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蔺奕枫一眼,仅仅一个眼神,我已经在他眼中看到一片惊痛一闪。

我抽离了他的手,撩起裙摆,决然地擦过他的肩头。

泪水在同一时刻滑落。带着曾经所有的美好憧憬与向往。

蔺奕枫立在身后,一动不动。甚至,与我的身子擦肩而过的瞬间,他颓然地抖了抖,有种大势已去的苍凉。

我闭着眼走,心脏无法过血的感觉让我的脚步踉跄。

我的牙快把唇瓣咬出了血,身后的人追上来,拖着我的手肘与我对视。

蔺奕枫的眼中全是痛楚,此时,前方两个助理走过来,蔺奕枫看了一眼,推开去露台的玻璃门,拉着我一同走进去,来叫我们的两个人似乎觉察到了我们之间的不同寻常,识趣地留在楼梯通道上,

蔺奕枫松开我的手,和我对看了良久,很是烦躁,西装革履的样子却是多了一丝颓废。他掏出烟来抽,他的表情是我从没看见过的,有些冷漠,让我感觉陌生的——是他的恐惧。

是的,恐惧,那种不确定,那种无力感。

“顾言……我……我会补偿他的,就算失去一切,我会补偿他”终于,他吐了口烟,在白雾缭绕中看着我,口气沉重。

我鼻子一酸,补偿?用命吗?

“言言……跟我回家。”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放软了口气,几乎有些隐忍了。

我凄然一笑,到底是他异想天开还是觉得我的愧疚还不够多,回家。是啊,自欺欺人地过下去。

可是,他终究不会明白,我可以忽视付耀轩当初离开的理由,可以自私地无视他的病情,唯独,不能接受,不能坦然地接受他的成全、

付耀轩的成全。

要让我如何偿还。让我如何补偿。

我摇头,凄楚地摇头。

“蔺奕枫,我们终究是无缘……”四年前,我不爱你。四年后,我爱上了你。

结果最终还是一样。

皆因为无缘……

“无缘……”蔺奕枫听了,喃喃自语,笑了笑,苦涩。

执起我的手,那么用力“顾言……这就是你的爱吗?这就是你的不离不弃!”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在咆哮,透着无边的痛楚。

“是……我的爱只能到这里……蔺奕枫,现在,你还认为我们能够在一起吗?能吗?”最后两个字吐出嘴里的时候,我的眼泪倏地一冒,声音岔了,听起来像是哀求。

蔺奕枫看着我,微微眯了眯眼。

“能……我们能!”他答。

冷笑着答“能……一定能!”

我笑着摇头“不要自欺欺人了!”

“我没有!”他的目光一凛,语气里有了一丝蛮横,嘴角残忍地一抿,伸手过来拉我“我们……回家!”

“蔺奕枫!”我甩开他的手,望了一眼露台,水泥护栏只及腰高,“要我怎么给你证明‘不可能’!”

“顾言……你要我怎么做?拿我的命吗?”蔺奕枫不可思议地看向我。

“不……不要你的命,至少……我们没有权利再幸福!”

“不可能!”

“蔺奕枫,结束吧一切!”说完,我站上露台。

蔺奕枫的身子震了震,瞪着我的眼睛全是震惊“顾言……下来!”

我摇头,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要我向你证明我现在有多痛苦,多愧疚吗?”真相是那么残忍,残忍到我再也没有呼吸的勇气。

蔺奕枫眼一眯,站在一步外反而停住了,“顾言……别激怒我!”身体里恶魔的因子又开始泛滥。他的眼中竟全是警告。

这才是最真实的‘蔺奕枫’

“蔺奕枫……让我走!”

“不可能!”他想都没有地答,看我一眼冷笑“这里是二楼,就算跳下去也顶多是残废,成残废我也要你!”

“好!”我也笑,纵身一跳……

情生 第四十一章

“好!”我也笑,纵身就跳。

脱离露台的身子后仰的瞬间,我看到蔺奕枫的面色一凛,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我的身体已经倒出去,他只堪堪抓住了我的小腿。

我穿着白纱的身体整个倒着撞上水泥护栏的外侧,胸腔里的气砰地涌上喉咙,一阵腥甜。

我来不及喘口气,腿下一疼,整个人已经被拖了回去,昏沉的眼看见的是蔺奕枫无法置信的表情,他的表情狼狈,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眸子中一片痛心“顾言,你真跳?”

我倒在地上大口喘气,想笑,嘴角却是僵硬。

蔺奕枫盯着我的脸,缓缓站起身,退开几步,默然看着我。

样子让人心惊。

他说“顾言,你的‘不可能’我感受到了!”

那么凄楚,片刻,凝视着我,“顾言,你的自由,我还给你”

说完,他决然地转身就走,黑色的礼服在空中划过一道黑色的剪影,

我趴在地上,想笑,却只有眼泪掉出来。

自由……

可笑的自由……

……

幽静的环境,四处是鸟语花香,阳光明媚,却越发地将前方那抹身影映衬地更加落陌孤寂。

付耀轩并没有离开,他选择留下来,就在四年前疗养的医院。

付母还说,付耀轩如果想要活久些,必须选择截肢,何其残忍,更残忍的是结果只是将痛苦延长,他依旧无法摆脱死亡的威胁。

现在的他已经是放弃了,自我放逐打算在这里等待,等待死亡。

就算是付母也没有试图说服我去规劝付耀轩,她是最了解情况的,现在的她又何尝不是心灰意冷。

他们的表现让我只感觉到力不从心的绝望,我已经来了一个礼拜,每天都默默地在付耀轩的身后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是愧疚还是赎罪,我无意去深究,我只知道,唯独这么做,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才会减轻一些。

此时此刻,我就静静地站在付耀轩的身后,看着他一脸落寞地站在当年那棵榕树下,四年前,他最常的就是坐在树下发呆,四年后,他能站起来了,却同样选择在这里流连,几乎每天,风雨无阻,有时候就像现在静静地站着,偶尔会发出嗤嗤的笑,眼底全是回忆的神采,有时候,做了化疗,他的情况不好,却仍旧固执地让护士推着轮椅将他带过来,什么也不说,就那么坐着,眼神中竟有了一丝生离死别的绝望。

不管怎样,他的背影都是让人看着心酸。

此时,站在我身旁的付母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那么迷离。

她说“顾言,这么做,是想要赎罪还是因为爱,哪怕只剩下一点点。”

我的身子颤了颤,沉默地垂下眼睑。

付母盯着我片刻,笑了,笑得苦涩,

她扬了扬头“顾言,有时候我觉得你挺像我的,一旦做了决定就会义无反顾,四年前,你那么决然地离开了蔺奕枫,看不出一丝留恋,全心全意地陪在我儿子身边,可是这份看似深厚的爱情又怎样呢?竟然抵不过你和蔺奕枫相处的一年?顾言你到底是太勇敢还是太善变,你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说完,她的眼中已是一片愤怒,是啊,付耀轩不该为我这种见异思迁的女人做到如此份上,不值得。

我只是闭了闭眼,将前方那末孤寂的身影铭刻进心中。

对不起,付耀轩,除了愧疚和自责我什么都不能给你,就算是一点点的爱。

我冷然地收回目光,看着身边的女人,木然地说“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报应就报应在我一个人身上吧。”

付母冷笑,“现在,你还在维护那个畜生,既然如此,你还是回去做你的蔺夫人吧,何必在这里虚情假意。”

“顾言,我的儿子不需要任何的同情!”话落,她高瘦的身影转身就朝侧门走去。

我立在身后一直没有说话,手掌死死揣紧了衣角。

其实,

我们所有人都得到了惩罚,我和蔺奕枫早已是咫尺天涯。

再也不能坦然地在一起。

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惩罚。

三天后,城中有了些流言蜚语,关于我和蔺奕枫的,以及那场夭折的婚礼,各方揣测甚嚣尘上,可是,人们还没来得及回味消遣,这场混乱就以首家报道的报社宣布破产拉下帷幕。这无疑是蔺奕枫的警告,效果强大,仅仅三天就再没了一家报纸周刊传媒敢报道此事。

我甚至不知道该说蔺奕枫权势的强大还是金钱的魔力无穷,总之换来的都是相同的结果。

我甚至没有兴趣去了解蔺奕枫如何向那些被邀请的人解释,因为隔天,我就见到了赵海宁。

她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单凭前几天城中流传的秘辛揣测。

她语气不善,语气里满是嘲讽“怎了,蔺奕枫临门一脚将你揣了,你就忽然发现还是爱耀轩了吗?”

我看着她,蹙眉。

赵海宁继续咄咄逼人“你这种人凭什么来到这里,伯母不知道?她怎么会容忍你这样?”

最后,她直接下逐客令“请你离开,我不想耀轩伤神。”

听到付耀轩三个子我的心已经一沉,口气松动了一些“赵小姐,他并不知道我在这里,所以请你不要说。”

诚如付母所说,付耀轩不需要同情,我不想现在出现在他面前引起他的误会、

赵海宁愣了愣,显然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然而自从我曾经在她面前自私地选择爱情的那一刻,这个女人或许就已经对我恨之入骨,她只会用最卑劣的理由来想我,因此听了我的请求,她眼中的怒火更甚,顾言,对于一个病人玩欲擒故纵的游戏会不会太残忍了一些,你仗着付耀轩的爱还要如何肆无忌惮地一再伤害他。你于心何忍……你还想咋他身上获取什么?……他快死了。就快死了,你还想怎样,还想怎样?”说到最后赵海宁已泣不成声,咬牙切齿地瞪着我,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她的误会我不想解释,更无力解释,脑海里只一次次重复着赵海宁崩溃时吼出的那个字,死!

死……

多么可怕,仅仅一个字,一个这段时间刻意回避着的字眼,竟是惊悚到让人无法呼吸。

我更无法想象付耀轩无时无刻都要面对它的可怕。

一时之间,我任由这个可怕的字眼在脑海中沉浮,心痛瞬间游离在四肢白还,最终化作泪水滴滴滑落。

对面,赵海宁惊愕的脸渐渐在泪光中化作一个晕点儿……

……

赵海宁终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看到我落泪,她的表情凛了凛,片刻,离开,背影竟有了些踌躇。

之后,我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医院里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片葱郁草地的河边。这里太熟悉,当年,我和付耀轩在这里携手,允诺一起去美国,曾经以为那就是永远,岂知,‘永远’竟是那么短暂。

我不知道付耀轩是不是因为这里充满了回忆留在这里,我宁愿不是。

可惜,答案太明显。

我的心中一片酸楚,漠然地走到湖水边,清澈的湖水倒映出我蹙着眉头的脸,眼中写满了悲伤与绝望。

片刻,水中的背影忽然一闪,湖水中我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我瞪大眼,猛地转身……

情生 比我幸福

抬头。

前方,付耀轩高瘦的身影就站在那里,眼中,一片清明。

我没想过,付耀轩还会带我来到这里,这家小餐馆竟然还在,几年的时光流逝,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如果我不是来过,知道它的味道出奇的美味,我真的会怀疑它的存在。

老板也没变,还是那位胖硕的大叔,甚至在看到我的时候他并没有诧异的表情,显然是熟识我的。

唯有一点,看到付耀轩脚步迟缓的样子时,他的眉头还是忍不住蹙了起来,神情中隐约有了担忧。

付耀轩也感觉到了,轻描淡写地说:“已经快要康复了。”

男人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一些,浅笑着看我一眼,径自进了厨房,付耀轩没有再说话,为我布置碗筷,也是第一次,我发现他们之间流窜的不寻常氛围,看似不可思议,却是那么理所当然。

这是一场类似家宴的饭局,依旧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满满地摆了一桌子,我注意到,好多都是付耀轩爱吃的菜色。捏着筷子,吃上一口,我第一次吃出了温暖的味道。

饭间,老板也和我们坐到一起,付耀轩娴熟地为他布菜,我埋着头吃着,心底因为猜测已有一些明朗,而显然这个男人是不知晓付耀轩的病情的,他完全放下心地也享受着这份天伦之乐。

这一切看在我的眼里却是一阵苦涩,我强忍住心中的哽咽,嘴里的食物瞬间索然无味。

饭后,两人说了会话,最后,男人拍了拍我的肩头,“顾小姐,下次再来玩,再见。”

我看了身旁的付耀轩一眼,转头看着男人,笑:“好。”

一直到我们走出小店很远,回头,那抹身影还站在原地看着。

挥挥手,整个人竟是那么萧索,在夜色掩盖下的街头,如此地形单影只,我看到付耀轩的脚步有些迟疑,转头看那边。

再见。

下次见面又会是何时,为何竟是那么悲伤。

边走,我边瞟了一眼,心里的话还是忍不住跳了出来,“付耀轩……如果……”

“他是我父亲!”付耀轩却是猛然打断了我的话,站定,看着我。

我到嘴的话梗住。

其实心中早就有了这样的揣测,但是,他亲口说出来,震惊还是有的。

此时此刻,付耀轩望着我的眼神游离深远,思绪飘到很远。

“很小的时候,他就和我母亲离婚了,自我懂事以来,母亲就告诉我,父亲死了,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母亲含辛茹苦地独自抚养我,后来,母亲的事业成功了,我们的日子好起来,他就来找我了,我原本以为,他只是看到我们过好日子了,想要来沾沾光,可是我才辗转得知,那个男人曾经是首个得到国际烹饪大赛冠军的华人厨师。他醉心厨艺,几乎到了痴狂的地步,想当然,对家里却是极度不负责任的,在我出生不到一百天,他就丢下我们母子独自去了座城市钻研厨艺,长期被忽略的母亲最终忍无可忍地提出离婚,父亲的漠不关心造就了之后强势的她。其实,父亲前几年就已经去找过我母亲,可是她没有原谅他。并且一直阻拦他来见我。”

“当我得知他的存在时,母亲并不知道,她太忙,根本就不会注意到那个男人就在我的附近生活了下来。他靠着那个小店维生,只是因为想见见我,补偿我。一开始我很是不屑,一心一意地认为他是别有用心,直到数年的时光证明了一切,在他面前,我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什么都不在乎,我只是想要他知道,不用太过负罪于我,每个人都有任性妄为的权利。”

“我和他的相处更像是一对兄弟,早些年,我隔三差五地带着女生去见他,你知道吗?你去的那一次,他破天荒地给我打来电话说,小子,这个女孩子你一定要珍惜啊。我当时是莫名其妙,后来明白,原来最有远见的是他啊,最了解我的人也是他。”

说到这里,付耀轩苦涩地笑了笑,笑容还来不及舒展己经收敛……

“他并不知道我的病情,四年前离开的时候我只是告诉他我出了车祸,或许会瘫痪!这些年,他都知道我在美国养伤。偶尔会打打电话,也只是话话家常,顾言……今天带你来,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欠谁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只要用心,什么都能够化解!”

我喉间哽咽了一下,蹙眉看着他。

“顾言……这一切,原本就没有谁对谁错,是我,将你从蔺奕枫身边偷走了四年,如果非要说,这一切都是我的妒忌心挑起的,怪不得任何人!”

“不……不是的!”我摇头,几度哽咽,泪水幡然流下,“不是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是我,蔺奕枫不会……是我,罪魁祸首就是我。”

“顾言……”

“付耀轩……我求你,就当我求求你,不要放弃,不管医生怎么说,不管别人怎么说,甚至是你白己怎么想,不要放弃好不好,只要有一丝希望就去试,只要不放弃,就一定有机会的!”

我激动地抓住付耀轩的手,祈求地看着他,“求你…好不好……好不好!”

付耀轩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下,眉心拧紧,悲伤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