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苍有气无力说道:“身在砧板,奈何刀俎之强。更何况我们这些愚人的想法,好气度的侯爷是体会不到的。”

她讽刺他尽是拿旁人性命来牵制她,气量落得狭小,不怕他听不明白。

萧政听见刺耳之话,嘴边还掠出笑容来。“你气量大一些,那自己走吧,不要让我动手来拖你。”

简苍躬身蜷伏在石头上,并不动。

她若自杀,他会救她,不让她死成;她逃不了,挣脱不了他的掌握,随他回去后,会讨得一顿打,还要违背心意帮他做坏事。

她望着泛着雾气的池塘,柔嫩的草末在水里飘着,从未觉得如此孤单无依过。

逃得累了,她背对萧政蜷卧,开始哼唱一些小曲,像是痴人一般。

萧政呼喝她,她只当听不见,如果流干眼泪也不能洗刷痛苦,那么就让她唱歌罢。

如今拥有的,也只剩下一副清婉的嗓子了。“初相见,霞满天,弹指间,白头怨。针儿尖尖,绣不出锦缎;柳丝绵绵,送春到山前……”

萧政甚少听到简苍唱歌,嗓音与风声奏合,如天籁回响。他知道她不甘心,没再伸手拖她赶路。

留在树上一直查看动静的冷双成却是暗叹一声,从袖中掏出简苍赠与她的小短笛,轻轻吹奏起来。

简苍所唱的歌曲,诉说的是离愁和孤单,本由她的娘亲教授下来的,内含思乡思亲之意。

冷双成从瀛云镇逃离时,整日驾车奔波,鲜少露出笑容。简苍就坐在车门处,紧挨着她,唱《初相见》给她听,对她讲些家乡的趣事。

冷双成最终放开了忧愁,接过简苍的短笛,转头回报一笑。

小曲再唱下去,就是“我似浮萍飘得远,终生无根回乡关。”

简苍以为她漂泊无依,当真是心苦得紧。

藏在暗处的冷双成不能再等下去,用笛音显露了真形。

石上了无生气的简苍突然哽咽起来,低低呼道:“初一……初一……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好。”她挥开萧政递过来的手臂,勉力站起来,朝声源处张望。

冷双成披着一身朦胧的月华从林中走出,容颜愈见清晰,神情温和可亲。她交合双袖,压住紫衫下摆,持重向萧政行了一礼,再继续走向了水畔,温声问道:“你又伤到了哪儿?还痛么?”

萧政未曾正眼看过冷双成,简苍未曾正眼看过萧政。她拼尽力气从石上跃向草丛,跑到了冷双成身旁,将伤手伸出来说:“折断了一根手指,背上添了新伤,额上撞开血窟窿,双脚变得不灵便——你怎么现在才来!”她一口气说完饱含的痛苦,躲在冷双成背后,紧紧揪住冷双成的衣摆不放开,小心谨慎的模样,将两丈远的萧政视作为凶神恶煞一般。

冷双成对上萧政冷清的脸,微微一笑:“侯爷若是有心,还请延迟一些,让我给王妃瞧瞧伤势。”

萧政转眼看着冷双成,冷冷道:“不劳费心。”

简苍躲在后小声说:“你打得过他么?我们一起逃吧。”

冷双成微微侧头低声:“你别说话。”再摆出温和的笑容对着萧政说:“我与王妃相识一场,王妃向我求助,我断然不能袖手旁观。侯爷折辱王妃多次,从未留过情面,今夜再想下狠手,恐怕就不能如意了。”

萧政对着躲避的简苍说道:“你过来,我还能给初一一次机会,不罚她言语失度之罪。”简苍摆摆头不应,他抽出腰畔悬挂的军刀说:“那你站远些。”

冷双成护着简苍,身形峻挺不动,只在嘴里说道:“我观王妃,为人雍容有度,言谈清雅谦和,持家接物怡然自乐,从不惹是生非。为何落在侯爷手里,就是一副残破模样,还得不到侯爷的一丝怜悯,容她先包扎下伤口?”

萧政冷笑:“本候家事与你何干,由得你指手画脚?”

冷双成将背后包袱取下,放在简苍手里,淡淡道:“不敢过问侯爷家事,只是为王妃争取一点裹伤的时间罢了。”一说完,她突然长身而起,凌空劈出一掌,狠狠向萧政头顶招呼去。

简苍连忙抓紧时机,抖开包袱取出伤药及干净衣物,替自己包扎整装。

场上的冷双成与萧政缠斗在一起。她并不近他身,绕树旋走,抽得空来劈他一掌,被他的银铠全数挡下犀利掌风。

斗得正酣时,冷双成分心瞧了瞧,果真印证了萧政所穿的铠甲,正是两百年前赫赫有名的地坤衣。

地坤衣由寒冰淬就精铁锻成,韧性极强,可抵挡神兵利器的攻击,冷双成的空掌自然不能伤它一分。

她未使出全力,总得留些后招。

可是萧政的刀功让她有些吃不消,强厚内力源源不断袭来。

就在一招险情时,观望战局的简苍奋不顾身冲上来,挡在了冷双成的身前,想截下萧政的杀气。冷双成本能躲避,见简苍赶来,暗道一声“傻姑娘”,被迫变招,左手一式“玄鸟划沙”攻向萧政手肘以自救,同时将肩膀送到萧政跟前,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破绽。萧政偏了刀锋,绕过简苍的身子,顺势击中了冷双成的肩膀。冷双成负痛后退一步,由此不了痕迹地结束了战局。

简苍慌忙扑过来查看冷双成伤势,冷双成摆手说道:“不碍事,痛一下就过去了。”

简苍回头恶狠狠地看着萧政:“侯爷百般作践我,我都会忍着,可是动我朋友一下,我就敢跟侯爷拼命!”

萧政掀唇冷讥:“你能怎样拼命,手足无力,身子娇惯,凭一张嘴能说死人?”

简苍移开眼睛,撇落一丝厌恶在眉角,冷冷道:“只要侯爷不杀我,我总得有机会,慢慢对付侯爷。小到器物,大到城池河道,任我做手脚。”

萧政见她冷若冰霜的样子,笑道:“算你掐中了我的软肋,让我害怕了。想要对付我,只能乖乖随我回去。”

简苍转头看着冷双成,冷双成手抚肩膀调息,没有说话。萧政提刀而立,抿嘴呼哨一声,不多久,就有摆开了狼群纠缠的轻骑循声赶过来,脚步趟地激起草末纷飞。

简苍听到了动静,咬咬唇,说道:“先放初一走。”

萧政收了军刀,淡淡道:“有她在,你能安分一些,所以放不得。”更关乎萧玲珑的喜恶之心,他想做个顺水人情,将冷双成带到萧玲珑跟前。

简苍怒道:“侯爷挟持我不够,还要胁迫一个不相关的人?”

冷双成轻轻道:“我随侯爷走一趟,不碍事的。”

当真是不碍事,且正中她心怀。

第59章 聚集

控制

幽州苍城巍峨壮阔,在阳光下缓缓推开了两道沉厚的大门,放进了萧政一行百余人。

瓮城箭楼上,留有异族装扮的奴工,正在持锤敲敲打打。余下的一些还未修建完成的门匣、雉堞处,都有奴隶们在劳作。

马队沿着宽阔的走马道驶向内城,城墙高耸,守兵林立。

冷双成一路走来,将诸多动静收入眼底而不动声色。简苍一心护着她,与她共骑一匹马,时而在耳边向她解释,她所看到的城景。

“苍城由我画图修建,内中的一砖一瓦都是我心血。萧政要我在外城造防御工事,我趁机逃了,两年来让建城之事延缓了进度,如今回来一看,还有一半的城池未成型。”

冷双成细心听着简苍的话语,搜集到了一些有利消息。当务之急是要取得萧政信任,他是浸渍朝野多年的人物,见多识广,仅仅拿陪护简苍而同抵苍城的借口,无法让她站住脚。

进了侯府,简苍寸步不离地守在冷双成身边,还警惕地看着萧政。

萧政淡淡道:“爱妃的居处不在本府,需要为夫送爱妃一程么?”

简苍转过脸,对萧政不屑一顾。

萧政对上冷双成时,就换上了一副阴冷的表情,斩钉截铁说道:“我曾问圭玉‘初一是何人’,圭玉只答‘不可测’,意为心意难测,功夫了得。你想要留在苍城里,陪着简苍,就得少跟我生事,拿出诚意来。”

冷双成施礼说道:“我屡遭世子驱逐,丢尽颜面,已无容身之所,辗转投奔侯爷而来,只为寻得一方立锥之地,实无他意。侯爷若是生疑,可用暗法控制我手脚,让我做不了坏事。”

萧政冷冷道:“你倒是投机取巧,知道顺着我的心意说话,可惜还是不能让我相信。”他挥挥手,示意骑兵将简苍拖向一旁,继而对冷双成说道:“对付你,我不想多费心思,服毒与上戒具,选择一条,可保你在此地有容身机会。”

冷双成为了打消萧政的疑心,答应任由他处置。萧政不甚耐烦地将两项酷法都施加到冷双成身上。一是让她服下剧毒,承诺她若是帮助简苍完成造城任务,可获得解药。二是拿来崆峒宝物一绝索锁住了她的双手,不仅标示出她的随奴身份,还能限制她的举止行为。

“一月后,你修完苍城上下防御,我便解了这道链子。”萧政对简苍下了最后限令,去了后宅清洗,弃前院不顾。

简苍喝道:“放开我!”从骑兵的钳制里挣脱开来,扑到冷双成身边,查看她的束缚物。

锁住冷双成双腕的一绝索大有来头。采藏山古铜铸造,淬以爽烈蜀江之水,反复打造七天七夜才能出炉。一月不解,二十四节的暗针将会游进她的穴脉,令她痛不欲生。

简苍持着冷双成的手,双眼泛红说道:“是我连累了你,可恨我太软弱,没有凶法对付那个魔头。”她不避骑兵耳目,直呼萧政为恶魔、魔头一类,当真是心底生恶,不讲任何情面。

冷双成忙回道:“不碍事,不碍事,你别哭啊。”

简苍摸摸冷双成冰凉的手腕,哽咽:“你瘦了不少,还得吃苦,怎会不碍事!”

冷双成在腰包里摸了摸,掏出一块巾帕,发觉上面染了尘沙,忙拍了拍,递了过去。“我幼时练功,身子受过药裹,普通伤痛奈何不了我,你放心吧。”

简苍接过巾帕擦泪,低声说:“你又来骗我!就算你的身子练得光韧了些,毕竟也是女孩儿家的身骨,能强到哪里去?刀剑若是割到了身上,总不能生出皮肉来吧?”

冷双成顺势说道:“不让我受痛,就早些完成修建任务吧,让侯爷早些放了我。”

简苍一怔,问:“当真要给那魔头修城?”

冷双成点点头:“别无他法。”

简苍看着冷双成笃定的眼睛,觉察到她的眼光焕发着别样的神采,当即不再犹豫,柔柔笑道:“我听你的。”连义兄木迦南在人情俗事上都倚重于她,自己又何必生出排外心,去怀疑她的意图。

冷双成笑道:“多谢成全。”她故意缓缓拖着步子不去,可让厅前的骑兵作见证,她已尽力劝得简苍修城,未生出二心。至于萧政信不信,取决于以后的建造成果,是否一如他的要求,给予了他攻防战事上的便利。

简苍一旦打定主意,就有了动力。她拉住冷双成的手朝外走,软声说道:“我住的地方有些简陋,好在所需之物一应俱全,你若是搬进来更好,还能帮我测量地势,养养兔子。”

冷双成失笑。勘测修建之事,繁杂琐碎,又怎会牵扯到兔子身上。

简苍兴致勃勃地说:“我养了两只兔子、五只羊、一群鱼,还有一头骆驼,屋前山后都塞满了,平时受不住苦时,就对它们说说话,心里立刻舒坦些。”

冷双成一听“苦”字,立即想起简苍所受的那些鞭痕,暗叹未语。

简苍的高兴劲头随之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女声打断:“你不知羞逃走,连累侯爷受辱,太后已降诏贬你为厥奴,另封我为王妃,你的那些鱼羊牲畜自然也逃脱不了命运,被士兵们抓来吃了。”

朗朗冬日下,走来一道明丽的影子,周身彩绣锦缎,流苏珠玉簇簇有声。

简苍抓着冷双成的手紧了紧,让冷双成分神去看了看来人。

敦珂生得鼻高下巴尖,带有北方美人咄咄逼人的气质,妩媚中掺着野性。通身宝气瑞光,可担当华贵二字,与轻衣便体的简苍一比,她更能拿捏出王妃的派头。

简苍低头行礼:“恭贺王妃得道高升,厥奴卑微,恐怕污了王妃的眼,容请先退。”

冷双成对敦珂微微一笑,右手稍抬,从袖口露出两指,指上拈着一枚银针。她的动作轻微,只带动一绝索叮当一响,却能提醒心术不正的人,若是再逼进一步使暗手,可休要怪她冷面无情了。

敦珂止步,藏在秀丽袖中的双手,紧紧握住了帕子。

她没想到,这次简苍回转,身边还带着一个绵里藏针的奴仆,起到了保护作用。

她不由得埋怨起萧政来,为何不能冷酷到底,断了简苍所有退路。

苍城庞大,街道楼台俨然,正街两旁有巡兵走过,监工提着鞭子,呼喝奴隶推车从城墙边的隅道行工。简苍在骑兵的督送下,沿着隅道走回红枫巷,冷双成不紧不慢跟在后面,鲜少观望左右,总是持着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意态。

红枫巷其实没有红枫树,坐落在未变掘采完毕的山前,原本是一处庙宇,后被士兵推倒了供奉,改修成院落给简苍居住。

进了红枫院,简苍在石塘、石圈、窝垒中看了看,果然没发现鱼羊牲畜的影子。她不死心,跑到后山去转了一趟,回来时就颓然坐在檐下,眼泪掉个不停。

冷双成连忙在腰身、衣袋四处按了按,没找到帕子,只得慢慢走到简苍身旁,见她滚落一滴泪水,就用袖口擦拭掉。“别哭了,我给你去抓兔子。”

简苍并未放肆自己的伤心,就是落泪,也是无声无息的。“养了一年多了,有感情,别的替代不了。”

冷双成又站了一会儿,觉得嘴拙,不知说什么好。她走过去与守兵交涉,要来了她从铁剑山骑回的白马,从悬挂的竹箱里,抱出了缺耳角的小猞猁。

小猞猁来陌生处,见亲熟人,观望了一下四处,到处跑跑停停,玩得累了,就回到了简苍身边。

简苍终于破涕为笑。

冷双成暗自松一口气,忧愁想着,下次再见她掉泪,又得用什么法子哄哄呢?她站在一株枯树下想得出神,走进来一名女官,毫不客气对她说道:“简姑娘本该罚十五鞭子,侯爷心善,将这顿罚先记下了,要初一谨记着,应时刻提醒简姑娘不可误了进程,否则就会重罚她两次。”

冷双成躬身应道:“遵令。有劳大人回禀侯爷,我等必然尽心。”

女官回禀之后,又走了回来,站在屋檐下纹丝不动。

冷双成随即明白,守兵之外,由她负责监工。

简苍回到红枫居所,并未赶着画图设计,即使听见免了责罚,她也是兴致怏怏地走到后山上,用石头垒出大大小小的坟,来祭奠她无辜枉死的家禽们。

冷双成看见山顶修了一道钟楼,基石木架已搭建成形了,就对简苍说:“山高楼尖望得远,想不想荡到天上去看看?”

简苍有气无力回头,说道:“肯定是敦珂不安好心,害了我的家禽。”

冷双成不置可否,唤一路跟随上山的兵士,与她一起搭出一架秋千来。

简苍忧心的还不止牲畜暴毙之事,而是隐隐觉得,敦珂以后不会放她好过。她将冷双成扯到一边来,低声叮嘱道:“敦珂是氐族之后,氐族势弱难生存,她自请进奉给辽国,坚决心态非寻常女子所能比拟。太后随后将她赏赐给了萧政,我在她之前有了王妃名头,恐怕会招致她的嫉恨。她害我不打紧,你不要为我强出头,得罪了她,又引来萧政护短,终究会连累到你。”

冷双成为免简苍担忧,一口应道:“好。”心里对敦珂却是不以为然,女子间的争斗,向来也入不了她的眼。只有越过了她能容忍的限度,她才会不着痕迹地反击回去,且绝不手软。

红枫山上,风声赫赫。

简苍踮脚看着远方,尘土弥漫,遮住了她的视线。冷双成看她落落寡欢,扶她上了秋千架,推送踏板,送她荡上高空。

简苍站在秋千上,果真能眺望得远一些。山城那头,似乎有河流、石林、田野,一大群雁子越过阡陌,飞向了天外。她笑了起来,抛却了一切烦忧,包括身上的伤痛。

冷双成的肩伤也不在话下。由于站得高,她将苍城尽收眼底,还能观望到,城门之前,远远行来一彪人马。黑金帅旗,银铠护身。冲过内城直奔侯府而去,过了一刻,马队径直赶向了山前。

萧玲珑翻身下马,纵步跃向山顶,随即在冷双成眼前显露出熟悉的面容来。

冷双成看着他的脸,实则也不能完全判定,他到底是谁。秋千上的简苍,同样分不清楚。

萧玲珑急声说道:“萧政给你上锁链,你就乖乖任他摆布么?”

他的关心溢于言表,让冷双成终能出声唤道:“玲珑?”

萧玲珑淡淡道:“才分开三天,连同床共寝之人也不认得了?”

这般厚脸皮的说辞,当属萧玲珑无疑。

冷双成对付他的厚颜之言行,从来不去应和,也绝不会去嗔怪,免于落进他耳里,变成另一种意味。她直接说道:“别忘了如今是侯爷之尊,寡廉鲜耻的事情,万万做不得。”

萧玲珑抿嘴笑了笑,道:“我向萧政提议,娶你为妻,那么寡廉鲜耻的事情,就能做一做了。”

第60章 转变

冷双成一怔,默认转过了身子,望向了天外。萧玲珑追问:“不愿意么?”

耳旁言谈涉及到私事,简苍为避免失礼,立即从秋千跃下,悄无声息地退下了红枫山,朝着底下山道走去。守兵跟随她下山,山顶就落得清净了。一株褐色的松树旁,立着一道素白衣袍身影,袖口飘拂,露出了一截纤侬合度的手腕,上面别着一串精致的菩提子佛珠,顶端的砗磲迎光熠熠闪耀。

他闲适站着,淡雅清穆的气度,引得身旁经过的辽兵纷纷放慢了步子,唯恐冲撞了肉眼看不见的祥瑞一般。

他也察觉到了,周遭之人见到他时的反应,侧身过来单掌为礼,待旁人一一离去,才抬头从容一笑:“见到妹子无事,我十分欣喜。”

他正是被萧玲珑掳来的木迦南。

萧玲珑收到黑鹰军的飞信,知道冷双成被萧政带回了苍城,肯定会惦记着在外漂泊的木迦南,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木迦南也“请”了回来,断了她离去的心思。

简苍走近时,木迦南闻到了清淡药味,脸色凝肃了起来,说道:“又受伤了?”

简苍点点头:“侯爷赏赐的。”

木迦南看着广阔的苍城远景半晌,平息了心火,才缓缓说道:“纵使我有向善之心,也忍不住要想出法子,来斩断他的恶根。”

简苍连忙持着他的手臂晃了晃,讨好似的说:“别去惹那魔头,我不想大哥有什么闪失。”

木迦南默然一叹,决定等冷双成闲暇下来时,与她好好盘算一下此事。

彼时他就没有作声,只微微笑着,带简苍走进了红枫院,将倒地的佛像供奉起来,备好香火纸烛。

山顶上,冷双成面向苍莽平原而立,裙裾飘拂,腕部的锁链迎风轻轻摆动,发出微响,除此外,人与山景,一切寂然。

萧玲珑问:“不愿意嫁我,还是心里已有中意的人?”

冷双成极力眺望远方,许久才答:“不是。”

她答“不是”,而非“没有”。

萧玲珑淡淡道:“你的心里话不容易掏出来,平时说句话又爱拐弯抹角,不透露真实意思。今天我跟你提的,可是婚姻大事,愿不愿,给个明白话吧。”

冷双成立刻答:“不愿。”

“为什么?”

“你不够资格。”她没有转过身来,可是侧影沉沉,迎着风,也未颤动半分眉眼。

萧玲珑朗然一笑:“你要的资格谁人才能具备?是我出身不够正统,勋爵不够高贵,还是要我拿出狠戾的手段对付你,也迫得你转头与我纠缠一时?”他在讥笑谁,她应该听得清楚。他与旁人的不同,就是不愿伤害她一分一毫。

可她扬手指着旷远的山野河流说道:“我在十八岁时,足迹已踏遍中原内陆、域外冰原、番邦州郡、西北沙漠,东隅海峡,从未找到安身舒适之所,此地也不例外。由于看得太多,我不信世上有永恒不变的东西,无论是权力、地位、感情、容貌,总会有消散的时候。消散了之后,我还没死,就必须朝前走,走着走着,又经历了太多,逐渐养成了不依赖于他人的性格。”她转头对萧玲珑微微一笑:“这话我只说一次,你要听清楚——尘世私情对我而言,是负担;要想入我的眼,就必须多磨练,否则就无资格与我携手共度余生。”

萧玲珑哂笑:“看不出一向谦逊的你,心底还留着那样多的傲气。”

冷双成躬身行礼:“见笑了,十分歉意,请勿要再提这种话语。”一连三句,可见心底的急切。随后言行气度一如往常,方才的一番话就像天外的云烟,被她轻轻一拂,就此驱散了开去。

萧玲珑笑笑:“我有些好奇,难道你以前都是这样打发提亲的男人?”

她回道:“不追问女儿家的私事,才是礼貌之举。”

“你就告诉我吧。”

她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