕花厅门被推开,驿丞提着灯笼在前殷勤照亮,迎进来一道紫袍身影。来人长得极英俊,肤色苍白,眉如墨刷,紧抿的唇形未曾松落下来,就像是蜀中紫月悬天,的砾灿练。如果不看他的眸子,众人都会被这张精致到华美的容颜所吸引,揣度一下其尊荣身份。舞姬们甚至整了整衣装,淡垂螓首,似是羞于迎上他的目光。可随即降下的一场冰风雪语,狠狠击中了她们的心脏。

“分开站。”秋叶冷冷说道,不愿多费工夫在此地,“两两指证,刚才在身边的人是谁,如今又少了谁。”

他的话简单直白,在场的人都听得懂,可是让舞姬们犯了难。方才酒兴浓酣,她们被男人们趁乱搂住,摸得娇笑连连,因而大多护卫左右开弓,强拉一到两道软躯挂在身上,满席的艳媚颓靡风气迅疾升起,场面上的行为必定会不大雅观。

如今来了一个威仪有加的男人,一句话就掌控了全场,她们不敢造次,将自己的不庄重抛露给他看。

护卫们来自辽国,并不识秋叶面目,但看到驿丞恭敬的态度,也猜得出来秋叶是主事的人。只是稍稍迟疑间,站在最外的护卫还来不及指证对面的女子,秋叶的眼光就掠了过来,带着冰凉之意。他站在主台上明明没动,垂帘后却拂过一丝冷风,闪耀扑出一枚暗针,径直没入护卫的玉枕穴,使得他无声无息倒下。

暗夜一击得手,极快隐退。

场上哗乱,后被秋叶冰冷的眸子平息动荡。他冷峻说道:“再不动,陪他宴乐的人也是死。”

这番凉透心的威胁落地后,久滞不动的女子们纷纷指认席间相好,成效颇高。秋叶逡巡一遍全场,立即发现了异常之处。

传闻教坊里风姿最为美艳的女人,花名为“思君”的舞姬,也就是今晚全程陪伴辽使宴饮的那名女子,已不见了踪影。

秋叶命令舞姬们将所知情况全部说出来,不多久,他就摸清楚了大概。

思君来瀛云镇舞乐教坊才十日,因身段出众舞姿妙曼而荣升为花魁,平时用素纱遮面,不以真容示人,在妩媚中增添了几分神秘感。今晚她与同班女子来驿馆献舞助乐,被辽使钦点到身边陪酒。酒兴正高时,她离开了顶楼,随后就从下面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唤“着火了”,惊得全场的人清醒了过来。

“火势还未起时,你们为何惊惶呼喊?”秋叶问舞姬。

舞姬羞愧答道:“我们认得那是思君的声音,自然也就跟着一起叫唤。”

秋叶没说什么,唤退众人,驿丞站在一旁搓手问:“世子是否定夺,是思君姑娘放的火?”

“是的。”

秋叶不仅能断定是思君放的火,还能推断出来,她是趁乱逃离。假使现在去搜查舞乐教坊,也找不到她的人。

他径直抓住了关键处去下手,唤驿丞传来了辽使耶律乐夏。

辽使看见秋叶满身冷气地坐在台上,军医躬身在一旁替他包扎伤手,打了一个激灵,酒意全部醒了。随后,但凡是秋叶发问,他就老老实实地答了,除了隐瞒最为绮丽的一桩艳差——今晚思君坐在他怀里,对他吹气如兰,娇笑着说:“我知道大人对我垂涎已久,我也挺仰慕大人的风仪,不如行个方便,来儒州铁剑山找我,我在那里采摘兰花熏染体香,等着大人来赏鉴。”

回忆美人在怀时柔弱无骨的媚态,辽使至今都被迷乱了心绪。他捡着无关紧要的浮言浪语说给秋叶听,听得秋叶冷了眉眼,他就自行噤声退下了。

华灯灿灿,明珠楼寂静无声,只剩秋叶一人。他动了动右手,伤痛犹在,好在并未折断根骨。他试着抬手,依然能围成一个拥抱的动作,不禁破开冰颜笑了笑。轻笑之后,他遽尔觉察到身边太过冷清,又连忙走出去寻找冷双成。

夜清风冷,冷双成寂寂站在戟架前,似冰湖一般沉静。雾气扑倒她脸上,湿漉漉的,她抬袖擦脸,顺便抹去了膏泥,露出了原本的容貌。银光与她闲聊,她却不应一个字,仅是背对他站着,手指冻得僵硬了,也不知回回血暖和一下。

银光看着她瘦削的肩,轻轻说道:“初一变得生分了许多,应是吃了不少苦吧。”

无人应他,背影依旧木然。

银光转头看见秋叶走来了,由衷松了一口气,迎上去说:“公子已查明事由了么?”

“搜查舞乐教坊里,一名叫作‘思君’花魁的所有消息。”秋叶径直吩咐道,“身旁之人也不要放过。”

银光明白了过来:“是她放的火?”

秋叶冷颜撵他:“快去。”

银光行了个礼,回头朝纹丝不动的冷双成看了一眼,见她没反应,内心极是踌躇:她答应帮我劝劝公子的,可我没机会听见公子的答复了,希望她能成事……君命难违,又要他急着执行,他只得速速离去。

秋叶清了场,便于他抛却一贯的冷硬形象来对付冷双成。她还在那边无动于衷地站着,他就走过去用左手推她的背,说道:“风冷,进院里去。”

她呆滞一下,终究闪身避开。他伸手去挽留,她就返身防备地看着他,冷冷道:“又想勉强人了么?”

秋叶收了手势,淡淡道:“不勉强,我很乐意。”

冷双成不理会他的话。

秋叶走来时,臂里挽着一条裁剪合体的银貂斗篷,毛色纯软,散如雪霰。考虑到要照顾冷双成的身体,他总是准备得齐全些。此时她不愿意进屋避风,他就将斗篷披在她肩上。

冷双成仍是躲避,秋叶这次却不能任由她专意独行。他沉脸喝道:“穿暖和了,要吹多久冷风,我都陪你。”

时间缓缓流逝,冷双成未作坚持,披好斗篷,说道:“无需作陪,世子若离去,更令我自在。”

她肯应答,又肯依言加衣,已是缓和的迹象。秋叶得一便进二,再想接近一分时,冷双成就提掌凝力,隐隐有出击姿势。秋叶想了想,垂手退到两尺开外,冷脸道:“遂了你的意,不挨着你总成。”

她默然站了一会儿,他当真陪她吹风,不发话,也不催促。

过后,她回过神说道:“没人来么?”

“你想见谁?”

她讥讽道:“世子带伤站着,不歇息,暗卫理应出来劝止我,要我再成全一次,他们怜主的心意。”

他淡然道:“我已唤退所有人,除了我,没人会让你不自在。”

秋叶虽未束缚冷双成的手脚,却牢牢看住了她,让她去留皆不适意。她站在风中一刻,听到四周喧闹渐止,分神想了想今晚发生的事。“思君为什么放火?”

“明珠楼台地势较高,可看清前院的动静。”

“那又如何?”她问得随意。

秋叶答得耐心:“我当时正走向你,她或许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草率之下,放火烧楼。”

冷双成费力想了想,不得要领,便不再说话。秋叶细心查看她的反应,不动声色说道:“寻常女子见到我,都会兴起亲近之情,她想博得我另眼相待一次,放把火也不足为奇。”

冷双成怔然一下,脸上浮起一个怪异的表情,她偏过头,一并抿落了嘴角嘲讽的笑容。秋叶见了后,淡淡道:“即使遭你讥讽,这也是不容置疑之事。”

她忍不住低声说:“目空一切,厚颜至极,才是毋庸置疑。”

秋叶见她愈发放松了心防,走过去牵她的手,她陡然惊觉起来,掠开一步,又距他远了一些。他站定说道:“也罢,你自己走,不需我来催促。”他在意的,依然是她凉透了的身子,先前回驿馆途中,听她咳嗽一次,他就担忧了一路。

冷双成抬头看看风中招展的帅旗,说道:“肩有所托,走不脱。”

初见她站在戟架前发怔时,秋叶就知她有心事。她捱着冷意不愿走,必定是有所求。他了然说道:“有什么要求就直接说,不准拐弯抹角。”

“世子先前曾问我,站在这里在想什么?”

“总归不会想我。”

冷双成猝不及防被打断一下,顿了顿才接着说:“帅旗染了两朝将士鲜血,残破得不成样子,才换来今世稍稍安稳的局面。世子读遍百史,应当熟悉其中的铁血战事,书内所载的种种残酷辛烈之处,无需我再赘述。世子守边关,坚明约束,系国之所望,既是众望所向,世子又何必逆行倒施,悍然撕毁和约,执意在儒、幽两州舞干戈?”

秋叶冷了声音:“燕云本就是宋朝疆土,我誓不退让一步。”

冷双成默然想了想,应道:“世子这份执心,着实令人佩服。”她不是本朝人,未必有宋军那般强烈的护国卫疆之心,只是替求和免流徙的百姓说说话。但她终究先结识了秋叶,了解他的处事决心,知他对于燕云领土,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执念。她理解他的心意,并不认同他的做法,却也未生出阻扰之情。若他不相逼,她甚至还能助他一臂之力,只是这些隐秘心思,需放在以后再说。

秋叶拉住转头想走的冷双成,问道:“当真佩服我?”

冷双成挣脱手腕。“是的。”

她还记得他在皇宫礼殿说的“执着于一人一物最可悲”,那种冷淡自持的样子,让她难以忘记。他执于疆土,她力求减免流血冲突,道不相同,心意相似,无需骗他应承什么。

秋叶转过去拦住她去路,说道:“佩服之后,生出一些亲近意图,也是顺理成章罢。”

冷双成听后皱了皱眉,朝左走被抵住,朝右走,又撞进他怀里。她停下来敛容说道:“世子理由总是新奇,不适我这驽钝之人。与其在这里做一番胡搅蛮缠,不如认真听听底下人的心愿。”

秋叶不以为意笑了笑:“又想为谁做说客?我洗耳恭听。”

冷双成转述了银光的要求,请秋叶放过被关押的两百号人马。秋叶答道:“罪兵不骄,战必尽力,由他们打头阵,实属有利。”就此也否决了她的第二条提议。

冷双成心想,他在街上所说的“随他回去便能应所求”,果真是一句空话。幸亏她未信他,也未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秋叶的目光锐利无比,一眼就看出她的淡哂意态。他抵住她说道:“国事不打商量,其余私情一并应了你。”

冷双成没说什么,转身去找出路。

他将“私情”与“私请”混为一谈,倒卖来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面对他的强大定力与穿透不破的脸皮,她不至于是拓荒而逃,也至少是甘拜下风的。

秋叶在后说道:“冷双成,我的手痛得厉害,你当真不管了?”

冷双成确实不管了,也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卖身契原件替换上了萧玲珑的名字,抹去了她为奴仆的事实,从而也还给了她一副自由身。她只想抓住机会越走越远。

秋叶见冷双成不发一语离去,扬手一招,给暗处下了一个指令。

不多久,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从后方袭来,径直扑向秋叶已然受伤的右臂。

走在前的冷双成听到了瀚海浩澜般的声响,入耳熟悉三分。她迅疾回头,看见一道闪亮的金光凛然飞来,笃的一声扎在了秋叶的右肩臂上,而他不闪不躲径直受了箭矢的这一击,只是微微晃了下身躯。

冷双成看得真切,想都不想,纵身跃向了秋叶。因为她知道,随后会有第二道银色流光穿透夜空,铿然袭来,照着他的伤处再来一记绝杀。

金银双簇箭的威力,从来都是不容小觑。

秋叶被冷双成一带,躲过了第二箭的追击,身子受创后,从肩膀剥落出一缕缕的血迹。他的唇变得青白,神色却未起过多大的波澜,依然是淡淡的看着她的眼睛。她挽住他完好的左臂,将他拉到身后护住,提防暗处发出的第二次袭击。他迟缓地吐纳,稍稍用力,肩上、臂膀创口便争先恐后濡出大片血水。他仿似痛得忍受不住,簇簇轻抖了一下身子,就一头栽向她的肩背处。

冷双成迟疑一下,返身抱住了秋叶的腰身,将他勉力扶起。

秋叶说道:“当日你受的苦,我加倍偿还与你。”

于是炮制了一个与当日林子里的追杀一模一样的场景,所不同的是,他全然不抵抗,任由喻雪执弓射杀。

作者有话要说:注1,秋叶虽然脸皮厚,但他说的思君放火理由,是真的:)

注2,这样安排不是为了雷您,下文有原因:)

第42章 纠缠

听到秋叶揭析暗箭袭击的缘由,冷双成满腹的防备松懈了下来。乐—文她放开扶住他腰身的手,淡然道:“事后追悔,又有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