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道:“那总得告诉我,需要何种磨练,才能入你的眼。”

“不做他人的影子,眼光放长远一些。”

萧玲珑了悟道:“说来说去,你是劝我不可臣服于萧政,做他的影子。”

冷双成如实答道:“是的。”她的“臣服”,是片刻之举,他的臣服,关乎一生。

萧玲珑远望开阔景象一刻,身旁变得极为安静。他仔细想了想与冷双成相识的两个月,由衷感受到,她一直在提醒他不可失去自我,要挣脱萧政的管束,活出自己的命运来。他少时受萧政影响,对萧政多有敬畏,从前至后,一直在服从萧政的命令,鲜少过问对错。

他又想起在瀛云镇的夜谈,冷双成曾问他,若救出了简苍,他是不是继续流亡,继续忍受萧政的逼迫?他答应再受萧政逼迫时,一定反抗不忍让。

眼下,萧政以他的提亲之议作要挟,需他一起向太后进言,关闭边市,斩断与宋朝的商贸通道,不留一丝和谈的余地给宋使程香。

他知道萧政想独占燕云、拥兵自大的野心。他也知道萧政最大的敌人就是秋叶。

因而在一定程度上,他愿意支持萧政的野心。

支持之途,无非乎受萧政同化,行使他的所有决定,不问对错。

可是初一看得清楚,也分得明白,要他选择不同的道路,彻底摆脱萧政的控制。他戏言,摆脱束缚非一朝一夕之事,若她能做得果决,为何不在秋叶阻拦他们出瀛云镇时,一剑刺杀过去?

随后她真的刺了秋叶一枪,给他做了言行的表率。

“事不过三”一向是冷双成言行准则。对于萧玲珑,她已耳提面命两遍,若非是重要事由,决计不会引得她如此殷勤致意。

萧玲珑懂得这个道理,细想之下,决定徐徐改变,兼顾她与自己两方的心意。

改变兄长所取的名字是第一步。兄长要他隐藏心思,用曲折心计待人,并非得他喜爱。

他向冷双成索求名字,冷双成忙答:“赐名不敢,可提议一字。”

“什么字?”

“拓。吴子有云,‘辟土四面,拓地千里’,言谈开辟广阔之意。”

“萧拓么?”

“是的。”

“我喜欢这个名字,终于让我身上有一个东西,能与你有最紧密的联系。”

冷双成失笑:“我又不是你娘亲,难以担当你的殷殷盛情。”

“那做我娘子吧,我很听话,还能每天做饭给你吃。”

她转过身不再理会他,他低低念着:“萧拓——真是个好名字。”径直将她的提议当成了决定,无需他去知会萧政,也无需他费心通传给萧家人。

至此之后,萧玲珑就变成了萧拓,走上了冷双成所期待的道路。

即使过程曲折,像是破茧未能飞舞的蝶,只能完成一半的蜕变。

红枫院内无红枫,多植北方高木,野花野草在石子路旁疯长,氤氲着一层香气。木迦南清扫完毕殿堂,焚香祷告,气雾袅袅,拂过如墨的眉眼。

此时,值守的士兵,监管的女官都会退避极远,唯恐惊扰到了他的晨修晚课。

简苍站在院外向冷双成解释:“十年前辽国皇陵石碑现朱砂‘佛’字,底下围拥一圈乌花,圆润生辉,形状若陀罗尼子佛珠,引得太后震惊。随后太后下诏,每月朔望日举行斋戒,以此来告慰祖上之灵,逐渐默许僧侣出入北方传教。”

冷双成细心问:“由此,僧人地位提高,侯爷才能以出家人的身份,博取太后好感吧?”

简苍听后很震惊,道:“还是初一看得真切,我怎么没想到,那萧政早在十年之前,就盘算好了出路呢?”

冷双成低声道:“侯爷心计足,说不定皇陵里的手脚,就是他安置下的。”

简苍越想越觉可能,回道:“难怪他放任大哥来去,没有祸害他的性命,原来是自己种的佛缘假象,让他不便出手对付方外之人。”

冷双成微微一笑:“如此说来,留先生在这里,倒是便利之事。”

简苍休憩的居处叫作“兔子洞”,在厢房的右边,窗后种着几株竹子,随风摇曳,映着一抹婆娑的影子在她短榻上。两三年前,她枕着竹影而眠,排遣为奴为囚的心伤。因害怕豢养的家禽受冻,她时常提着兔子笼、赶着白羊进屋里,热热闹闹的,依窗看月华,焚香诉心事,让自己忙碌起来,不让自己疯掉。

她的孤寂和思乡之念,如院外的野花,攀援至墙上,迎风疯长。

她牢牢守着寝居,坚决不让其他人踏进一步。

如此固执而小心的举止,也曾引得萧政讥讽:既然爱躲在暗处鼓捣着心计,又爱到处钻洞挖坑,不如投胎做一只兔子。

第二天,监工的女官就把“兔子洞”三个劲字拓在了门楣上。

最为舒适的厢房只有这一间,简苍无奈之余,只得接受了这个名字,一住大半年,从不挪窝。

外逃之后再归来,兔子洞旁边突然多出了一个“苜蓿帐”,依然是走笔刚劲的金砂字拓在了门楣之上。简苍看后极不欢喜,寻常走路时,也不愿经过上北方。

冷双成看她面色不愉,问道:“苜蓿帐……难道是有何深意么?”走过去一打量,房内摆设井井有条,青木案、青草毡、青纱帐、青布被,一切用度简朴而厚重,如同修行者的穴居。

冷双成随即明白了过来,厢房内曾居住了何人——兔子爱吃苜蓿,只能深入地头,才会寻得口粮。她看唯独并连的两间厢房收拾得齐整,不染纤尘,足以推断出,平时有萧政派人清扫,才能留着干净的居室,等待简苍的归还。

简苍却甩手离开,不愿多看一眼房景。

木迦南走过来向她转述简苍受伤一事,询问可有方法对付萧政,确保他不能再伤到简苍。

冷双成左右看了看两间厢房,迟疑道:“这萧政似乎对简姑娘……动了些心思,否则也不会撇下温柔窝不顾,来陋处落脚歇息。他若是存了一丝回旋的意念,那后面的事情就方便了,让简姑娘去提要求,他总归要答应一些的。”

木迦南轻声道:“妹子见他如见蛇蝎,怎会主动走去诉求请托?”

冷双成确是也听闻过萧政不留情面,下狠手对付简苍的往例,就连在昨晚的林子里,都是她游斗缠住萧政,给了简苍包扎伤口的机会。

她沉吟道:“先生请放心,若是简姑娘亲自开口,也不能断绝萧政的狠意,我还有另外的办法对付他。”

木迦南询问是何种方法,她看着他一派恬静的颜容,认真道:“先生向佛,可否抛却一贯的慈悲心,借机行一些恶事,从辽人手里拯救更多的生命?”

眼前需救援的就有异族奴工、被抓的俘虏,从长远来看,还有一旦战火燃起就会被迫应战的异族他国兵士。

木迦南仔细想了想,才点头应道:“若能拯救更多人,我愿双手沾血,以恶止恶。”

冷双成行了满礼:“我所说的恶事,只是求先生演作高人去散播谣谶,不至于让先生双手染血。但先生能有这番决心,也让我十分感谢。”

简苍听从冷双成的游劝,好好梳洗了一遍,扎着两条花辫,在黑绸裙上套了一件白绒夹袄,收拾出最初的模样来。若是留在家乡的乌族内,她还会戴上一顶绣花小帽,扑闪着流苏珠饰到处跑来跑去。如今去见她不愿见到的人,她就将最美好的记忆压在箱底了,不肯翻找出来。

简苍请女官通传,让萧政出府见她一面。女官随后带来回信,不见。

简苍如释重负,准备笑脸迎对冷双成,告诉她已尽力。

女官在一旁冷淡说道:“侯爷说了,有要事才能求见,且烦劳姑娘,自己走去侯府等着,别打着禀事的幌子,又躲在树后半天不出来。”

简苍见不远处的冷木两人都温和地望过来,目光隐隐带了激励之意,只得垂头丧气磨磨蹭蹭朝侯府走去。

一路上果然不见阻拦,冷双成不紧不慢跟在后,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简苍在侯府外站了站,这才发现,门口只立着两尊跋扈的麒麟石柱,其余可供她遮掩、躲避的树木都被砍光了。她朝后望了望,看见冷双成站在对街檐角作陪,心下安定了不少。

骑兵出门唤道:“进来吧!”她摇了摇头。

不多久,穿着素衣银甲的萧政便走了出来,额发有汗,似乎从校场退下来的。他站在青石基上,冷淡瞧着简苍,大概在等她开口说话,可简苍低着头侧身站着,一句话都不吭。

萧政又等了一刻,终于按捺不住耐性,冷冷道:“见了我就没话说?”

简苍丢出一句:“侯爷放了奴工吧。”

“让我等半天,就是为了一批奴隶的事?”

简苍本不想开口,可又记起木迦南的嘱托,咬咬唇说道:“求侯爷放过他们吧,已经累得手脚无力了,再驱赶下去,会要他们的命。”

萧政哂笑:“我放了他们,后面的工事由你一人来做?”

她低声道:“至少,也该让他们歇息几天缓缓气。”

萧政不置可否,又问:“还有什么事?”

“没了。”简苍快速回道,从头到尾硬邦邦地站着,不在脸上摆出任何表情。

萧政冷脸说:“你是不是忘了,要将今日的图纸递上来?”

简苍随即从袖中抽出一卷小羊皮纸,走过去放在阶前,再退回原地。

萧政不捡。“你拿着,进来给我解释一下。”

简苍转头就走,他在后面说道:“换作奴工休息两天。”她转头去看冷双成,寻求主意。他又冷冷说道:“还怕我吃了你?”

冷双成缓缓走到门前,向萧政行礼,温声道:“我陪她进去。”

第61章 争夺

进了外院,青石砖石井然,不沾草芥。简苍见四处粉墙乌瓦,空落落的,连个遮掩的影壁都没有,就躲在了冷双成身后,亦步亦趋走进了前庭。

萧政冷着脸在前带路,再朝二院走时,就发现简苍已经站定了脚,两手紧抓住冷双成的衫角,在她肩后露出半张雪颜,拼命朝她使眼色,说什么都不肯再挪步了。

萧政对冷双成冷冷说道:“你每日悠闲得紧,就无事可做?”

冷双成微微一笑,诚恳道:“侯爷用不着撵,是我走不开,非我不甘愿。”一听到这话,躲在后的简苍就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警惕地看着萧政,似乎在防备他要突然发难,连带着能一手掀走她和冷双成俩人似的。

萧政静默对上眼前一从容一紧张的两人,冷眼瞧了一刻,最后撤了掌上暗藏的内力,将右手背向了身后,说道:“坐下来解图。”

兵器陈列架前有一个石桌,阳光落在枪戟尖端,泛出冷厉的光芒。简苍小心翼翼避着冷光,走向了桌旁,见冷双成留在场外不过来,还向她招了招手。

坐定的萧政忽尔抬头看过来,冷双成暗叹一声,捺住了将要迈出的步子,裙裾只是微微一漾,似乎有风轻拂,不显露大的波纹。

简苍看得眼急,又冲她皱皱眉,扁扁嘴。冷双成回之一笑,示意简苍不用惊慌,随后抬头观望四周景致,心里暗思量,无论他们俩是否隔着前情旧恨,这扰人相聚的事情,以后还是得少做。

侯府飞檐重楼,华丽气派。右前方一处垂帘小楼里,纱幔飘拂,映着一道高挑而窈窕的影子。敦珂站在流纱后,细细看着底下的动静,即使迎上了冷双成打量过来的目光,她也不躲避,径直将一股羞恼的意味,投入到冷双成的眼帘里。

冷双成收回目光,暗想,或许是简苍的登庭,惹得王妃动了气。

简苍还站在萧政一丈开外浑然不觉自己有错。

萧政摊开羊皮图纸,细细查看内中的城楼栈道设置,默然记了一刻,将各处走势印在心底,便于以后去核查真实性。图纸按照他的要求所画,在前城加强了防御攻伐工事,新添了箭楼、云梯、刀车架等物,布局得当,显露出了匠师水准。

他等这张完整的设计图,等了两年。简苍外逃之前,只甩给他一张漏洞百出的草图。他唤其他匠师修正,均未成功,终于明白,他少她不得。

可他也未料到,此次顺手将冷双成掳来,竟能对简苍起大作用,让她极快就画出了全图,尤其在身上还带着伤的时候。

萧政闻得到简苍衣下传来的清凉药膏香气,突然记起,那还是冷双成馈赠的,与他这个多有依仗简苍的人无关。

他抬头对简苍说:“坐下来。”

简苍紧紧揪着腰结,皱眉说:“侯爷看好了么,早些拿走图纸吧。”

“细则尚未商谈。”

她稍稍探了探身子,朝桌上图纸瞟了一眼,又极快退了回去,淡淡道:“不是都标注清楚了么,再看不懂,隔行如隔山,怨不得我。”

萧政冷冷道:“版筑厚度、填充物细节,壕堑深浅,墩台间距,光这四项,就缺乏术数标注,更不提你在城下挖空,修筑栈道,全然没了设置的规矩。”

简苍愠怒道:“侯爷是在怀疑我藏私作假么?信不过我,又何必千方百计抓我回来,给你画图?”

萧政朗声道:“备文墨。”骑兵随后端来文房四宝等物,施礼离开。

萧政看着简苍说:“你过来,在图上标数,若与我的勘测相符,自然能得我的信任。”

简苍摇摇头,一脸防备,道:“我明天再将大图递上来,可让侯爷一目了然。”

“过来!”萧政冷声彻骨,“我现在就要完整细图,由不得你多拖一日!”

简苍踌躇,突然看见萧政起身大步走向兵器陈列架,连忙站到桌旁说道:“我画就是,何必又去动鞭子!”

萧政抛下鞭子,放弃了迁怒于冷双成的念头,转眼看见简苍抖抖索索站在他座位左侧,立即醒悟到,她会错了意,以为他是要鞭打她。

可瞧见她如此害怕的模样,他的心蓦地一沉,让他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走过去坐定,推出了图纸。简苍执起羊毫笔,夹在稳固断指的指板与虎口之间,抖动半天,勉强写了一个字。

萧政想都没想,伸手过去接她的笔管,却惊得她一叫,甩开了手,还跃向了一旁,防备地看回来。

墨汁溅在了萧政的怀里和皮纸上。他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狠声说道:“就这样怕我?当我是洪水猛兽?为奴也需讲究礼法道义,连这个根本也不顾了?”他迭声说着,左手已探出去,猛的抓住了简苍的手腕。

简苍回头看向冷双成,惊惶道:“初一——过来救我!”话未落地,她就被一股大力扯了过去,靠在萧政刚劲的胸膛里,腰身还被他扣在了手边,挣扎不得。

许久不露声息的冷双成微垂双手走近,腕上锁链叮叮作响,应和着她沉笃的语声。“侯爷求图,必不能伤巧手之主,请三思。”

萧政冷冷回应:“本候管教自己的妃子,与你有何干系,滚下去!”

冷双成微微一笑:“不是骂奴么?怎又会荣称为妃?”

萧政怒笑:“为奴为妃在我一念之间,何需向人说明,只她不识好歹,从未区分其中深意。”

对上生怒的人,冷双成向来是以柔法卸火气,将场面收拾干净。她微微躬身行了礼,和声道:“口不择言往往见真心,侯爷此番唤简姑娘作妃子,相信简姑娘听清楚了,若是放了她,温声细语安抚几句,相信她更能想得明白,惦记着侯爷的好处。”

萧政禁锢的左手未放松,紧紧抓着简苍,仿似害怕释去了珍宝,可他的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甚至还转头去看看怀里的人,逡一眼她的表情。

简苍僵立如泥,脸线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害怕劲。

他不由得动了动手肘,磕向她的腰,示意她转过脸来,她却一动不动,只睁着一双清亮的大眼,一眨不眨对着冷双成。

冷双成知她吓得痴傻,越发在面上拿捏出柔和的笑意来,等待着萧政的反应,与此同时,藏在袖里的双手已拈好了银针,蓄势待发。

萧政垂眼遮住目光中一丝复杂的情绪,抬起左手定在半空中,任由简苍像是破冰活过来一般,三两步赶向了冷双成身后。

简苍抓住冷双成衫角,颤声道:“我们走吧,以后别来了。”

冷双成抓住萧政凝然不动的时机,打算行礼之后,带简苍出去。

萧政冷声道:“明天过来交图纸,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简苍一想明天又得经受一番新的提心吊胆的折磨,在心底激生一股勇气,拖着冷双成的手,将她也带到了桌旁,说道:“右手不便,烦劳初一帮我标注。”

“嗯。”

得到冷双成的应允后,简苍就转头对萧政冷冷说道:“侯爷让让罢,难道还想无事占着位置不成?”

萧政慢吞吞避向一旁,站在了简苍的身后,简苍用眼角瞥了他一下,转到冷双成另一边,借中间人隔开了与他的距离,才觉得安心。

萧政淡哂一下,没再动作。

冷双成坐了下来,听得简苍细细说明,再一一标记出。“版筑三丈,黑土筑基,内填湿土细砂;壕堑挖一丈五尺深,斜切城墙墙角两分,方便引水入渠;墩台间隔六十步,突出城墙外,不减二丈,阔狭随地利不定,便于两边直觑城角。至于底下栈道……”简苍也不回头看上一眼,就对着空气冷冷说道,“待我多花两日勘察地底情势,再向侯爷禀告栈道可否设置。”

萧政的目光停在简苍的断指一下,再徐徐上抬,看着她的额角。

有一处磕伤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着暗红。

还有一些伤口,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从来不求饶,也不诉苦,一次次无声的沉默,助长了他的暴虐,直至最后,留下一个不可挽回的境地。

简苍说了什么,萧政其实并未听进耳里,他的手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用掌压一压心口,还能感觉到一丝异样的痛苦,看到图纸标注完毕,整齐放在桌上,也全然让他失了兴致。

他意兴索然地坐了下来,说道:“先退下,待我查看清楚。”图纸就在手边,他却未能转头看上一眼,倒是垂视着地砖,去看上面的倒影。

简苍拉着冷双成还未退出去,早已等候多时的敦珂带着两名婢女悄声走近,裙裾卷地,翩跹成蝶。她端来热茶、手巾,放在桌上,跪落在萧政身旁,纤手轻扬,替他细细擦着汗,嘴里温声说道:“侯爷何必动气,她是个养不亲的外奴性子,不值得。”

敦珂的动作不大,却恰到好处牵绊着外衣领口,露出了一片雪肤艳色。从上观望下去,不仅可将挺立的景致收入眼底,还能看到两枚青紫牙印斜掠出峦峰,将她的暗香衬合得绮丽无边。

萧政挥开敦珂的手,抓起图纸,起身走向了厅内,仍未理清心绪。

敦珂轻轻一笑,对着远在场外行礼的冷双成说道:“不送了啊,下次少来叨扰侯爷。”

简苍一拽冷双成的手,一句话不说,将她扯出了侯府。

第62章 深入

午后冬阳高照。

侯府外街道寂静,无人在旁,简苍就紧挨着冷双成的肩,低声对她说:“初一可看出来了,萧政疑心极重,不易在他面前做手脚么?”她递交给萧政查看的细图,原本就不是底图,未标注术数,也只是应了匠师内的一则行规:可按要求修建城池,但需在重要的一处细节上留一手,防止所有的工艺技巧外泄,以作保命的资本。

冷双成点点头,轻声道:“就是为难你了,以后需多加小心。”

俩人走向红枫山顶,眺望外城,城头上依然忙碌着奴工们的身影,与她们隔得远,在她们眼里,在历史的烟云中,永远凝缩成一个个小黑点。

晚风拂过裙裾,擦在一旁的石块上,沙沙轻响。

冷双成首先打破了岑寂,转头对简苍说道:“侯爷向你索要版筑、填充、壕堑、墩台四项标数,其实都是关乎外城的建造,他如此小心,可见极为看重这座城,想要它固若金汤,不被外力攻破。”

简苍皱眉凝思,道:“确实如此,就连前城的攻伐、防御工事也要我提升了一倍。”

冷双成随即想到,萧政修固城,多半是用来抵御秋叶军力的威胁。她恍惚一下,觉察到离开铁剑山之后,已有许久未曾想过与秋叶有一丝关联的事情,她被他冷言撵走、厉语截断退路、拒了半年期约、驱逐在宋境之外,已无颜面再回到他身边。

听得程香说,秋叶将传婚诏的灵慧公主安置住进叶府,极有可能在战后与灵慧定亲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