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之旅
作者:四木
标签:十二国记,言情,同人,动漫,架空历史
内容简介
更纱坠入庆国东部,开始了《十二国记》中的奇异之旅,历经斩妖除魔、百人祭、宫廷阴谋后,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当幻境之门向她打开时,她发觉最大的痛苦不是这一次又一次的磨练,而是怎么也摆脱不了身边的黑心人。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1章
穿行四界
雾,浓雾,白茫茫地罩在四周,看不见一米之外的景物,更纱睁大了眼睛,只能感觉到周围模模糊糊的轮廓,像是树林的枝叶。
她躺在冰冷的土地上,首先试着动了动四肢,还好,没有一点受伤的迹象。她站了起来,向着雾中喊:“坦依、角爷爷,你们在吗?”
一句一句回声传过来,可是没有人回答她。
她摸了摸额头,触手一片冰凉,连平时裹头的绿色头巾也不见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吗?她一边摸索着朝出走,一边想着。
雾气飘渺,含了点清凉味道,灌入鼻腔里,一股薄荷冷气直接滑入了心肺间,像是平时在村子里吃过的那些药草功效,她的思绪马上清楚了起来。
“对的,我忘记了怎么到这里来的。”更纱环顾四周,“好像是哥哥说了句‘更纱,我不在的时候保护好村子哦’……赤王的军队冲进来要抓哥哥,坦依和角爷爷保护着大家进了古塔,然后点燃了地底下的炸药……”
爆炸过后呢?爆炸过后发生了什么事?
更纱甩甩头,努力想记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头脑中只有一片空白。她只记得这么多了,有关她16年来短短的一生,总结起来就是那么几句话:她叫更纱,和哥哥更达是一对孪生子,在白虎村里活了16年,最大的敌人就是沙漠那边的赤王——传说中国王最小的儿子。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敬重哥哥更达,因为他是预言家坦依宣布的“命运之子”,而她呢?只是哥哥的附属品,努力想打破这种阴影长大的女孩。
现在,身边没了坦依和角爷爷的陪伴,她该怎么办?
更纱想起了坦依的话。尽管坦依双目已盲,可他是她的老师,总是教会她很多道理和知识。坦依说过:“更纱,每个孩子在母亲肚子里时,都是看不见的。但是我们要运用我们的耳朵、手指、嗅觉去感应,一样可以弥补看不见的烦恼呀!”
“谢谢你,坦依。”
更纱站在雾里,由衷感激坦依的预见性。她的眼睛对着白茫茫的雾气,已经失去了作用,那么剩下的,只能靠自己的耳朵和嗅觉了。她蹲□在地上捡起了一些黑色石块,捏在手里,沿着走过的路途洒下。这样,只要她弯下腰来看石块,绝对能分辨出来哪些是她走过的地方。
更纱停停走走,感觉走了很久。那些树的轮廓明明就在周围不远的地方,可每当她靠过去时,总是触摸不到它们的躯干。鼻子里的凉爽越来越重,她忍不住打了下冷颤。
“坦依……角爷爷……”她抱着手臂边走边唤,没有放弃寻找亲人的希望。
前方似乎有道影子闪过,隔着浓雾,只依稀可辨一角深色衣饰。
“喂!有人吗?”更纱撒开黑色石块,冲着眨眼就看不见的影子追了过去。突然,一道更加冷厉的气息迎面扑来,劈开了浓雾,隐隐泛着雪白的亮光。
是刀锋!
更纱急忙侧身拧了个弧度,避开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刀。她和角爷爷学过一些防身术和剑术,在同村的少年竞技中,除了哥哥,她就是佼佼者。
可是她险些没避开这一招。浓雾中的来袭者腕劲很大,他握着冷刀,就这么迎面劈来,没采用任何花巧的招式,将刀锋自上而下刺穿了雾气,也削断了她的衣襟。
更纱跌倒在地上。
她的被动反应是由那招刀劈的后继力道产生的,也就是说,敌人拥有很强大的劲力和武功,才出了一招,就让她手忙脚乱,被凶猛的气息掀翻在地面上。
她反撑着手掌,摸到了一块石头,紧紧握住手心。
浓雾里缓缓走来一道人影,越来越近,自始至终没有做一丁点多余的动作。
“你是谁?”他的声音比雾气还冷,就像冰雪覆盖在山峦上,没透露出一丝阳光的温度。
更纱抬头仰视着他,发现他长得很高,大概比哥哥还要高些,修长的身躯像是一根高贵的楠木,从头到脚都带着冷冷睥睨的光彩。
幻觉,肯定是幻觉。
更纱心里想,这么大的雾气,怎么可能还看得见他的神态来呢?只是她的感觉吧?
“我叫更纱。”刚一开口,她的嗓子就有些沙哑。她咳嗽了一声,喉咙里还是沙沙的瘆人,不由得想,可能是刚才吸多了雾气的原因吧?
就这么小会分了神,面前那道冷森森的感觉又铺天盖下。
更纱的灵敏性再一次救了她。她抛开那枚石块,叮的一声撞开了劈下来的刀锋,身体就地一滚,躲开了第二式杀招,也让她有趁机站起来的机会。
然而她没想到,那个男人的动作比她更快——她才刚刚站直身体,冷冰冰的锋刃已经探到了她的眼前,那么近,那么稳,甚至豁开了凝结着白雾的空气,发出一点点冷漠的嗡鸣。
雪亮的光芒凝聚于双眼前,更纱站着一动也没动。
“哦?居然知道不躲避?”那个男人的声音划开了冷清,似乎带了点戏谑的意味,使他的声线听起来没那么低沉。
更纱咬着嘴:“你到底是谁?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为什么还要追杀我?”
那只持着宽剑锋刃的手纹丝不动,倒三角形的剑尖冷飕飕地传来一阵寒气,更纱看得清楚了,目前让她寸步难行的不是刀,而是一把雪白的剑,她以前没看过的剑。
“这是哪里?”那人的面容隐没在雾气里,声音依然冷得透底。
“原来你也是迷失在雾里的人。”更纱看着对方一动不动的身躯,推测着说,“我醒过来时就在这里了,我也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名字。我走了很长时间还没找到出口,你是我第一个见到的人。”
隔着这么长的时间,她的嗓音还没好,依旧有些沙哑。
“我叫朱理,来自北方的沙漠。”静寂中,那个男人终于开了口,“我和我的随从走散了,身边只带着这把剑,听到你呼唤的声音,才走过来看了看。”
更纱悄悄地退开剑锋寒气的范围,说道:“你‘看一看’的方式很独特,通常人都接受不了。”
朱理站在雾中没有动,似乎在想着什么,她看过去,透过飘渺的白纱障,能看到他的双眼在闪光,灿若寒星。
他到底在想什么?好像是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的问题?
更纱准备退到安全的地带,习惯性地摸了摸腰畔,掏出了一把锋利的长颈匕首,反背在身后。
能不能离开这个难以捉摸的对手,就看接下来她的这把平时用来削木棍跟着坦依学搭建城堡的匕首够不够厉害了。
“朱理,我们一起走吧。”基本上她嘴里说的话都很温和客气,“多一个人,总能多一份帮助。”
朱理站着没有动,缓缓降下了手中的剑,一起隐没在雾气中。更纱踏进一步,想将他看得更加清楚点。
“我有一个问题。”他突然说,“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更纱气得咬牙,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
穿在外面的白色中长裙已经散开了,分成两块衣幅挂在她左右肩膀上,看起来很像男人穿着的外衫。由于朱理见面就“打招呼”,剑锋劈过来,她躲避不及,被他削断了辫子,只留了些披散的头发垂在耳边,正是村子里那些少年郎的打扮——难怪朱理站在原地看了她半天,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更纱,当然是女孩的名字呀!”
“噢,这样的吗?”朱理的嗓音里有着冷淡的怀疑。
更纱很想这个时候手里握着的是石头,那样就可以丢出去了。她背着手静悄悄地走近,说道:“在我们村里,更纱是一种美丽的布的名字。”
她走了好几步,发现朱理并没有站在她的不远处,尽管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在两米远的样子。她忍不住说:“朱理,你还在吗?”
“在。”这次他的回答和雾气一样的飘渺,捉摸不到方向。
“你在哪里?”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还有什么问题?”更纱转动身子,四处寻找朱理藏匿的方向。
不知道朱理能不能看清她,总之他的声音一直很冰冷,像是喝了雪水。“我刚才碰到你的时候,听到你喊了两个人的名字,其中一个是不是叫做‘坦依’?”
更纱咬着嘴唇,将散落的头发拂到脑后,心里升起了一点警惕。“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你知不知道——坦依是北方最有名的预言师,也是白虎更达的老师。”
更纱开始小碎步在方圆半米以内转圈,辨析朱理说话的气流走向。她努力控制住声音的缓急,平淡地说:“坦依就是我们村子里的人,和长老一样,很有地位。朱理,你刚才说你从沙漠来的,我能不能也问你一个问题?”
“不能。”
这两个冷冰冰的字刚丢出来,突然,从更纱的后方传来一道急剧的风声。
朱理站在她背后!
更纱朝前扑倒,躲过了这一剑,她的手咯在石块上,和掌中的匕首相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但她知道在这生死关头之际,一丝一末的声响都会向敌人暴露出藏身位置,于是她果断地抛开匕首,心里祈求着那边的方向也有石头躺在地上。
果然,匕首第二声清脆的撞击传来,朱理的剑招改变了方向,追向了更纱的右边。
更纱抓起两块石头,朝雾气中狠狠投掷过去,很快,就传回了石头击打在树干上的闷响,她仔细捕捉响声,朝着另外一方跑去,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不跑不行,因为身后的朱理要杀她。
刚才她很想问,既然他是从沙漠那边过来的,那他是不是见过赤王,传闻中的年轻皇储。如果他见过,她一定要知道赤王长得什么模样,方便她以后寻过去报仇。如果他没见过,他至少能提供一点白虎村后来的事情。
可是他总共说了十句话,拔了三次剑,招招要她的命。
如果不是敌人,她想不出来他痛恨她的理由。
难道他是赤王的卫士?
看他出剑快速、力气又大,很有可能会被选入红色宫殿,鞍前马后地为王储服务。
更纱边跑边想,猜不透朱理的目的。但有一点她知道,他们的恩怨结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用此文来纪念自己最爱的几部漫画,以及漫画中那些让人感动的CP~
第2章
更纱在雾中飞快地奔跑,鼻端里不断吸入凉爽的雾气,令她身体轻盈如燕。在自己村里时,她常常走进沙漠,总想找到边缘,因为坦依告诉过她,沙漠的那头就是一片蔚蓝的海。
蔚蓝,据说是天空的颜色,看惯了黄沙莽莽的丘陵地带,这种色彩对她来说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她一次次闯入沙漠奔跑,练就了超强辨析能力和脚程,所以现在这种迷雾不能成为她的困难,不多久,她就跑出了雾障。
更纱一脚踏空,骨碌碌地滚下了山坡——原来迷雾树林安置在山坡上。
等她站起身时,她朝后看去,发觉白雾似乎远离了,逐渐朝着山那边移去。她走了两步,突然失去了一向赖以自豪的方向感:这是哪里?她怎么站在了枯田边?她不是从山坡上滚下来的吗?
更纱站着思索了下,想了好久,终于明白她又失忆了。她坐在路边,想通了一个问题才起身赶路——那片雾很不正常,她在雾里才能保持头脑清晰,好像是和那薄荷味道的气味有关……
比如,她依稀记得她曾经遇见过一个人,至于那个人是男是女,做了些什么事,她回过头来想半天,并不能说得很清楚。
算了吧,朝前走走看看。
更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找出回白虎村的路。
她又累又渴,走了一段荒芜的田地,终于看到了一座草屋。一位包着头巾的大婶弯着腰在拔草,身后的土地都豁开了口子,展示出了干涸的贫瘠。
更纱在衣襟下摆撕下一条带子,捆好被朱理斩开的外裙,和着里面白色中衣,她马上将自己整理好了,顺便还拢了拢头发。
“婶婶,能我给一杯水吗?我很渴。”她直视着大婶的眼睛,向她表示了自己的真诚。
大婶转过身来,露出了布满皱纹的脸。她打量了下更纱的衣着,有气无力地问:“你从哪里来的?是海客吗?”
更纱稍稍一愣:“海客?噢,不是,我是从那边的小树林来的,里面有很多白雾,我迷了路。”她突然看到大婶扬起了锄头,似乎做出了袭击她的样子,当听到她说是来自雾中树林时,大婶脸上浮现出一点奇异的表情,手上的锄头也随之落地了,没再打过来。
更纱早就灵敏地退了一步。她察觉到这位大婶像是很排斥“海客”,尽管海客代表了什么,她还不知道。
大婶喃喃自语:“你从‘缥缈树’来?不对呀,那里常常出现妖魔,台辅大人派‘使令’镇守在出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她摇摇头,猛然后退一步,睁大着眼睛说:“难道你是妖魔的化身?”
一滴又一滴冷汗渗落下额角,更纱并没有完全听懂大婶的话,但她站着也没有动,因为坦依说过,当她到达一个新地方时,一定要弄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找出对她最有利的方面。
更纱想,这里的百姓排斥海客、妖魔,而且还出现了台辅的称呼,肯定也是君王集中制的地方。
只是那个妖魔,是怎么回事?
因为对她来说,对所有白虎村民来说,赤王才是他们唯一要对付的“妖魔”。
大婶一直绕着更纱的周身查看,有时还抬起她的手掌,看她的指甲与掌心,是否长了鳞片。最后,大婶得出了结论:“你是哪户人家的孩子?为什么跑到我们庆东国这么荒凉的农村来?难道你不知道吗,我这个村子是最边远的地方,闹饥荒已经两年了,别说一杯水,就是一滴水我也拿不出来了。”
更纱舔了舔干渴的嘴唇,向大婶鞠躬告辞。
大婶拦住了她:“你这孩子还是很懂事的,这样吧,我叫我的小儿子送你一程,朝前走十里就是第二户人家,看他们那里有没有水送给你。”
大婶的儿子驾着牛车转出草屋后面的空地,更纱看了还是很惊奇的。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直立行走的大兔子,有着两只长长的耳朵,而且他还会说人话。“我叫峻行,是母亲给我取的名字,取自于古书‘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意思,我们的台辅叫景麒,母亲说‘景行’这个名字会冲撞台辅大人,所以帮我改成了‘峻行’——你叫我阿峻好了。”
半兽人阿峻是个和蔼可亲的年轻人,更纱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可以看出,他的母亲为了将他抚养成人,倾注了不少心血。她很感激来这个异世,所遇见的第二位、第三位都是正常人。
更纱坐在牛车上,听着阿峻给她说了现在的情况,还知道了她这个外来过客,应该注意的事情。
阿峻说:“我们庆国已经两年没有国王的政令了,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台辅大人在操持。台辅正在寻找新王,我们也在等着新王的登基。你看,路边的田地都荒芜了,大家都逃到雁国去了。”
更纱晃晃荡荡坐在车头,看着满眼的黄土地,以及杂草丛生的稗谷田。其实不需要阿峻提醒,她也看出了庆国的民生凋敝,只是她很少关心这些,只是将注意力放在寻找出路方面。
“你穿着和我们不同的衣服,说话做事要小心点哦,这里所有人都很痛恨海客,因为他们以为颗粒无收和日蚀是由海客引起的。”
阿峻只戴着一角围巾和穿着一件方角单裤,更纱瞧了半天,没发现她和他穿着区别在哪里。但阿峻是个善解人意的旅伴,明白了更纱的隐忧后,又安静地表示:“更纱,你也不要太惊慌哦,只要你对庆国人说几句话,他们发现你听得懂我们这里的语言时,就不会为难你了。”
阿峻将牛车赶到第二户农家里,讨到了一小杯浑浊的水,让更纱喝下。更纱拿着水瓮看了小会,咬咬牙喝光了混杂了泥沙的饮用水。满脸愁苦的户主送给他们一个饼子当做路上的干粮,阿峻一直在推辞,更纱站在后边不说话。
最后,阿峻接过了快要龟裂的米饼,递给了更纱,又好心地将她送出了村子。
“等会路边会有农户赶着车进城去,我们想搭顺路车的村民都会等在这里。”阿峻送给更纱一套半旧的女孩衣饰,又在一路上殷殷叮嘱了不少。更纱虽然不大说话,害怕言多必失,但在阿峻面前,她没有隐瞒什么,对他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阿峻,被日蚀生成的海浪卷过来的海客,怎样才能回家呢?”
阿峻摸摸耳朵,站在更纱面前,笑眯眯地说:“原来更纱是在担心这个呀?很好办哦,只要你找到了我们的新王,陪着她去蓬莱仙岛祈福,岛上的仙女和麒麟就能帮助你。”
更纱抓了抓头发:“一定要找到新王才能去吗?”
阿峻点点头:“是的。因为蓬莱仙岛不对我们凡人开放。”
更纱面有难色:“可是怎样才能找到新王呢?”
阿峻再次笑眯眯地摸着长耳朵:“新王身上有‘王气’,我们凡人是看不见的,只能台辅大人看得见,并且把她找出来、立成王储。”
更纱告别了阿峻,带着这个艰巨的任务上路了。
通往城里的马车异常颠簸,一路上的贫瘠及破败不在话下。坐在车棚里的三四个旅客,都是面黄肌瘦,愁容满脸,唯一一个醒目的红发女孩又不说话,只抱着一把黑鞘的剑坐在最角落,低着头,似乎在想着心事。
她穿着中裙装,和更纱一样,下面套着长单裤,方便行走和跑动。和其余人想比,她的碧色眼眸尤为夺人,里面半敛着烟色,少数时透出明澈的光,而她整个面容,显得和蔼可亲。
“你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来的?”更纱看着她问。
女孩大多时候低着头,轻轻地皱着眉尖,好像承载着一丝丝的忧愁。听到更纱轻轻地问了两遍,她才回答:“我叫中岛阳子,从海边来。”说完后,她再也不开口。
马车急剧地颠簸了下,坐在对面的孩子撞到了阳子身上,将她手里的剑鞘撞得掉在草堆里。小孩连忙捡起来,用袖子擦过了,才还给阳子。
不过交还给主人以前,他还好奇地拔过剑,可惜没有成功。
阳子拿走了剑鞘,淡淡地说:“这叫‘水禺刀’,只有我才能拔|出来。”
更纱看着刀鞘,从它外表上,真的看不出来这只是一把刀。因为就长短、宽厚而言,它远远比刀类来得瘦削犀利。
等等,这似乎是她第二次认错了兵器。
更纱抱着头回想,感觉她的脑袋疼得厉害。好像就在不久以前,她还见过一把剑,将那把剑认作了刀?
“你怎么了?”阳子温和地问。
“有个人……出现在雾中……拿着一把剑……很亮的剑……他说他叫朱理……”更纱擦去满头大汗,努力想起了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
“朱理?”
更纱看到一直平板着脸的阳子露出了鲜有的惊异颜色,不禁好奇起来。“怎么了?”
阳子皱着眉尖,还是显露出淡淡忧郁的神色来,使她的脸变得生动不少。“我昨天从巧国海关过来,看到宫里张贴的文榜,上面写着塙麟台辅生前的遗言——‘得朱理者,巧国安立’。”
作者有话要说:汗,修改了一个错误名词,非伪更~
第3章
塙麟……景麒……麒麟……海客……日蚀……妖魔……
更纱睁大着眼睛,只觉得脑袋里有一个又一个问题旋转起来,像星星那样令人眩晕。刚才告别的峻行和他的母亲,言谈举止不凡,也曾对她说过一些现在这个异世发生的事,可她见了阳子之后,看到阳子的水禺刀,她又觉得迷惑了:似乎,这个世界的人都有一些特殊的本领,比如阳子才能拔出水禺刀,朱理是巧国要找的人,而她,一见到刀剑,身上的血液就有些沸腾,脉络里不断奔走着忽冷忽热的气,冲到她脑子里,迫使她错认了兵器。
这是为什么?
更纱是个善于发问和思考的人,为了印证自己的疑惑,她对阳子说:“能让我看看水禺刀吗?”
阳子将黑鞘碧玉装饰的水禺刀递给了更纱。
更纱接过,噌的一声,毫不费力地拉开了刀鞘!
一股如雪水般的寒气扑面而来,刀身映照着一层水雾,像是泛着涟漪的镜湖。与冰冷刀锋相对应的,是顶端悬挂的碧双珠,散发着柔和的色泽。
更纱的眼睛映得发亮,脑海里似乎自动浮起了一些话,让她无知无觉地说了出来:“水禺刀,庆国国库珍藏重宝,水作刀身,意念封鞘,为历代君王所持有物,锋刃犀利,能斩妖除魔。”
她轻轻合上刀鞘,皱着眉头思索:为历代君王所持有物……也就是说,旁人不能把持这把刀,也不能拔|出来……那她为什么能轻松拔出刀呢?
更纱蓦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阳子。
她对上的是阳子无限惊异的脸,后者显然比她还要吃惊!
“为什么你(我)能拔出这把刀?”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阳子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困惑的光彩,她紧握刀鞘,轻轻摇头,不住地说:“景麒说过只有我才能拔出水禺刀,他不会骗我的——他也没必要骗我。”
更纱相信这句话。
刚才那个好奇的孩子费尽力气拔刀身也没成功,已经是“非主人才能持有”的明证。
更纱听到阳子再次提到了“景麒”的名字,看着她紧紧握住的水禺刀,陷入了沉思之中。
马车“希聿聿”停住了,车主人在前座上转过身来大声说:“到了外城了!大家请下车吧!”
更纱拉着阳子的手腕跳下车,朝前看了看。
她们面对着的是座巍峨城池,砖墙老旧,成四方走向布置。进城门时,有卫兵盘查来往行人,看到她们有点迟疑地走过来,拦住了。“有通行旌劵吗?拿出来看一看!如果没有,记得去官府登记姓名!”
旌劵是这个异世的通行证,相当于身份证明。更纱是初次坠入这个庆国,当然没有。
她看了看阳子,阳子也摇摇头。
卫兵推搡着叫她们径直朝前走,先去官府报道。官府里,地位相当于村长的闾胥询问她们诸多事宜,阳子三言两语介绍了自己:“七天前海边发生日蚀,把我们村子卷进了海里。大家都死了,就我一个人逃了出来。我听说庆国是个美丽富饶的国家,所以……所以……就想投奔这里。”
“哼,日蚀!”闾胥慢吞吞地说,“还不是由海客引起的!所以说呀,海客是不祥之人!”
更纱听了暗自心惊,这才相信半兽峻行对她说的话。峻行说,他们所立的陆地一共有十二个国家,大家普遍痛恨海客,认为每年发生的灾害都是由海客带来的。
但现学的知识告诉更纱,天灾人祸其实是自然规律,和海客无关。
海客,只不过是“海外来客”的简称,按照峻行他们这边的定义,一切通过虚海从另外国界而来的人,都称为海客。
而且区分海客最精确的方法就是——他们听不懂十二国的语言,只能用自己的母语交流。如果有从海边漂流而来又听得懂国语的海客,他们一般都是仙人,甚至是妖魔。
难怪峻行妈妈第一眼看到她,就问她是不是妖魔的化身。更纱心里想到:她也听得懂这边的话,那她是仙人还是妖魔呢?
不过她能肯定的就是,她一定是个海客。不仅她自己,就连在雾中碰到的、看不清脸的朱理和今天遇见的阳子,估计都是海客。
因为更纱发现阳子对闾胥说话时,脸总是微微低着,遮住了眼里异样的神采。那是一种保护色,历经苦难的白虎村民用来自保时,也会这样淡淡地闪动着眼睛。
更纱很清楚,阳子为了自保,向闾胥撒了谎。
七天前,这个国家的顶端处虚海发生了日蚀,从不同空间卷过来一些人,阳子就在里面。她和朱理却是今天才清醒的,因此她猜测,这七天是她和朱理的空窗期——他们在雾中昏迷了整整七天!
“那么你呢?”闾胥执起笔,开始询问更纱,打算誊录她的说辞。更纱想了想,照着阳子说法,也虚构了一个故事:“我从很远的村庄来,村子里没有水,村长派我去都城祈雨。这是我第一次出门,半路上碰到了一只大鸟,将我们车子掀翻了——我猜想我的旌劵就掉在了路上。”
“一只大鸟?”闾胥搁下笔,皱眉问,“是妖魔么?”
更纱点点头,看着里胥的反应。
闾胥果然惊慌了起来,连忙站起身,朝外走去。“咳,我先去报告县里……最近妖魔横行,这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走远了,还能听见他的叹息传来:“如果舒荣女王能登基就好了,我们庆国就不会有妖魔了。”
更纱和阳子相携走出官府,更纱打量着四四方方的院落,却听到阳子问:“更纱,你在看什么?”
“如果我们被抓起来了,我必须找到逃跑的方法。”
阳子蹙住眉:“我们不会被抓的。”
更纱停住脚步,看着阳子的眼睛说:“阳子,我们是海客,这个隐瞒不了多久。”
阳子有些吃惊地看着更纱:“你——怎么知道?我换了衣服,又懂这里的语言,你应该看不出来呀!”
更纱的面容清澈明朗,像是户外的阳光。她笑了一下,说道:“我不仅看得出来你是海客,我还能猜得到,你就是景王殿下。”
阳子突然抓住了更纱的手,飞快地奔出了官府,一路上熙熙攘攘的身影朝后退去,都遮不住阳子灿烂的红发飘舞。直到跑到驿馆外转角处,阳子才松开更纱。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阳子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更纱。
更纱注意到了她握刀的姿势,知道她已经起了疑心,吞吞口水说道:“七天前,虚海发生了日蚀,卷进来三个陌生人,你,我,朱理。在一个叫缥缈林的树林里,我已经见过了朱理,后来你告诉我,他就是已逝塙麟要找的王位继承人,也就是巧国的新王。而你呢,阳子,手上拿着的水禺刀又说明了一个问题,你就是景麒新立的王!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如果我没猜错,景麒肯定对你说过,凡是历届新王,手中都持有御国的信物,这些信物只能由新王一人才能拔|出来,就像你的水禺刀,就像朱理手中那把雪亮的剑!”
阳子很震惊地站着,看着更纱没说出一句话,此时的水禺刀,突然微微焕发着水蓝色光彩。
更纱看到了这个奇异的现象,指着水禺刀问:“发生了什么事?”
阳子低下头看了看,轻轻叹出一口气:“水禺刀在示警,有妖魔来袭。”
说时迟那时快,天空中急速俯冲而下一个巨大的阴影,毫无预料地,遮住了蓝天白云,伸张的两翼,如同垂天布幔。
“你快躲起来!”阳子拔出刀,指向前方,转脸急急地对更纱说,“这七天来一直有妖魔追击我,我都已经习惯了,你是普通人,没办法抵挡它们的攻击!”说着,她轻轻一跃,闪身跃上了对面屋檐。
更纱贴着墙根快速朝前奔跑,眼角一直关注着在屋脊之上闪跃的阳子身影,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身躯无比轻盈,似乎也具备有一冲而上的原动力。
她尝试着向上一纵,身体突然拔伸起来,稳稳地到达了屋顶。
奇迹啊……
更纱远视空中盘旋的大鸟,有些眩晕地想:我也会跳到这么高的地方来,难道是被赋予了神力吗?
她不敢相信。因为自她在白虎村生长起,她就是一个平凡的女孩,除了击剑术和骑马,她不会任何一项本领。
“啊——有妖怪啊——大家快跑!”
底下街道里的庆国人惊慌失措地大喊着,震醒了一头雾水的更纱。她跃向前,抓起一户商家的铁杆旗挑子,翻身灵巧地落在一只大怪物背上,竖起尖端的刺,狠狠地朝它的背脊插去!
“嗷”的一声,庞然大物遽然倒下了身子,轰隆拍倒了民巷两边的木栅栏和围场,震得木屑四散飞舞。更纱也被它甩向了地面,骨碌碌打了几个滚后,才稳定住身形。
她爬起来,先找了件尖利点的武器,再站在远处打量着被她刺倒的怪物。
怪物体积庞大,似虎非虎,头上还长着一只犀牛犄角。它呼呼地吐出白气,四肢抽搐着,从嘴里冒出一大片涎血沫后,再也不动。
“死了,死了!”旁边有庆国人在议论纷纷,“把它拖到官府里去吧,可以换两个赏钱!”
更纱抬头看看空中依然肆虐的大雕鸟,闪身冲进了大街上,寻找阳子的踪迹。
阳子就在不远处,身手比她更加利索,手起刀落,已经斩杀完了一圈雕鸟尸首,然后依着墙壁在微微喘气。
更纱小心地避开脚下横七竖八的死鸟,走到她身边。
“我们要赶快走了,官府的人等会就来这里,封赏捕捉妖魔的猎人。”阳子将刀收进黑鞘里,抹去脸边的汗珠,说道,“如果他们发现是我们杀的,盘查起来,会暴露我们海客的身份。”
更纱回头看看满街的冷清和满地的杂乱,惊魂未定地喘口气。“这些就是妖魔吗?”
“是的。”阳子拉起她的手蹿入里巷,专挑人少的地方走。
“为什么要袭击你?”
阳子站着思索了一会。“可能是有人派它们来的吧?”
更纱有些吃惊:“妖魔也能家养吗?”
阳子摇摇头:“不能。这个世界里的妖魔归‘使令’统筹,而‘使令’又听命于麒麟。”
“使令?麒麟?”
更纱想了想,觉得这些名词异常熟悉,好像峻行也提及过。
阳子解答了她的疑惑。“我刚来这边时,也很不适应,特地找乡下的祭祀官员询问了下,他们告诉我——麒麟是十二国中地位最高的灵兽,是除了对自己的主人之外绝对不会对任何人低头的高贵生物。世界上一共只能有十二个麒麟,十二国各自一个。麒麟分男女,男性为麒,女性为麟,名字则使用本国的国姓。如果王宠爱自己的麒麟,也会赐名给麒麟。麒麟一般为黄色鬃毛,即黄发,也有很少见的黑色麒麟出现,传说黑色麒麟诞生便会出现大吉之事。”
更纱好奇地听着,阳子又接着说:“在十二国中,一国之王是由麒麟根据天意而选出的,被麒麟选中的王会得到天下人的认同。麒麟选出王后,便会终生侍奉主人,对主人忠心不二,并且绝对的服从。麒麟是慈善的生物,见到血便会浑身乏力,严重的话甚至会失去知觉。但如果是自己的王下的命令,那么即使是罪恶之事麒麟也不得不勉强去做。此外,麒麟还会降伏强大的妖魔,使之成为自己的使令,听任自己调遣。使令绝对服从麒麟,而条件就是在麒麟死后,吃掉麒麟的身体从而得到麒麟的力量。”
更纱想了想,慢慢消化了这个世界给她冲击的事情,包括妖魔半兽,包括麒麟使令,还包括她目前尚未明确的力量。她想起峻行所说的“台辅大人”,连忙问道:“景麒就是庆国的麒麟吧?”
“是的。”
“那他为什么不来保护你呢?”
阳子微微低下了脸,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我拒绝了他的请求,我不想当一个愚昧的王,或者说,我这样的人不适合当新王。”
更纱看着阳子黯淡的双瞳,敛上秋霜的面容,半天没说什么。等她在脑海里回想这一路萧条破败的景象后,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要说点什么。
“我听峻行说,一个国家如果没有新王继位,田地会干涸,妖魔会盛行,灾难会无止境地折磨这个国家的百姓。阳子,你和我一起从最远的东边走过来的,也看到了孩子倒在路边,脱水而死的样子吧?他们的妈妈愁容满面,眼泪也流不出来,只呆呆地望着天空,希望天上降下一点雨水——他们都是你的子民呀,你难道忍心看他们这样吗?”
阳子抱紧了水禺刀,朝后一直退,头发摆动得像是一匹红色的雾布。“不,不,请你不要说了——我还没有准备好!”她突然转过身,朝着巷子深处跑去,不大一会,就消失在更纱眼前。
更纱摸摸脸,呆立。
难道是她说错了什么?
“愚蠢——”荒无人烟的深巷里蓦地响起一句冷漠的嗓音。
更纱诧异地转过身,看着从屋后柳树下走来的一道身影。
来人身形修长,面容英俊,一双墨黑的眼睛有如注入了水晶色泽,映照着阳光,泛出冷冷的琉璃光芒。他提着一把雪亮的剑,剑身划开了空气,传来嗡嗡的轻鸣。
“你是谁?”更纱觉得自己好像看过这把剑,尤其是他握着剑,那种睥睨天下的样子。
年轻人在嘴边露出一丝模糊的笑纹,声音却比六月飞霜还要冷。
“打招呼的人。”
话音一落,他扬起长剑,突然狠狠地劈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从右到左依次为:景王阳子、台辅(官职相当于宰相)景麒、雁国国王小松尚隆(黑发帅哥那个)、延麒六太(金黄色头发的正太,由于他的主上小松尚隆名号是“延王”,所以他叫延麒)、半兽人乐俊(半兽都可以变化为人形)
注:本章里对于“麒麟”“使令”解释皆来源于百度,乱熟的文字了。
第4章
更纱面对来人时,双膝微曲,一直保持着警惕之心。能让她如此戒备的,也只能是她血液里突生的热量,以及他手中那把冷冷的剑。
就在他刚扬起手,她的身体里迸发出一股力量,让她轻巧地翻身一跃,避开了剑锋。双脚一旦落地,她就急速转身,因为有了第一次对敌时的经验,她知道,背后的那个男人速度一定会比她更快。
果然,那支冷晃晃的剑尖已经递伸到鼻子下,闪着耀眼的光。
更纱被迫后退两步,后背已经抵在了墙壁上。
“真的是你,朱理。”她就说那种握剑的姿势怎么那么熟悉呢,而且每次遇见拿了神兵级武器的人,她的所有感官就像复苏了一般,抑制不住地要向那些武器靠近,亟待发觉它们的秘密。
不正常,这种被动反应太不正常了。
更纱心里苦恼不已。不过眼下有个超级麻烦杵在她面前,她没有机会去想多余的事——她紧紧地盯着朱理阴鸷的眸子,两手反撑在墙壁上,正思量着这次该怎么样脱身。
朱理以剑抵住了更纱的咽喉,周身散发着冷冷的气息。他是个黑发黑瞳的年轻人,眼里带着一探究竟的神采,不过和他整体的冷漠比较起来,那点光彩很快泯灭于瞳海深处,算不上是什么出奇处了。
他手持长剑,力道很稳,嗓音也很稳。“别动,让我好好想一想。”
更纱当然不会动,实际上,她也不能动。咽喉前传来凉飕飕的寒气,她吞了下口水,垂眼看着他的长剑。“你能不能把剑移开再想?”
朱理放下了剑,站在她一米开外的地方。
更纱用眼角瞟到他面无表情的脸,思忖着这是个好机会,连忙探起脚尖,朝外面蹿了出去。可是身后那股寒气如影随形,一把冷冰冰的剑又横削在她眼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为什老想着杀我,你是赤王的什么人吗?”
更纱垂下眸子,看着面前沾染了一层雾气的剑,看的时间越久,她就发现了越离奇的事情。因为剑身自出鞘以后,在阳光照射下,竟然升起了一层缥缈的烟雾,袅绕着散开,源源不断冒出寒气。
更纱蓦地瞪大了眼睛,脑海里自动浮起一串声音,迫使她无知觉地说了出来,和面对阳子的水禺刀一样。
“鸣泽,水铸剑锋,雾作精气,为巧国王族重宝,传说剑身可以像水镜一样显现幻象,一旦操纵得法即可映出古往今来,甚至是千里之外的事。持有者必须意志坚定,否则易为剑身怨气反噬。”
她竟然认得这把剑!
这是怎么回事?
更纱眼里流露出满满的怀疑。她怀疑的是自己的能力——什么时候起,她竟然成了识剑师?
“哦?看来你认识这把剑。”
朱理低下剑姿,快速无比地趋近更纱,在嘴边绽开了一点笑容,使他英俊的脸看起来没那么冷漠。不过这种笑容落在更纱眼里,她自动理解为不安好心。“那么接下来的事,你应该有觉悟吧?”
“什么觉悟?”更纱直觉不妙。
朱理并不解答疑惑,他只说:“我在雾中走了几天,没找到出口,无意中发现手边这把剑有点奇怪。它会在剑身上映出一个场景,似乎在提醒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更纱直接面对着他寒气森森的眼睛,紧张地问:“那你要怎么做呢?”
朱理笑着说:“这把剑有神谕,它告诉我需要一个人的血。”
更纱的眼里浮起一丝冰雪之光,她不禁冷冷说道:“你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朱理的笑容来得快也去得快,还没等到更纱眨眼,他已经淡然了面孔,像是谈论着天气一般,“你站着别动。”
更纱听他语气转淡,不知不觉也放松了身体。
紧接着,朱理做了一件配合他无害面容,显得更加淡然的事情:他突然抬起手臂,将鸣泽剑尖送了出去,径直插进了她的咽喉里!
更纱听得见自己喉咙里沙沙作响,像是被硬塞进了一道寒冷的铁片,剐得她眼帘、手指颤抖个不停。但离奇地是,她虽然感觉到了裂喉冷气,却没有察觉到丝毫痛意——那把剑就像是一股水源从她咽喉中穿过,连一点水珠都没有洒落下来。
更纱冰冰凉凉地站着,被这离奇之事震慑住了身形,动都不动。
“果然如此。”朱理先打破了沉寂,声音里带着一股了悟,“用这把剑杀不了你,和剑身显露的幻象一样。”
更纱听懂了——他是说他曾经在鸣泽上看到过,他持剑刺穿她的身体,她却没有死的事情?
“所以你要亲自来试一试?”
更纱的眼里升起一簇小小的火苗,不过她自己发觉不了。她握紧剑锋,触手所及一片冰冷,像是握着一团流动的雾。
朱理站着没动,似乎在观察她在鸣泽剑下的状态,想到这点,她更加生气,将剑锋一点点地从喉咙里拔了出来。
更纱低头看看手掌,没有血,而喉咙里的不适感也消失了。
“你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吧?”她看着朱理,不动声色地说,“我们一起从沙漠里被卷过来,卷到这个异世里,成了大家嘴里说的‘海客’。这里的大陆有十二个国家,宰相都是由麒麟那样的灵兽充当的,巧国前任麒麟,也就是塙麟,曾经放榜昭告天下,要找到你。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去巧国看看,说不定有什么意外事情发生。”
更纱眼光流转,故意隐瞒了他有可能是下任巧国国王的消息。她还没弄清楚他的身份,他又一直在追杀她,这些都是她没放开心防的原因。
但可惜的是,朱理看透了她的居心。因为他的嗓音很快地响了起来,显得极为冷淡:“你想骗我去巧国?不过我刚好知道一件事——巧国现在的海岸上空盘旋满了妖魔,只要我一踏上边境,就会被撕成碎片。”
更纱听着他冷冰冰的声音,知道再也没办法维持那种平淡的假象,于是遽然扬起左手,抓住了他的剑锋,左手使力,化掌为刃,重重地朝他脖颈处劈去。
角爷爷说,人的脖子上有一条大动脉,如果被劈中了,轻则麻痹,重则闭气而死。
她要的就是一击必中的机会。
朱理速度始终比她快,身高也比她有优势,在她才开始出手偷袭时,他已经抓住了她的腕部。“女孩子这么奸诈可不好。”他笑了笑,在嘴边流淌出一丝模糊的味道,“鸣泽剑已经提前告诉了我,对你不能手软。”
说着,他提起她的手腕,将它固定在墙堞之上,差不多让她的脚尖离开了地面。
更纱忍不住挣扎起来,身子站得更加歪歪斜斜。
他将飘着寒雾的剑身伸到她的眼前,让她看清了里面映出的画面:她被他穿喉而过,眼睛睁得大大的,但剑身就像刚才显露的那样,化成了一团水。接下来,她突然夺过了剑身,毫不犹豫地将它插进了他的胸膛。
叮咚一声,鸣泽剑身似乎承接了一点水珠,镜子般的像面荡出了一圈圈涟漪,里面的那些人和物马上消失不见了。
“你放我下来!”更纱喊道,“这把剑没向你警示我是你的敌人吧?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朱理果然松开了手掌,看着她说道:“因为事情的关键在你身上。”
“什么意思?”
“你不怕这把剑,还能驾驭它,就一定能知道它幻化出来的场景到底在哪里。”
说着,他将剑身再次举到她的眼前,第二次展示镜面里发生的事情:一座很大的宫殿屹立在他们面前,周围环绕着密密麻麻的旗帜,还传来了鼎沸的人声。她站在大理石台一角,手里拿着一柄宽窄适宜的白剑,斜斜指着一个背身对着她的男人,似乎在决斗。
更纱收回眼光,抑制住内心的惊奇,说道:“我也是刚到这个地方来,还没见过一座像样的宫殿——”
“这个不是重点。”朱理冷冷打断她的话,“重点是我为什么也站在了台上,而且还被你割伤了后背。”
第5章
朱理属于那种身材外貌都是很显眼的男人,来这异世之后,才短短一天的时间,他的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质地考究做工精美的长裾深衣,配玄色花纹广袖,将他衬托得更加气势不凡。更纱初初打量一眼,就知道他这身宫服大有来历,很有可能就是巧国新王的服饰。
难道说,他已经见过巧国的官员?接受了他们的拥立?
依照路程来推算,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而且还有更重要一点,阳子也说过,新王的确立必须经过麒麟的同意。
那么,就是具有神力的塙麟来找过他了?
更纱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
嗡的一声,一道寒冷的气息又横亘在她眼前,如刺骨之锥,将最大限度的冷意钉入了她的五官感知中。她回过神来,问道:“又怎么了?”
朱理降下他随意用来打招呼的鸣泽剑,冷冷地说:“想起了什么吗?”
“没有。”更纱看着他墨色中蕴含一层寒冷的眸子,再次感受到了他的疏离,“没有想起什么。”
以他的脾气,似乎很是冷漠孤高,还带了一种王族的矜持。他刚才那么在意她会划伤他的后背,难道也是天生的养尊处优所致?
“朱理,你到底是什么人?”更纱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跟你一样,是海客。”他提剑转身,目视远空云霞。
更纱听着他言简意赅的回答,语塞。
他的后背似乎长了眼睛,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和你最大的区别在于——我有更深层的使命要完成。”
“哦,这样呀——”更纱打量民巷两侧,观察着最佳逃离的方向,嘴里却漫不经心地回答着,“那你在我们那边时,是什么身份的人呢?”
“王族的侍卫。”朱理背对着她不动,像是在看什么出了神。
更纱越过他岿然不动的肩膀,没发现什么新奇事。“但是,我看你这么在乎你的处境和后背,似乎不是一个侍卫的品味。”
“你在试探我吗?”他侧头对上傍晚的天空,冷淡地说,“恐怕你没多少机会了。”
“为什么?”
朱理并没有回答,仍旧提着剑立在她身前。更纱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才发现远方天空盘旋着几只雕鸟,由于隔得远,它们都缩小成一个个小黑点。
“妖魔还没有散去——”更纱很吃惊。
朱理替她说出了答案:“但也没有再攻击你们。”
“这说明有‘使令’正在控制着它们。”
朱理将鸣泽剑放进长鞘,不再说话。更纱迟疑地说:“使令通常听从于麒麟,这么说,现在一定有位麒麟正站在使令面前,给他下达命令吧?”
尽管朱理没说什么,但他那稳稳伫立的背影已经说明了她做出推断的正确性。就在一刻前,他还对她步步紧逼,但危难来临时,他还是将后背留给了她。
更纱看着他的身影。
他的衣襟似流云垂下,长及地,显示出了宫廷中无以伦比的繁复样式。通常注重仪态举止的人,内心想必也藏着骄傲吧,可是透过他层层的服饰,她知道,他的后背肯定藏着什么秘密,不能示人的秘密。
因为刚才他将鸣泽剑给她看时,她看到了在决斗宫殿里,那个大理石台上,他的衣衫被划破了,绽开了一线缝隙,也露出了后背上的一道伤痕。
伤痕呈团花状,青黑色,烙在他的皮肤上,异常显眼。
更纱不认得这种花纹,但她猜测这就是他执意回避后背的原因——他不愿意大家看到这道伤痕,所以才不遗余力地要阻止即将来到的决斗。
“来。”暮色流云下的朱理突然伸出了手,朝着更纱说道,“我带你去看看答案。”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平伸过来,掌中似乎就包容了所有的暮霭烟色,流动成一片风景。
更纱迟疑地看着他,并未伸手。“你的手掌怎么了?”
“鸣泽剑的雾气还停留在我手上。”
“那有什么作用吗?”
“可以疗伤,预测风向。”
更纱将信将疑地走过去,握住了朱理的手。一股冰凉的触觉传过来,像是薄荷叶子覆盖在肌肤上,令她五脏六腑都散开了清凉气。
太神奇了。更纱暗暗地想,随着朱理走出陋巷。
朱理却是越走越快,才出巷口,他就拉着她飞奔向前,径直找人少的外郊赶去。
更纱觉得自己的衣衫和头发都要飞了起来,薄荷的味道一直充斥着她的口腔中,就这么匆匆掠过所有街道、小溪流后,她突然想到,在那片缥缈林里,一当她跑起来时,身体就是这种感觉。
轻盈如燕,暗香扑鼻。
第6章
更纱过了很长时间才知道,朱理这么好心地将手掌递给她,原来是藏了目的——他的鸣泽剑本来就是由白雾萦绕剑身,带了一种清凉气息,成为它的专属特点。主人可以将这种雾气过度到其余人手中,烙印在他们的皮肤里,方便主人彻查目标的方位。
也就是说,只要鸣泽剑有了感应,朱理就知道她在哪里。
这下,她想跑也跑不了。
南门外有处山林,树梢上空微微飘散着彩色云气。朱理牵着更纱出了城门,马上放开她的手腕,当先跃进了山石嶙峋的林子里。
一方高高的石架横亘在他们眼前,风吹过罅隙,发出呼啦啦的响声。更纱循声而至,突然发觉一些金色荧光从半空中降下来,连忙抬起了头。
石头顶端站着一个女人,黄发微卷,一直垂到腰间。她穿着一套紫黑的长袍,将细长的眼睛衬得无比冷漠,在她的身边,立着一匹似马非马的生物,额头上还长了一道角,一枚银环正好穿在了这个角枝上。
马的鬃发也是金黄色的,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紫色眼睛。
更纱退后一步,仔细打量着这匹马,感觉似曾相识。
朱理一动不动地立在石下空地上,冷冷地问:“你是谁?”
紫黑长袍女人俯视着他,声线也是极为冷漠。“塙麟。”
“巧国的新任台辅?”
更纱听了有些吃惊,因为朱理和她一起来到异世,懂的内容却比她多。比如她根本不知道巧国发生的情况,朱理一说话就暴露了疑点:他作为上任塙麟遗令喻示的王,为什么会不认识他的这任麒麟?
要知道,他身上的衣饰及鸣泽剑很有可能就是塙麟送来的。
没想到紫袍女人回答道:“是的。”
朱理的声音突然更加冷漠了。“如果你是塙麟,那昨天来找我的金发女孩又是谁?”
“塙麟”的脸色一变,带了点猝不及防的狼狈,不过很快地,她就恢复了常态。
“难道除了我,还有人敢自称塙麟?”她垂下双袖,轻轻挥了挥身旁那匹马,淡淡地说道,“这位是庆国台辅景麒大人,他已经辅弼了两任女王,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更纱紧紧地盯着山石上面,仔细观察着一切。
峻行和阳子曾经向她描述过景麒大致的神貌:金发、紫瞳、性格内向、表情冷漠、着宽边黑袍、身形修长。不过她从来没有把眼前的这匹“马”和台辅大人联系在一起……
据说麒麟是温和而慈悲的生物,更纱逡巡两眼石上两人,只在幻化为神兽的景麒眼中看到了悲悯,可奇怪的是,他只安静地看着她,却不说话。而人形的塙麟,自始至终都很冷漠,斜挑着眼角,似乎有些不屑一顾。
刚好,身边的朱理也说出了这个疑惑。“景台辅为什么不说话?”
自称为塙麟的女人突然伸出手,将腕上佩戴的金尺环靠近景麒角枝,接近了他的银环,使它发出一阵幽幽的蓝光。几秒过后,景麒角枝上的银环自动变色,成了淡黄,他的整个面容似乎也轻松了许多。
“有点不对劲。”更纱嘀咕着。
塙麟的手还停留在景麒的角枝旁,没有做出撤离的姿势,她的那枚金尺环也在微微发着光亮。
“请你为我说两句话吧。”她对着景麒说。
景麒甩甩鬃发,晃荡出一圈金色荧光,再俯首看了下来,语声微弱地说:“塙台辅新立了塙王,已经获得了巧国官员的认同——”
“好了,好了,让我们的台辅大人休息下吧。”塙麟非常满意地截断景麒的话,将手上金尺环靠近景麒,再次套牢了他的角枝。
景麒马上安静了下来,眼里又带了那股悲悯的色彩,似乎在为自己难以开口的处境忧郁。
“这下,你还有问题吗?”塙麟语声扬起,透着薄薄的自得意满,“我不知道昨天来找你的女人是谁,不过我想告诉你,你肯定受了欺骗。我已经将消息传给了主上,此刻在翠篁皇宫,主上一定会发兵搜剿你说的那个女人——”
朱理打断了她的话:“讲重点。”
塙麟冷冷一哼:“那个女人是骗子,主上已经昭告天下,请各国不要接纳——”
朱理突然再次打断了她的话:“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目前在巧国皇宫内,已经有了一个新王吧?”
塙麟降下脸色:“无知的人,难道你听不懂吗?”
“很好。”朱理冷冷地说,“我刚好卸下了一个负担。”
塙麟睥睨着他,语气一样冰冷。“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可以随便杀你了!”
一道疾风卷起,更纱还没看清楚场上情况,身边的朱理已经没了踪影。他的冰冷嗓音从半空传来,她才知道抬头寻找他的身影——就在这一瞬间,朱理拔出了鸣泽剑,扬起寒冷的剑锋,直接朝着万人景仰的塙麟劈去。
“朱理!”更纱擦去额上的冷汗,叫道,“她是塙麟呀,你要小心使令!”
朱理迅如流星跃上山石,无一丝障碍。一旦逼近塙麟,他就连攻几剑,完全没把台辅大人放在眼里。塙麟急速朝后退去,却没有召唤出更纱提及的“使令”。
说到底,使令是个什么东西,更纱一次也没见过,只是觉得它很厉害。
“无知的男人!竟敢对台辅动手!”塙麟反身避开剑锋,大声喝道,“难道你不怕遭受天帝惩罚吗?”
朱理扬起剑,轰隆一声劈下来,将山石砍掉了大半角,嘴里还冷冷地说:“你的话太多了。”
景麒静静地站在一边,仰首做出嘶鸣的样子,无奈没发生一丝声音。
更纱想起阳子说过麒麟畏血,连忙也跃上山石顶,将景麒护在了身后。她看着闪身跃进林间的朱理和塙麟,尽管心里有着浓浓的疑惑,她还是打消了去烦景麒的念头。
她侧头观察着景麒,说道:“您好像不能说话吧?”
景麒甩了甩鬃毛,一些软毛飘拂到更纱脸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景麒马上离开了她。
更纱讪讪地说:“台辅大人很讲究干净嘛。”
景麒朝石边走了两步,对着十米的高度望而却步,样子很虚弱。更纱猜测着说:“您现在没力气吗?不能自己下去吗?”
出乎意料地是,景麒点了点头。
更纱转过脸,苦恼地说:“怎么办,我的力气也没那么大,好像不能抱您下去呀!”
景麒又甩了甩鬃毛,更纱赶紧说:“您站着别动,我去看看朱理,请他来帮助您。”说着,她一跃而下,朝着刚才两人消失的方向跑去。
不是她不关心朱理的战况,而是这位来自一个世界的同仁太厉害了,拿着宝剑招招犀利地劈向塙麟,全然不顾她的身份。塙麟也比较奇怪,只管轻飘飘地飞跃于石上林间,一点没有作为一国台辅的端庄姿态。
“这是个什么样的主仆配?”更纱跑向风声喧哗之处,匆匆地想,“按照道理来说,朱理应该是塙王,塙麟应该辅助他,为什么见面就要打打杀杀呢?”
第7章
一阵强大的风迎面扑来,刮得碎枝草叶漫天飞卷,如果不是空中还算明丽的,更纱甚至以为就在这座树林间也要出现妖魔。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发现有些蓝黑色的影子在逐渐接近。
那是一个个骑在飞兽上的士兵,看他们甲衣打扮,应该属于王族侍卫。领头的队长衣着稍深,他勒住骑兽辔头,居高临下地问:“喂,看到我们的台辅大人了吗?”
更纱站在道上仰头看着四肢悬浮在空中的老虎,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瞪得大大的。
骑兽啊……
好像是白虎,可是它没长翅膀,还能飞……
那它是妖魔吗?会吃人吗?
更纱仰头看了半天,对头顶上出现的这个新生事物非常好奇,根本没听进去对方在说什么。那个队长不耐烦地投下一尾辫子,砸在了她脑袋上,吼道:“喂,问你话呢?”
更纱摸了摸被砸的脑袋,警觉地问:“你找谁?”
“我们巧国的台辅——塙麟大人。”
更纱更加清醒了,连忙降下视线,随便朝右边指了指:“刚才我好像看到有人朝那边去了,穿着一件紫色的袍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
话音未落,那个队长挥挥手,招呼着身后的百余名骑兽兵拔起缰绳朝错误的方向飞去。
更纱抓紧时间跑向树林深处,大约过了一刻钟,在一座座冠状如云的青树下,她找到了正在决斗的朱理和塙麟——由于树木过于茂盛,遮住了空中降下来的视线,所以这两人斗得水深火热,那些巧国士兵也没找到他们的台辅大人。
朱理的鸣泽剑嗡鸣不止,发出水雾般的光辉。他扬起剑直指着飞身跃到树枝上、抱着树干不动的紫袍塙麟,说道:“这把剑你应该认得吧,叫‘鸣泽’,传说是巧国重宝,能够斩妖除魔,一旦有敌人靠近我,它就会发出警告。”
树上的塙麟掠了掠散落的发丝,冷冷一笑:“哦?还有这回事?”
“当然了。”论及冷漠,朱理的声音不比她差上分毫,“你是巧国的麒麟,居然会不知道这件事?”
塙麟脸色变了变:“我漂流在海外几年,对巧国情况不大熟悉——”
“你是假的吧?”朱理冷不防说。
塙麟的脸色在幽暗树下,突然变得又冷又白。更纱注视着她的变化,如同醍醐灌顶,马上明白了朱理的意思。
朱理对着假塙麟说道:“我攻了你十几剑,没看到你召唤使令,也没妖魔来保护你,只能说明你召唤不了使令,是个假的塙麟。”他将剑直指树上,剑尖攒起了一团冷光,“报上你的真实姓名,我可以考虑不杀你。”
“狂妄的男人!”
假塙麟仰面一阵尖笑,像是在笑话她遇到了最离奇的事情,声音穿透云层,传向了天外。她挥动衣袖,将地面的碎枝丛卷起来,形成一团黑影砸向朱理面目,那个黑球越滚越大,还带着青色的雾气,隐隐地透出诡异。
“有毒!”更纱忍不住喊了一声,“那些叶子是苏丛子,可以麻痹人的神经!”
坦依教过她的,如果想生擒住敌人,只需要在兵刃上抹上苏丛子药水,划进敌人血液里,就能使他乖乖受擒。
也就是说,这个假塙麟想生擒住朱理吧?难怪她没有出杀招,只是躲避。
朱理早已避开黑影的袭击,扑向了树枝上的塙麟。两人又迅速斗在了一起,这次朱理出招更加犀利,逼得假塙麟向空中唤了一声:“夭阏!”
名叫“夭阏”的是只长翼狮身犀牛角的怪物,两只翅膀长得大大的,几乎可以遮盖住林道上的天空。正是因为它的大,当它从空中俯冲下来时,底下的朱理和更纱已经发现它来者不善,都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只见朱理舍弃了塙麟,纵身跃上树梢,躲避了它的抓击,同时借树枝的高度,向它的背脊上弹去。
“这是你的使令吗?”更纱大声地喊,扰乱塙麟的心神,“你不是不会召唤使令的吗?它明明是头飞兽嘛!”
塙麟不理会她,嘴里发出指令道:“夭阏,咬掉他的剑!拍晕他!”
更纱听她说话,更加证实了原来“生擒朱理”的猜测。她攀援到树干上,看了看天外的动静——远远地,一片蓝黑色的云又快速接近,打着巧国旗帜的士兵终于发现他们受骗了,急急地返回到了树林里。
而且,他们的“台辅”引颈高呼,弄出这么大的夭阏来,他们再看不见也说不过去。
只是苦坏了观战的更纱和一直引战不止的朱理。
更纱伸出身子,打算等夭阏飞近时用树刺给予致命一击,就在她跃跃欲试时,突然从身后伸出两只手臂,将她牢牢地抱住。
“放开我!”更纱不断挣扎,心里十分吃惊。
什么时候身后来了敌人,她也发现不了?
就在她惊疑间,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被那两只毛绒绒的手臂带上了天空!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视线变得很开阔,她朝下望去,看到朱理反削起剑尖,呼啦一下划破了夭阏的肚皮。
夭阏惨叫一声,翻滚着跌下了树林。
同时响起的还有假塙麟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这个无知的男人!居然敢杀死我的坐骑!”
更纱看着地上的庞然大物,恍然。
原来夭阏不是使令,只是坐骑。原来塙麟真的是假麒麟,连使令都召唤不出来。
“请不要动。”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更纱听从了她的话,马上安静了下来。
待两人落地之时,更纱转头看了看带她飞离包围圈的人。
她看到了一个长翅膀的人形女妖怪,全身上下覆盖着柔软的毛,眼睛里透出一股悲悯,和景麒的神色一样。
女妖开口说:“我是景台辅的女妖,叫芥瑚。我一直隐身在台辅周围,所以你刚才看不到我。”
自从来到这个异世后,更纱遇到的离奇事多如牛毛,当她看到这个巨型女妖能说话,还能读懂她的心里想法后,也就表现得镇定了许多。
“你能带我飞回去吗?我想救朱理。”
芥瑚面露忧色:“你救不了。”
更纱翘首盼望朱理被围困的方向,心里衡量这句话的分量。
芥瑚说:“刚才飞过去的是巧国的禁军,他们奉命追捕一个叫朱理的海客。朱理是上任塙麟昭告天下有王气的人,这件事引起了现在巧国新王的不满,他命令塙麟出宫,一定要抓到朱理,平息巧国民众的猜疑。”
“你是说——”更纱的脑袋被这些话绕晕了,她想了想,找出了问题关键,“巧国新王认为朱理的出现会威胁到他的王座,所以派大批军队来围剿他?”
芥瑚点头。
“但是那个新王是假的呀!他的塙麟也是假的!”
芥瑚的眼里又流淌出一股悲哀:“是的。巧国的现任台辅拿到了上任台辅的‘金尺环’,用它控制住了我们的景台辅,让他不能说话,只能幻化成兽形。她害怕景台辅不合作,又用主上的性命作要挟,强迫他留在她的身边,来证实她的身份。”
更纱想起刚才景麒欲言又止的样子,总算明白了这只神兽担忧的是什么——害怕巧国禁军追杀阳子……
“那你们景国的军队呢?怎么不来保护阳子?”
芥瑚忧虑地说:“主上还没有登基,没被世人承认,宫里的军队就不能随便出动……”
“明白了。”更纱实在不忍心看到芥瑚面露难色的样子,说道,“阳子拒绝登基,拒绝承认王的身份,你又要保护景台辅,所以她那边就没人照顾。”
芥瑚忧愁地点点头。
更纱又问:“假塙麟是什么人?”
“她是巧国左将军的女儿,叫文音,天生一头金发,能文善武。左将军病逝后,她从海外归来,自称是塙麟,并选出了巧国的大司马做新王,现在两人已经入主翠篁皇,对外统摄了一切政务。”
“朱理好像说过,真的塙麟去找过他……”
芥瑚的面容始终是温和的,声音也是悦耳动听,即使谈论是的他国的情况,她也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巧国的塙台辅和文音相貌相近,只要文音稍稍改装一下,平常人就分辨不出来谁是真的塙麟。而且,文音拿到了上任塙麟的信物——金尺环,在巧国民众面前更容易立足。”
更纱逐渐梳理出了来龙去脉,突然想到,芥瑚这么耐心地向她解释,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很快,芥瑚说出了目的。“请你保护我们的主上,她现在孤身一人流落在庆国民舍中,我们很不放心。景台辅那边,我和其余的使令会保护他,如果遇到了朱理大人,我们也会照顾好他。”
更纱好奇地问:“你怎么觉得……我有能力保护阳子?”实际上,她现在手无寸铁,还到处被人撵,实在不像一个雇佣保镖的角色。
芥瑚看着更纱的眼色里有了一点敬畏:“因为您是‘兵佑’,不怕任何宝剑冬器,所有的杀伤在您手里都可以化成一团雾。”
作者有话要说:冬器:官府制作的、特殊的带符咒的武器。能斩杀妖魔和仙。
前几日打不开晋江,无法更新。刚好我又生病了,除了工作就是昏睡,基本也没有码字,造成更新延误实属抱歉
感谢各位的支持,尤其是那些没看过原著,还跟过来支持木头的MM,谢谢你们~
这个文不出意外我一定会更新完,不管有多冷,我都会坚持下去~
最后大大地PS:我通常称呼大家为MM,在我们这边是漂亮妹妹的意思,和年纪大小无关,读音也是“MiMi”^-^
第8章
兵佑是什么?
面对芥瑚稍显敬畏的眼神,更纱也觉得很好奇。
芥瑚回答说:“天帝开创十二国疆域的时候,安排了一种人活在凡界,他们负责制造各国的重宝兵器,将自己的血滴在宝剑上做淬炼的引子,封住了宝剑上的邪气和污秽的幻象,使各国君主能自由地使用这批重宝。像主上的水禺刀,朱理大人的鸣泽剑,都能从剑身看到过去和未来。如果主上他们的意志变得薄弱,剑身上就会出现幻象,蛊惑住他们的心灵,因此,就需要一种东西来封印邪念。”
“‘兵佑’就是这批炼剑师的后代,他们每隔五十年,就会诞生一位血统纯正的孩子,负责封印住宝剑上的各种邪秽,还能识剑、修剑,不怕宝剑的砍杀……”
更纱听着睁大了眼睛,芥瑚对她点点头:“您就是兵佑。”
更纱听明白了,刚才朱理拿着剑插|进她的喉咙,她没死,也没流血,还以为自己是个怪物。现在经过芥瑚的解释,她才放心了。
“可是,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啊,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
芥瑚表情忧伤地看着她:“天帝知道一切的事情,他会降下神谕,告诉麒麟你们在哪里,就像上一任的塙台辅能在病逝之前张榜告诉天下,一个叫‘朱理’的海客身上有王气。”
“那么我呢?”
“景台辅知道您在沙漠,他发动了‘日蚀’,打开了通往您那里的门,将您和朱理大人一起接了过来。在护送你们到庆国来的过程中,妖魔攻击了我们,景台辅刚发动日蚀,耗费完了所有的法力,假的塙麟乘机封印了他。文音没有使令,没办法控制妖魔,她凭借上任塙台辅留下的金尺环,召集了三十只妖魔替她做事,许诺死后它们可以吃掉她的身体,当然,文音的肉身力量是无效的,不过这批妖魔都不知道真相。刚才在庆国街道上,它们追击主上,已经被主上和您杀掉了十一只,还剩下十九只盘旋在树林里。”
更纱仔细地听完所有的话,觉得还有两个问题令她感到疑惑。
“我和阳子去官府登记户籍的时候,听到闾胥说,希望舒荣女王继位……那么,舒荣是谁呢?”
芥瑚眼中的忧色更重。“舒荣和巧国的塙王一样,都是假托自己身上有王气,没得到麒麟的诏谕就自立为王的人。庆国的子民多次遭受妖魔的攻击,以为有新王继位就可以避免这些灾难,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假王登基并不能减缓国内的灾害,只会引来天谴,给国家带来更深的灾难……”
“难道那些假立为王的人不知道这些吗?”更纱问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冒险呢?”
芥瑚始终面露忧戚,似乎为庆国的未来着急:“因为他们太贪心了,以为天帝没有看着他们。”
更纱点头,同意这句话。“还有一个问题,芥瑚……”
“您请说吧。”
“我记得我刚醒来时,落在一大片白雾树林里,好像叫做缥缈林……”
“是的。”
“为什么我会昏迷七天呢?”
“那个林子里的雾气有一种力量,让人遗忘一些事,只记得近几个时辰发生的事,所以我猜想,每次睡觉醒来后,您都以为您是第一次来这里。”
芥瑚向更纱解释完这边发生的事情,急匆匆地回到景麒身边去了。更纱沿着来路走回城里,已经看不见巧国的士兵和文音,那些攻击他们的妖魔也不见了,似乎就像芥瑚说的那样,巧国的目的是朱理,不是她。
“我是多余的人,也是安全的人。”
更纱在天黑之前赶到了芥瑚提到的普通民舍里,找到了阳子,对她说:“景台辅的女怪派我来保护你。”
阳子没有反抗,只抱着剑坐在床铺上,背靠着墙壁,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漠不关心。更纱拿出芥瑚给她的钱,先请民舍的老板代笔书写了一封信,再请人连夜送给了峻行的母亲。
更纱走进房间,发现阳子的姿势一点也没发生改变。
“你稍微忍耐一下,明天就会有人来接你,送你去好一点的地方居住。”
“不用了。”阳子根本没问来的是谁,她又会去哪里。
更纱只得解释说:“我从很远的村子过来时,碰到了一位耕地的大婶,她知道很多事情,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农妇那么简单,她还有个儿子,读过书,是半兽,叫峻行。”
阳子将脸藏在曲起的臂弯里,像是有些困倦。更纱看懂了她防备的姿势,安抚她说:“放心吧,这一对母子应该是可以信任的人。”
阳子还是没说话。
更纱问:“阳子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新王?”
阳子低下头,沉闷地说:“我是个愚蠢的人,我不配做庆国的王。”
“有自知之明的人怎么会愚蠢呢?”
“你根本不知道这七天我发生了什么事。”
“那你能告诉我吗?”
阳子看着烛台上跳跃的火光,慢慢地说:“我从巧国坐船来庆国找景麒,想他送我回去。一路上都有人向巧国官府告密,说我是海客,引来了妖魔。官府派了很多人追杀我,我不断逃跑、换地方,饿得走不动了才睡在树上,半夜从树枝上摔下来,摔断了手臂。我去医馆找大夫医治,那个老头对我笑眯眯的,给我做了晚饭,让我吃下去。我吃完了就觉得头晕,等醒过来时,发现已经被关在了牢里。我故意从窗口亮出了水禺刀,让刀鞘上的珠子发出很大的亮光,引来妖魔袭击我。妖魔摧毁了地牢,我趁机逃了出来,跑到了街上,突然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我回头一看,才知道妖魔杀光了官府里的人,那个孩子的爸爸也在废墟下面……”
阳子抱紧了水禺刀,眼里浮起一层淡淡的水雾:“可是我头也不回地逃走了,没去管那个孩子……我不知道那个孩子能不能活下来……我是个自私的人……”
烛台里的火光微微一抖,爆出了一点灯花。静寂中,更纱听着阳子深刻地剖析自己、检讨自己,没有打断她。
阳子抬起含泪的眼睛问:“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更纱苦恼地说:“没有,因为我自己也是个迷惑的人啊,不过我想,能批评自己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吧,因为他们敢于承担责任。”
阳子默默地擦去了眼泪,更纱合衣倒下睡了。
“阳子,为了庆国的百姓,你应该有做王的觉悟吧?难怪景麒选择了你。”她心里想着,闭上了眼睛,“加油,阳子。”
第二天下午,更纱去城里探听到了一些消息,回来后刚好看见白绒绒的大兔子站在树下,正不断地朝民舍院子里张望。
“峻行!”更纱走过去笑眯眯地说,“怎么是你过来了?”
峻行随着她走进民舍,一看到坐在床边的阳子,就朝她跪拜,吓得阳子和更纱连忙拽住了他的软兔毛。
“你干什么呢?”更纱拉住峻行的爪子,也就是手,问道,“难道见到客人就行跪礼也是你母亲教导的吗?”
峻行挠挠头:“更纱,你在信上不是说阳子拔出了水禺刀,还是景台辅特地发动日蚀带过来的,那么,她就是我们的新主上啊!作为臣民,我是应该向她行礼的。”
这次轮到阳子亲自制止了峻行的礼节。
更纱对着峻行左看右看:“你说你是臣民?”
峻行点点头,很有些不好意思:“我的母亲是庆国前任太宰,负责管理王宫事务,因不满假王舒荣登基,她辞去了官职,躲避到最边远的村子里种田,顺便教我读书写字。我在一个月前考取了州里的文官,母亲不允许我上任,所以我只闲领了一个官职,并没有为庆国出一点力。”
更纱恍然:“难怪我总觉得,你和你母亲懂得很多事情的样子!”
三人坐下来交谈。
峻行肯定了芥瑚的话,对更纱说:“我听母亲说过,兵佑每五十年会出现一次,没想到就是你啊,更纱。”
更纱笑着说:“你觉得当兵佑很神奇吗?”
峻行摸摸长耳朵,点头说:“是呀,你想想,兵佑可以统领所有国家的冬官(负责制作武器和冬器的官员),化解所有国家的兵器,如果有了你的存在,国与国之间就无法交战呀!因为你可以没收他们所有的武器!”
更纱想了一会,默默消化了这种场景存在的可能性。“可是,我不知道如何使用这种能力。”她抓了抓头,“好像,我把武器抓住手里,才能让它们化成一团水雾,其余的时候,它们看起来都是好好的。”
峻行也愣住了:“这个——我的母亲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启发你的力量。”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大的东西撞在了民舍后面的山岭上。
阳子拿起水禺刀,看着刀鞘发出的淡淡微光,抬头对着更纱和峻行说:“水禺刀在警告我,妖魔来了!”
“它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更纱环视民舍内,找到了一根顶门的铁棒子,回头问着阳子。
阳子抽出了水禺刀,平视刀身。
刀面变成了一汪水镜,散开了点点涟漪,渐渐地,形成了一副图景:官府的闾胥向州里报告了有妖魔,州里的长官问:“登记户籍的客人叫阳子?”闾胥描述了阳子的面貌,那个长官下令:“抓住她,她是我们舒荣女王的敌人!”
叮咚一声,水镜承接了一滴水,打破了幻象。
更纱最先反应过来:“不对啊,阳子,如果是舒荣害怕你去皇宫,阻止她登基,那么她派过来的应该是军队,而不是妖魔啊!”
峻行马上回答说:“是的,为什么妖魔会来这里?”他拨了拨胡子,侧头一想,又大声说道:“我知道了!母亲曾经提过,舒荣和巧国的塙王曾经有书信往来,私下关系好像很好……那么,我们能不能推测——是塙王和舒荣共同联合起来,要对付阳子?”
“还有朱理。”更纱加了一句。
“快逃啊!阳子!”外面传来民舍老板的声音,“妖魔要压塌你那间房子了!”
阳子从纸糊的窗格灵巧翻了出去,更纱拉住峻行的手,带他跑出了房间。
“轰隆”一声,他们身后的整座民舍齐根压进了地底,只露出一两点瓦片的残迹。
更纱冲到院子里一看,突然不能挪动脚步……
第9章
面前虎视眈眈地列着一队白狼,都露出了尖尖的牙齿,嘴角流淌出混合了血沫的涎液。更纱拉住峻行的手臂,停下了朝前冲的脚步,打算朝后突围。
“爸爸!爸爸!有大鸟冲下来了!”
飞扬的尘土中传来民舍老板儿子的声音。他们被妖魔逼迫到角落里,正在瑟瑟发抖。
阳子快速向他们靠近,意图很明显,先保护住收留了自己的恩人一家。
与此同时,轰隆巨响又从身后传来,迫使更纱低□子,舍弃前方的妖狼队列,灵巧地转向了后方动静——一只长翅黑羽的雕鸟从空中俯冲而下,每扇动一下两翼,刮起的强风竟然掀开了村舍的屋顶,而它的体型,比朱理斩杀死的夭阏还要庞大。
峻行抬头惊呼:“是雕王!”
巨雕扇动翅膀,又一座民舍被齐根卷走,飞向半空中,形成一团阴影。影子还没降落下来,巨雕拍动右翼,将它直接扇进了土坑里,直至没顶。
好强大的力量!
更纱心里有点担心,尽量朝着巨雕的腹部跑去,头顶上的强风几乎要把她刮走。她花费很大力气挪到树边,突然听到了阳子清亮的声音在喊:“如果你的目标是我,就放开他们!”
呼呼风声中,更纱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阳子的身影出现在一座漂浮的小山丘上,尤其是她的一头红发,迎着阳光飞舞在风尘中,显得格外刺眼。
巨雕突然朝她扑了过去。
更纱最后能看到的就是那抹火红逐渐消失在黑色的羽翼之下。她惶急地喊道:“阳子——!”可是雕的身影过于庞大,踏平那座山丘时,阳子和万物都显得无能为力。
阳子并没有死,更纱被巨雕扇晕过一段时间,当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阳子斜依在石牢角落里,沉默地坐着。
峻行也在不远处,半蜷着身体,似乎受了点伤。
更纱快速跑到峻行身边,查看他的情况。就在她小跑的这几步时间里,她已经明白了自己是没有任何问题,因为她的气息、力气各方面都很正常。
“不用担心我,我马上就会好起来。”峻行缩回被巨雕打折、夹了木板的右腿,还反过来一直安慰着更纱,“景王殿下已经帮我固定好了腿骨,再过两天,我就可以自由行走了。”
更纱呼出口气。
阳子一直没有说话,和以前那样安静地呆着,她的安静里总是带了那么一点漠然。
更纱将峻行拖抱起来,摆放在石壁角落,再在他的身下垫了些柔软的草。峻行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道:“更纱是个温柔的人呢。”
更纱正在照顾峻行的过程中,冷眼旁观的阳子突然开口说:“你不关心发生了什么事吗?”
更纱抹去额头上的汗珠,想了会,才回答说:“那只雕王没有杀死我们,肯定是有人在控制着它。”
阳子淡淡追问:“你认为是谁在控制它?”
“文音。”更纱笃定地说,“刚才我跑到民舍外面,看到有十八只白狼和一只雕王,就知道是文音在控制着它们。因为景台辅的女妖芥瑚说过,文音用金尺环召集了三十只妖魔替她做事,在庆国街道上被我们杀死了十一只,还剩下十九只——那么剩下来的,就应该是刚才那些。”
峻行摸摸自己的软兔毛,疑惑地说:“文音现在是巧国的假任台辅,跑到我们庆国来抓景王殿下,伪王舒荣知道这件事情,可是她也没有阻止,那是不是说明她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更纱笑着回答:“对的。”
峻行又很忧戚地说道:“可是她们抓住我们之后,也没有立刻处死我们,这是为什么呢?”
更纱坐在峻行身边,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峻行的长胡子:“这也是我好奇的地方。不过我想啊,既然她们没有杀死我们,肯定是要留下我们的命,有别的用处。”
更纱的预见是正确的。
在他们被关押在州府石牢里的这两天,衙役陆陆续续丢进来另外六个人,有熊形半兽人,也有商人和流浪艺人,从模样来判断,他们都面带风尘,似乎是从庆国各个地方汇集过来的。
“奴隶们,不准说话!”
每隔一个时辰,就有手持火把的衙差巡视,禁止他们一行九人交谈。
更纱和那六人一起关押在一间石牢,早些通过交谈,知道他们六人都是被巨雕扇晕了抓过来的,然后再被投掷到州府大院里。
“州府把我们抓来到底干什么呢?”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个问题。
每天的辰时和戌时都会有士兵抬来一桶乱糊糊的面食给他们吃,用发亮的矛戟指着他们,迫使他们一定要吃完。
“快吃快吃!这样你们才有体力!”
更纱和峻行对视一眼,心想:难道是要我们去做苦力吗?
一个士兵用矛杆捅了捅更纱:“你!快点!吃完后带着那个红头发的海客,到水井去沐浴!”
更纱听他这么一说,就推翻了前面做苦力的想法,因为州府的长官可没这么好心,让苦力们保持洁净的身体。
等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了,更纱看着峻行拆开了木板架,试了试他完好无损的右腿,不由得高兴地说:“你恢复得很快。”
峻行朝阳子投过感激的目光:“谢谢景……阳子。”
阳子用头巾包扎好火红的头发,默默走到专属角落里,似乎是轻轻地说了句:“总算知道改变了称呼,没引起别人注意。”
更纱知道,阳子一定是趁大家熟睡的时候,用水禺刀上的碧珠医治过峻行的伤腿,否则峻行不会好得这样快。
在和阳子短短相处的这几天,更纱发现阳子也不是太过于冷漠,只不过阳子做事非常小心、低调,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是庆国真正的女王的秘密,以免引起新的追杀。
“你想到逃出去的方法了吗?”
入睡前,阳子轻轻在更纱耳边问道。
“没有。不过我不支持你用碧双珠引来妖魔,再压塌州府让我们逃出去的方法。”
阳子叹了口气:“放心吧,我再也不会那么武断了。”
“看得出来阳子变了不少。”更纱侧卧起身子,温柔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阳子,“前两天在民舍时,你主动保护老板的孩子,还为了让我们不受伤,自愿被雕王抓住……其实你能自己逃走的对吧?可是你没有逃……这样看来,我们的殿下已经有了王的责任感了呢……”
阳子蓦地红了下脸,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更纱睡了。
更纱的右边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大兔子峻行。更纱有时候总是忍不住偷偷摸摸那身柔软的兔毛,喟叹着发出呢喃般的声音:“好暖和……”
峻行扭过他无比深忧的脸,看着更纱:“更纱,长官每天给我们吃的喝的,又把我们洗得这么干净,你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更纱笑眯眯地说:“峻行害怕了吧?”
峻行忧戚地点点头:“嗯。这里就我长得最白,看起来也可口……”
更纱依旧笑眯眯地说:“不会的。峻行不要想那些可怕的事。”她拉拉他的胡须,凑到他的耳边说:“今天那个送食的士兵牢骚了一句‘还等最后一个人送过来,队伍就可以出发了’,他的意思很明显了,我们一共十个人,会被送到别的地方去……”
至于去哪里做什么,这些又是未知的变化。
更纱一直用她的快乐感染着峻行,使他放松了身体,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更纱透过石壁窗口,看着外面渗入进来的月光。
月亮是洁净的,像是哥哥的眼睛,总是那么悲悯和温暖人心。她满腹心事地躺着,一直希望天空再降下一场大雾,将她带回白虎村。
夜深了,月亮躲进了云层里。
更纱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突然听到了一阵夹杂着脚步和衙役低声说话的声音:“喂!那个人!你怎么敢走在我们前面,像是给我们带路一样!好大的胆子啊!”
更纱睁开眼睛,就着火把光亮,看到一道修长的影子站在石牢铁门前,似乎就是这样一路长驱而来,引得后面的衙役不满。
因为他太过于冷漠,太过于旁若无人,视州府大牢如无物,直接走到门前停住。
月光模糊地撒在他的脸上,映照出双瞳间一点冰冷的寒。
更纱揉了揉眼睛:“朱理,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木头正式回归!抱抱各位,让各位久等了,谢谢各位的不离不弃。
前两个多月去照顾生病住院的爸爸去了,一直没有上网,近断时间才回家,回归有网络的生活,一上来我就看看晋江,惊喜地发现大家没有抛弃我,非常忐忑而又激动\(≧▽≦)/
如果大家不嫌弃,一起把这个故事继续下去吧(*^__^*)请给我点鼓励吧,谢谢你们=3=
第10章
衙役打开锁门的锁链,伸出手,似乎要推一下杵在门口的男人。可是当那人稍稍侧头扫了一眼,衙役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更纱站起身,看清楚了,这个拥有王储般的骄傲和孤高的男人,真的是朱理。
朱理取下遮蔽的斗篷,披散着,走进了石牢。他站在牢房中央,环视了四周,再径直走到唯一一堵无人占领的墙壁前,盘腿坐下,安然闭目养神,整个过程不说一句话。
更纱突然明白了,他就是担食士兵所说的“最后一个人”。
她打量着他,从外形来看,他应该是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只不过原来那套宫廷款式的深裾长衣不见了,换上了蓝紫色的中袍,外面再罩上及地的白色斗篷,将人衬得更加冷漠和凛然不可侵犯。
“你还好吗?”更纱忍耐了半天,还是关心地问了一句。
“很好。”
朱理似乎知道她在看他,闭着眼睛用简短两字打消了她的疑虑,又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同时用这种天然的冷漠感阻止了她的攀谈。
峻行翻个身,大概是察觉到了身边变冷了,低声喊了句:“更纱——?”
更纱连忙又躺下,挤着他暖融融的身体,迷糊着睡了。
石牢外是所四方小院子,角落里生长着苹果树。更纱和阳子按照以前州府的规定,从水井边清洗回来,再被四名衙役用武器押送回暗无天日的石牢里。
还没走近房间,就听到了士兵的喧哗:“你!坐着的那个奴隶!去擦洗身子!”
更纱慢慢走进石牢,看到了朱理依壁而坐,对伸到面前的寒矛尖熟视无睹,仍然一动不动地养神。
他的鸣泽剑不在身边,就是阳子的水禺刀也被缴获了,阳子只不过私自藏起了挂饰碧双珠。
更纱想起上次朱理追杀她的原因就是因为看到了他的后背,当下有些疑惑地走到他的身边,用手轻轻隔开了长矛。
“大人,他是昨晚才入营的,身体应该还是洁净的,请你收起武器吧。”
朱理冷漠得像尊雕塑,阳子走到更纱左边,也和士兵形成了对峙之势。
持矛士兵仍在呼喝:“我们的女王讨厌一切肮脏和腐败的气味,你们这批奴隶身上带着死人味,难道不想活了吗?”
一直不动的朱理突然抬起了眼睛,伸手抓过矛戟前端,一拉,不出多大力气夺走了长矛。那名士兵害怕得退出石牢,可是朱理速度比他更快,一扬手,将长矛透过铁门反掷出去,钉在对面石墙上,震得嗡嗡响。
士兵拔了半天武器没拔下来,马上伙同其余衙役跑开了。
死寂中,熊形半兽人说了一句:“你这个奴隶有很大的力气。”
朱理冷淡地看着他:“我不是奴隶。”
“哦?”熊形人抓抓黑乎乎的后脑,笑着说,“看着也不像,因为你太骄傲了,像是天生的王者。”
这边更纱已经坐下,又挨着峻行一起取暖。阳子打量下破败的石牢房间,也挨着更纱一起坐下了。继续有北风透过气窗刮进来,室内温度很快就变冷了,商人、流浪艺人都慢慢地靠过来,凑成一团互相取暖。
只剩下皮粗肉厚的熊形半兽人和朱理坐在石壁前,对其余的一切不以为意的样子。
衙役过了很久才抬来一桶面食,吆喝着放在石牢中间,马上离开了,再也没有以前耀武扬威的气焰。众人依次取走陶碗捧着面食吸完,擦擦嘴,再挤在了一团。
峻行看看窗外,担忧地说:“天气冷了,不知道妈妈在家里还好吗?”
更纱看着外面的萧瑟,在心里说:我也想家啊。
“他们会把我们送到哪里去?”峻行很是焦虑,“妈妈不知道我的情况,希望她不要过度担心啊。”
“应该是去皇宫吧。”更纱觉得一阵倦意涌上心头,将脑袋隔在峻行毛茸茸的肩膀上,打着呵欠说,“刚才士兵说了‘女王讨厌一切肮脏和腐败的气味’,现在的女王不就是舒荣吗?”
阳子沉默,眼睛又藏在了碎发阴影里。更纱注意到了,但她没说什么。
死寂中,熊形人又开口说:“喂,对面的家伙,你不吃饭吗?”
朱理闻言只拉起斗篷遮住脸颊,用他的无言和冷漠再次隔绝了外围的一切好心和好奇。
吃过面食后,大家身上都暖烘烘的,驱走了一点寒气。
更纱看了看朱理有点苍白的脸,轻声询问:“你是不是一直没有吃东西?”
如果一点不吃,那怎样保持体力呢?
朱理睁开眼睛,迎上更纱好奇的眼光,冷淡地说:“我不吃垃圾的东西。”
愁眉苦脸的商人忍不住说了一句:“姑娘,你别劝他了,他和我们不同。”
更纱不认为朱理有什么不同,哪怕他看起来不大合群的样子。她慢慢地说:“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众人默然,似乎认可了她的说法。
朱理冷漠说道:“那种东西比猪食还要差,你们全部吃完了,不觉得羞耻吗?”
挤在一起的人稍微有点波动,但看到他的气势,也仅仅只是波动而已,甚至有几个人沉默地接受了奚落,开始打起了瞌睡。
熊形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是要刺起朱理的注意。他回答说:“不要以为自己真的是王族,来到这个地方的人,都是奴隶。我劝告你口气不要那么大。”
更纱勉强打起精神,说:“熊大哥,你误会了,朱理不是那个意思。”
朱理在嘴角露出个模糊的笑容,再也不说话。
过了一刻,石牢里意志清醒的只剩下四个人了:更纱、熊形人、阳子、朱理。
更纱看到朱理一人落在冰冷的暗处,心生不忍,推开靠在她肩膀上的峻行,朝他走了过去。朱理并没有动,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野生的苹果,递了过去:“给你。”
朱理没有接。
她又说:“我在水井边摘的,已经洗过了,是干净的。”
朱理还是没有动。
平常人遇到这样的冷待,通常都会放弃与冷漠者的沟通,可是更纱脚下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靠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将苹果放在了他身前的草地上。
这边的石壁衔接着外面,温度比其余的地方都显得冷一些。更纱默默地坐了一会,已经冷得起鸡皮疙瘩。她想离开这边回到峻行那里去,没想到冷淡不语的朱理开口说话了:“别动,就留在这里。”
更纱心里好奇,四下打量了她和他坐的地方,没发现什么异常。她偷偷地朝外面挪开了一点,察觉还是那么冷,就一直朝外摸索过去。
这时,伸过来一截蓝色袍袖的手臂,将她牢牢拉住了。
更纱转头看去,对上朱理无比冷淡的眼睛,眼光里似乎还含有一种警告。
她呆了会,朱理也不放手,只冷淡地盯着她。
更纱放弃了逃离这堵冰冷墙壁的想法,呼出口气,放软身体,留在了朱理右边一臂之远的地方。
室温越来越低,更纱的身体越来越冷,她昏沉沉地靠在墙壁上,想这样睡过去。迷糊间,她寻求一点温暖的气息,脑袋不自觉地朝着朱理那边耷拉下去。
似乎听到了一丝冷淡的嘲讽笑声,她听得不是很清楚,但紧接着,她能感觉到朱理用手臂撑起了她的脑袋,将她推开在一边,没有一点迟疑。
更纱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无奈地说:“你怎么这么冷淡啊!”
朱理冷冷地盯着她:“清醒点。”
更纱还是想睡,说道:“我好冷。”
朱理没表示什么,裹住了他的外衣和斗篷,在嘴角浮起一种讥讽的笑:“你们没有尊严地吃了那些猪食,却不知道,那里面加了迷药?”
更纱听了很吃惊,她也想保持清醒的头脑,但是意志力怎么也支撑不住,过了不久,她就一头歪向了朱理,朝着他的怀里倒过去。
朱理躲避不及,被她砸到了双膝和双臂盘旋成的身体空间,皱了皱眉,提住她的头发,将她移到一边,放在冰冷的牢房地上。
他看了下尚有一丝清醒意识、半阖着眼帘的熊形人,掀了掀嘴角,冷漠地说:“借你的披风用一下。”
说着,他起身走过去,扯下了熊形人的披风,甩在了昏迷中的更纱身上,再走回她身边,盘膝坐下。“这个女孩还不能死。”
熊形人想瞪他一眼,可是气力不济,也慢慢沉入了黑暗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爱你们:)
第11章
冰冷的感觉一直盘绕在身体上,更纱在睡梦中蜷起了四肢。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浮的时候,一阵尖锐的刺痛感传来,迫使她睁开了眼睛。
朱理坐在她的身边,用一枚长了倒刺的枯梗抵在她的手掌里,刺出了血珠,而他正在低头看着她,眼睛里带了些明光。
“怎么了?”更纱模糊地爬起腰身,匍匐在他身前。
“清醒点,马上要出发了。”
什么意思?更纱的面容上浮现起很多疑问的神色,她转头看了看,才发现石牢里东倒西歪昏迷了很多人,峻行他们似乎就一直没有清醒过。
朱理突然合身倒下来,直接压住了更纱,将她压在冰冷的地面上,脸向着坑坑洼洼的草丛里。
更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似乎有点明白朱理的意思了。
“别动,也别说话,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朱理将更纱压成了肉垫子,更纱承受着他的全身重量,在下面痛得呲牙。
但她不再动了,她相信聪明的朱理看出了什么。
更纱闭着眼睛,感觉到两名衙役抬着她的手和脚走了一阵,穿过黑暗的石牢通道,来到了微微露出熹光的院子里。
外面的空气更冷,更纱忍住不哆嗦,感受着自己晃荡的身体被抛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木板上,然后就是一阵更加颠簸的路程,似乎有马匹拖着他们远行。
周遭静悄悄的,偶尔有两声虫鸟的叫声。
更纱觉得放心了,才睁开眼睛。
他们被关押在马车里,马车的车厢由铜和铁铸造,外衔的锁扣被铅水灌死了,像是一个大的栅栏盒子。她伸手摸了摸锁眼,真的是实心——打不开的那种装置。
那他们怎么出去?
就算是外面关押他们的士兵,又怎样把他们放出来?
更纱打量了下周围环境,看到阳子似乎在转醒,峻行和商人软软地靠在铁箱子角落里,仍然在熟睡。只有朱理,面色如常地坐在一边,不说话也不露出一点奇异的表情。
更纱松开那枚手指长的尖刺,摸了摸身上,唯一的匕首也不见了,掌心里还有血珠在缓缓流出。她撕下一点衣襟,将伤口缠了起来。
拜朱理所赐,掌心的伤口会让她持续保持着痛意,让她大半时间都是清醒的。
朱理扫视过来一点寒冷的光,似乎在示意她不要发出响声。
更纱悄悄地爬到他身边,再次匍匐在他膝前,抬头问:“到底怎么了?”
“别说话。”朱理低声说。
马车速度变得缓慢下来,前面的车夫呼哨了一下,从他们这列铁箱子囚牢的前方,转出来两名手持武器的士兵,看了看箱内的动静,突然又从铁栅栏缝隙里伸进矛戟,用杆身在他们脚上背后捅来捅去。
“大人,他们睡死了,没有醒!”
有士兵这样报告了一句,马车才慢慢地继续前行。
装睡的更纱从朱理膝盖上抬起头,再次悄声问:“朱理,你知道些什么吗?他们到底要对我们做什么?”
朱理的手动了动,扬起斗篷将她的脑袋盖住,低下嘴在她耳边说:“我们还在庆国境内,马车一直在朝北方走,景色越来越荒凉,不出两天就会到境外。”
“北方?境外?”
“就是巧国。”
“庆国人把我们送到巧国干什么?”更纱被蒙在斗篷里,想不吃惊都不行。
朱理不再说话,用沉默回答了更纱的疑问,更纱猜想他可能也不知道。
她伸手拨弄着锁眼,耳边传来冷淡的声音:“没用的,逃不了。”
她再爬回朱理膝前,皱眉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朱理提起她的头发,痛得她呲了呲牙,但她不敢发出声音。朱理的手臂很有力气,直接将她连头发带上半身抓拉起,让她顶着上面的铁栅栏,从缝隙里观察前面一辆马车的动静。
“看到了吗?周围没有护送的军队。”他冷淡地说。
更纱将手指抠在顶上冰冷的栅栏上,努力昂头朝前面望去。
前面也有一辆和他们一模一样的马车,车后拖着熊形人五个昏迷的囚犯,待遇和他们一样。但正如朱理所说的那样,除了押送的衙役,周围没有多余的士兵。
四周静悄悄的,透着恐怖,天色青中带白,才有一丝淡淡的光亮撒照在山林行道上。
“再等等,没必要让我们去冒险。”
就在惊疑间,更纱又听到了朱理说了句:“那个熊形人是半兽,希望他力气大一点,能挣脱铁笼子。”
更纱发现朱理的话非常有预见性。
过了不久,前辆马车里的熊形人自昏迷中清醒过来,嘴里发出低吼的声音,弄得关押的铁笼子嚓嚓作响,守卫怒斥他,他似乎没有停,一直在前面摆弄着什么,最后轰隆一声,将笼子合着马车掀翻在地面上。
更纱无比震惊地缩回身子,有点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场景。朱理靠在栅栏边,看都没看周围的情况,只对着更纱的眼睛淡淡说道:“熊形半兽人是个武士,你没看出来吗?”
更纱摇头,她是真的没看出来。
“他的腰带是红缎十星款式,就是民间力气最大的人才能佩戴的标志。”
“朱理,你懂得可真多啊。”
更纱看到前面已生动乱,发自肺腑地赞扬了朱理之后,仍积极地用自己能搜集到的小东西开锁扣。朱理又拉住了她的手:“抱住头,保护好自己。”
“什么?”
虽然朱理一直说着让她不理解的话,更纱还是觉得这句警告从如此镇定的朱理嘴里说出来,大大削弱了令人相信的力度。
空中突然又刮起一阵大风,浓重的影子从天边直垂降落。
朱理按下更纱的后背,用斗篷蒙住了她的上半身:“来了!”
更纱从缝隙里看过去,这才注意到那只巨雕的身影盘旋在树林上,像是一直在跟随着囚车队伍,才听到车夫吹了声哨子,它就无比迅猛地冲下来,用巨大的脚趾抓住铁笼子,拍打着翅膀,然后提住笼子飞向了半空中!
熊形人和其余四名囚犯在高空中惊慌地喊叫。
巨雕抖动翅膀,将笼子朝山崖上撞去,更纱忍不住惊呼,但面对这样强大的扁毛畜生,大家都无计可施。
一道黑影惨叫着摔了下来,紧接着,是第二道惨叫声和如落叶坠落的身体。
更纱推开朱理的保护,将两只纤细的手臂从栅栏空隙出伸出去,顾不上剐出来的血丝,奋力朝着飘落下来的身体抓去。
可是这种努力只是徒劳。
那名流浪艺人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摔落在地面,嘴角冒出一股鲜红的血流,他的喉咙里格格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眼睛呈灰白之色。
他痛苦地抽搐几下,然后停止了呼吸。
更纱“啊——”地一声喊叫,更加努力地将身子朝栅栏外挤去。“住手!住手!不要伤害他们!”她的嗓音包裹着浓浓的痛苦,苍白的脸渐渐扭曲得变形:“放开他们啊!”
阳子爬起来,抓住了更纱颤抖的身体,高声说道:“更纱,更纱,这样做是没用的……”
更纱的眼泪里吞噬着赤红之光,她极力伸出两手,向空中抓拉着,似乎在寻求天神的庇护。就在她徒劳无力地挤出半个身子,弄出了几道显眼的血痕后,囚车周围突然盛起一种蓝色荧光,渐渐聚集起来,形成了一条飘渺的雾带。
一向见多识广的峻行挣扎起身子,惊呼道:“更纱!更纱!控制好你的怒气!”
更纱根本听不进去什么,她只能感受到内心深处狂怒的火焰。
“承天之赐,开我潜力,左右如律,兵佑苍生……”峻行喃喃背诵着古书上的句子,突然也合身扑了上去,伙同阳子一起,抱住了更纱的腰身。
他急急喊道:“更纱,你开启了你的神元之力,快点祭起咒语!”他大声在更纱耳边重复着四字咒语,在强大的气流里苦苦教导着生疏的她,“随心释放出你的力量!”
更纱快速念完十六字箴言,再聚集起全身力气喝了一句:“开——”
一道蓝色烟火冲天而起,似流星飞击,稳稳扑向了山崖边草菅人命的巨雕怪兽。
轰地一声巨响,山崖被切下半边石壁,滚落下无数石块。巨雕一声怪叫,扑棱着翅膀,松开了脚趾间的铁笼子,急速飞向了天外。
蓝光从更纱身体里喷薄而出,也带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当气流形成一道漩涡状爆开后,她的衣襟在风中乱舞。“得救了……”她喃喃说着,身体径直朝后栽倒。
就在阖起半轮眼帘时,她看到了纹丝不动坐在一旁的朱理嘴角露出一点模糊的笑容,如同往日那样凉薄。“这就是兵佑之力么?”他垂眼看着倒在地面上的她,冷淡说道,“原来要这样开启。”
第12章
更纱耗尽全力击中了巨雕,但只是轻微伤害,她救下的同伴也只有一个——熊形人。
当她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十人队伍只剩下了他们六人,被搁置在飘飘荡荡的大木船中,正驶向黄海中央。
阳子告诉她,押送官兵已经反复警告过不准再生叛逃之心,否则只会引来巨雕新一轮的攻击。
“我们在哪里?”
“庆国境外的公海上,再朝前走,就到了巧国。”阳子淡淡回答。
更纱心想,果然和朱理预料的一样。
想到朱理,她便抬头寻找。船舷那头,赫然站立一道挺拔的身影,抬首远视天边乌云,似乎在观察着天气。
“那个朱理,好像知道很多事情。”更纱拽住阳子的衣袖,借力站了起来,身形还有些摇摇晃晃。峻行也陪在了她身边,看她精神不济的样子,马上担忧地扶住了她的手腕,并且说:“更纱,你的体力还没有恢复,不要到处走动。”
说到这个,阳子也表示了认同。她点点头,对着更纱说:“你是无意中开启了神力,似乎还不能掌握要领,最好听峻行的话,多休息一下。”
更纱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又乖乖地坐在了船板上。“我昏迷的时候,那边的那个朱理,没说什么吗?”
阳子笑了笑:“你好像比较关心他哦。”
“不是这个样子。”更纱连忙摆手说,“他的心肠有点黑,我们必须堤防他。”
阳子悄悄皱起眉,陷入深思。更纱摇摇她手臂问:“怎么了?”
“他真的说过一些话……”阳子迟疑地看着更纱。
更纱马上追问:“是什么?”
“他说如果想逃离羁押,必须先除去那只最大的妖魔——巨雕。”
更纱默然。她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目前自己还不能做到驭气自如的情况下,谁都不能依仗她再度开启兵佑之力击退妖魔。
天边的乌云越堆越厚,隐隐带有电闪雷鸣。黄海远处的风咆哮着堆积起来,掀起了一条白色的波浪线,远远地在海平面翻滚。
似乎是海潮渐生。
更纱密切关注的朱理有所动作。他走到依靠船舷坐着的熊形人面前,背对着守卫对他说了几句话,守卫着急地大喊:“喂!那两个奴隶,不能私自接触!”可是朱理置若罔闻,只牢牢盯住熊形人,似乎在等着他的答复。
由于顺风,也由于熊形人体格庞大发音洪亮,更纱断断续续听到了几句话:“是那边的姑娘要求的吗……算了,我的命是她救的……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吧……”
更纱心里升起浓浓的疑惑,看着朱理冷漠的眼睛,她直觉不对劲。
那么冷漠的人,又在算计着什么呢?
更纱冰凉地喊了一声:“喂——”话音未落,那个熊形人突然站了起来,合着捆绑在身上的绳索,一头扎向了冰冷的海水中!
砰咚一声巨响,木船底部泛起白色浪花,熊形人的头部在水面漂浮两下,马上不见了。
朱理俯身看着海水,士兵马上发现了他们这边的变故,吹响了哨子。“有人跳水逃跑了!”
哨声冲入雷鸣之中,在海空上尖锐地打着滚。
更纱总算明白了朱理的计划:唆使熊形人逃跑,让士兵唤来巨雕……
可是巨雕来了,又怎样杀死它呢?不管怎么看,巨雕的出现只会给他们六人带来危险吧?
不过更纱这次学聪明了,在没想出对策之前,就知道顾全好自己的安危。她顺手扯下峻行不断张望的身子,蹲在船板上,着急地说:“快稳住身体,巨雕又要冲过来了!”
轰隆一下,黑紫色的天空扯开一道闪亮的缝隙,雷声滚滚而至,同时喧闹起来的,还有巨雕拍打翅膀的声音。
巨雕朝着海浪俯冲而来,尖嘴利喙,在飞溅的雪沫前有为显眼。
船上乘客和士兵早就退到了船舱之中,不顾囚犯的死活。
更纱用眼光的余光还看到朱理一动不动地站在船头,忍不住大声喊:“朱理,请你躲避下吧!”
朱理在嘴角浮起一抹熟悉的浅笑,似是讥讽。他牢牢抓住船舷,迎着风浪挺直着身子,像是海边岩石那样岿然。“出来吧,鯈鳙!”
看到朱理那么笃定的样子,更纱还是有点怀疑,因为朱理就算是受到巧国真正麒麟的眷顾,体中赋予了一些法力,但她不相信以肉身凡胎的朱理能召唤出什么……
黑魆魆的浮土从海浪中翻滚而出,水花哗哗朝着两边退散,中心部分像是沸腾的火山岩浆,盛起一圈金色光芒。
真的有水怪从海底浮现出来了!
更纱睁大着眼睛,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一切。
朱理迎上海空中溅落的海浪碎沫,口中念着什么,有如梵唱。伴随着巨雕的凄厉叫声,伴随着波涛的翻滚,伴随着水中巨兽哗然现身的喧嚣,他那低沉的声线奇迹般地传入更纱耳中,竟是字字分明。
“海之灵,雷之光,深囿于黑暗源头的罪焰啊,以天地诸元为名,召唤你前来!”
一条鱼翼巨龙冲天而起,层层穿透海潮、雷电、铅云,带着噼里啪啦的电流,蜿蜒在茫茫海面上。那只体型巨大的雕惶急着拍打翅膀,盘旋飞行,才滑翔一圈,就被鱼翼黑龙叼在了嘴里。
显然,黑龙的体型是全所未有的大,自它出现后,整个海空都是黑色嶙峋,像是混沌的夜。
巨雕仅仅惨叫一声,就被黑龙吞入腹中。
一直伴随着巨雕祸害民间的十八只白狼见机不对,迅速转回薄薄的两翼,极力反向飞去。然而黑龙鯈鳙太过庞大,白狼振翅远飞的路程,在它眼里,不过是摆头那点时间。
它灵活地盘旋起身体,将海面上的、半空中的白狼一一叼起,全数吞噬,不留一点尸骸。
更纱第一次见到如此强大的妖魔,除了有点被惊吓得魂不附体,她更多的想到的是大家的安危。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么大的鯈鳙,该怎么样把它消灭掉?要知道,它虽然活在海中,谁都不能保证它不会吃人。
黑龙哧哧地冒着金光,它在海空中晃荡一圈,似乎在寻找果腹的食物,没找到目标后,突然降低了身体,直接朝着船头扑来。
更纱在风浪中惊呼:“朱理——”
朱理仍然一动不动,仰首对着鯈鳙闪动着绿光的眼珠,两者鼻息相近,中间只隔着数寸距离。
鯈鳙头部两翼不断滚落猩红的珠沫,模样可怖。
这下不止更纱,船上所有的人都惊叫起来。“啊啊,妖魔要吃人了!”
朱理还是不动,用那双无比寒冷的眼睛和它对峙,像是在考究两人的耐力。最终,鯈鳙慢慢地退开了头部,扭动一下,急速蹿入海浪里,发出一声巨响。
朱理逐渐放松了两肩,反撑在船舷上,默默地看着无比震惊的一船人。
阳子突然低声说了句:“熊大哥……”
“放心,他会游水。”
朱理镇定地坐了下来,掏出一方锦巾,擦干了脸。就在他的不远处,船夫放下木索梯,拉着熊形人爬了上来。
紧张的情绪消散后,更纱一下子栽倒在峻行肩膀上,低声说道:“那个朱理……实在是太可怕了。”
峻行也沉默了一下,特意不去看朱理那边,转过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说:“鯈鳙……古书中有记载……说它状如黄龙,鱼翼,出入有光……遇人则噬,以其名呼之则去……可是古往今来,没有人敢叫唤它出海……”
阳子坐在了他们身边,抱起了双膝,蹙起了双眉:“应该说,没有人像朱理那样大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写一个人看的文,冷得发抖,但是我还在坚持,握拳!
第13章
海面波涛震天,一船人都安静了下来,抖索着身子偎在底舱里。
更纱看着茫茫海水、随风颠簸的木船,忍不住想到自己命运也像这只船一样,不知道要飘向哪里。峻行面带忧色,不止一次表示了离开母亲大人之后他的挂念之情。
“阳子,在我们昏迷的时候,庆国的伪王已经见过我们?”这是阳子告诉更纱的事情,在数度转醒之后,更纱终于想起了这个比较重要的内容。
“是的。”阳子抱膝的姿势没有发生改变,慢慢地回想着说,“在州府的正殿里,有个女人坐在帷帘后面,用扇子遮住脸,说出来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她叫士兵检查下我们是不是清醒过来,我偷偷闭着眼睛……听到旁边有人禀告,巧国的‘百人祭’快要开始了,运送囚犯的队伍已经差不多都汇集到了巧国国都。”
百人祭,名字里就带着冰冷的气息,即使更纱这船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大概也猜得出来是和死亡有关。
更纱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朱理应该是清醒的——他难道没做什么吗?”
阳子看了看不远处静坐不动的男人,低沉地说:“朱理并没有动,我还以为他昏迷着。”
更纱知道有太多疑问需要问下朱理了,眼光刚刚瞟过去,就对上了他不含感情的双眸。阳子犹豫了下,才接着说:“伪王舒荣很爱干净,有个士兵身上有点汗味,她就喊人拉出去斩了……”
更纱抿住双唇,垂下眼帘,遮住了里面怨恨的情绪。峻行善解人意地劝告她:“更纱,在我们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王代表了天意,统领着民众,他们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就像巧国的百人祭,似乎就是今年兴起的贵族游戏……”
“至高无上……?”更纱慢慢地咀嚼着这个词,脑海里想着许久没有记起的坦依、角爷爷等人,他们总是告诉她,人生来就是平等的。可是在这边的世界里,平民百姓算得上什么呢?
“庆国需要一个好国王,巧国也需要一个好国王。”她看着阳子的眼睛说道。
阳子似乎懂了她的想法,避开了眼睛,随即垂下了脑袋,又陷入一种孤僻而又沉默的姿势里。
更纱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哪怕是为了她自己——目前辗转流浪在庆国和巧国之间,她也算得上是半个子民。如今,最有王气的两个人在自己身边,他们本身却没有做王的觉悟。
士兵用锁扣捆住了船上所剩的六名囚犯,押送着他们走上死亡之路。
更纱拖着疲乏的双脚,追上了朱理的步伐。“朱理,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朱理不像以前那样不近人情,而是有意放缓了步子,走在了她身边。“说。”
更纱回想起见到朱理后所发生的一切,大胆地推测:“你,是故意被抓的吧?”
朱理嘴角浮起不易觉察的微笑,算是默认般的回答。
“为什么呢?”
朱理伸手拂开斜伸过来的刺槐树枝,淡淡地回答:“在小时候我的老师就告诉我‘示之弱,减之防,攻其不备,赦罪擒王。’如果不能以低弱的姿态蒙混过去,又怎么能够在最后绝地反击。”
“你的意思是?”
“我知道巧国国王想杀我,我也知道你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兵佑使者,所以我想,如果有一种机会把我们聚集在一起,让那些敌人也出现在现场,让我借助你的力量将他们一网打尽,该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朱理不紧不慢地说着,更纱听了后心凉了半截。她努力地反驳:“可是——如果我不配合你——”
朱理转过脸,对着更纱琥珀色的眼睛,冷淡地笑了笑。“你会的。”
更纱面临他的凌人气势,愠怒道:“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帮助你?”
“你想回家吗?”朱理突然打断她的话,无比笃定地说,“如果想回家,就按照我的指示做。”
更纱挣扎一会,沉默。随后才问道:“你为什么懂得那么多?”
“巧国真正的塙麟来找过我,将她的一半法力输入我体内,我能听到百里外的动静。”
更纱吃惊地看着他:“真的吗?”
朱理微微一笑,转过脚步,一直向前走着,并不回答她。
更纱不死心地追了上去:“如果你的耳力那么好,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远在百里之外的巧国国都有什么声音?”
“欢呼声、车马声、呐喊声。”
“……?”她的眼里浮现起惊疑。
朱理又笑了笑:“百人祭已经开始了。”
更纱始终对朱理的话半信半疑,她慢慢地拖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一直猜想着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朱理发现她的不愉后,还很大方地告诉她,当时在船上,峻行才是他第一个想唆使跳海的对象。
更纱当然会问:“那你为什么最后选择了熊形人?”
朱理无所谓地说:“兔子体型较小,容易控制。”
更纱表示听不懂这句话,他很爽快地承认了:“如果熊形人拒绝了我的提议,我就准备把峻行丢下海。”
果然是黑心。更纱走到峻行身旁,低声嘱咐他以后远离朱理。
一行人走到了驿馆,在用晚餐时,更纱吃完了粗粮馒头和面汤,看到朱理坐在对面一动不动,不肯轻易就餐时,拿过他的饭案,一滴不剩地吃了下去。
朱理讥笑地看着她:“不怕下了迷药吗?”
更纱捧着陶碗喝水:“我需要大量体力。”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吃了晚餐,随后在士兵的安排下,净身沐浴。到了晚上,他们全部睡在底铺里,渐渐失去了意识。
“又来了……”更纱困倦得睁不开眼睛,嘟哝着说,“这种渴睡的感觉并不好受……”她翻了个身,对上平躺着的朱理侧影,小声说道:“你——既然要保持着清醒,那么就请你守护大家吧。”
假寐的朱理冷淡地撇了下嘴角。
“这是我们的契约。”她不屈不挠地说道,“你想我帮助你打倒敌人,就必须答应照顾好我的朋友们。”
沉默不语的朱理似乎思索了下,才应了声好。
“最后一个问题。”更纱感觉到自己的神智已经开始涣散了,努力聚焦起双眼的注意力,“朱理,你一直没有吃东西,难道不饿吗?”
说完,她等不到朱理的任何表示,已经昏睡了过去。
朱理看了看四周又死寂一片的同僚,皱了皱眉头说:“我和你们不同。”
阳子微微擦动了下脑袋,陷入昏迷前,也在努力救赎自己的神智。她听到朱理漫不经心的嗓音,忍不住说道:“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吧……”静寂了片刻,她似乎听到一个声音说:“高贵的人无论处在任何困难下,都不会丧失品性。”
“高贵吗……”阳子喃喃叹道,“只有为了子民的国君才配称作高贵……你,远远不够资格……”
整个卧室一片岑寂,除了窗外的虫鸣,已经不闻任何声息。
朱理听着四周动静,才淡淡回了一句:“既然你已经有了王的意识,那么接下来的,也请你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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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耳边传来一阵尖利的声音,嘎吱嘎吱响着,似乎有东西在啃食坚硬的骨头,平躺着的更纱模模糊糊地想,咦,不对,如果真的是在啃食骨头,那么被咬的动物怎么没发出惨叫声?
她的手心时不时传来痛楚,她记起来了,早在石牢里朱理就扎伤过她的掌心,后来作为行囚一起赶路时,他总是提醒她,要保持清醒,顺便也会用硬物加深她的伤口。
他真的是个冷漠的人啊,从来没看到他对谁好过……
她忍不住缱绻地想。
一道暗暗的惊呼从底下响起,就像有人不慎从高空坠落,而来不及发出完整的呼声。
更纱彻底清醒了过来,挪动脑袋,看了看四周的情况。
她平躺在一张圆形的皮褥垫子床上,用手按了按,还可以试出有弹性。四周用绳子崩在一个大大的木架上,再顺着木架边缘看下去,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座五层圆筛型的木头建筑漂浮在宽阔的河面上,像是堆积起来的蛋糕塔,从下到上平摊着昏迷的20人,她就在最高层上。半兽峻行摊着雪白的肚皮,睡在倒数第三层边角。最恐怖的是河水会溅湿皮鼓,使它增重,再强压着这座似船非船的建筑慢慢沉到水底去。
更纱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河底有一团团的黑影在游来游去,面积大,张开的嘴巴也大,如果有人不慎落水,它就飞快地游上来,和同伴一起撕碎这个昏迷的猎物,吐出来的血水染红了整个河道。
“峻行!峻行!”更纱趴在皮鼓面上大喊,看底下的人都没感觉,急得手掌乱拍,快要把木架拍散了。
河面越来越宽了,意味着越来越多的怪物会浮上水面,不等着大家坠落下去。
更纱咬住嘴唇,见了血丝,疼痛使她冷静了下来。她脱下朱理留给她的披风,就是从半兽熊形人那里抢来的,将它挽了几道,当成一个鞭子朝下抽去。她用尽了力气,希望能打醒几个人,救活他们。
披风角刚好扫到峻行耳朵上,反复几次,终于弄醒了他。
更纱拿着披风鞭子抖了抖:“快上来!”
峻行渐渐清醒过来,也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他费力地爬了上来,抱住兔子前掌,瑟瑟发抖:“更纱,这个就是百人祭吗?”
“恐怕没这么简单。”
更纱打量前后左右,发现河岸上陈列着白色长袍祭服的巫师,他们左手托着木盘,右手拿着树枝在盘子里蘸了蘸水,然后将水珠撒到河里。风吹拂过来一些他们的声音:“天之灵,地之母,请保佑我们的子民,剔除一切罪恶吧!”
更纱拉过峻行的长耳朵,指着岸边问:“他们在干什么?”
饱读诗书的峻行看了看,马上反应了过来。“他们在祭河。”
“祭河?”
更纱继续观察周围的情况,寻找对她有利的事物,尽管天空中也有巧国伪王派驻的白虎骑军在牢牢把守着,但她从来没失去希望。因为朱理已经设计杀死了最困难的环节——巨雕王,那么剩下的这些骑兵和守卫,她也要像他那样,积极想办法摆脱掉。当然在行囚路上时,每当她跃跃欲试要逃跑时,朱理就会勾住她的披风领,一下子将她拉回来,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到最后时刻,不准轻举妄动。”并威胁她,如果她跑了,他就杀掉她的朋友——那只白白的,看起来很可口的兔子……
所以在路上,她根本逃不掉。
现在朱理不在身边,算不算是个好机会呢?
再加上巧国草菅人命的做法,更纱的斗志更是燃烧了起来。
耳边,峻行还在向她解释着什么。
“传说天帝在开创山川河脉大地五行时,曾经撒下了一百颗种子在人间,它们过了一百年,依次变成了巧河、炎兽和翠羽。巧国子民一直认为这些种子都在他们国家里,每隔五年就准备仪式来祭告这批化成了三身的圣物——巧国护城河‘巧河’、炎村的秋猎活动‘炎兽’、巧国以翠羽宝石修建起来的宫殿‘翠篁皇’。”峻行的肤色本来就是雪白,现在他的口气很低落,让更纱猜得出来他的心里其实很担忧。“更纱,我们现在所处的仪式正是第一个环节——祭告巧河,也就是说,即使我们逃得过这场祭河,后面还有猎杀和宫廷面圣等着我们。”
更纱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单单看着这场阵势,她也知道百人祭不是那么好玩的事情。更何况峻行一路陪在她身边,像是来到这个异世之后的活字典,每每很及时地告诉了她所不了解的事情。
“别担心,我们会逃出去的。”
峻行有些不满地嘀咕着:“你也这么说……口气像那个自我意识强烈的朱理……”
更纱无奈地看着他:“难道这句话朱理也说过吗?”
峻行点头:“他总是说,他是上天选中的男人,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去。”
“那个臭屁的家伙。”更纱忍不住想,“吹牛、恐吓算是第一,但奇怪的是,别人都相信了。”
更纱摸摸峻行的长耳朵,一如既往地从那种毛茸茸的触觉中汲取温暖和力量。她注视着前面一片稍微伸展在水上的树林,对着他说道:“抱紧我,我想到办法逃跑了。”
皮鼓渐行渐远,一截粗壮的树枝出现眼前,峻行抱住更纱的腰,更纱猛吸一口气,双手扒在树干上,双腿借力一蹬,晃荡一圈,把自己甩到了树身上。峻行也被撞击到了树杈里,喘口气说:“更纱真是大胆呀。”
更纱扯扯他的耳朵:“我们躲在树上,等着骑兵飞下来抓我们,趁机抢走他的飞兽。对了,你会操纵飞兽的吧?”
峻行抖擞了下精神,磨磨兔掌说:“试试吧。”
很快在上空巡视的白虎骑兵发现皮鼓正上的女孩失去了踪影,队长打了个手势,号令一名士兵飞低点,在树林和河道上盘旋,士兵得令,俯身冲了下来,其余的队伍继续沿着河道上空巡逻,押送着已经不足50人的囚犯朝前飘去。
巧河的尽头是一道飞流直下的瀑布,声音震天,哗啦啦的水流像是雪白的缎子扑在悬崖边。更纱藏在树枝里,没有意识到什么,看到骑兽巨大的黑影擦着身边飞过,突然大喊一声,飞扑到白虎背上,勒住了骑兵的脖子。
“峻行,快跳上来!”她招呼着峻行,再用尖利的树刺对准士兵的咽喉,冷冷说道,“你再乱动,我就把你推下去,让河底的那些怪兽吃了你。”
士兵不敢动了,等到了空地上,她将他推了下去。峻行接替过控制席位,拉动辔头,歪歪扭扭地操纵起了白虎。白虎扭头弯腰,低声咆哮着,不肯飞上天去。峻行抚摸着它的尖耳朵,细声细语说了什么,更纱猜测半兽和骑兽之间达成了一致,使它减少了暴戾,就那么温顺地飞行了起来。
她好奇问道:“你说了什么?”
峻行平淡地回答:“我告诉它,我认识巧国的台辅大人,是台辅大人拜托它帮助我们。”
更纱露出惊疑的神色,峻行附耳过来,悄悄说道:“骗它的。”
前面突然隐隐传来呼号,夹杂着瀑布水流的轰隆声响。更纱专挑树枝交错的低空飞行,不大一会就来到了悬崖边。她下了骑兽,埋身在草丛里,探出脑袋朝下望去。
峻行还在摸着白虎的耳朵,轻轻地叮嘱什么。
底下是个深水潭,水流飞溅下来,冲起一丛丛巨大的雪白的浪花。十几个黑色的脑袋漂浮在雪花丛里,忽上忽下,趁着凫水上来的间隙,大口地吸气。潭边有条小道,围满了白色铠甲的骑兵,他们都弃了骑兽,拿着长矛扎向水里,督促这批百人祭的行囚继续游水,朝着前面的炎村飘去。
行囚来自各国,也有不习水性的,就被被活活扎死。鲜红的血水翻滚着,伴随着他们的惨叫声,呼叫声,漫远了一整条河道。
更纱看到这一切,眼睛里蕴起一团火。她拉过峻行,趴在他身边说道:“你骑白虎引开这批骑兵,尽量朝树林里跑,我下去救他们,一个时辰后去炎村村口集合。”
峻行为难地摸摸耳朵:“可是,我不能保证都能引开呀。”
“那请你尽量带走十个吧。”
他们的数量不超过三十,已经有一半的人数押送着先前从水里存活下来的行囚继续朝前走了,这条路的尽头就是炎村,而且只有炎村那一个出口。更纱想抢占先机,找到其余逃跑的路径,但她也知道,无论怎么转都要途经炎村,所以就安排峻行在那里等她。
峻行骑上白虎,为难地皱住脸:“白虎白虎,你快点飞吧,希望能带我逃出来。”
更纱拍拍白虎的后背,催促着它飞起来。自己沿着悬崖上的藤萝攀援下去,潜伏到为数不多的士兵后方,瞅准机会,推了一名下去。
潭水里不出所望浮出一个红色的脑袋,一头红发漂浮在浪花丛中,深沉得刺眼。她伸手抓住那名被推士兵的长矛,起劲一拉,合着更纱一起将他弄到了水里。
更纱早就看清楚了阳子存活了下来,刚好漂浮在这潭水里,只是没看到朱理,就连力大无穷的熊形人也在,发现更纱生出变乱后,临时起义,伙同其余清醒的行囚发到攻击,制住了剩下的几个士兵。
所有人湿淋淋地爬上岸,互相看着,大口喘气。
短暂交流后,都知道了是巧国国王从各地聚集起来一百名囚犯,给他们灌了迷药,再将他们丢在百人祭的仪式里。意志不够清醒的,早就喂了水底的怪物,就是他们这一伙,也要身体、毅力超出常人,才能大难不死,存活下来。
“现在怎么办?”有人捆绑好了士兵,拉过他们的骑兽,走回来问。
更纱和阳子齐齐看向熊形人,异口同声地说:“熊大哥年长,力气又大,听他的安排吧!”
众人看看都成了落汤鸡、面色疲倦的同伙,说不出更好的建议,纷纷点头同意答应。
熊形人走出来一步,抱拳面向四周,朗声说道:“多谢各位相信我。我叫甲安,是半兽,空有一身蛮力,现在可以起点作用了。”
他鼓舞了大家几句,表明现在是同舟共济,希望大家能齐心向前,逃离这场劫难。更纱拉拉阳子衣袖,低声问:“朱理呢?”
阳子擦去脸上的水珠,环视四周,好像这才发现他不见了似的,说道:“我也不知道。”
炎村横在去都城的必经之路上,整个村庄现在荒芜了,只有挺拔的撒着黑影的树林还暴出勃勃生机。有树林的地方容易让人躲藏,也容易滋生怪物横行。甲安带着行囚们猫着腰潜伏到树林里,喘口气,商量着下面朝哪边跑。
阳子担忧地看着黑魆魆的林子,说:“这里太安静了。”
更纱点头:“太安静的地方让人感到窒息……”
突然,从远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野兽奔腾的脚步声。甲安伏在地面听了听,抬头大声喊:“快跑!炎兽出来了!”
更纱也没见过炎兽是怎样的,但看到大家都这样舍命朝前跑去,她想着估计是个很可怕的东西。阳子拉了拉她,她会意过来,伙同阳子先爬到树上张望,了解下情况再做打算。
一团红色火光的东西从树林深处跑来,速度很快,让树上两人感觉到它不是用脚在跑,而是像火光吞噬枯木那样,飘过来的!而它经过的地方,树叶急速燃烧着,过了不久就变成光秃秃的枝桠。
更纱算是明白这个树林生得这么怪异的原因是什么了,因为炎兽出没过,叶子都烧光了,再长出来的颜色就深得可怕,远远看着,像是无边无际的黑夜。
阳子跳下树,拉起更纱的手就跑。她们落在甲安那批人的后面,距离三只炎兽不过百米。
阳子跑动时还注意到了一个事情。“更纱,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冰?”
更纱边跑边观察自己的手心,看到一团雾气浮在上面。她试着甩了甩手,并没有甩脱。时间紧急,她根本没记起来这图冰雾是从哪里来的,只模模糊糊有点印象,似乎朱理的鸣泽剑也有这样的气体。
炎兽越来越近,更纱拼尽全力奔跑,突然又听到从上面传来一阵声音:“阳子,更纱,到我这里来!”
阳子的体能比更纱好,她只需要稍稍一纵,就抓住了峻行荡下来的藤蔓,再借势一甩,翻到了白虎的背上。峻行伸长手臂,趁着白虎低空飞行时,想拉起更纱。
骑兽白虎仿似忍受不了低空里的炙热,嘶鸣一声,不顾峻行的指挥,扑着翅膀飞向了高空。
更纱的那只手臂还孤零零地伸向上方。她朝后看了一眼,瞳仁里满是红色火光,热烈的气息扑面而来,才跑开两步,她知道,这次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炎兽来得太猛烈,太迅速,虎虎地冲着,声音地动山摇。它们带着光,带着飘渺的火焰直冲而来,更纱的步伐凝滞一下,毫无疑问地,它们冲过了她。
更纱感觉到了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从胸口汹涌喷出,就像岩浆突然爆发,流动的不是血,是她化成了火焰的光彩。她看到自己的全身似乎是虚空的,透明的,甚至还有一头小点的炎兽从她胸前跑了出来。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化成了雾状的火缦,随着扩张伸开的双臂,向两旁无限蔓延着……
“更纱!”远远的空中传来峻行凄厉的叫声。
更纱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意志这么清楚,身体却不受控制。她模模糊糊想起初见峻行妈妈那日,大婶手握着锄头,警惕地问“你是怪物吗”?她那个时候还相信,自己是无辜的,只是个普通人类。
她试着收拢双臂,让它们回归到已经成了火焰漂浮的身上,可是两臂也化成了雾气般的火鹤,在四散着飘舞。峻行的叫声越来越大,她抬头,还能看见阳子震惊的脸,以及死死拉住峻行,不让他跳下来的手臂。
“别过来……”她痛苦地说,“别过来……我是怪物……会烧着你们……”
她觉得自己像雾气在朝前漂浮,一路带着闪闪发光的火焰。她的头部还在,能看见熊形人甲安咆哮着冲了回来,抵住一个炎兽的角,嘶吼着,在它的火焰中化为灰烬……前面奔跑的行囚们,速度快不过炎兽,来不及发出呼喊,就被奔腾的炎兽践踏在脚下,成为黑色的尘……
更纱想大声叫嚷,可是咽喉里的痛苦让她说不出完整的话。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的人在她面前践踏着死去,死无全尸,全部变成黑色的灰尘,飞扬在了空气中,风一吹,抹杀了他们存在的痕迹。
竟是生得卑微,死得低贱。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没有了,更纱痛恨自己做不了任何事。她想哭,可是烈焰炙烤得泪水蒸发掉,还没滴下来,就变成了融入尘土的风。
她全力漂浮,全力痛苦,无计可施。
一条长长的滴着水的藤蔓鞭子从树林中冲了出来,缠住她仅存的脖颈,使劲一拉,带着很大的力气将她拖离了林道,甩进了半空。火焰很快烧尽了藤蔓,挥动鞭子的人已经想到了这点,再抛出一条藤蔓,将她漂浮在空中的气状身体抽打一下,规引了她的方向,反复几次,凭借着过人能力,使她不偏不倚跌送进了被树林遮掩的小溪里。
更纱仰天倒下,四肢浸泡在溪水中,逐渐熄灭了身上的火焰,化成了浅蓝色的坚冰堆砌在四周。她感觉到了自己又发生了变化,刚才是火鹤,现在是冰块,两重力量冲进她的血脉里,令她痛不欲生。
“我为什么还不死?”嘴角冒出细流般的血色,淌到了溪水里,越积越多,飘向了远方。
溪边慢慢走来一道高而挺拔的身影,更纱不需要看,也知道是朱理。因为似乎除了他,没人有那么大的能力,能神奇般的消失,神奇般的出现,再神奇般地救下她。
朱理全身上下湿漉漉的,眼睛还是那么黑,冷漠得不带一丝温度。
“我为什么还不死?”更纱喃喃地问着天。
朱理看着她仰躺在溪水里,说道:“五十年才能诞生一名血统纯正的兵佑,开神力护身,保佑他远离死亡,降天下杀戮——你说拥有不死之身的人,会不会这么容易地死去?”
更纱顾不上嘴角淌下的血,空空睁着眼,流下了泪水。“可是,活着比死亡更痛苦。”
朱理淌水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冷淡地说:“痛苦?那是弱者才能感觉到的东西。”
更纱的脑海里不断盘旋着刚才炎兽冲撞行囚,轻易杀死他们的场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朱理踢了踢她的小腿,说道:“如果你真的痛恨这一切,就去结束它。”
更纱艰难地爬起身,浑身上下淌着水问:“怎样结束它?”
朱理转眼看远方的云霞,不答反问:“这一切是谁引起的,你有觉悟吗?”
更纱想了想。“巧国伪王。”
“那么,杀掉他就能阻止下一次的百人祭。”
更纱的眼里还映照着一簇簇火苗,有树林里火焰的倒影,也有她内心深处的愤怒。
朱理看了她一眼,说道:“善用你的愤怒,引导它们,开启真正的兵佑之力,那个时候,一定能出现你想象不到的奇迹。”
更纱撤回目光,冷冷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古书中有记载,你如果不信,可以去问峻行。”
更纱没有说话,现在这种情况下,除了满腔对巧国国王的愤怒,其余的对于她已经不重要了。
第15章
巧国都城正中有座行宫,气势巍峨,和悬浮在云山雾海之后的翠篁皇宫相映成辉。行宫由层层皇军守护,只留出了一条狭小的通道,衔接着炎村出口。广场上,四周罗列着彩旗禁军,武器雪亮,严阵以待,平常人要想突破到内围中,完全不可能。
巧国伪王居高临下坐着,他的身旁,站着金色头发的文音,一匹白色的角兽麒麟伏身一畔,角枝上仍然悬挂着金色尺环,闪出幽幽光芒。
正是被假塙麟控制了法力的景麒,他垂下眼帘,遮住了困倦的眼睛。
看着满城手持矛戟的士兵,看着四周观众座无虚席,巧王满意地笑了起来。他轻轻拍了下手,文音上前一步,朗声说道:“我们的王亲自主持这场仪式,祈求天帝能够眷顾我们巧国!”
底下士兵及民众开始欢呼,一声高过一声。
文音扬手,压下大家的叫嚷,又高声说道:“一共有一百名死囚参加这场仪式,他们要通过食人河、炎兽村、猎户的陷阱、骑兵的追捕才能达到这个地方,我们来看看,到底是哪些幸运的人才能通过考验,活下来呢?”
士兵让开衔接外城炎村的道路,大家纷纷注目道上,好奇猜测着,能有几个人可以安全地走出来。
文音要的就是这种声势浩大的效果。她抚了抚发髻,微笑着说:“据骑兵传回来的消息,这次的仪式中出现了四个勇敢的人,他们来自庆国,渡过黄海时,还引出了海怪鯈鳙,咬死了全部的妖魔——”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意料中的看到很多地方响起议论声,悄悄地在嘴角抿出个冷笑,再继续清亮地说道,“既然今年出现了这么勇敢的人,那么剩下的决斗,会变得让人期待哦!”
她的话成功地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靠近前排观看位置的贵族们纷纷丢出手中的贝壳珍珠,扔进侍者的托盘里,下了赌注,赌最后的赢家。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温和而不失庄严的声音,像是清冽的风,吹散了躁动不安的嗡嗡人潮。“可是——我听说,这批死囚里,有上任塙麟昭告天下有王气的人,他的名字叫朱理。”
那阵语风盘旋在行宫上空,让高台玉阶上的巧国伪王变了脸色。文音放眼望去,找不到说话的人,嘴里冷笑着:“是谁在说话,敢站出来让大家瞧瞧面目吗?”
那道声音不理她,继续说着:“朱理身边还有两名海客,其中的一个,是红色头发的阳子。有个小孩和阳子同车出行,亲眼看见阳子能拔出水禺刀。水禺刀是庆国国王持有物,这些,能说明阳子的来历不简单吧?”
文音从玉阶走下,缓缓扫视人群,冷冷地问:“你躲着不见人,又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温和的声音陡然一降,化成四散的风,漂浮在周围,却又真真切切传入了每个人耳中。“我的意思很简单,文音——你们是批乱臣贼子,私自扣押我们真正的王,外带胁迫庆国真王,把他们放逐到百人祭中,巧立名目,想杀死他们!”
众声哗然,仿似听到了一个最可怕的天启。要知道,除了天帝能昭示万事万物,还没有谁敢那么大胆,骂新王,迫害能拔出水禺刀或是有王气的储君。
“哦?敢直接喊我的名字呀。”文音眼珠一转,娇俏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了。”
那道清亮的女声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我是谁并不重要,我等了这么久,特意等到今天这个全国人民聚集的日子,就是为了揭穿你们的阴谋。文音,你私下设立巧国大司马做新王,不去蓬莱升山禀告天帝,已经触犯了仙规。念你也是仙籍一名,我奉劝你快点放过景台辅,俯首认罪吧!”
文音轻狂而笑:“哦?妹妹还是那么天真呀?如果我们真的是乱臣贼子,如果朱理和阳子是真正的王,那为什么天帝没有降下神谕惩罚我们?或者是保护好他们?”
她朝身后层层叠叠几乎要通向天界的玉阶一指,厉声说:“真正的王者,一定会凭借自己的力量通过重重考验,走上那条权力的阶梯!”
一直隐身于人群之中,和文音辩驳的女声幽幽一叹,再也没有说话。
巧国伪王站起身来,俯看着众人,清清嗓子说道:“肃静!”
底下人声稍稍平息。他接着说:“今天的重点是百人祭,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偏废!”他将手一挥,冷冷说道:“开始吧。”
有卫士抬出一个木架,上面陈列着几把武器,黑色剑鞘的水禺刀和鸣泽剑也在里面。冬官面向大家呈报:“百人祭只能留下最后一名真正的强者,让他进入翠篁宫当侍卫长,这些武器就是留着他们备选的,用来决斗。当然,里面也有各个国家的冬器,如果他们真的是王者,应该可以拿起这些宝剑,通过最后一关的考验吧!”
广场四周一片冷寂,无人应声。看到巧国目前的国王,无论是伪王还是真王,这么胆大地摆出国宝级别的武器,任囚犯挑选和决斗,大家都会认为,这种人不是天生的狂妄,就是白痴得没有脑力。
文音陪伴在巧国伪王身边站着,冷冷地注视着下面。
仅剩的那条通途寂然无声,透过高大殿门,只看得见烟尘在路的尽头飘荡。
“会有人来吗?”
大家在议论。
“不会都死光了吧?”
毕竟这么艰难的考验横在前面。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烟尘弥漫的尽头真的飞奔而来一条身影。她的衣饰褴褛不堪,散发飞扬着,衣角还挂着燃烧后的黑色灰烬,像是残破的蝴蝶。只是她的双眼,映照着一抹亮色,仿似有一簇火苗在跳跃。
更纱冲过士兵阵列,冲过人群,很快跑到了广场之上,大理石站台的正中央。不等大家的噪杂声落下来,她就指着高处的巧国伪王,大声说道:“你是巧国的国王吧?为什么要猎杀自己的子民?看着那么多的人在你面前死去,你怎么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巧国伪王哈哈笑着鼓掌,清脆的声音从上而下传过来。“小姑娘,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了吗?”
更纱叫道:“回答我的问题!”
“哦?看来今年出了一个有勇气的人啊……”巧国伪王拖长着声音,从王位上起身,俯看着下面孤立无依的更纱,“那些人只不过是些死囚,他们的命不值钱。倒是你,小姑娘,你只有一个人,该怎么样处理你好呢?”
更纱回想起一路走过来的熊大哥,畏畏缩缩的商人,温和博学的峻行,沉默寡言的阳子,他们的脸都好像立体画一样,在她眼前回放着。但是这批人里,有死不瞑目的。
她抓起一把剑,指向高台方向,大声说道:“他们不是死囚,他们不是草寇,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啊!每个人那么努力地活着,只想活下去,回去见到他们的父母……可是你,可是你这个魔鬼,亲手把他们推进了地狱!今天,我用哥哥的名字立誓,一定要亲手了结你这个魔鬼!”
更纱看看手里握着的剑鞘,使劲一拉,铿然抽出了水禺刀。
底下人声鼎沸。文音站在高处,有恃无恐,只冷冷地看着下面。“大家请看吧,随便一个小姑娘就能拔出水禺刀,这个根本不是庆国镇国宝物吧?或者说,关于历届国王才能拔出国宝的传闻根本就是假的?”
更纱不想和她多加争论,扬起刀,向着阶梯冲去。
巧国伪王依然在冷冷地站着,冷冷地看着,好像在面对着一个徒力挣扎的小动物。禁卫军火速出列,挡住了更纱前进的路途,重重叠叠的人墙将她和王位隔得很远。
更纱咬牙挥刀,劈向了人墙,队列中的卫兵迎战,封住了她的杀机。
巧国伪王看了一会,高声大笑起来:“这么勇敢的小姑娘,很可惜哦,没有人做她的对手。”他摸了摸胡子,无限感叹地说:“看来最后一场决斗进行不了了,我们回宫吧。”
“还有我。”
在漫天的刀剑击鸣声中,清楚地传来一个男人的嗓音。
更纱退了回来,擦去汗,喘了口气。
巧国伪王站在高台之上向来路看去,一个英俊挺拔的年轻人进入了他的视线。他神色如常地穿过烟尘,穿过殿门,穿过骚乱的人群,冷漠地走上了展台中央。
和疾奔而来的更纱所不同的,是他不慌不忙走过来的身影。
文音眼中突出一丝冷光:“是朱理,居然还没死。”
巧国伪王拍了拍手,朗声道:“年轻人,既然你能来到这里,也是证明了你是上天挑选出来的战士,那么还等什么呢?和这个姑娘决斗吧,用实力赢得最后的胜利,走到我的面前来接受奖赏!”
朱理走到武器架前,拿起了鸣泽剑,抽开,抛下了剑鞘。
更纱吃惊地看着他:“朱理,你真的要和我决斗吗?”
朱理扬起鸣泽剑,用镜面一般的剑身对准更纱的眼睛,说道:“你还记得这个场景吗?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更纱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到迎风飞扬的旗帜、一张张猎奇的脸、白色大理石台角、身前巍峨的宫殿,猛然想起来了,这种场景很熟悉,似乎真的在哪里看到过。
她低头看看手中的水禺刀,白泽之色,宽窄适宜,过了不久,她就会用它割伤朱理的后背,让他露出有似奴隶的印记……
她是真的想起来了,不由得吃惊地说:“朱理……”
朱理不看她逐渐失神的眼睛,只是冷淡地说:“你不用感到慌张,应该怎样做,你直接来。”
更纱站着没有动。
朱理迎上她的疑惑的眼光,冷冷说着:“你恐怕不知道吧?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
更纱吃惊不少:“什么计划?”
朱理手持鸣泽剑身,平摊着,像是在展现一面镜子,他的神色始终很冷淡,说出来的嗓音浸了一层冰雪似的,冷冷的没有什么温度。
“鸣泽,水铸剑锋,雾作精气,为巧国王族重宝,传说剑身可以像水镜一样显现幻象,一旦操纵得法即可映出古往今来,甚至是千里之外的事。”
他看着更纱苍白掉的脸色,继续说着:“你认识这把剑,应该也知道我会操作它,用它看到一切要发生的事。”
更纱慢慢地弯下腰,仿似不能承受重荷般地,咳嗽着说:“你是说,自从你从那个飘着雾气的林子出来,后面的事情,你全部都能预测到?”
朱理看着她,不为所动。
更纱咬牙,忍住自身轻微的颤抖,可是嗓音开始飘忽得厉害。“你看到了——我和阳子打不过巨雕王,被抓,在石牢里遇见了熊大哥和商人他们,吃了掺杂了迷药的食物……被关在笼子里运送到巧国去,那些商人无辜惨死……黄海里有水怪冲出来吃掉了巨雕王……我们又被送上了百人祭,在河道和炎村里,遭受怪物的猎杀,一个个死掉了,没有一点还手的能力……你是说,这些你都看到了?”
更纱睁大着眼睛,想看清楚眼前的朱理是个什么样的人,无奈她的眼泪掉得太厉害,模糊了她的视线。但是她听见了,朱理冷淡地嗯了一声。
她再也忍受不住,扬起水禺刀,朝他身上劈了过去。“可是为什么!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送死,也不愿意告诉他们,前面有危险?就算你看不起他们,认为他们不高贵,可是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啊……熊大哥转头看见我掉在后面,又回来抵住炎兽,死得那么惨,还有一路一起走过来的那些人,都是有血有肉的男子汉啊!”
她大声哭着,为这个颠倒的世界,为这个冷酷到底的男人。
她急急地冲过去,想着,以他的能力,完全能救起他们,但是他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他怎么能这样冷血呢?她为什么没有早点看清楚他呢?
朱理朝旁边避开,用鸣泽剑抵挡了一下水禺刀的撞击,嘴里说道:“更纱,记住我说的话,善用你的怒气!”
更纱的刀法杂乱无章,她的眼睛模糊了,思想模糊了,整个世界都模糊了,她只管用尽气力,一次一次向朱理冲杀过去。
鸣泽剑发出最后一次清脆的响声,垂落在朱理身旁。他的后背被更纱的剑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血痕,露出了青黑色的图纹烙印。
“看哪,那个男人背后,有奴隶的印记!”
底下的贵族惊呼起来。
朱理提剑冷冷地站着,用迫人的眼光平息周围的躁动。
“哦呵呵……”文音发出一串张扬的笑声,“原来你是个奴隶,凭什么还趾高气扬地站在这里?”
巧国伪王也掩面笑着:“没想到,你身上带着王族最古老的奴隶标志,让我猜猜,难道你是从最低贱的瓦栏里逃出来的?”
朱理扬起剑,冷冷说道:“不管我来自哪里,今天一定要你死在我的剑下!”他突然舍弃了更纱,纵身一跃,径直飞向了高台。
卫兵潮水般涌了上来,层层扑下,像是奔腾的海浪。朱理一人拼杀众多侍卫,艰难地前进,似是驾驭着黑色火焰,有种无限的力量附注在他身上。
更纱孤单单地站在台上,看着四周沸腾的民众,看着他们嗜血而残忍的眼神。她朝上观望,清晰地看到了文音得意的嘴脸,和巧国伪王不屑的目光,似乎在嘲笑着他们,历经了艰难又怎么样,不过是低贱的尘芥而已,如同木偶那样脆弱,不堪一击。
更纱闭上了眼睛,不愿意看到这么残酷的现实。
但是天帝将兵佑神力赋予给她,开启了她的元灵,即使她闭着眼睛,也能让她清楚地感应到周围发生的事情:一名模样、身姿和看台上的文音差不多的少女跑了出来,冲向了朱理,纤秀的手臂直伸向他,飘荡着金色袖纹,她喊着:“朱理,朱理……请保重身体……”嗓音温和而不失庄严。她才跑了几步,突然一道金光闪过,强烈的光芒照得大家睁不开眼睛。就在点点金光落地时,半空中驰骋而过一匹漂亮的麒麟,拉出一道绚丽的光彩。她冲上了台阶,口中威严地斥责着:“不得对朱理大人无礼!”已经有一半卫士认出了她,畏惧地放下了武器,伏身跪拜下来:“台辅大人……是台辅大人!”
攻占了一半阶梯的朱理置若罔闻,趁机杀死一名挡道的士兵,并不停止杀戮。红色的鲜血飞溅到真正的塙麟身上,她虚弱地晃动一下,突然倒了下去。
更纱想起来了,麒麟不能碰上血。
文音趁机喊道:“杀死这些叛乱者!”
朱理的动作还是没有停,周围更多的矛戟欺近,狠狠地朝他身上扎去。更纱看着朱理后背的印记,浴血之后,深沉地浮出团印花纹,终于咬牙冲了上去。
巧国伪王早就接过士兵的羽箭,居高临下,朝着人群里的朱理射出了雷霆一箭。
更纱赶到时,刚好劈开了那只冷箭。伪王本就出身大司马,武力超群,见第一击落空,毫不犹豫取过几支长箭,狠狠地射了出来。
呼呼风声中,更纱抱住朱理的后背,为他抵挡住了致命的一箭。她哑然地叫了一声,朱理听到了身后的变故,抛下剑,返身抱住了她。
更纱看着面前这张脸,想把他牢牢刻在脑海里,她想起了很多细节,偏偏又像抓在手缝里的沙砾,点滴遗漏,没给她留下一丁点他在乎过她、喜欢过她的痕迹……
她出神地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狠狠地想,为什么这么痛呢?难道真的在最后一刻,她才能觉察到自己的内心吗?
可是这么痛,她承受不起。
朱理抱着更纱,一步步退了下去,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冷,那么黑,一抹清寒镶嵌在双瞳里,有如修罗一样的惊世绝俗。他抓下一名士兵的披风,呼拉甩向地面,遮蔽住了大理石台阶上奄奄一息的麒麟。
“起来。”他看着伺机而动的众多士兵,嘴里冷冷地说着。
虚弱的塙麟站起身来,用披风掩住了自己的裸|体,颤巍巍地跟在了后面。
更纱从朱理怀里挣脱开来,用手抓住胸口那支银箭,低嘶一声,抽出了箭身。她看看围堵过来的,越来越多的士兵,摇摇晃晃地站在空地上,捂住了前胸。
鲜血一缕缕流下来,染红了她的衣襟,再蜿蜒而下,浸湿了地面。
“你还好吗?”朱理忍不住问了一句。
更纱抓住他的手臂,转头看着他,认真地问:“这个,也是你能预料得到吗?”
朱理慢慢地摇了摇头。
她再问:“为什么一路上看着惨剧发生,却不救我们?”
朱理终于正视了她的眼睛,沉默一下,才开口说道:“如果我擅自改变了过程,就不能出现我希望的结局。”
他的意思,是指连环反应那样,不能去动任何一个环节吧?
更纱的眼里、心里浸染了浓浓的哀伤:“你希望看到什么样的结局?”
朱理环视四周冷漠而恶毒的人群,冷冷说道:“我知道很多人会聚集在这里,连庆国的伪王舒荣也会出现在贵宾席里,她早就和巧国连结了起来,对付我和阳子。我故意等到今天,等着所有的敌人来到一起,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可是,你有这种能力吗?”
“有。”朱理笃定地说,“我是不死之身,如果你没有半途冲上来,如果我可以不管身后,我就能冲到最高处,亲手杀掉伪王和文音。”
更纱擦去嘴角的血水,凄惨一笑:“这样看来,是我连累了你。”
朱理抿住嘴,不再说什么。错失了最好的机会,对于他来说,已经兵败垂成,只能等着下一次的劫难。
更纱摇摇晃晃站着,对着高台上的人影喊道:“如果这里还有觉得自己是纯洁的人,请快离开吧!因为接下来的战斗,会超出我的控制!”
她指着冷冷伫立的巧国伪王,又说道:“据说国与国之间不得发生争战,不得将自己的军队派往其余的疆土之上,可是你,巧国的司马将军,你曾经派出一支白虎|骑兵,飞往庆国寻找假麒麟文音,这难道不是你和庆国伪王勾结的证据吗?”
更纱的话语掷地有声,很快地,一个身披斗篷的女人从前排站了起来,大声呵斥道:“口出狂言!可恶的奴隶,怎么没有人杀了她?”
更纱朝她笑道:“忍不住了吧,舒荣,你果然躲在了巧国,看着我们被追逐,被猎杀,心里阴暗地笑着,来满足你那可怜又可怕的癖好。”
舒荣咬牙,伸手一指:“来个人,快,去杀了她!”
原来持观望态度的士兵马上躁动起来,再次扑向了展台中央的三个人。更纱看着乌压压的敌人,回头朝朱理笑了笑,说道:“朱理,我这残废之身做不了什么事,趁着现在,让我满足你的愿望吧。”
朱理注视着更纱笑得绝望的脸,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你想干什么?”
更纱深深地凝视着他,清楚地说道:“你答应我,如果做了巧国新王,一定不要滥用武力。”
朱理决然不应。
更纱推开他的手,突然伸开双臂,对着半空中流转成一团的气息念道:“承天之赐,开我潜力,左右如律,兵佑苍生。”周围突然盛起一种蓝色荧光,渐渐聚集起来,形成了一条飘渺的雾带,就在冷雾陡然聚集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漩涡时,她喊出了最后一个字:“开——”
轰隆一声巨响,天空劈下狰狞的闪电,几股火柱般的光芒应接而起,互相搅动着,形成蓝色的漩流飞奔到空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它们肆虐地叫着,吸附起了地面上所有的武器。一时之间,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响彻耳边,大家纷纷惊呼着,无力抗拒这种神奇的力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中、脚边、背囊里的刀剑矛戟飞升至空中,在蓝色的电流里化成了粉末。
更纱极力伸张着手臂,攒积起气力,引导奔腾在心中的怒火。她的前胸趋近透明,似乎和周围的蓝光融合为一体,就是她的发丝、脸庞,也在慢慢消失。
刚刚逃离追捕的阳子从台下跑了上来,大声喊道:“更纱,快停下来!停下来!”
朱理站在更纱身边,被巨大的气流冲击着衣襟、发角,任意它们四散着飞扬。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要将她最后的样子铭记在心里,没说一句话。
阳子转脸看向朱理,大喊:“朱理,请你让她停下来吧!”
峻行跟着也跑了上来,凄厉地嚷着:“更纱,不可以!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自己也会消失!”
更纱仰望天空,看着蓝色的电流波涛在汹涌起伏,拼着最后一丝力量,喊了出来:“请你惩罚污秽的灵魂吧,我愿意奉上我的生命——”
更大的火光劈了下来,电闪雷鸣之后,行宫四周笼罩着蓝色的气流,萦绕在所有人身上。更纱的轮廓越来越淡,到了最后,化为一缕轻烟飘向远方,而那些原本凶神恶煞的敌人,那些眼眸里流露出嗜血和残忍的看客,都软软倒向了地面,连高台上的巧国伪王和文音都不能幸免。
“连空气也净化了。”
虚弱的塙麟喃喃说着,蹒跚走向高台,去解救被束缚了法力的景麒。现在的文音不堪一击,她顺利地褪下她的金尺环,缠在了手臂上。一股淡淡的金光从塙麟腕部升起,不过片刻,她就恢复了神力,全新如月。
景麒低头走到阳子脚边,跪伏□子,塙麟依次走到一动不动的朱理身前,也跪了下来,以额触地,说出了那句永恒的誓言:遵奉天意,迎接主上,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阳子低头看着景麒,回答道:“我宽恕。”
这句话听着清淡,但其实承载了万斤重量,因为它一旦由主人说出,就预示着选王昭命的完成。
朱理低头看着金发塙麟,却没有说一句话。
塙麟伏地不起,轻声唤道:“主上?”
朱理环视寂静的四周,已经清醒过来的民众和巧国士兵,仿似从噩梦中挣脱出来一般,均沉默地跪伏到地面,和他们的塙麟一起,迎接着真正的新王莅临。
一道霞光破空而出,撒落在了朱理肩上。他迎着光辉伫立,迎着万众齐心的奉迎身影,慢慢地说了一句:“我宽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