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双成无奈行礼,起身再说:“公子此行,万望三思后果。”

秋叶充耳不闻,只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你不是应了我,穿嫔装来迎我的么,怎不见你换衣裙?”

她拍了拍溅染了细沙的衣襟,问道:“公子屡次要我换衣装,到底是何原因?”她从来不敢把他想得太简单。

秋叶这次的目的却很简单,他要让所有人通过衣装看清楚,冷双成是他的什么人。

可他本人亲自来了,即使有所要求,冷双成也不敢轻易离场换装。

秋叶将斗篷搭在她的身上,给她系好了束带。

她猛然醒悟过来,在人前,他的举止就过于亲昵,恐怕是给别人看的。她连忙后退一步,刚要拒绝他的“好意”,他就抬眼看了过来,容颜冷如寒雪。

她只好站定不动,任由他殷勤赠衣拂尘,仿似这里只剩下他们俩人。

“放我们走吧。”她对着他轻轻唇语。

“萧玲珑与木迦南,只可带走一人。”他冷淡回道。

第48章 刺杀

无论舍弃谁都是冷双成不愿见到的事情,何况萧玲珑与秋叶素有过节,极为忌惮秋叶的“戮尸以闻天下”手段。他为了保全家族颜面,势必全力抗争。

“公子这样做,岂不是为难我?”冷双成缓缓后退,面沉如水。

秋叶看了远处的萧玲珑一眼,淡淡道:“事关燕云,无可斡旋。”

冷双成暗想,既然言谈无效,唯有武力解决。她抬眼看看秋叶苍白的脸,将他的模样多记一刻在心间,下定了决心似的说:“恳请公子唤退骑兵,我送木先生和简姑娘出去,不可惊吓了两位客人。”

秋叶抓起她的手,摸到她的腕部是凉的,不由得问:“当真?”

她挣脱开来,朗声道:“公子若应允,我们三人即刻就走。”声音无比清晰,传到了萧玲珑的耳里,他稍稍一想,就知道自己不在三人之列。

秋叶转身对一众骑兵挥了下手,道:“退向街外。”军士齐齐上马,有序退向长街之外,站在了离教坊两里远的地方。连骅龙马车都避向了一旁,让开了整条宽阔的街道。

冷双成躬身行礼:“多谢公子盛情。”她徐徐走向主楼那方,背影从容如昨,看也不看萧玲珑一眼,只是接过了木迦南手里的伞,和声道:“先生请随我走吧。”

萧玲珑原先站得松散的身形一度凝滞,他背负双手,面色似冰沉厚,冷冷问道:“初一也要舍弃我么?”

他难以想象,一路随着冷双成经历患难,在最为艰难困苦的时候,她都不曾丢下他,如今只是秋叶寥寥几语,就让她做出了选择。

他还记得,在墓穴里艰难求生时,他身子发热痛得糊涂,紧紧抓住她的手,央求不可忘了他,他不是多余的,都得到了她的应答:不忘、不弃。

终究他还是被舍弃了下来,成为多余的人。

冷双成持伞护着木迦南离去,唤简苍同行,不曾对萧玲珑发落一句话。

秋叶墨发雪颜,气韵清冷,伫立在院门处,一动不动,眼光如寒泉之水,全数落在萧玲珑身上。他不看别处,只管细细捕捉萧玲珑脸上的表情,比阅历丰盛的猎人还要沉稳。

他的捕网已经张开,只待冷双成完全离去,隔离她的眼目。

秋叶等得耐心,周身甚至不显露杀气,清绿的叶子扑在衣袖上,让他闲适挥落。

萧玲珑也明白他在等什么,想了想,开口说道:“身为王侯,言行失度,怎会有脸招摇来到初一面前,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秋叶置若罔闻,吝于做出反应,只冷淡瞧着萧玲珑,仿似在欣赏垂死挣扎的猎物。

萧玲珑继续说:“世子派人追杀初一,引她毒发,她曾躺在我怀里颤抖两天两夜,说了不尽的胡话。她痛得自戕时,世子又曾做过什么?现在倒是道貌岸然来问罪么?”

秋叶面容陡然变得阴沉。

萧玲珑哂笑:“你或许还不知道,初一应了我的要求,愿意与我回萧家去,诊治我的病情。我不好,她便不会走。你若是不信,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看我在她心中,分量是否比你更重。”

秋叶向前走了一步,留下一枚深痕。他听到后院传来马车动静,又硬生生捺住了步子,只冷冷说:“临死之前,允你谰言,以作挫骨祭奠。”

萧玲珑悠然笑道:“鹿死谁手未可知,休说大话闪舌头。哦,不对,你连脸皮都不要,舌头又能有何用。再说了,初一遭你迫害,已经忘了昔日点滴情谊,唯恐避你不及,现今就算搭上一副如簧巧舌,你也唤不回她转心意,愿不愿赌一次?”

秋叶不应,垂落左手,滑出衣袖,空出了他的掌心。身后车夫会意,取出古剑蚀阳,恭顺放在他手上。

秋叶持剑静立,看向萧玲珑。“还有什么遗言?”

萧玲珑全然无惧色,还惋惜一叹:“我赌她必定会来接我,撇下你这可怜的男人,还不曾回头看一眼。”

秋叶广开耳目动静,细细搜捕到冷双成牵马缰带着大车驶离了后街,将冰冷的目光投注到萧玲珑脸上,说道:“据闻萧家二郎生于勾栏瓦肆,长于妇人之手,练就旷世嘴上功夫,习尽绝代失颜丑态。”他顿了顿,冷笑:“今日一见,青出于蓝,人道萧家剥皮蚀骨之耻,恐怕自你齐全。”

萧玲珑微微一笑:“人配衣裳马配鞍,狗配铃铛跑得欢,世子只有这种资质,自然只配是使出妇人手段。”

秋叶再不答话,凝力发招,扬剑直劈一记,震得石砾飞卷,扑向了萧玲珑的周身。

一招“投石问路”后,萧玲珑的口鼻里都是冷气。他不能等秋叶不慌不忙攻来第二剑,抢先刺了出去,竹杖光影绰绰,探向秋叶中路。

秋叶冷冷道:“来的正好。”蚀阳回削,斩断了竹杖尖端,如同拔去毒蛇的牙刺。

萧玲珑再激发一成力,与秋叶缠斗在一起。

两人剑气剧烈碰撞,摧毁了院里的一切物什。秋叶负伤而来,已损右身,仅凭一只左臂搏杀萧玲珑,恃宝剑功力,打得萧玲珑险些难以。萧玲珑在武器上吃亏,不肯近身缠斗,依仗深厚内力不时跃出战圈,嘴上也不闲着,轻声笑语撩拨几句。“你伤我越狠,初一越是心痛,回头替我疗治身子,耳鬓厮磨气息相闻,让我难消美人恩呐。”

秋叶人剑如一,铿然袭来,冰冷杀意席天卷地。在强大剑气面前,萧玲珑逐渐露出败相,肩头被剐,身上还受了几记刺击,苦力支撑一会后,他含恨大喊一声:“初一!”

先前的轻言调笑,翩翩风度已经荡然无存。

他只恨,冷双成舍弃他过于随意;他只恨,讲些有关初一的笑言也难以疗治心伤;他只恨,会死在最令他不屑的男人手里。

秋叶长剑纵横,如长河卸日,带着断然无回转的气势。萧玲珑被强气所迫,避不开身子,屈曲单膝跪在了秋叶面前。他架起空手抵御剑招,眼见就要断臂残身,被秋叶一剑斩落进黄泉。

“初一!”

应声而来一道紫白色身影,如倒泄的银箭,唰的一声扎进场地里,朝秋叶空门大开的后背攻去。

秋叶知道来人是谁,仍扬剑斩向了身前。可是,背后的救击更快,带足了七成力,径直刺向他的右胸。

心冷与剧痛一起袭来,晃动了秋叶的身躯。他的剑失去准头,仅是横削过萧玲珑前胸,从右到左,拉出一道血痕。萧玲珑以掌击地,借力弹起,趁着冷双成牵制住秋叶的时机,从蚀阳剑下染血而退。

逆天枪尖挤过避水衣甲丝,穿透秋叶的皮肤,刺进了他的血肉里。冷双成试过逆天与避水衣的功力,知道这一招围魏救赵的打法,不足以要秋叶的命,但会让他一时半刻缓不过神来。

鲜血如注,滚滚下落,秋叶的后背扎在枪尖上,冰冷的钝痛持续不断传到心里,让他森然说了一句。“你当真下得了手,前面诸多的迁就,难道是假的么!”

身后寂然无声,连风声都停止了流转。

萧玲珑依在廊柱前调息,本想抓住机会奚落上一句,却不期然被冷双成渗红的眼睛所惊,想了想,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秋叶冷冷道:“无话可说了?”身后依然不应答,他朝前走了一步,硬生生将自己与枪尖剥离开来,拉得创口血迹淋漓,衣袍斑斓失色。

冷双成不待他转身,就飞跃过去,抓起萧玲珑的后腰,一咬牙,拼尽全力逃离了前院。

萧玲珑借力飞纵,减轻了她一半负担,还有余力回头观望一眼。

秋叶空落落站在院里,双肩稍颓,蚀阳指地,剑身红光失去光泽,与染血黄土相衬。

萧玲珑顺势送去一个讥讽的笑,对冷双成低声说:“若是舍不得,还可回头。”

冷双成喝道:“闭嘴!”拉着他飞奔而去,未曾回头看上一眼。

她又何曾敢回头。

日上中天,光照温暖。

秋叶全身冰冷地站在残院里一刻,直到街外再也捕捉不到冷双成的声息,才一步步走向了骅龙马车。车夫骇然跪地,接过他抛过来的长剑,一句话也不敢劝,就目送着他逐步走上归途。

与此同时,负载着冷双成四人的马车飞快驶离瀛云镇,直奔儒州铁剑山而去,沿途遇见客栈都不敢停靠,只去僻静处歇脚。

他们惧怕秋叶发出追杀,辛苦奔赴三四日,出了武州进儒州,才敢稍稍放松懈怠,在农舍里休养了几日。

冷双成购买干粮杂物时,听到了一则撼闻:辽使耶律乐夏途经铁剑山时,遇刺身亡,随行侍卫咬定铁剑门子弟所为,激起儒州北线萧政怒发兵。

第49章 身世

儒州的冬季响晴干燥,树木依旧生得遒劲,在一座傍山的农院里,几株枫香点染出绚丽景致。

双眼康复后,木迦南闲来无事时,便会坐在树下看书。素白衣袍入红叶华景中,如描摹出一幅丹青美卷。萧玲珑倚在窗口处,静静养着伤,也便于他查看院内山外的情况。

简苍永远是最忙碌的人,烧水煮茶、锄草种花、洒扫庭户、翻晒药材……只要不是陡然对上萧玲珑的脸,她就不会受到惊吓,落落大方地招呼大家进膳、饮茶,做出各种面食款待大家。

冷双成进门时,看见院舍内一片祥和的景象,将打听到的消息先压了一压,没有即时说出口。

简苍迎上来,递给她一杯茶,还用热手巾擦去了她的汗。

冷双成感激笑笑,搬来一张竹椅放在屋檐廊道上,坐着一阵思索,考虑随后的行程。

萧玲珑在靠榻上铺了厚厚的毡毯,围着紧实的袄袍,抵挡不了单薄身子里的冷意。他的眼窝陷落了下去,纤黑的睫毛迎风一抖,映照着苍白脸色,道出了重伤之后的娇矜意味。他靠着窗台,用小刀雕刻手上的两根树木,不多久,便切下一截截滚圆的木片放进搪瓷罐里,分黑白两色,做成了棋子。

“下棋么?”他问不远处端坐静看树下的冷双成。

冷双成回过神:“好。”搬近了椅子,就着萧玲珑的姿势,在窗台上摆出了弈局。她挑挑拣拣棋子一刻,吃不准正确的落子位置,问萧玲珑:“知道‘玲珑’珍局么?”

“古籍中记载的‘玲珑曲折,渺远生华’的那个?”

冷双成不禁笑了笑:“你也知道?”

其实是她自身不知道。叶府书房里珍藏的古篆字棋谱,她又不敢随手抽下来翻看,保持着谨慎的性子。等她抵不住奇心想翻一翻时,已经离开了叶府,没有机会将它卷走。

萧玲珑淡淡道:“我的名字来自这局棋,七岁时,由萧政取的。”不仅如此,他还获得一个由兄长赠予的小字,圭玉。

“那可见,侯爷懂事较早。”冷双成慢慢说道。

萧玲珑笑了笑:“我知你好奇,以前也探过我口风,我不愿多说。今时不同往日,下完棋,我会细细说与你听。”

冷双成怔了怔,暗道,今时有萧政在北线推进战争,缺乏对王妃及胞弟的追击,倒是真不似往日的境况。

萧玲珑却说:“你恐怕想错了,我是感念你,救了我而舍弃秋叶一事,觉得这份恩情难以回报,从今以后打算将你当自己人,自然要跟你说清楚萧家的情况。”

冷双成轻叹:“原来先前诸多的扶持,都换不来你一句真话,要你将萧家内情隐瞒至今。”

萧玲珑肃容道:“萧家久被诟病,又饱受一场大动荡,只留下我与萧政两个子嗣,确实不堪矜夸于人前,非我曲意隐瞒。”

冷双成立即回道:“抱歉触你隐痛,我以后当慎言谨记,不可探问萧家内情。”

萧玲珑淡淡一笑:“你多次救我,恩重如山,即便有错,也应包涵。”

冷双成还之一笑,俩人在笑容中抛却了尘世俗念,有了一刻短暂的心清目明。他破解棋局给她看,她饶有兴趣地询问每步棋的名目,还曾得到他的嘲笑:“又不是和尚敲木鱼,哆哆哆的每个都有名目,你当真好奇,就拜我为师,跟我学棋艺。”

她立刻闭嘴不语,默记棋路。

阳光拂落在萧玲珑的脸上,将他的病倦之色一一显露出来,他舒缓着长眉,垂眸看向窗前花瓶,似是陷入回忆之中,眼角唇边净是淡淡笑容。

冷双成看了他一眼,记起他体弱嗜睡的习惯,唤他歇息下。

他抬眼说道:“我正在想,该如何讲述一个长长的故事,并非觉得累。”

简苍端着筛子出门,在架上翻晒草药,木迦南放下书卷,走过来帮她。

眼下,一屋子里的四人都无心聚在廊道内外,萧玲珑的故事就从目前居住地儒州讲起。

很多年前的儒州,并不在宋朝疆域内,它被前朝国君作为割地送给了辽国。辽国逐渐受中原汉儒文华熏陶,在官制、民生百政上多有相融之处。

萧家以军功起身,家主加封侯爵,庆功宴之后,当即点了一名官奴掌灯,将人骗至府上便强占了身子,酒醒后索性将她买来作妾,对她呼喝来去,并未上心。

官奴无名无姓,为便于叫唤,府里的人都称她为绺奴——她的皮肤白如玉石,养得娇惯,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总不得夫人的眼,经常受到鞭罚,使得她的玉质皮肤被累累血痕所污,犹如软玉上裂开了纹路,因而得到绺名。

一年后,绺奴产下一对孪生子,境况并未得到改善。她为了保护两个襁褓中的孩子不受欺辱,更加温顺地劳作,服侍夫人。

夫人的子女被尊为公子、小姐,她的孩子没有身份及名姓,是下人们眼中的孽种。

春去秋来,背负着骂名的孪生子渐渐长大。绺奴在柴房地面上画了一个字,左正右攴,告诉孩子,是他们的名字。

“政,光明,像阳光。攴,鞭子,打人的鞭子,打得很痛,在阳光下晒一晒,痛的地方就不痛了……”她结结巴巴地说着。

萧政问:“我和弟弟就一个名字吗?”

绺奴点头,皱着鼻尖:“娘亲没用,给小公子上茶时,只听懂这个字,就用来给你们取名。”

萧政转身看了看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孔,说道:“我来拿这个鞭子,弟弟要藏得深些,保护好娘亲。”他想了想,从晚上偷看到的书籍里拈来一句深意,续道:“弟弟叫玲珑,心思需曲折一些,才能担当起美名。从明天起,我来教你识字。”

萧玲珑有了名字后极高兴,不经他人诱劝,说出了来历。

当晚,萧政溜进他名义上的兄长,也就是小公子的书房再偷学知识时,被逮了个正着。

绺奴为了保护萧政,斗胆撞开小公子,夺下他手上的鞭子,结果被拳打脚踢一番,直至活活吐血而死。

临死前,她攥住萧政的手,察觉到他的双眸竟是血红的,挣扎说道:“这是娘亲的命,政儿不要伤心,也不准去找小公子拼命。”

萧玲珑扑过来哭,她对着柔弱的幺子总要偏爱一些,断断续续地唱了一首歌,劝他不要伤心。

漫天大雪里,俩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亲手埋葬了娘亲。

萧政徒手挖开雪地,直挖得鲜血淋漓,挖不动时,就找来树枝掘土。他没有一滴泪,堆了一座野坟后,还用血手扎了一捆藤蔓,当作鞭子,狠狠抽了萧玲珑一顿。

萧玲珑时常挨打,身形养得瘦弱,但从未经历过平时对他呵护有加的哥哥的惩罚。他在雪地里滚来滚去,也不求饶,只哭喊着要娘亲。

萧政恶狠狠地说:“我怎样教你的?心思要藏得深一些,才能保护好娘亲!”

那晚过后,萧玲珑学到了“慎言”的教训。他的心思比不上萧政,为弥补缺憾,开始说假话来蒙蔽他人耳目。

萧玲珑终究被萧政拖回了家里,被抛到柴房的通铺上养了一段身体,开始偷学各种本领。有一天晚上,萧政用被子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可出声,一字一顿说道:“我要走了,等我回来时,你如果没死,我就救你出火坑。”

萧政偷跑之后,萧玲珑就必须做满俩人的活计,换取一口饭吃。可能是缘于娘亲的柔美,他逐渐出落得俊俏,眉梢眼角都带着清丽的影子。

七年来,他学到了不少手艺,尤其是膳食一项,能讨取府上主母一家的欢心。他能委曲求全,所得的回报就显得好多了,直到秋末那晚萧政的回归。

萧政瘦得不成人形,还顶着一个光头站在萧玲珑床铺前,吓了萧玲珑一跳。

萧政的武功可用“鬼魅无踪”来形容,他又用被子裹住了萧玲珑,冷冷说道:“你活得很好,可以不用死了。”

十四岁的萧玲珑还未明白,为什么陡然出现的兄长会说这句话。

当晚风大,后宅寂静无声。

萧政在萧玲珑所做的晚膳里加入蒙汗药,等夫人及子女睡着,一把火烧光后院,再趁黑手刃七年前待他不够亲善的下人们。

萧老爷听闻噩耗,赶回府宅时,只剩下瑟瑟发抖的萧玲珑及一两名婢女迎接他的车驾。他气急攻心昏了过去,此后又大病一场,光景大不如从前。

萧老爷毒打萧玲珑,几乎致死,都没问出失火缘由。官府来勘验痕迹,再加上婢女的证词,都可洗刷萧玲珑的嫌疑——他吃了同样的晚膳后昏睡,一步未出厢房,风卷残火飘向他这边,他陷落在火海里,未曾逃离过。

萧老爷无奈接受现实,重修府宅,将唯一的子嗣萧玲珑留在身边教养。

不多久,萧政身穿僧衣来府上化缘,长得眉清目秀,言谈诚恳有礼。萧老爷瞪眼问他:“孽子敢回来了?”

萧政单掌为礼,恭顺说道:“小僧在青山寺剃发修行,每日念经求佛,为爹爹祝祷安康。”他朝萧玲珑看了一眼,萧玲珑会意说道:“爹爹留下哥哥吧,添茶倒水也能多一人侍奉。”

萧政顺理成章留在了萧家,似是变了一个人,变本加厉地督促萧玲珑学武。

彼时萧玲珑还不知道,萧政已有将他养成替身之意。稍有不满,便会讨得一顿鞭打。

萧老爷想插手儿子事务时,已无力回天。

因为萧政比他还要凶狠,仗着深沉的城府与狠辣的武功,将府上一众人收复得服服帖帖。当他唤仆从取来鞭子要责罚萧政时,鞭子却被递到了萧政的手上。

他只能就此罢手。

萧玲珑的日子更加凄苦了,到了最后,还被萧政扯出家去,丢到军营里进行历练。

萧政从小小的营兵做起,通过武斗赢取了供奉教头之位,再在两年一次的武选中脱颖而出,进入上京为御前侍卫。

萧玲珑在西营里挣扎两年,累计战功,也爬升到教头之位。正当他思忖着该怎样再升一级,应对萧政的差使时,萧政已讨获太后欢心,以侍卫之身带兵东征西战,屡建奇功,被晋升为王侯。

萧政在辽国外的异族心中及宋人耳里,都留有血腥暴虐之名,从那时起,萧玲珑就兴起了外逃之心。

萧政先一步,提来了萧玲珑,日夜严加管束,教导他兵法、武功,逼他生活习惯同化。

萧玲珑怎会顺意服从,萧政在鞭笞惩罚之外,再加上一条喂药的手段,紧紧掐住了萧玲珑的命运咽喉。他对萧玲珑清楚地说:“我不是逼你做第二个萧政,而是教你怎样生存。万一有一天萧政这个人死了,你还能顶我的缺,继续活在人前,承受功名富贵,撑住萧家的门面。”他看着萧玲珑若有所思的眼睛,冰冷说道:“因此,你必须要学会怎样做萧政。”

萧玲珑抗争不了命运时,只能向萧政低头。

萧政攀升极快,入了枢密院做指挥使,掌握到了军权。

萧玲珑经过多年浸淫,终于学会了怎样做萧政,只是在内心深处,仍埋藏了一抹良善,使得他见到伤痕累累的简苍饱受欺辱时,爆发了本性来,故意松开监禁放她逃走。

牵扯到简苍的隐秘,萧玲珑便不再讲了,对窗外聆听的三人说道:“我与萧政之间的牵连很特殊,像是并蒂而生的常棣花,彼此相依,又各发华枝,折了任意一枝,都不足以断根本。”

冷双成一针见血。“你对他敬畏和遵从,他对你倚重和赏识,都少不了对方的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