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她昏昏沉沉醒过来,听到隔壁刺耳的装修声,嘀咕几声“好吵啊”,蒙上被子又闷头睡过去。

王宇文来北京出差,顺便来看了看她,在床下伸手上去摸摸她的头,对sissi说:

“这情况不对,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sissi摊手:“回家之前还挺正常的,回了趟家再来人就这样了。”

王宇文瞪她:“你确定人回家之前是正常的?”

sissi感觉不能再瞒,只好招认:“我错了我错了,小宇,西西好像抑郁了,她这次回家是准备好好养病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现在回来了。不过,她回家之前情绪还是很稳定的呀。”

王宇文问:“你没问她怎么突然回来?”

sissi摇头。她就是那种你看起来好像不想说那我就绝对不问的人,关系再好也要留出点空间。

王宇文着急:“不行,一定要知道她怎么了,你就一点也不知道?”

sissi努力思考了一会儿,试探性地说:“她好像…遇到了她前男友?”

“是杨乐乐?”

“是的呀,好像是无意中遇到的,西西跑掉了。看起来西西对他还是很在意,多半是因为他吧。”sissi说着说着,想了起来,“哦,西西好像挺不想看到他,会不会因为这个就回来了?”

王宇文问:“你有没有他联系方式?”

“没有,”sissi说,“那西西肯定有呀。”她踮了踮脚,从秦西枕头下抽出手机,再拉她手指头解了锁,一看通话记录,几十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号码。

王宇文回拨过去,说了几句话,挂了,把手机还给sissi,叹了口气:“把你这里的地址发给他。”

sissi低头边打字发短信边问:“那,现在怎么办?等?”

王宇文点点头,秦西被他们闹醒了,从床上探下半个脑袋:“咦,小王你来了。”

“是啊,你快去洗个澡,我们等你,待会儿一块出去吃饭。”sissi一看人醒了,爬上去哄她,她懵懵懂懂地跟着爬下床,走进卫生间。

吃的是寿喜锅,打匀了生鸡蛋当蘸料,倒是一点儿也不腥。王宇文和sissi偷看秦西的吃相,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厌食的表现,还好。

sissi关切地说:“西西,你食欲好像变好了?”

秦西点头:“再怎么也要吃饱饭嘛。”

刚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几乎快把肺都咳出来,sissi忙帮她抚背顺气,王宇文递水。终于止了咳,秦西抬起头,一脸泪。

sissi心酸,一把抱住她:“西西你要好好的,我很担心你。”

秦西的无力感却更强烈,除了无力,更多的还有无助,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好委屈,她也想自己好好的。

王宇文问:“你有没有去看医生?”

秦西说:“我自己就是心理医生。”

王宇文气得摔筷子:“你准备自己给自己治好了?心理医生也会得心理疾病,也是要看医生的好不好,你老师没给你讲过?”

秦西争一口气:“我就是不相信,我没病。”说完这话,她不禁悲从中来,没病她跑什么跑。

她病得不是很重,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察觉。

考研失利来北京工作后,她发现自己的睡眠时间越来越少,总是在凌晨就醒过来,再也无法入睡。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失恋的后遗症,她仍然在思念乐乐。

食欲也一天不如一天,早饭吃不下,到中午还是不饿,她原本还有点窃喜,这样多少可以瘦一点。

在心理咨询机构见过形形□□的病人,那其中不乏抑郁症患者,她感觉自己与他们不一样,从不相信自己也得了那样的病。

然而当再一次在黑夜中清醒的时候,她莫名哭泣,眼泪打湿了半个枕头。这才去做了测试,她有轻度抑郁。

秦西没把这个当一回事,中国每20个人当中就有1个抑郁症患者,她是个医生,懂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每天跑步,吃甜食,努力让自己获取足够的多巴胺,防止抑郁症影响到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拿到咨询师资格证后,她准备回家去,好好调整一下情绪,没想到那么快就重新遇到乐乐。

遇到也好,顺其自然,他还爱她,她也爱他。两个病人在一起,想想真是又可怜又幸福,互相扶持互相理解着,说不定病也能磕磕绊绊地好起来。只是乐乐看上去完全不像个病人了,他食欲高涨,睡眠充足,精力旺盛。

乐乐说:我的病已经好了,我希望作为一个正常的人和你在一起。

她又何尝不是?她见过太多次乐乐的情绪崩溃,恢复正常,又崩溃,又正常,反反复复…乐乐的病几乎把她的乐观全部打碎,她之前失言说出分手,不就是因为乐乐频繁地病发吗?

他的病好了,她反而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抑郁症病人普遍自卑又悲观,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速恶化。

只好偷偷逃回北京,什么也不去想,只要远离他,躲开他,不要让他发现自己病了就好。

她不再失眠,取而代之是嗜睡,没日没夜地睡,只要活在梦里,就不用理会现实中的那些纠结。

秦西又拿起筷子,夹一片烫熟的雪花牛肉:“吃吃,先别管了,这么贵的火锅吃回本。”

吃完火锅,他们去ktv开了个小包间唱歌,sissi是个麦霸,抱着麦克风就不放手,一首接一首,秦西就在一旁啃ktv现炸的椒盐鸡爪。那鸡爪炸得酥酥脆脆,撒上一层椒盐,格外有滋味,她其实早就饱了,就是心里格外空虚,用不停地吃东西来填满心里的洞。

sissi在唱:“如果我很想快乐/我也许找个人祈求被爱/或者我先要了解自己是谁/才知道我需要什么/如果人存在是为了互相伤害/我的爱不如丢进大海…”

那首歌叫《快乐王子》,跟王尔德的童话同名,秦西原本只是小时候看过,模糊地有个印象。后来跟乐乐在一起的时候,他曾把那个童话又给她讲了一遍。原来王尔德写的不是乐于助人的王子的故事,也不是歌颂王子慷慨而善良的心。

而是情愿错过南飞、冻死在冬天的燕子,把金箔和宝石全部赠予穷人最后被遗忘的王子,秦西从前从来不知道童话也会这么悲伤。

她解决完一大盘鸡爪,跟sissi一起吼死了都要爱,淋漓尽致,声嘶力竭。

王宇文把她俩送回家,再三叮嘱sissi照顾好秦西,自己回了酒店。

秦西吼了几个小时的歌,嗓子火辣辣的疼,这会儿神经都是兴奋的,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sissi反倒很欣慰,跟她隔着一个床板聊天。

秦西说:“sissi你貌美如花,到现在还不谈恋爱。”

说完又抢答:“挺好的,不要谈恋爱,社会太危险,谈个恋爱都要得神经病。”

sissi给她的自嘲笑得话说不出来。

秦西说:“我现在不想其他的,就想挣钱。听说穷困潦倒的老姑娘会被人嘲笑,所以我要做个富有的老姑娘,我有了钱,也要养你。你说我要挣钱干点什么好?”

说完又抢答:“我去卖煎饼果子吧?新天地楼下那个卖早点的老头,说他已经在三环买房子了。”

sissi抬腿踢了一下床:“你当煎饼果子西施啊?没个正经。”

秦西沉思:“我认真的,对了,sissi你觉得王宇文这孩子怎么样啊,你俩是不是有一腿呢?不要以为今天你们偷看我手机我不知道,你们看我什么了?”

“…”sissi心一沉,刚要坦白,秦西却抓着她和王宇文的问题不放:

“你说啊,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好了?”

“我没有!”sissi否认,“你有没有搞错,他要跟我好了,不早来投奔我了,异地恋好玩啊?”

“懂了,小王这个人啊,之前跟我说抑郁症就不要谈恋爱,害人害己,一定是因为这个所以不跟你表白。估计这回他看我得病了就怕了,原来抑郁症会传染给女朋友哪,我靠,sissi我好像坑了你。”

sissi“呸”了一声:“你瞎说什么?胡思乱想的。”

秦西这晚,格外话痨。

把sissi唠叨到睡着了,她自己又睡不着,在床上玩手机玩到天亮,起床去上厕所,顺便拿个牛奶。一开门,“啊”的一声叫,慌忙把门摔上。

门外人的声音熟悉并且平静:

“秦西,开门。”

第35章 相守

秦西靠在门上,听到耳后的敲门声,一时间不知所措。对方一下一下地敲,她也着急起来,害怕会吵醒sissi和她的室友,一跺脚,便把门打开。

是他。

她被拉进怀里紧紧抱住,熟悉的气息环绕着,让人莫名心慌,又忍不住动情。是他。这种感觉一如他第一次抱着自己那样,温暖浸透全身,直到心里面去。

她呆呆地问:“乐乐你怎么来了?”

乐乐一言不发,低下头啃咬她的唇,却不忍心咬得用力,咬着咬着变成轻轻的吮吸。秦西任由他亲吻,被亲得呼吸急促,大脑一片空白。

他吻够了,松开她,跟着她进门。sissi正睡眼惺忪地从房间出来,看到乐乐便一眼猜出他是谁,吓了一跳:

“这么快就到了?”

乐乐冲她点点头:“你好,我是杨乐乐。”

sissi第一次这么邋遢见陌生人,匆匆忙忙理了下头发,尴尬地回应道:“叫我sissi,我是西西的朋友。”

秦西让乐乐在沙发上先坐一坐,推着sissi就进房间指责:“怎么回事,你把我卖了?”

“你都那样了我实在担心啊,”sissi双手合十,冲她拜了又拜,“你没看到王宇文看我那眼神,简直在看一个废物。你知不知道你这一个星期每天睡得比考拉还久?”

秦西想死的心都有:“可是我现在不想看到他。”

sissi急了:“不是说心药还得心药医?”然后苦口婆心,“好秦西,你就别逃避了,你们之间有什么不能摊开来说吗?一起坐下好好说清楚行不行?”

她耐心劝着秦西,乐乐又在敲门:“西西,能不能先出来一下?”

sissi配合地把秦西推出去,低声说:“好好跟他聊聊!”

那边乐乐又再次向她打招呼:“sissi,谢谢你照顾秦西,过两天我们请你吃饭,现在我先带她出去说。”

“好好好,”sissi不假思索道,“那我把西西还你了。”

他们简单达成一致,乐乐拉着还蓬头垢面的秦西就走,秦西跟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让我洗个脸换身衣服再走?”

乐乐不由分说拉她出门:“下了楼就是车库,这么早不会有人看到你。”

电梯载着他们降到地下室,乐乐索性弯下腰,直接把她横抱过来,一路走过去,打开车门把她塞进车里,再“砰”的一下关上。接着他绕到车的另一边,开门坐进来。

见她一脸疑惑,他解释道:“借我叔叔的车,他在北京,等会儿我带你去他家。”

秦西本能地拒绝:“我不要去…”

“知道知道,他出差了,这个时候不在家。我就带你去那边休息一下,我们好好谈一谈。”乐乐发动了车,缓缓驶出地下车库,他的表情也变得严肃,“秦西,你突然回北京,是在躲我吗?”

她瑟缩在座位上,紧咬嘴唇,一个字也不说。

车在路上行驶了一段时间,开往郊外,驶入一个复古街区,路边一排排独门独栋的小别墅。这会儿四处都静悄悄的,阳光还不甚强烈,轻轻洒入车窗里。

秦西下了车,风吹过来,灌进她的睡裙里。之前剪短的发现在又已齐腰,被风纷纷吹到耳后,乐乐走过去,忍不住摸摸她的脸,牵起她的手走进门。

他带她去了浴室,放了一浴缸热水,耐心地哄她躺进去泡澡。他也不提她的任何事,点了精油,默默地帮她按摩肩膀,小腿。

“你问呀…”终于,秦西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乐乐低头笑。

秦西说:“你笑什么?想问就问呐,不问我就不说了。”

他说:“好,我问你,为什么回北京?”

秦西希望他问又不希望他问,随便扯了个理由:“我不想呆在家里了。”

“那我就留在北京陪你,好不好?”

“不好,如果我说,我是不想看到你,所以走了呢?”

乐乐的眼睛慢慢垂下去,动作顿了一顿:“我不信。”

王宇文和sissi只告诉了他,秦西住在哪里,对其他的事情,一个字也没有说。

秦西说:“乐乐,我们不合适。”

他问:“哪里不合适?”

秦西支支吾吾半天,没找到个能说服自己也说服他的理由,结结巴巴地说:“性…性格不合适。”

乐乐的目光忽然变得严肃又暴戾,她害怕地护住头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发现没动静,小心翼翼把眼睛睁开,乐乐伸手过来,摸了摸她脖子上的戒指。

“你说谎。”

他开始解自己的衬衫纽扣,秦西意识到他想干什么,涨红了脸制止:“乐乐你冷静,别这样。”

她帮他重新扣上,她扣一颗的同时他解两颗,她急得抓他的手,力气又怎能抵得过。乐乐几下脱了衣服,踏入浴缸,拉着她伏到自己怀中,激烈地亲吻。

他的话语中尽是执念:“你爱我…你明明爱我。”四溅的水花打湿了整片地板。秦西在他怀中慢慢崩溃,慢慢融化。

她眼泪鼻涕一起流,狼狈得无地自容,乐乐停下动作,摸她的脸颊,伸手拿来毛巾替她擦干净,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鼻子:

“西西,你不要哭,我很爱你,我好难过。”

秦西听到那句“我好难过”,过去无数个他流泪的画面一起涌入脑海,心中一滞,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他被她抱住,一发不可收拾,更加动情,长长地吻她,只是把动作放得再缓一些,听她深深地吸气。

半夜秦西醒过来,周围一片漆黑,她被牢牢地锢在乐乐怀里。稍微动了一下,就被抱过去,抱得更紧,一张温热的脸贴过来:

“宝宝,是不是你醒了?”

秦西下床去找厕所,他跟着带她去,守在卫生间门口,等她洗了手出来,粗暴地扛回去继续抱着。

“乐乐…”她叫他。

“嗯。”他应了一声,额头蹭蹭她的额头。

秦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他说,想了一会儿,问:

“你讨厌不讨厌我现在这样?”

“不讨厌。”

“嫌弃不嫌弃?”

“为什么嫌弃?”

她又想半天,换了一种说法:“你会不会觉得我现在挺莫名其妙的?”

乐乐一手搂着她,另一只手伸过去,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西西,虽然不知道怎么了,但是你肯定有你的理由,告诉我也好,不告诉我也好,让我陪着你,我陪你好不好?”

秦西长叹一口气,把脑袋埋入他怀中。

早晨起床,乐乐早已给她准备了衣服,她默默感叹他的细心,梳洗打扮好,跟他坐在一起吃早饭。他叔叔的房子里请了佣人,准备的是西式早餐,煎蛋吐司牛奶,她不是很喜欢,吃得勉强,乐乐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吃完,让人撤掉她吃剩的,说:

“我们出去走走。”

这街区也算半个创业园,不少公司把职场建在这里,这会儿正是早班时间,不时有穿戴正式的白领跟他们擦身而过,秦西寻思自己好久没有朝九晚五上班过,一阵恍惚。

“西西。”她听见他叫她,像只小猫一样扭头看看他。

“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好起来的?”

她轻轻应了一下:“嗯…”

“那个时候的我,”乐乐牵着她的手,“有点恨你,不,是好恨你。”

秦西想起自己跟他提分手时的情形,点点头:“我知道。”

“我还感觉,要永远失去西西了,怎么办,我好无助。”他说,“后来才慢慢发现,这不过是最坏的结果而已。我要做的是…自我拯救。”

“自我拯救?”秦西心中一动。

“嗯,我从前总以为,是西西治好了我,到最后才发现,只有自己才能治好自己。我发现,西西陪伴着我,只是缓解了我的痛苦而已,而我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让自己好起来。”

秦西恍惚道:“是这样吗?”

乐乐说:“嗯,不过,配合治疗的时候真痛苦,总是想…如果西西还在我身边就好了。”他的手慢慢握紧,他冲她温柔地笑:

“所以,我想好了,一定不会让你偷偷离开。以后,换我来陪你做蘑菇了。”

第36章 回家

趁着王宇文还在北京,他们四个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之前总是听秦西用她的视角来说他们之间的事,王宇文和sissi的印象中一直以为乐乐是个爱哭爱撒娇的小孩,见了面才发现事实是反过来的。秦西一站在他身边,就变得像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而乐乐无微不至地照应她,帮开个车门都要伸手遮在车顶上,防止她起来得太猛撞到头。

吃的是sissi喜欢的海鲜,点了一个大蒸锅,皮皮虾在透明的玻璃盖子下爬来爬去,秦西很惊恐地看着,说:“噫,好残忍…”然后看一眼乐乐,似乎在期待什么,sissi笑着骂:

“别秀恩爱!”

等梭子蟹和皮皮虾都蒸得通红,乐乐夹出来一只虾,慢慢吹凉了,给秦西剥好,放进她的酱料碟里。秦西吃了一口,好好吃,完全忘记了刚刚的残忍画面,只觉得皮皮虾死得其所。